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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亚尔斯兰战记 I 第一部·王都烈焰(已完结)

(小说)亚尔斯兰战记 I 第一部·王都烈焰(已完结)

田中芳树的代表作之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5-15 10:32:42编辑过]


牙尖齿利的小野兽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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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亚特罗帕提尼会战

(一) 太阳老早就应该升上来了,然而,阳光却穿不透笼罩在平原上的雾纱。时节正当十月中旬,秋天的阳光显得薄弱了些,一点风都没有。帕尔斯的气候中难得一见的厚雾完全没有要散开的样子。 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儿子亚尔斯兰,用手掌轻轻地拍着稍显不安的坐骑。由于这是他第一次参战,所以,亚尔斯兰自己也显得有些不安,但是,如果没有办法让马安定下来,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是什么样的雾啊?缓缓起伏而连绵不断的平原,和耸立在遥远北方常年积雪的山脉,也都因为这场浓雾的阴隔而看不到了。 马蹄声从右方传来,一个全身武装的老骑士出现了。他是帕尔斯王国的大将军巴夫利斯。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了,然而,长年在外征战、狩猎的骑马的身体却仍然十分健壮。 “太子殿下,您在这里啊?不要离开国王陛下的本阵太远了。这么浓的雾,一旦迷了路可就不好玩了。” “巴夫利斯,这样的雾对我方不是很不利吗?” 亚尔斯兰闪着藏着头盔下,像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问老骑士。 “不管是雾还夜晚的黑暗……” 巴夫利斯笑开了嘴。 “或者是下大雪,都不能阻挠帕尔斯骑兵的前进。请不要担心。殿下应该也知道,自从殿下的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王位即位之后,我们帕尔斯军就是不败的常胜军啊!” 十四岁的王子无法接受老人这样的自信。老人刚刚不是才说迷了路就不得了了吗?如果因为浓雾的关系而使得速度慢下来的话,骑兵队的长处不就无从发挥了吗? “哟,殿下可比我这个老人还会瞎操心哪!帕尔斯八万五千名骑兵对亚特罗帕提尼的地形都了若指掌。相对的,鲁西达尼亚那些蛮族越过四百法尔桑(约二千公里)的距离,对此地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那些蛮族简直是千里迢迢地跑到异国来自掘坟墓。” 亚尔斯兰抚摸着悬挂在腰间的短剑剑把,然后他停下了这个动作问道: “不久之前,马尔亚姆王国被鲁西达尼亚人给灭掉了。对鲁西达尼亚人来说,马尔亚姆不就是遥远的异国吗?” 当老人正想答覆这个有着一大堆道理的王子时,又一位骑士出现在浓雾中,并且对着老人大叫: “大将军巴夫利斯大人,请赶快到本阵去!” “就要出动了吗,卡兰大人?” 中年骑士用力摇着他那结了红色穗子的头盔。 “不是的。是您的外甥有了麻烦了。” “达龙?” “是的,国王陛下非常愤怒,说要免除达龙万骑长的职务。达龙大人可是 我们国内数一数二的勇者……” “是战士中的战士。我知道。” “在出征之前发生这种事会影响全军的士气。大将军,请您前往本阵去安抚陛下吧!” “真是伤脑筋啊!达龙这家伙。” 老人虽然感到愤怒,但是,话中却隐含着对外甥无限的怜爱之情。在卡兰的带领之下,亚尔斯兰和巴夫利斯策马奔驰在笼罩于浓雾中的平原上。 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今年四十四岁。蓄着黑色的胡须,眼光犀利,充满了足以夸称即位十六年以来从未战败过的武将风格。长得高头大马,虎背熊腰。十三岁时打倒了狮子,获得“狮子猎人”的称号;十四岁时上战场,获得战士之名的资格,是一个很适合指挥帕尔斯全军十二万五千名骑兵和三十万步兵的人。 而这个国王现在正在本阵中豪华的绢制帐篷里,气得全身发抖。一个武装的青年跪在国王面前。他就是大将军巴夫利斯的外甥,帕尔斯全军中仅有的十二名万骑长中最年少,今年只有二十七岁的达龙。 所谓万骑长,顾名思义就是率领一万名骑兵的将军。传统上,帕尔斯是尊敬骑士而轻视步兵的。骑兵中的军官是骑士,而士兵是庶民;但是,步兵中的军官却只是庶民,而士兵则是奴隶。如果做到万骑长,在军队的组织上就相当于继王族之后的阶级了。达龙以二十七岁的年纪僦成了万骑长,光是这一点就可以想象出他有多勇猛了。 “达龙,我真是看错你了!” 国王愤怒地咆哮着,同时用手上的马鞭抽打着帐篷的柱子。 “威名远震至特兰和密斯鲁的你,什么时候被懦夫的幽灵附身了?我竟然从你的口中听到退却这样的字眼。何况战争都还没有开始呢!” “陛下,臣不是因为懦弱才提出这样的建议的。” 达龙这时才第一次开口说话。他一身黑色的头盔、盔甲和军靴,犹一个黑色的战神。 “战士逃避打仗,这不是懦弱是什么?” “陛下,请您仔细想想,我们帕尔斯军的骑兵有多强悍,这是各国都知道的事。然而,为什么鲁西达尼亚军还故意在对骑兵战有利的平原上,布阵等待我军呢?” “……” “臣认为一定是有什么陷阱。更何况这么浓的雾中,连我军同僚的行动都没有办法完全清楚掌握。臣的意思是请陛下暂且将我军撤退至后方,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前面重新布阵,并不是请陛下撤出战地,为什么说这是懦弱的行动呢?” 安德拉寇拉斯以十分伤人的嘲讽笑容说道: “达龙,什么时候你的嘴巴变得比你的弓和剑还利啊?对地理不熟的鲁西达尼亚蛮人们会有什么陷阱?” “这一点臣就不知道了。可是,如果鲁西达尼亚军中有我国的人,那么,就不能断言他们对此地的地理形势一无所知了。” 国王睨视着年轻的战士。 “你是说我国的人帮助鲁西达尼亚的蛮人?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陛下虽然不愿相信,可是,这是很可能的事。那些被虐待的奴隶如果逃走了,为了报复,他们是很可能为鲁西达尼亚军效力的。” 国王的马鞭突然扬起在半空中,抽打达龙的胸甲。 “你说奴隶怎样?难不成你的脑袋瓜子已经被那尔撒斯的无聊思想所控制了?你难道忘了他已经被逐出王宫,禁止和宫里的文武百官来任何来往了吗?” “臣没有忘记。陛下,这三年来,臣从没有和那尔撒斯见过面。虽然他是我的朋友……” “你说那个冒失鬼是朋友?说得好!” 国王咬牙切齿地说道。愤怒似乎从一国之主的身上爆发开来。国王丢下了马鞭,拨起他佩在腰际镶有宝石的剑。陪侍在一旁的人中,胆量较小的都发出了低声的惨叫。旁人都以为达龙就要被杀了,然而,国王也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国王伸出了他的剑,用剑尖挑起了饰在达龙胸甲左边的黄金小徽章。这个徽章是一个狮头形状,只有大将军和万骑长才能佩戴,是一种荣誉的徽章。 “我解除你万骑长的职位!虽然还保留你战士和狮子猎人的称号,但是我要你记取这次的教训!” 达龙什么话都没说,他把视线落在帐篷中的地毯上,然而,裹在锁甲里的肩膀却微微摇晃着,足见他因为武将的名誉受到不当的伤害而感到愤怒。 安德拉寇拉斯王把剑入了鞘,愤愤地指着帐篷的出入口。 “你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达龙还没有离开原地,帐篷的出入口就出现晃动的人影。在国王指头前方的正是亚尔斯兰王子等三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5-15 9:17:3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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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看见进到帐篷内的王子和大将军,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表情愈发显得险恶。因为他立即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和重臣匆匆前来的理由。
    "父亲大人……"
    亚尔斯兰的声音被大于自己十倍的音量给反弹回来了。
    "我没有叫你,你来干什么?现在不是你出锋头的时候。给我退下,好好去为自己的武勋想想!"
    面对父亲这种不像"责难"反倒像"绝交"的说法,亚尔斯兰不由得起了反感。父王说的话是没错,但是,他却难以想象父王为什么非得用这样的态度?父王对母后泰巴美奈是那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几近宠爱的。
    帕尔斯军中,在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和大将军巴夫利斯底下有十二名万骑长。这十二名万骑长就是沙姆、克巴多、夏普尔、加尔夏斯夫、卡兰、奇斯瓦特、马奴契尔夫、巴夫曼、克夏耶达、克尔普、梅雨以及达龙。其中,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守备着东方的国境,沙姆和加尔夏斯夫守卫着王都叶克巴达那,其他的八名万骑长则跟随国王和大将军参加亚特罗帕提尼会战。这八名万骑长各指挥一万名骑兵,和号称"不死队"的国王新卫队五千骑兵合计八万五千名的骑兵,再加上步兵,在璁平原上布起了战阵。
    亚尔斯兰是太子,不久之后,他将会以国王的身份凌驾众人之上。然而,身份和职权是不能混为一谈的,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分配了一百个骑兵的下级军官而已。当然,由于这是他第一次上阵,光是率领部下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正确地说来,那些人与其说是部下,倒不如说是监督人员。尽管如此,父王至少也该让我表达一下意见……亚尔斯兰内心想着。
    巴夫利斯看到亚尔斯兰无话可说,便站了出来。然而,他却先采取了一个行动。他走到外甥身旁,突然举起了手,不轻不重地在达龙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你这个不懂礼貌的家伙!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竟敢跟陛下回嘴?"
    "伯父大人,我没有……"
    达龙话才说到嘴边,脸颊又被甩了一记耳光。他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言地对着国王深深地低下了头。大将军巴夫利斯也屈膝跪了下来,对着国王敬了一个礼。
    "陛下,臣这把老骨头就代替我那不懂事的外甥向您请罪。请您大发慈悲,原谅老臣外甥的罪责吧!"
    "够了,巴夫利斯。"
    国王这样回答老人,然而,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明显地表现出他的不快。国王看破了老人名为叱责实为巧妙地加以保护的伎俩。当然,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名誉也被保住了。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如果两人不满的情绪起了磨擦,可能就会导致一场无法挽回的破裂局面了。
    "达龙!"
    安德拉寇拉斯王以充满怒意的声音对着低头跪在面前的年轻骑士说道:
    "解除你万骑长职位之事不变,不过,我给你一个复职的机会!你就以本阵骑兵的身份在这次的战役中好好表现!到时我会根据你所建立的武勋来决定如何处置你!"
    "陛下厚恩,臣无以回报。"
    国王看也不看努力做出适度回答的达龙,他以冷漠的眼神看着站在一旁的亚尔斯兰。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请父王放心,儿臣这就离开。"
    亚尔斯兰说完立刻就离开了帐篷。父王是不高兴,可是他也觉得不痛快。很明显的,安德拉寇拉斯王是顾虑到巴夫利斯的立场了,但是,对身为太子的他不也应该稍假辞色吗?
    从后面追上来的达龙畏缩着身体。
    "请原谅属下为殿下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无所谓,因为你说的话并没有错。是这样吧?"
    "是的,卡兰大人也在这样的想法。不是属下有意要他人来分担罪过,不过,主张对国王提出忠告的正是卡兰大人。"
    亚尔斯兰点了点头,不过他的兴趣转向了不在这个战场上的另一个人。
"达龙,那尔撒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就我所知,没有一个人有他那样的智慧。"
    "什么话!他是一个性情乖僻的人。"
    老将军以一句话驳回了外甥的话。达龙用着抗议的眼神对着伯父说道:
    "伯父不是也曾说过,那尔撒斯的智谋冠绝本国。难道那是您胡说的吗?"
    "我指的是他性格方面的问题,不是他脑筋的问题。"
    望着那对争论不休的伯父和外甥,亚尔斯兰心中不禁掠过微微的羡慕之情。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如果父王和自己能这么率直而温馨地交谈,那将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啊?亚尔斯兰觉得自己不好在这个时候插进他们当中,于是便调转了马头。
    大将军对着离开的王子背影行了一个礼,然后又继续责骂外甥。
    "达龙,上谏言也该看时机吧?陛下好不容易才认同了你的功绩和才能,让你荣任万骑长,而你却自己一手毁了一切,这样未免太不值得了吧?"
    "是的,谏言是有其时机的。但是如果在战败之后才为之就太晚了。"
    达龙对国王和王子不得不有所保留,但是,他觉得对自己的伯父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伯父大人,这场战事结束的时候,我未必还会活着啊!我还没有厉害到在成为幽灵之后还可以来上谏言……"
    老而弥坚的大将军不禁冷哼了一声。
    "不说这种招人怨的话"那尔撒斯也一样。一旦认为自己想的没错,说出来的话就更口无遮拦。"
    达龙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想到不论说什么话总会被伯父驳回,他也就保持沉默不再说话了。
    老人很快地改变了话题。
    "达龙,我被任命为大将军已经有十六年了。"
    "我生下来时,您已经是万骑长了。"
    "是啊!也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你看,我的胡须都白了。"
    "可是,您的嗓门还是很大呀!"
    "真是不会说话的家伙!算了,反正我也觉得该把位子让给年轻人了。"
    达龙眨了眨眼,老人看着外甥迷惑的脸,不急不徐地说道:
    "帕尔斯王国的下一任大将军将是你。我在出征之前就把这个意思告诉守卫王都的王妃了。"
    达龙吃惊地凝视着伯父。
    "多谢您的用心,可是,这件事完全要看国王陛下的决定。更何况又发生了刚刚那件事,不管伯父再怎么说,陛下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什么话!陛下应该会听的。因为他很了解你的才能的。"
    老人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对了,达龙。"
    "嗯?"
    "我观察了亚尔斯兰王子许久了,你觉得殿下的容貌如何?"
    "长得很好啊!再过二、三年,王都的王孙贵族小姐们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可是,伯父大人……"
    "你觉得王子殿下的容貌像谁?国王还是王妃?"
    被伯父这么一问,达龙不禁微微地感到困惑。容貌的美丑应该不是身为一个王者所不可欠缺的要素,然而,为什么伯父会在乎这一点呢?
    "若要认真说来,应该比较像王妃吧!"
    达龙觉得正确地说来应该是比较不像其父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但是,身为臣下的意识使得他避免做这么明确的说法。
    "果然是不像国王陛下。"
    大将军察觉了外甥的心情,他点了点头回答。如果像他父王,容貌应该更粗线条些,更让人感觉得到结实的勇猛及精悍的。大将军又继续说道:
    "你能不能宣誓对亚尔斯兰殿下效忠,达龙?"
    到刚刚为止还是个万骑长的年轻战士惊讶地回视伯父。
    "我原本就决定要对帕尔斯王效忠的。现在您却又要我宣誓……"
    "是对殿下个人哪,达龙。"
    "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伯父您的意思……"
    "对你的剑宣誓?"
    "对我的剑!"
    明确保证之后,达龙结实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他觉得伯父的执拗程度有些太过了。
    "难道还要我写誓约书给您吗,伯父大人?"
    "不,只要你宣誓就够了。"
    巴夫利斯连一丝丝苦笑也没有,只用着十分认真的表情郑重地说道,达龙见状不由得拂去了嘲讽的心思。
    "我只要你当亚尔斯兰殿下的同伴就好了。因为我觉得一个你就胜过千个骑兵了。"
    "伯父大人……"
    达龙忍不住提高了音调。既然是自己所敬爱的伯父的愿望,他理所当然要接受,但是,他应该也有提出疑问的权利的。
    这个时候,号角声透过浓雾传送到他们的耳里。战争开始了。巴夫利斯以让人看不出老态的姿势策马朝本阵疾驰,而达龙也因此终究无法问出伯父真正的意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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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安德拉寇拉斯王走出帐篷,骑着马走进了本阵的阵头。异国中一定找不出这么具有威严和风格的王者吧?围绕在他身旁的臣下们都忍不住有这种夸矜的想法。他是大国帕尔斯之王,是不败的猛将,为近邻诸国的王侯们所敬畏的王者。
    巴夫利斯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对国王进行报告。
    "骑兵八万五千名,步兵十三万八千名,全军已做好作战准备!"
    "敌人的兵力如何?"
    年老的大将军催促着卡兰做报告,身负所有侦察权的万骑长,恭恭敬敬地回答国王的问题。
    "经过彻底的推断,对方的骑兵大约有二万五千到三万名,步兵有八万到九万名。当他们在马尔亚姆王国登陆时的兵力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经过一连串的战役之后,数目应该会减少一些吧?"
    "从他们本国而来的增援也可能反而使数目增加。"
    国王闻言点了点头,但是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似的。他原本期望会有比较正确而具实效性的报告的。当初毛遂自荐担任头阵侦察工作的就是卡兰,而在这之前,他也确实能胜任此项任务。就因为这样,所以这次的侦察才全权委交给他,但是,平常比达龙及巴夫利斯更慎重的卡兰这一次却在国王面前表现出极为积极的态度。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这种浓雾之下,我方也看不到敌军的布阵。"
    "请不用担心,陛下。理所当然的,敌方也看不到我方的布阵。只要条件在五成上下,我军就一定可以获胜的。"
    卡兰的声音强而有力,安德拉寇拉斯王点头称是。在二十加斯(约二十公尺)外停下马的巴夫利斯投过稍带担心的视线,然而,这些低声的会话却传不到老人的耳里。
    "前面有敌人!"
    远方发出的叫声一波一波传了过来,送到了国王的本阵。传令的骑兵策马前来报告。前方八阿马吉(约二千公尺)之处有敌人的先锋部队蠢动。
    "前方就是延续巴休尔山的方位。那儿有英雄王凯·霍斯洛守护着,
而且该处既无断层也无洼地,就算有再大的浓雾,只要策马奔驰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卡兰斩钉截铁地说道,安德拉寇拉斯王立刻露出了踌躇满志的表情。原本他就是一个积极进攻型的猛将,根本不甩达龙那套慎重论调。直线猛攻才是他的希望。然而,如果达龙在场的话,他可能就会怀疑卡兰是否有煽动国王的嫌疑。
    雾气仍然深重,只随风轻轻摇,并没有从平原上散开之意。在白茫茫的雾中,独自站在本阵末端,四周没有任何一名部下的的达龙,身穿甲色甲衣,这印象深深地烙在王子的脑海中。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声音朗朗地穿破了雾纱。
    "帕尔斯历代的诸王啊!圣贤王夏姆席德、英雄王凯·霍斯洛以及其他王者的灵魂啊!请保佑我军吧!"
    "请保佑我军!"
    本阵的骑兵们应和着国王的呼声,他们的声音泛着波纹扩散到更远处的帕尔斯军中。国王举起他那健壮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挥,喊声随即震天价响,帕尔斯军开始突击了。
    八万名骑兵往前挺进。马蹄的轰然响声仿佛震撼着地轴般四处回响。
    雾气在奔驰着的人马左右方流动着;甲胄发出了碰撞的响声,佩在骑兵们腰际的剑和枪被附着的雾水濡湿了,闪闪发着耀眼的光芒。
    看到这个骑兵团的突击,帕尔斯的敌国在作战前就被恐惧和败北感所攫获,面对迎面杀到的帕尔斯军的剑和枪,敌军就如草木般迎风而倒了。就连雾气也敌不过轰轰的马蹄声,就因为看不到明确的身影,反而更让人有一种难以掌握的恐惧感。
    原本事实应该是这样的,帕尔斯军在雾的对面看到了即将到手的胜利。然而,这个幻想突然急速消逝。位于大军前头的骑兵们发现到坐骑脚底下的大地突然消失了。狼狈的叫声瞬间响起,骑兵们纷纷拉紧缰绳,然而为时已晚。他们从断崖上被抛至半空中,然后落下来了。
    第一列的骑兵被第二列推下去,第二列的骑兵则又被第三列推下去。人和马犹如竞赛着音量似地,大声发出悲惨的惨叫。
    巨大的断层在他们前面张大了嘴。那是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中最大的断层。长度超过一法尔桑(约五公里),宽度有三十加斯(约三十公尺),深度则深达五加斯。帕尔斯军精悍的人马一股脑地落到这个天然的壕沟中,溅起了泥水。刚赐跌下去的人正因为骨折而在底下痛苦呻吟着,而紧接其后跌下去的新的牺牲者则从上面再压下去,把在下面的人压个正着。惊恐包围着帕尔斯军。勉强站起来的人就在这个时候闻到了一股异味,他们从味道分辩出了那些深达膝盖的半液体是油。颤栗攫住了他们的心房。
    "小心!是油!他们想用火攻来消灭我们!"
    叫声未歇,一道火墙便朝着半空中窜升。敌人放出了火箭。事先被撒在平原各处的油同时起火,把帕尔斯军吞进了火焰当中。
    数百个火轮在雾气中串连。每一个火轮都包围着数百个帕尔斯骑兵。超过八万名的骑兵队被剥夺了行动的自由和统一,同时也被分隔开来了。火轮透厚重的雾气,把帕尔斯骑兵的位置清清楚楚地暴露在鲁西达尼亚军眼前。就在这一瞬间。
    "停!停!"
    帕尔斯的骑兵们拼命想移住被火势惊吓而不停踢跳的坐骑。在马的嘶鸣声和紊乱的马蹄声、骑士们的怒吼声中,一种新的嘈杂声响了起来。
    那是无数的弓箭不断从空中落下的声音。
    帕尔斯军的指挥官们大声命令部下们回避。然而,要实行这项命令实在是不可能的。前方有一道长度超过一法尔桑的火壁阻挡了他们前进的方向。剩下的三方也因为那似乎无限延伸的火轮而使得他们失去了行动的自由。活生生被烧死的人和马的惨叫声从火壁当中传了出来。
    鲁西达尼亚军也准备了数百台高达一般人身高五倍之多的塔车。他们从塔上瞄准了地上的火轮,射出了如雨般的箭。从高处对着行动失去自由的敌方射箭,这对鲁西达尼亚兵来说是一种很有趣的射箭活动。单方面的杀戮持续扩大进行着,被火和血染红了的帕尔斯军依覆盖在草原上。
    然而,不久之后,一部分的帕尔斯骑兵突破了火和烟构成的厚幕,出现在鲁西达尼亚军面前,反正终归是一死……有这种觉悟想法的骑兵们把他们的念头化成了实际行动,仗着熟练高超的马术,跃过了火壁。失败的人便翻落在火中,活生生地化成了火灰。而成功地跳过火壁的人也大部份被火灼伤了。虽然有许多是连人带马化成了火块,然而,也有许多是因为筋疲力竭而倒下来的。
    原本在近邻各国号称无敌的帕尔斯骑兵队一波又一波地倒在地上。就像一群被雷雨打散的泥人一样。数万条的生命和无数的夸矜,以及一国的历史似乎就要在箭雨和白茫茫的雾中归于尘土了。亚尔斯兰用手拍打着附在袖子和斗篷上的火焰,因为浓浓的烟雾而不停地咳嗽,同时一边大声地叫着:
    "父王!达龙!巴夫利斯!"
    没有人回答他。
突破火焰包围网的帕尔斯骑兵再度挥舞着剑,一边任斗蓬上的火焰燃烧着,一边往前冲,鲁西达尼亚的骑兵迎了上来。
    正面的激烈冲突产生了一种必然的结果,不管是在马术或是在马上剑技,鲁西达尼亚军都不是帕尔斯军的对手。鲁西达尼亚兵的血被帕尔斯骑兵的剑刃吸走了,后者就像秋风扫落叶般将敌人一一斩杀。鲁西达尼亚兵的尸体一个接一个重叠在帕尔斯兵上面。
    "帕尔斯军真是强悍得惊人啊!如果真要跟他们正面冲突,根本就没有赢的机会。"
鲁西达尼亚的将军蒙菲拉特在被三层栅栏和壕沟防护着的已方军阵中喃喃地说道。而站在他旁边的将军波德旺闻言也不住地点头。虽然眼看着胜利就要来临了,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好像罩着一层寒霜似的。
    帕尔斯骑兵在他们眼前不断地推起了尸体,帕尔斯骑兵即使砍倒鲁西达尼亚骑兵,斩杀了阻挡在眼前的敌人而杀到敌阵来,却仍然无法突破三层的栅栏和壕沟。而鲁西达尼亚军则从塔车上面射下了如雨的箭,帕尔斯骑兵连人带马倒了下来,随即断了气。
    正当众人怀疑不断堆积的尸体是不是就要和栅栏一样高时,鲁西达尼亚军的喇叭声高高地响了起来了。那是总反攻的信号。栅门被打开了,毫发无伤的鲁西达尼亚军主力形成了一道甲胄的洪水,朝着平原流泻出去。
    "卡兰在哪里!"
    怒吼着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脸因为愤怒和不安而痉挛着。在战场上,安德拉寇拉斯一向都很有自信和勇气的,而这种特质应该从他在先王时代担任大将军,讨伐巴达夫夏以来就没有任何改变。然而,他的豪迈在今天却狠狠地被伤了一道。就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失败为何物,所以他才如此地恐惧。
    卡兰麾下的千骑长听到国王的怒号不禁缩起了脖子。
    "万、万骑长刚刚就看不到人影了。臣下等人也一直在找他……"
    "把他找到带来见我!没有找到他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
    承受着国王的愤怒而全身打着哆嗦的千骑长立刻驱策着爱马跑了。看着千骑长的背影,安德拉寇拉斯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是卡兰报告前方没有断层,主张展开全面攻势的。国王听从了他的建议,结果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卡兰这畜牲,难道背叛了吗?"
    巴夫利斯听到国王疑惑的喃喃低语,然而,他没有回答国王,驱策着坐骑朝本阵的另一端走去。达龙回过头来,他的长枪横在马鞍前,按在长枪上的手微微地颤动着。
    "该你上阵了,达龙。"
    大将军轻轻地压了压外甥的手腕。
    "我会守护着国王陛下。你去找亚尔斯兰王子。"
    "王子他……?"
    "他在突击的先头部队中。我很担心他。或许事情已经来不及了,但是你还是去守着殿下。我留在这里承受国王的愤怒。"
    "知道了,伯父大人。我们在叶克巴达那再见吧!"
    敬了一个礼之后,达龙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黑马的脖子,改变了方向。年老的大将军目不转睛地看着外甥消失在深重的雾幕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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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刀枪的闪光在浓雾中奔窜,仿佛雷光贯穿云层一般,各处卷起了鲜红、混浊的火焰,掀起了一股焦臭的热。
    黑衣的年轻骑兵不禁极度地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无谋?竟然想在这混乱已极的广大战场上寻找一个人。
    "亚尔斯兰殿下!您在哪里?"
    当叫喊了几次之后,达龙的黑色甲胄已经斑斑驳驳地染上了鲁西达尼亚兵飞溅过来的血了。他记不得自从离开国王的本阵之后,已经杀掉几个鲁西达尼亚的士兵了。他只知道在一平方公尺方圆之内已经没有人站在他面前了。
    他把视线朝左右方扫视,然后停留在一点上。距离一百加斯(约一百公尺)之外的地方有一张他熟识的脸孔。那是万骑长卡兰。然而,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却有着他不熟悉的表情。
    看见达龙靠近,卡兰无言地举起了只手,周围的骑兵们便把枪头朝向达龙。达龙知道他们不是帕尔斯的骑兵,而是鲁西达尼亚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卡兰大人?"
    达龙虽然这样问,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从卡兰的脸上读到了答案。卡兰并不是误认了敌我双方,也不是疯了。达龙知道,卡兰是在驱策着鲁西达尼亚的骑兵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
    "你叛国?卡兰!"
    "不是背叛。如果你真的为帕尔斯王国着想,就应该参加我们把安德拉寇拉斯拉下王座的行动。"
    他没有用陛下这个敬称,而是直呼国王的名字。达龙的眼中闪过完全了解事实真相的光芒,他低哼着:
    "是吗?我懂了。原来在作战之前你要我劝陛下撤退,就是为了让我惹陛下不高兴,好被解除万骑长的职位,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卡兰用高声的狂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错,达龙,你并不是一个光有蛮力的勇将。所以,我决不能让你去指挥骑兵。因为,就算你再怎么勇猛,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左右战况的。"
   夸称着胜利的卡兰停止卖弄他的利舌。拿着枪的达龙策着马往前突进。
    一个围绕在卡兰四周的鲁西达尼亚骑兵跃起菊花青色的马应战。他把形状和帕尔斯不太一样中央部分有护手的长枪,朝着达龙刺过来。
    仿佛两条雷光交错一样。鲁西达尼亚骑兵的枪掠过达龙的甲胄,刺了个空,达龙的枪则穿过对方的咽喉,枪尖从后头部飞出。骑士连着那枝穿过自己的枪滚落地上。
    这个时候,达龙已经拨出了长剑。长剑就像冬天朝阳的第一道光芒似地闪着耀眼的光,把接踵而来的骑兵们的首级连着盔甲,拉出一条条的血光飞溅在半空中。
    "不要动,卡兰!"
    达龙把第三个骑兵斩落马下,再以一记回击,把第四个人连着飞溅的血沫从鞍上扫落。把马尔亚姆王国毁灭在劫火之下的鲁西达尼亚骑兵们,在面对达龙的剑术时,就像一群无助的幼儿一样。失去骑手的马儿疯狂似地朝着浓雾的深处急奔而去。
    "背叛了国王陛下,欺骗了我。现在要你为这双重罪名赎罪!"
    黑马犹如应和着骑兵的愤怒一般高声嘶鸣,朝着卡兰冲撞过去。
    这个时候还残存的鲁西达尼亚骑兵犹想阻止达龙的突进,或许这种行为是值得赞赏的,然而,他们的勇气却要以他们的生命作为代价。达龙突进的程度丝毫没有减缓的态势。剑光在卡兰的前方交错着,凄厉的刀刃发出与空气磨擦的尖锐声响,又有大量的鲜血将被大地吸食殆尽。而现在,卡兰就出现在达龙面前。他和达龙之前已经没有其他人影了。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对着卡兰高高地挥舞着。
    卡兰原本应该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但是,达龙超乎他想像之外的骁勇,以及他自己本身所背负的内疚感或许使他产生了动摇吧?他突然调转了马头逃走,使达龙的长剑挥了个空。
    两匹马在卷起旋涡的雾中奔驰着。背叛国王,却仍然稳坐万骑长宝座的人,和对国王效忠却被剥夺了万骑长宝座的人,形成了纠缠的态势奔过平原的一角。卡兰一边逃命一边应战,双方大概进行了十回合的短促交锋。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达龙这样的斩击。突然,卡兰的马脚一曲,把骑手甩到地上去了。剑从卡兰的手上飞脱,从地上跳起来的卡兰一边用两手护着头部,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对着达龙叫着:
    "等一下,达龙,你听我说!"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等等,如果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就不会谴责我的行为了。请你听我说……"
    达龙挥动手中的剑。不是为了要杀卡兰,而是为了把朝着他发射过来的数枝箭挡开。当短而急骤的箭雨停止时,达龙看到了卡兰朝鲁西达尼亚弓箭队奔逃而去的背影。大约有五十人之多的骑兵重新把箭搭上了弓弦,盯视着前进而来的敌人。达龙放弃了追杀的念头,调转过马头。
    "要杀那个家伙的机会多得很。"
    达龙这样对自己说道。他身上背负着伯父交付给他的重大责任。他必须在混战当中把亚尔斯兰王子救出来,把他带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现在,他不能因一时的激动而葬身此地。
    有数十枝箭瞄准正欲离去的达龙的背部发射,然而都没有命中。鲁西达尼亚弓箭队的任务在于把卡兰从复仇者的手中救回来,而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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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大将军巴夫利斯和国王不一样,他有过败战的经验。年老的武将对着形态已呈僵硬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娓娓说道。
    "国王陛下,这场仗我们已经赢不了了。请您赶快撤退!"
    国王睨视着大将军怒吼起来。帕尔斯的国王,身为大陆公路的保护者,岂能毫不在乎地就逃走呢?
    "陛下,您忘了吗?去年密斯鲁的大军入侵时,我们也是利用叶克巴达那的城墙才将他们击退的。为了明日的胜利,您就忍下今天的耻辱吧!"
    王都叶克巴达那还有两万名骑兵和四万五千名的步兵,而且王国内各地还有留守有两万名的骑兵和十二万多名的步兵。如果把这些兵力再加上目前战场上残兵败将重新编组起来的话,应该还有充分的力量可以对抗鲁西达尼亚军。
    这样的计算是身为用兵家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知道的事情。然而,他不只是一国之君,同时还有着身为大陆公路保护者的荣衔。
    大陆公路是一条以帕尔斯王国为中心,向东西方各延伸八百法尔桑(约四千公里),连接广大大陆两端的交易之路。这条交易道路和通过此路的商队都接受帕尔斯王的保护,纳通行税给帕尔斯王,它巩固了帕尔斯的繁荣。而这不也是拜不败强兵之赐吗?
    老将军仍然企图继续说服国王。而当王妃泰巴美奈的名字传进国王的耳中时,国王的抵抗意志方才整个崩溃了。守护着王都的王妃该怎么办?难道要把她交给敌人吗?老将军此话说出口之后,国王便决定撤退,并且立刻付诸行动。
    "国王逃了!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逃了!"
    在一片混乱和血战当中,这个消息以相当于骤风的速度穿过整个战场。卡兰的麾下随时盯着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动静。持续苦战着的帕尔斯军的战意遂呈现出明显的低落。
    "我们拼了命在打仗,而统率我军的国王竟然逃了!帕尔斯的军旗被玷污了,再也翻不了身了!"
    万骑长之一的夏普尔脱掉了被血和泥水沾污了的斗篷,愤愤地掷在地上。然而,他对国王仍然还持有一份敬意,在场的还有比他更激动地表现出失望情绪的人。
    "算了!算了!我们到底在为谁而战哪?我们没有必要为那种丢下部下不管,只顾自己逃命的君主拼命!"
    单眼的克巴多一边挥着长剑,把附着在刀刃上的人血甩落,一边对着部下们咆哮。部下们彼此对望着狼狈和不安的脸。
    "克巴多,你在说什么?"
    夏普尔驱马靠上来叫道:
    "身为万骑长的人竟然怂勇士兵们停止作战!国王有国王的责任,我们也有我们的任务。"
    "国王的首要义务就是守护国家。只有这样,国王才具有身为一国之主的权威。现在国王已经不够资格做国王了,即使我们也一样。你不也是在怒骂吗?"
    "不,那是我太轻浮的举动。说起来,国王并不是逃跑。他一定是先返回王都叶克巴达那,为下一次的作战做准备。你既然身为臣下,就不该以国王为耻,否则连同袍都无法原谅你!"
    "哦?这可好玩了。如何个无法原谅法啊?"
    克巴多眯起了他的单眼。
    在万骑长当中,克巴多是继达龙还有奇斯瓦特之后最年轻的。今年三十一岁。线条分明的容貌上,那呈一字形而失去功能的左眼让人印象极为深刻。无庸置疑地,他是一个勇猛而且善于用兵的战士,但是,宫廷内有一部分的人却无视于他所建立的功勋而给予不具善意的评语。一方面是因为他有说大话的坏习惯,而他之所以失去左眼,是因为和住在遥远边境的卡夫山中的三头龙作战所致,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他还说,相对的他也在三个龙头上各挖下了一只眼睛。所以,"现在三头龙已经变成三眼龙了"。然而,把这个当作笑话来看的人当中,也有人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骂一声太鲁莽了。
    夏普尔今年三十六岁,和克巴多相反,他是一个极为严厉而且正经的人。或许是这两个当事人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吧?当十二个万骑长整齐地列队站好时,这两个人总是各站在行列的头尾两端。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两个夸称有着他人无可比似的武勇的万骑长,正各自拿着剑对峙着。帕尔斯骑兵们不禁感到极度惊愕,然而,正当杀气就要达到临界点时,"敌袭"的叫声响了起来。看到一团鲁西达尼亚骑兵逼近过来的克巴多调转了马头。
    "想逃了吗?克巴多!"
    被对方这么一质问,单眼的万骑长咋了咋舌。
    "我是这么想,可是,如果不把那些敌军击垮,就没有退路了。等我收拾了那些家伙之后,再跟你好好谈谈关于臣下应尽的责任。"
    "好,日后可不要说你忘了这档子事!"
    夏普尔用尖锐的眼光斜睨了一下对方,离开克巴多身旁去指挥部下了。
    "不会忘的,如果还有日后的话!"
    听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克巴多喃喃说完便转过头对着自己的部下们。
    企图逃离战场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一行人受到阻挠,是当他们来到密尔巴兰河沿岸的小路上时。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把剑和枪的交击声远远丢在脑后,成功逃离战场的时候,一枝飞射而来的箭射穿了一个骑兵的颜面,从马上翻着筋斗滚落到地面上的骑兵的惨叫声就像一声讯号,一场箭雨随着一阵像是蜂拥而来的蝗虫迎面袭来的声音落了下来,是敌人的埋伏。
    在国王和大将军左右的人马仿佛脆弱的石柱一样倒了下来。国王和大将军的身上也被箭射中了,弓箭贯穿了甲胄,挖起了他们的肉。
    当箭雨停止时,国王和大将军四周已经没有生还的人了。一个骑兵策马来到国王和大将军面前,骑兵身上的军服并不是鲁西达尼亚的,而是帕尔斯的军服,然而,国王和大将军的视线却被某样东西攫住了。
    那是一个银色的面具。只有在两眼和嘴巴的部分开了一道细长的洞。而从两眼的洞中露出了勇猛而冷漠的光芒。
如果是在平时的太阳下看到这副景象,国王和大将军一定哈哈大笑起来,那个银色的面具给人一种极戏剧性的印象,不像是现实世界里的东西。
然而,灰白色的雾阻断了阳光,所有的景物都沉浸在像绢之国的水墨画一样暗沉的气氛当中,那个面具在这样诡异环境下,看来就像把这个世间的所有不祥都集中在一起似的。
    "想丢下部下逃走吗?恬不知耻的安德拉寇拉斯。这真像是你做出得来的事情。"
    帕尔斯语从嘴巴开口的部分流泄出来,说话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心寒的语调。
    "国王啊,请快逃吧!这里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挡了。"
    身中五箭的巴夫利斯拔剑出鞘,策马挡在国王和银面具之间。
    银面具的两眼放射猛烈的光芒。那是揉合着愤怒和憎恶的光辉。
    "惨败的老糊涂虫!不要不自量力!"
    男人发出落雷似地怒吼声,同时挥起闪闪发光的长剑。虽然是面对一个负伤而且年纪又大的老人,男人却仍然不让帕尔斯的大将军巴夫利斯有反击的机会,他一剑斫下去随即退了开来。剑技之高令人屏息。
安德拉寇拉斯用失神似的眼神,看着衰老忠臣的肉体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他拿着剑的手动也不动。贯穿了他手腕的箭似乎已伤到了筋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国王只能像泥人一样无力地坐在马鞍上。
    "不要杀他!"
    银面具颤声说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使得他的声音产生了波动。和面对巴夫利斯时的情况真是不能相提并论。
    "不要杀他!十六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哪能那么简单就让他解脱?"
    男人做出了手势,五、六个骑兵把安德拉寇拉斯国王从马上拖下来。箭伤引发了剧烈的疼痛,然而,国王忍了下来。
    "你是谁?"
    被用粗皮绳捆绑得紧紧的安德拉寇拉斯低声呻吟。
    "很快就会让你知道的。或者,安德拉寇拉斯呀!你造了太多的孽,以至于现在受到这样的对待,还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
    男人的字字句句里都隐含着像金属磨擦般令人感到不快的声音。那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银面具似乎长久以来即一直咀嚼着雌伏于他人之下的痛苦日子。
    当注意到部下们因为他的模样而流露出畏怯的表情时,银面具无言地调转了马头。围绕着已在为俘虏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这一行人并没有露出胜利的欢愉,在一片凝重的沉默当中沿着河岸走在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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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离去之后,战场上仍然持续着血战。平原各处熊熊地燃烧着猛烈的火焰,火在产生烟雾的同时形成了风,浓雾则无秩序地卷起了旋涡。原本帕尔斯是一片阳光普照、空气澄净的乐土,而现在,似乎连天候都背弃了这个国家。
    乘胜追击的鲁西达尼亚军不断地攻击和和杀戮,帕尔斯军已经不再为国王而战了,现在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和名誉而持续抵抗了。尽管这是一种空泛的勇武,然而,帕尔斯军骑兵毕竟是强悍的。鲁西达尼亚军虽然占了优势,却也不得不付出相当的代价。自从离开坚固的防壁转守为攻之后,鲁西达尼亚军阵亡者超过了帕尔斯军的死占人数。或许可以说达龙一个人就必须承受鲁西达尼亚军一半以上的憎恶之情。在一片刀光血影之中,他和万骑长克巴多所率领的一队骑兵相遇了,在庆幸彼此无恙之后,双方有了一段简短的对话。
    "有没有看到亚尔斯兰王子,克巴多大人?"
    "王子?没有!"
    克巴多凝视着年轻的骑兵,带着狐疑的眼神问道:
    "你的部队怎么了?一万骑兵全都战死了?"
    "现在我已经不是万骑长了。"
    达龙的心情有些苦涩。克巴多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劝达龙和他们同行好杀出战场。
    "很抱歉,我和伯父有约定。我必须去找亚尔斯兰殿下。"
    "那么,带一百骑我的部下走吧!"
    谢绝了克巴多的好意,达龙又单枪匹马狂奔起来。不要说一万骑了,光是一百骑就会招惹敌人注意,这样一来反而更危险,只是徒然造成士兵们的伤亡。
    当强风开始吹散浓雾时,战场上的景象就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眼前了。在尸体和尸体之间丛生着杂草,而这些杂草也都沾满了鲜血。发觉到自己的嗅觉已经对血和烟、汗的味道麻痹了,然而,达龙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继续找下去。
    前面出现了五个鲁西达尼亚骑兵,不过,这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最好是能无视于彼此的存在各走各的。可是,对方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因为目前的情况是五对一。也许对方认为是一个玩弄敌人的好机会。
    "帕尔斯的残兵败将在这里傍徨啊?好象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样子,就让我们来为你带路吧!"
    达龙原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的,然而,对方在用鲁西达尼亚语嘲讽地交谈过后,便一起举起了枪朝着达龙跃马而来。
    以鲁西达尼亚的骑兵们而言,那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后一次的噩运了。达龙的剑为他们挥开了通往天国的捷径。
    当把第四个人打倒在飞溅的血沫下时,达龙用他眼睛的余光看到最后一人丢下剑仓徨逃跑的身影,然而,他无意追杀。那群失去骑手而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徘徊的马当中,有一匹马的马鞍上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负伤者。原来是一个帕尔斯骑兵成了敌人的俘虏了。
    靠上前去从马背上跳下来之后,达龙用剑砍断了绑着那个骑兵的绳子。
    达龙不知道骑兵的名字,但是,对他的脸还有一些记忆。他是在万骑长之一的夏普尔手下担任千骑长的男人。达龙从马鞍上拿下水壶,把水送到男人被血和泥弄脏了的脸上,男人低声呻吟了一下,张开了眼睛。
    达龙从重伤者的口中探听到了亚尔斯兰王子的行踪。王子突破了火和烟形成的包围网,在寥寥几个骑兵的守护下往东方逃了。男人一边痛苦地挣扎一边继续说道:
    "万骑长当中,马奴契尔夫和海尔大人已经战死了。我队的主将夏普尔大人也因弓箭和烈火而受了重伤,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僚友们的死讯,达龙内心一阵伤痛,然而,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达龙把男人重新送上马背,让他抓着缰绳。
    "我是想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我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必须去寻找王子殿下。你就尽量靠自己的力量逃命吧!"
    负伤者骑马会消耗相当多的体力。然而,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他丢在战场上不理。鲁西达尼亚军往往会残杀受伤的敌军,达龙听说那是他们对神明的一种信仰证明。
    和男人分手之后,达龙跑了大约一百加斯的距离,突然有个冲动让他不由得回头看。男人的马并没有载着它的主人,只见马儿长了脖子,悲哀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达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往东方奔驰而去。
    亚尔斯兰的四周没有一兵一卒守护着。原本父王就没有给他多少士兵。虽然至少他获准独自行动,但是,父亲初次上阵时是一个率兵五千的千骑长,相对的,亚尔斯兰却只获得了一百骑人马。所以,亚尔斯兰认为自己必须建立功勋,靠自己的实力获得率领大军的权力。只是,在现实的骤变下,他在混战和漫天火焰当中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他的部下。有一半的部下战死,而另一半则是被冲散了。他的斗篷烧焦了,长枪折断了,马儿也累了。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感到疼痛。他能保有性命到现在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亚尔斯兰叹了一口气,丢下了长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鲁西达尼亚骑兵挥着长枪策马奔过来了。亚尔斯兰身穿黄金甲胄,俨然一国王子的打扮。或许对方就是看到他这一身装扮,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了上等猎物了。亚尔斯兰全身紧绷,拨出了剑迎向敌人。
    经过最先的激战之后,亚尔斯兰的坐骑因为精疲力竭而滚倒在地上。亚尔斯兰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立刻跳了起来,手中的剑一挥,刚好斩断了敌人从马上刺出的长枪的枪尖。亚尔斯兰自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出这种事,然而事实上,他刚刚救了自己一命。
    骑兵丢下手中的长枪,拨起了剑。
    骑兵的口中迸出了一连串粗鲁的帕尔斯语。帕尔斯语是大陆公路的公用语,其他国家有教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说帕尔斯语。
    "真值得夸赞,小子。或许再过个五年,你就会是整个帕尔斯国内有名的剑士了。可是,很可惜的是,你和帕尔斯都将在今天结束了。剩下的修业就到你们这些异的地狱去做吧!"
    一番口舌上的嘲弄之后便是强烈的斩击。亚尔斯兰勉勉强强地逃过了从斜向刺过来的剑,但是,从手掌延向肩膀的一股冲击却非同小可。而敌人的第二击在这个感觉消失之前又杀过来了。右、左、右、左,剑光不断地闪烁着,亚尔斯兰几乎只能用本能的反射来防御对方的攻势。
    如果说徒步和骑在马上的敌人作战是很不利的话,那么,亚尔斯兰的善战无疑是一项奇迹。或许是因为鲁西达尼亚骑兵对自己的神明抱着不信任感吧?
在发出了一声明显表现出焦躁情绪的怒吼之后,鲁西达尼亚骑兵突然把马的前蹄高高扬起。他似乎是想用马蹄踏死亚尔斯兰。正当此时,亚尔斯兰摇晃着倒在地上,骑兵遂确信自己就要成功了。就在下一瞬间,马蹄重重地踢在地上,骑兵的咽喉被亚尔斯兰丢出来的剑贯穿了。
    亚尔斯兰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慢慢地坐在地上。急速接近的马蹄声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把视线转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清来人之后,他跳了起来,拼命地挥着双手。
    "达龙!达龙!我在这里!"
    "啊,殿下,您没事吧?"
    从黑马上跳下来跪在地上的年轻骑士的黑色身影,对现在的亚尔斯兰来说,无异是从天而降的神兵。达龙的甲胄沾满了干涸的人血。到底他是费了多少苦心在找王子殿下啊?
    "下官奉了大将军的命令出来寻找殿下。"
    "多谢了。不过,父亲大人没事吧?"
    "依下官之见,有伯父和不死队跟随的话,应该可以平安地逃离战场的。"
    达龙强压着本身的不安回答。
    "下官将带领殿下到国王陛下身旁。"
    达龙扯了谎,为了让王子离开这里,他只得这样说。瞬间,面对殿下那像晴朗夜空颜色的瞳孔,达龙内心不禁有些畏缩。
    "目前再留在战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为体念陛下的用心,请殿下先考虑自己本身的安全。"
    "我知道了。可是,要回王都还是得再穿过战场。尽管你勇不可当,这样做也太勉强了吧?"
    关于这一点,达龙心中已经有了腹案。
    "我们去找我的朋友那尔撒斯吧!他现在隐居在巴休尔山中。依下官之见,就先到他那儿停留一下,策划日后找机会回王都的方法。"
    王子歪着头问道:
    "可是,据我所知,那尔撒斯和父王之间不是有嫌隙吗?"
    "是的。如果说我军今日一战获胜了,殿下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见他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见殿下。但是,或许是运气吧?我们现在是凄惨的战败者。"
    "战败者……唔,说得也是。"
    也难怪亚尔斯兰的声音中带着阴郁。
    "所以,他应该不会拒绝我们的。因为就像伯父所说的,他是一个性情乖僻的人。我们这就去找他吧!"
    "可是,达龙……"
    少年的声音和眼光第一次露出激动的感情。
    "战场上还有我军的士兵,我们要丢下他们吗?"
    达龙的表情变得极为沉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请殿下放远眼光,把重点放在日后的复仇吧!"
    因为只有先保住性命才能报仇啊!
    "……"
    亚尔斯兰默然地点了点头。
    尚未完全消退的雾气和急速降临的暮色,竞争着地上的支配权。也因为这种自然条件的庇护,亚尔斯兰和达龙方才得以逃过鲁西达尼亚军的追捕,消失在巴休尔山系的浓密森林和溪谷当中。就算有敌人执拗地追到此地,但是,只要一想到堆积在达龙身前那些如山的尸体,相信没有人会不感到战栗的。这一天,斩杀无数鲁西达尼亚军极富盛名的黑衣骑士的存在,对鲁西达尼亚军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
当半边月亮升起,照耀着残留在漆黑平原上的雾气时,战事完全结束了。
鲁西达尼亚兵仍然在月光照耀下的战场上徘徊着,他们一看到负伤的帕尔斯兵便毫不留情地击杀这些既不能抵抗也不能逃走的"异教徒"。他们的神和他们的圣职者这样命令他们。异教徒背叛"唯一绝对的神"的罪只能用最残酷的死法来赎罪。同情异教徒的人也被视为背叛神意,死后将被打下地狱。或许是被血腥味所迷醉了吧?鲁西达尼亚兵一边赞颂着他们的神明依亚尔达波特,一边切断负伤者的咽喉,挖出他们的心脏。
    帕尔斯历三二零年十月十六日,这一天,在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上,有五万三各名帕尔斯骑兵和七万四千名帕尔斯步兵战死,帕尔斯失去了全国总兵力的一半。胜利的一方鲁西达尼亚军也损失了五万名以上的骑兵和步兵,在那么有利的状况和完美的陷阱辅助之下,竟然还遭受这么巨大的打击,这件事不禁让他们不寒而栗。
    "拜神灵附体的国王和身为圣职者却嗜杀成性的人这赐,竟然有这么多的人暴尸在异国的土地上。"
    "算了吧!死去的人可以到天国去,而活下来的我们则可以支配丰饶的帕尔斯。支配大陆公路和银山、广大的谷仓。"
波德旺沾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而,蒙菲拉特却带着不甚愉快的表情策马朝他们的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的帐篷前去。被挖去心脏的帕尔斯兵临死前的哀号回荡在夜风中,蒙菲拉特不禁吓了一跳。在先前被他们灭掉的马尔亚姆王国中,小孩子和婴儿都被都被丢到火堆中活活烧死。马尔亚姆王国并不是异教徒之国,他们和鲁西达尼亚一样是信奉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但是,只因为他们不承认鲁西达尼亚王的教会首长权,因此就被视为"神明之敌"。
    "当时的哀号声到现在都还让人无法忘怀。难道神明会祝福那些就因为对方是异教徒便连婴儿也不放过的人吗?"
    然而,波德旺没有听到。蒙菲拉特那充满阴气的声音被前言传来的响声给盖过去了。
    "抓到帕尔斯的国王了!"
    数百个鲁西达尼亚兵仿佛唱颂着同一首歌似地高声叫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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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巴休尔山

(一) 时间回溯到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五年前,也就是帕尔斯历三一五年。这一年,特兰、辛德拉、邱尔克三国缔结同盟,以合计五十万的大军攻破帕尔斯东方国境,开始入侵。特兰过去曾几度和帕尔斯交战,互有胜负,是历史上的宿敌。辛德拉则自从巴达夫夏公国灭亡之后便和帕尔斯直接相连,两国之间在小纷争一直不曾间断。邱尔克则是觊觎位于"大陆公路"上的帕尔斯的交易权和征税权。 尽管各有各的目的,然而,在攻击帕尔斯这一点上却是利害一致的。于是,特兰从东北、邱尔克从东方、辛德拉则从东南方同时向帕尔斯戟。素有豪勇之称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为此惊人阵仗而大惊失色,除了动员全部的军队之外,同时还命令国内各地的诸侯率领自己的军队集结到王都叶克巴达那。 在诸侯当中,面对着北方的达尔邦内海的戴拉姆地方的领主特欧斯是国王的老朋友,他和国王约好将率五千骑兵和三万步兵赶来助阵,这让国王龙心大悦。 然而,就在出兵之前,特欧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头部撞到石阶的一角而身亡了。接到这个通知时,国王吓了一大跳,然而,他仍然尽快先让特欧斯的儿子那尔撒斯继承领主权。特欧斯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兵力对国王而言却是一项贵重的资源。 不久之后,那尔撒斯率领着士兵出现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国王先是欣喜,继而愕然,最后变成了愤怒。因为那尔撒斯率领的兵力只有二千名骑兵和三千名步兵而已,这简直与原先的预计差了一大截。 "为什么不多带一些军队来?我和你的父亲已经有所约定了。" "对不起。" 当时只有二十一岁的年轻领主淡淡地行了一个礼。国王勉勉强强地压抑住自己的怒气。 "对不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要听理由。" "事情是这样的,我把我们家的奴隶全都解放了。" "什么?" "陛下您也知道,步兵原本是奴隶,所以步兵就没有了。后来我告诉他们,如果愿意跟来就付薪水,这才好不容易凑齐了五千人带到陛下面前。" "那么,骑兵的数目又为什么减少了?" "他们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就离开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尔撒斯虽然说得客气,然而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显得毫不在乎的样子。 原本安德拉寇拉斯王就是一个性急而刚愎自负的男人。失望和不满涨满了他勇壮的身躯,他把自己的情绪贯注在两眼中,睨视着那尔撒斯。然而,眼前的年轻人却漠然地承接了国王那连身经百战的勇者们都不禁要为之动容的眼光。不但如此,他还大言不惭地说出他自认为正确的想法。 "陛下认为如何?如果陛下愿意,就按照我的策略让三个敌国撤退。" "听起来真是太夸张了。你总不会要我拨十万大军给你吧?" "不需要一兵一卒。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 "时间?" "是的。只要给我五天的时间,我就可以把他们都赶出国境之外。但是,最终还是要用到陛下的武力。" 安德拉寇拉斯答应了年轻人的要求。与其说是相信他,不如说是国王想看看他失败时拿什么脸出现在大家面前。 年轻人带着十个左右的部下消失在王都外。大多数的人都猜测他大概逃了。安德拉寇拉斯也这样认为,他更坚定了信念要把戴拉姆并吞过来,成为王室的领地。然而,三天之后,那尔撒斯突然出现了,他向国王提出了要求,他要求国王把三国同盟军中的辛德拉的俘虏交由他来处置。安德拉寇拉斯也答应了他这项要求。因为大将军巴夫利斯说"一不做二不休"。 那尔撒斯接收了二千名的辛德拉国的俘虏之后,便把他们全都放了。经过苦战好不容易才抓回俘虏的武将们群情激愤,逼问那尔撒斯为什么要那么做?连达龙也无法理解。 由于那尔撒斯表现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一个气坏了的千骑长遂拔剑要跟那尔撒斯决斗。胜负立刻就见分晓了,原本被认为是一个文弱贵公子的那尔撒斯在不到五个回合时就把对方的剑给打落了。那尔撒斯对着那些气焰被压下来的武将叫道: "有没有人要加入?今天晚上,邱尔克军就会攻击辛德拉军,而特兰军将要袭击邱尔克军。如果不赶快做好总攻击的准备,就立不了功哦!" 只有巴夫利斯和当时才刚刚升为千骑长的达龙相信他说的话。 他的预言果然说中了,当天晚上,三个同盟国发生了激烈的内哄。帕尔斯军趁机击溃敌人,达龙一刀把邱尔克王的弟弟从马上给砍了下来,立下了最大的武勋。 面对着达龙的赞赏,那尔撒斯笑了笑回答说: "哪里,这只是一件小事。有时候,一句流言胜过了十万大军。" 那尔撒斯在三天当中派遣了他的士兵,连同他自己到处撒播流言。于是,三个同盟军都疑心生暗鬼,内部开始瓦解了。 总而言之,那尔撒斯的奇略成功了,三个同盟国自乱阵脚而使得帕尔斯逃过这一劫,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所以,安德拉寇拉斯也不得奖赏他。重新承认他的领地继承权,赏他金币一万枚,另外还任命他做宫廷的书记官。人们不免竞相猜测,或许他将来会升到宰相的地位。 那尔撒斯不喜欢宫廷僵硬刻板的工作,他宁愿在自己的领地内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只是,国王却不允许他这么做。至少在这个时候,安德拉寇拉斯认为那尔撒斯的谋略和见识是一项贵重的宝物。那尔撒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之下,只好留在王都。 之后的两年间,生活大致平稳,达龙以武官的身份,那尔撒斯则以文官的身份各自享有盛名。帕尔斯历三一七年,帕尔斯王派遣使者前往位于东方尽头的绢之国进行修好工作,达龙被任命为一行人的护卫队长。从那个时候开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冶世开始松懈,官吏和神官、贵族们不法的行为越来越嚣张。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对宫廷的生活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查出了神官利用地位和特权从事各种非法的勾当。神官们不但加收税款,即使犯了法也没有被刑官定罪。神官更以违法的高利贷借钱给农民,如果还不了钱,就没收其土地。独占了地下用水路及蓄水池,向人们敛收水费。如果有人反抗,就派遣其私人兵团烧杀掳掠,夺取财产中饱私囊。他们还在贩卖出去的盐中掺了砂子好侵吞差额。如果农民自己挖井就在井中下毒。在调查过这些坏事并收集了证据之后,那尔撒斯要求国王严惩神官们。 愤怒的神官们感到害怕,遂想利用那尔撒斯自宫廷返回私宅的半路上加以狙杀,然而,并没有成功。八个意图行刺的刺客中有四个人被那尔撒斯杀了,两个人受了伤,剩下的两个人逃了。神官们便改变了策略,向国王提出控诉说那尔撒斯违法害人。或许是那尔撒斯认为时机来临了,便逃离宫廷回到自己的领地。 从绢之国回来的达龙,知道了朋友在自己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被赶出宫廷一事之后,深表震惊,也觉得遗憾。在他还没有机会再见到那尔撒斯的时候,亚特罗帕提尼会战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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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头夜鹰的鸣叫声响起,划破了宁静,微微扰乱了冷冷的气流。
    "从那时起,你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尔撒斯了?"
    达龙点点头回答了亚尔斯兰的问题。
    "不过,如果事情就只是这样的话,父王不应该就将他从宫廷中永久流放啊!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
当那尔撒斯逃离宫廷的时候,还留了一封信给安德拉寇拉斯王。据达龙的伯父巴夫利斯的说法,那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不过,那尔撒斯在信中批评让不法行为横行的政治现况,并在信的最后提出禁止神官放贷、把地下用水路的管理工作委交给农民代表、不分身份高低要公正地执行法律等等的提案。
    "国王啊!请您睁大眼睛看看国政的实际状况吧!若陛下能不光着眼于那些表面功夫,而能直视那些弊端的所在,那实在是国家之大幸啊!"
    "哼!那尔撒斯这家伙竟然忘了我擢用他的大恩,还厚着脸皮做这种谏言!"
    愤怒的安德拉寇拉斯撕掉信,下令追捕那尔撒斯,但为巴夫利斯劝阻,再加上那尔撒斯归还了戴拉姆的领地,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国王的怒气。但是,流放的处置却依然没有解除,而那尔撒斯自己反倒乐观其成,遂隐居山庄,开始过着画画、读书的悠闲岁月……
    "那尔撒斯喜欢画画?"
    亚尔斯兰原本是随口一问,但是,达龙的回答却似乎不那么简单。
    "哎,每个人都会有缺点的。"
    看到王子困惑的眼光,达龙便附带说明:
    "说起来,这家伙的爱好真是不值得一提。那个人不论对天体的运行、异国的地理、历史的变化等等可以说是无所不知,但是,就只有那么一点,他对自己绘画的技术似乎并不怎么了解。"
突然,"咻"的一声划破了夜空。一道银白色的细光掠过他们眼前,插进针叶树的树干。马儿发出了紧张和不安的鼻息声。他们两人一边安抚着马和,一边把眼光停留在那枝箭上。只见箭深深地刺进了针叶树的树干中,反射着月光。
    "如果再往前一步,下一枝箭就射在你们脸上!"
    一个听起来和亚尔斯兰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的声音从漆黑的森林深处响了起来。
    "从此地开始就是戴拉姆的旧领主那尔撒斯大人的居处。不准不速之客擅自闯入。趁还没有受伤之前赶快离开!"
    达龙大叫道:
    "耶拉姆吗?我是达龙!我来看你那三年不见的主人。能不能让我过去?"
    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黑暗中传来沙沙的响声,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达龙大人,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是您,很抱歉!"
    背上背着箭筒,后上拿着短弓的少年对着达龙行了一个礼。他那未加修饰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长高了。你的主人可平安?"
    "是的,他很好。"
    "那么,那家伙还是每天画着不成样子的画过日子吗?"
    少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画的好坏我是不懂。我只是遵照双亲的遗言照顾那尔撒斯大人罢了。因为是那尔撒斯大人让我的父母从奴隶变成自由民的。"
    少年带着两人走在山路上,或许是他夜间的视力极佳的缘故吧?他的脚程不但快,而且又稳重又踏实。
    一栋用石块和木材堆积而成的有三角屋顶的山庄,建在森林和草地的分界处。溪流的流水声从草地下传上来,满天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当他们三个人一靠近,门就打开了,屋内的光落在地面上。少年跑上前去对主人敬了礼,达龙也从黑马上跳下来对着来人说话。
    "那尔撒斯,是我,达龙。"
    "不需要报名字了,你这个吵闹的家伙。一法尔桑之外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山庄主人虽然不似达龙那么魁梧,但是,身材也很高,比例匀称。有一张感觉很好、充满书卷气的脸,虽然口出恶言,但是,两眼却温暖地笑着。看来年龄应该比达龙小。他身上穿着蓝色短上衣,配上同色的长裤,给人年轻而不修边幅的印象。
    "那尔撒斯,这位是……"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子,亚尔斯兰,我从达龙口中听说过你。"
    "哟哟,真是有损您的尊耳啊!"
    那尔撒斯笑着行了一个礼,转过头去对着少年说道:
    "耶拉姆,麻烦你去帮我们的客人准备点吃的。"
    勤快的少年把两人的马牵到山庄后面去之后,便到厨房里忙了起来。很快送来了大餐盘。葡萄酒、炖鸟肉、涂着蜂蜜色的薄面包、羊肉和洋葱串烧、乳酪、、苹果、无花果干、杏仁干等食物的香味顿时四溢,刺激着亚尔斯兰和达龙的食欲。回想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消耗了那么多体力,而且自从早餐之后就不曾再进过什么食物了。
    两人坐在低矮的木桌前,专心地吃了起来。耶拉姆在一旁侍候着,那尔撒斯则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叹服地看着两人狼吞虎咽。
    当客人把摆在桌上的食物都填到肚子里面之后,耶拉姆收拾了餐具,送上了饭后的绿茶,然后对着那尔撒斯行了一个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多谢你的招待,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用客气,亚尔斯兰殿下,我曾从殿下的父王那儿获赠了一万枚金币。今天的所有花费花不到一枚银币呢!"
    那尔撒斯笑着看着老朋友达龙的脸。
    "对了,事情我大致已经知道了,我想听更详细的情形。"
    那尔撒斯一边听着达龙叙述亚特罗帕提尼的败战经过,一边喝着绿茶。当他听到卡兰背叛的事情时,眉头皱了一下,然而,他对鲁西达尼亚军的战法却似乎不感到惊讶。
    "使用骑兵的优点就在于其具有机动力。要想克制骑兵,唯一的方法就是限制住他们的行动。四周围起壕沟和栅栏,使用火攻,利用浓雾,甚至驱使背叛者。鲁西达尼亚蛮族中也有相当智慧的人哪!"
"是啊,有聪明人。所以,为了亚尔斯兰殿下,我想借用你的智慧。"
    "达龙,虽然你是远道而来,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和俗世沾上关系上了。"
    "可是,那总比你躲在深山里画那些拙劣的画好啊!"
    "我可以想像你这个达龙想说什么。可是,我信不过你。殿下,这家伙是我国无人可比的勇者,而且常常会有一大堆道理,但是,他却完全不懂艺术。"
    达龙正想抗议,那尔撒斯却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
    "艺术是永恒的,兴亡却在瞬间。"
    王子插口说道:
    "如果那个一瞬间就是指现在的话,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那尔撒斯,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唔,说想法嘛……。鲁西达尼亚人信仰唯一绝对的神明依亚尔达波特。这个神明承认她所有的信徒都是平等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却又命令信徒把其他宗教的异教徒完全消灭。"
    "我决不让他们得逞。你认为该怎么做才好呢?"
    "亚尔斯兰殿下,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不过,您的父王陛下应该废除奴隶制才对。被国家虐待的人有什么理由要为国家卖命作战呢?"
    那尔撒斯的声音中充满了热忱。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遁世的隐者了。
    "今后将会有什么情况产生,现在都可以预见了。鲁西达尼亚军一定会劝奴隶改信依亚尔达波特教,答应改教者还其自由之身。如果他们起武器蜂拥而起和鲁西达尼亚军呼应的话,帕尔斯就绝望了。因为奴隶的数目远比贵族和神官都要多得多。"
    那尔撒斯带着嘲讽的语气做了不祥的预测,亚尔斯兰闻言不禁充满了不安的感觉,然而他仍然提出反驳。
    "可是,叶克巴达那是不会被攻陷的。去年,王城被密斯鲁的大军包围时也没有产生丝毫的动摇啊!"
    那尔撒斯怜悯地看着王子。
    "殿下,叶克巴达那的命运也不长了。没错,王城的城门是用火箭、破城槌也无法轻易攻破的,但是,作战的方法并不只限于从城外进攻的啊!"
    "如果城内的奴隶们和鲁西达尼亚军相呼应的话……"
    "是的,达龙,鲁西达尼亚军王室会从城外做心战呼叫的。奴隶们啊!起来打败暴政吧!依亚尔达波特神会让你们获得自由和平等的。土地和财宝也都是你们的。你们说,这样的效果绝佳吧?"
    瞄了不出声陷入沉思的亚尔斯兰一眼之后,达龙向那尔撒斯问有无可资对抗的策略。
    "有是有,那就是和他们约定,为国家作战而建立武勋的奴隶兵可以成为自由民,当然也会获得恩赏。或许这样一来会有些许的效果吧?不过,这个办法持续不了多久。"
    "在这之前我要回叶克巴达那去。那尔撒斯,请你务必要用你的智慧帮帮忙。"
那尔撒斯把视线从王子认真的眼神中移开。
    "殿下,您远道而来探访是我的荣幸,但是,我打算住在山中,把余生奉献在艺术的创伤上。我对山外的已经不再关心了。请您不要见怪,不,应该说就算您不能谅解也没有办法。"
    达龙把桌上的茶杯往旁边一推。
    "那尔撒斯呀!有一句很有意义的话说'不关心是罪恶的温床,不是为善的同伴'。"
    "说有意义倒不如说是狡猾。是谁说的?"
    "是你说的呀!那尔撒斯。就是那一次我出差前往绢之国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说的呀!"
    "你干嘛把这种无聊话记得这么清楚?"
    达龙趁机追击。
    "鲁西达尼亚人虐杀不信奉依亚尔达波特神的人。以神明的名义将人分等级的人难道会真心地想解放奴隶吗?"
    "但是,奴隶们会选择可以消除目前不满的一方,而不去考虑将来的恐惧。"
    那尔撒斯如此断言,转过头对王子说道:
    "亚尔斯兰殿下,我不得您父王的欢心。如果您以我这种人为幕僚,一定会让陛下感失望的。这样不太好。"
    王子那太年轻而不像父王的纤细容貌上闪过一丝苦笑。
    "这不是问题。原本我就不得父王欢心了。而达龙也惹父王不高兴。反正大家都一样不讨人喜欢。"
    这个王子到底是率直呢?还是个性乖僻呢?瞬间,那尔撒斯不禁狐疑地审视着他。亚尔斯兰以无所车而且认真的表情回视着那尔撒斯,后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战争或政治,反正到最后都化化成一把灰消失不见。能留存于后世的只有伟大的艺术品而已。实在很抱歉,我没有办法答应您下山去。不过您停留这里的期间,我会尽我所能招待您。"
    "我明白了,很抱歉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
    亚尔斯兰微微地笑了笑,突然以疲劳的表情打了个小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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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当王子在邻室的床上睡了之后,达龙和那尔撒斯低声交谈了一会儿。达龙就是在这个时候把伯父巴夫利斯奇怪的问话告诉友人的。 "陛下对泰巴美奈王妃是那么宠爱,但是,对亚尔斯兰殿下却总有一种奇妙的隔阂感。我实在是搞不懂。" "王妃吗?" 那尔撒斯交抱着双手喃喃说道: "小时候我看过几次泰巴美奈王妃,她的美的是一种魔性美。总之,在她成为卡优马尔斯公的妃子之前,是宰相的未婚妻。" "主君夺走了臣下的未婚妻?这是一个国家紊乱的根由。那个可怜的宰相后来怎么了?" "听说自杀了。虽然可怜,可是,就算他活着也不见得会比较好。" 两人看着杯中的葡萄酒沉默了下来,沉思着亚尔斯兰出生以前的历史。 帕尔斯历三零一年,在位三十年,被书为"大陆公路的伟大守护者"的国王哥达尔塞斯二世崩逝。六十一岁的国王有出众个儿子,二十七岁的长男欧斯洛耶斯和二十五岁的次男安德拉寇拉斯。国王生前已经正式册立欧斯洛耶斯为皇太子了,弟弟安德拉寇拉斯也支持兄长即位,因此,欧斯洛耶斯便顺利地继承了王位。 新国王任命弟弟为大将军,将全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他。之后的两年间,兄弟合作无间,守住了先王的基业,但是,不久,破裂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帕尔斯历三零三年,在这之前一直和帕尔斯有着盟邦关系,位于东南方的巴达夫夏公国起了内乱。 原本这个国家位于帕尔斯和辛德拉国中间,时与左边的国家交好,时与右边的国家来往,但是,自从哥达尔塞斯二世即位之后即一直和帕尔斯维持着盟邦的关系。然而,等哥达尔塞斯二世一死,原本势力已日渐萎缩的巴达夫夏国内的亲辛德拉派便开始蠢动了。 "就因为有哥达尔塞斯国王,帕尔斯王国才能安定。没有了大王,支持帕尔斯的依靠就没有了。我国应该和辛德拉王国订立盟约,维持我们国家的和平。" 这种论调甚嚣尘上,促使巴达夫夏公国驱逐了帕尔斯的大使,和辛德拉王国订定了修好条约。 安德拉寇拉斯以巴夫利斯为副将,率领十万骑兵攻入巴达夫夏公国领地。巴达夫夏公卡优马尔斯发出悲鸣向辛德拉国求援。辛德拉国虽然立刻派出了援军,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阻止断了巴达夫夏领地,把架在辛德拉军必经路线上的几条河川上的桥都破坏掉了。 因此,在辛德拉军前进不得的这段时间内,安德拉寇拉斯调转军队攻下了巴达夫夏的首都赫尔曼德斯城。 巴达夫夏公卡优马尔斯从城内的塔上投身而亡,而唆使他的亲辛德拉派的大臣和将军近二千人都被杀了。 安德拉寇拉斯宣告巴达夫夏公国并入帕尔斯,辛德拉军于是死了心调军回国了。 对帕尔斯王国而言,事情至此尚未出现任何不吉的阴影。 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在城内找到了一个女人却改变了他们兄弟的整个人生。那个女人就是已经自杀的卡优马尔斯公的年轻妃子泰巴美奈。 欧斯洛耶斯欢欢喜喜地迎接凯旋回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弟弟。他准备把旧巴达夫夏公国的所有领土和"副王"的称号赐给弟弟为奖赏。然而,安德拉寇拉斯摇摇头回答道: "哥哥,我不要领土也不要副王的宝座,我只要卡优马尔斯的妃子。" 他会这么这么说是因为根据帕尔斯的国法,战利品全归国王所有,然后再由国王重新分配给将兵。 "什么?你说你宁愿不要领土和地位,只为了一个女人?好吧,那么,我就把新的宅第和装饰的宝石连同那个女人赐给你吧!" 安德拉寇拉斯道过谢退出之后,欧斯洛耶斯突然对令弟弟动心的女人起了好奇心。安德拉寇拉斯一向对战争和狩猎、酒宴极为热心,但是却从来不曾和女人有过关连。 欧斯洛耶斯悄悄地前往泰巴美奈被软禁着的宅邸,看到了在庭院里漫步于月光下的她。而当他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他已经决定要和泰巴美奈结婚了。国王的立场和兄长的立场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欧斯洛耶斯任皇太子的时候,十八岁时就娶了妻子,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妻子因病去世,他还没有正式册立王妃,仍然过着单身生活,而现在,他决定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了。第二天,当安德拉寇拉斯去探望泰巴美奈时,她已经在王史的命令下移居宫廷内了。 安德拉寇拉斯愤怒不已。他逼问王兄"为何违背约定",然而,欧斯洛耶斯以既无人证亦无物证为藉口,驳回了弟弟的抗议。另一方面,欧斯洛耶斯把旧巴夫夏公国的所有领地和副王的地位,再加上一百万枚金币和几名美女赐给安德拉寇拉斯,企图以这些赏赐来安抚弟弟。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却一头躲回自己的宅邸,从此不再出现于王宫。 欧斯洛耶斯原本想强迫泰巴美奈举行婚礼,但是,为巴夫利斯等重臣们所劝阻,于是他只好暂时打消此念头。因为,尽管他再怎么为自己辩护,他破坏和弟弟的约定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兄弟之间的感情就愈形恶化了,宫廷内部的对立情况也越来越严重。若要分出个上下,地么宫廷里的大臣们似乎比较偏向于身为武将而具有勇名的的安德拉寇拉斯,而背弃体弱多病的欧斯洛耶斯。站在弟弟那一边的人们当然引发欧斯洛耶斯的不快,许多人因此从宫廷被流放到地方或边境地带。 巴夫利斯也左迁到和西方的密斯鲁交接的国境城塞去了。 安德拉寇拉斯越来越不高兴。他丢下了大将军的职务,整日躲在自己的家中喝闷酒。对欧斯洛耶斯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藉口。他把弟弟的大将军地位解除,降格为万骑长,配属到东方国境去。 "如果把安德拉寇拉斯和巴夫利斯放得太近,恐有串连起来叛乱之虞。不如让他们各分东西,相距三百法尔桑,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商量怎么反叛了。" 欧斯洛耶斯心中是这么盘算的,然而,就在他公布新人事之前,欧斯洛耶斯却病倒了。当他带着泰巴美奈前往猎园时,坐骑不知受到什么惊吓而跳踢起来,欧斯洛耶斯从马上跌落下来伤了肩膀,结果这个肩伤却引起了高烧。 高烧持续了几天都降不下来,国王的身体急速地虚弱下来。御医团的费心诊治也没有什么效果,神官的祈愿一一落空,国王终于陷入危急状态了。 如果国王驾崩,必须要有一个继位的国王。本来应该是由国王的长男继承王位的,但是,欧斯洛耶斯的儿子当时才十一岁,还没有正式举行册立为王太子的仪式。而欧斯洛耶斯则挂心王弟安德拉寇拉斯和支持他的那些臣子。只因为帕尔斯的东西方都有强敌存在,如果让只有十一岁的少年即帝位的话,或许会引发邻国的野心。 五月十九日,一个明朗而充满月光和花香的初夏的夜晚,王弟安德拉寇拉斯被召进了王宫。一个小时之后,欧斯洛耶斯崩逝和安德拉寇拉斯即位的消息就正式公布了。 "欧斯洛耶斯原打算在自己死后由王子即位,然后委请安德拉寇拉斯担任摄政王。然而,安德拉寇拉斯却用枕头蒙住躺在病床上的国王的脸,让他窒息而死,自己就成了国王。" "不,欧斯洛耶斯因嫉妒弟弟和泰巴美奈之间的关系而致发狂,原想召弟弟入宫趁机杀掉他,没想到反被弟弟杀了。" 各式各样的流言四处乱窜,然而,等安德拉寇拉斯在军队压倒性的支持下登基为王之后,人们都闭上了嘴巴。 不久之后,王宫的一角发生了火灾,先王欧斯洛耶斯的王子被烧死了。被认为是失火责任者的宫廷厨师被处了死刑。接着,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任命巴夫利斯为大将军。 长久以来即为王宫里具有奇妙身份的客人泰巴美奈在第二年就和安德拉寇拉斯结婚,接受了王妃的称号。过了一年,王子亚尔斯兰就诞生了。 而到今年之前,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治世似乎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动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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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第二天早上,当亚尔斯兰从深沉无梦的睡眠中醒过来时,秋天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他赶快换好衣服来到邻室,达龙和那尔撒斯好像也才刚醒来。当三人正彼此打着招呼时,外面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屋内的人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
    达龙从开了一点缝的窗户往外窥视。他虽然没有足够的时间穿上甲胄,但是,一只手上已经拿着一把出了鞘的长剑。
    "人我见过。是卡兰的部下。"
    "哦……"
    那尔撒斯用指尖戮着下巴。
    "他们会来这里找你们还真是有眼光哪!真不愧是卡兰,训练出这么好的部下。"
    突然,那尔撒斯闭上了嘴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达龙。达龙原想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但是,那尔撒斯的追问却让他没有回避的机会。
    "我一直忘了问你,达龙,你是走哪一条路到这里来的?"
    达龙可以感觉到亚尔斯兰惊异的视线凝视着他,他耸了耸宽阔的肩膀,举出了几个地名。
    "……就是这些地方吧!"
    "竟然绕过卡兰的城堡!"
    那尔撒斯低哼着,把视线投向达龙的脸上。
    "你这个家伙!明明知道还有其他的路可走,竟然还故意选择会引起卡兰部下注意的道路走!你一开始就企图把我卷进事端,好让我不得不跟你们走!"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达龙干脆就摆明态度。
    "对不起,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完全是为了要借重你的智慧。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放弃隐者的生活,跟在殿下身边吧!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又低哼了一声,猛踢地板。目前他没有时间和达龙这边耗了。他要亚尔斯兰和达龙从邻室爬上天花板里面,然后把梯子收起来。这时候耶拉姆的声音从玄关处响了起来。
    "那尔撒斯大人还在睡觉。请出去啊!不可无礼!"
    门被粗暴地打开了,耶拉姆被士兵推撞,滚进了室内。当那尔撒斯把耶拉姆从地上扶起来时,已经有六个身穿甲胄的骑兵进到室内了。他们都把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或许是他们都听过那尔撒斯的剑名吧?六人中最年长的人开口说话了。
    "以前是戴拉姆领主的那尔撒斯大人,没错吧?"
    、现在只不过是一介隐者罢了。"
    "是那尔撒斯大人?"
    "是的,我就是那尔撒斯,不过,既然我已经报上了名,你们也应该表明你们的身份吧?"
    那尔撒斯的声音是那么低沉,几乎让人听不到。骑兵们在一时间似乎有了惧色,然而,他们注意到了那尔撒斯并没有带剑,遂放下了一颗心,郑重地打了招呼。
    "真抱歉。我们是帕尔斯大将军卡兰大人的部下。"
    达龙欣长的身躯在天花板上微微地动了一下。亚尔斯兰也觉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
    自从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之后,提起大将军,应该就是指巴夫利斯才对。
    "耶兰·卡兰这个名字押了韵,是个很好的名字。不过,世事真是多变哪!当我离开宫廷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大将军是巴夫利斯大人,大人已经退休了吗?"
    那尔撒斯把声音提高是为了让躲在暗处的达龙他们也能清楚地听见事情的来龙去脉。
    "或者,他已经去世了……"
    "巴夫利斯老人确实已经死了。但是,并不是病死的。现在,他那老而皱的头就挂在叶克巴达那的城门前,张着他的嘴巴劝城里的人投降呢!"
    达龙的身体因震惊而晃动,声音透过厚重的天花板传了出来,骑兵们不禁起了疑心。
    "是什么声音?"
    "是野鼠。它们老是打我谷物的主意,真伤脑筋。对了,你们一大早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问的,但是,那尔撒斯还是故意装着不知情。骑兵们不高兴地抿了抿嘴。
    "有几个证人作证说败军之将亚尔斯兰和达龙两人逃进了这座山里。那尔撒斯大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吗?"
    "我一点都不晓得。"
    "真的?"
    "你们说他们是败军之将,据我所知,达龙应该是不会败的。只要不是有卑劣的背叛者出现的话。"
    骑兵们的脸上布满了怒气,年长的代表者制止了同僚。
    "那么,现在我有一件事要转达给您听。我们大将军卡兰公的意思是希望那尔撒斯大人能在他手下工作。您不但有智慧,而且剑术也是一流的……"
    那尔撒斯摸了摸下巴。
    "唔,如果我做了卡兰的部下,他可以给我什么保障?"
    "所有依亚尔达波特教信徒的一切权利。"
    "……"
    "而且您还可以恢复先前您所归还的戴拉姆地方的领主权。您的答覆是?"
    "我非得现在答覆吗?"
    "是的。"
    那尔撒斯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容。
    "那么,你们就回去告诉卡兰那只狗。腐肉就留着他一个人食用吧!对那尔撒斯来说,那块肉太难吃了!"
    说完,那尔撒斯便飞快地往后跳。六把怒气冲天的剑冲着他刺过来。骑兵们似乎确信以六对一的比例他们应该有绝对的胜算。然而,就在一瞬间,一块三加斯(约三公尺)见方的地板打了开来。
    骑兵们发出了愤怒的惨叫声落到深深的地底下去了。激窜的水声和甲胄的响声传了上来。原来那个地方挖了一个蓄着水的地洞。
    "笨蛋,难道你们以为我不会有准备招待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吗?"
    一阵猛烈的咒骂从黑暗的地底下传上来,然而那尔撒斯没有再去理会这些人,他出声要藏在天花板里的亚尔斯兰和达龙赶快下来。达龙走上前窥视着地下黑暗的洞穴。
    "他们不会爬上来吗?"
    "不要担心。水面距上面的地板有七加斯高。只要他们不是蝾螈,就绝对上不来。不过,该拿他们怎么办?"
    "如果伯父真的被杀了,他们就是仇人的同伙。我要让他们得相同的报应。"
    达龙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危险的颤动,那尔撒斯做出了沉思模样。
    "哎,等一下,杀了人怎么吃东西?先想个有用的办法吧!"
    "他们不会淹死吗?"
    "殿下,请不要担心。水只有一加斯的深度。只要他们不想溺死自己,就绝对不会有溺死的顾虑。"
    这时候,耶拉姆少年插嘴进来。
    "那尔撒斯大人,早餐早就准备好了。"
    "啊,都把这事给忘了。"
    那尔撒斯好象觉得很好玩似地笑开了嘴。
    "先去填饱肚子吧!要处理那些不懂礼貌的家伙随时可以动手,但是,食物却必须在最适合的时候享用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决定先吃早餐,亚尔斯兰想帮准备进餐的各项工作。他觉得让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忙得团团转,而自己就只坐在那边等着吃让他感到不自在。然而,对于亚尔斯兰的要求,耶拉姆却用农科所的言辞拒绝了。最主要的是,亚尔斯兰可能只会帮倒忙。
    结果,亚尔斯兰一边专心地吃着早餐一边对自己多多少少感到厌烦。他觉得自昨天以来,自己都只是接受别人的帮助和侍奉,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助益。
突然,那尔撒斯拿起了已经空了的餐盘,手腕一翻,盘子飞旋了出去,刚好命中正想从地洞爬上地面的骑兵的脸。在一片怒骂声和惨叫声之后,便是甲胄碰撞的声音和飞溅的水声。那些骑兵采用叠罗汉的方式,好不容易才从地洞到达了地面,现在却又一下子被打回原来的地方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不过就劳烦你们再爬一次吧!"
    "那尔撒斯大人,请不要这样糟蹋餐盘。"
    "对不起,对不起!耶拉姆。"
    被耶拉姆这么一数落,那尔撒斯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歉。这个看来像是为所欲为的人似乎也有对他人低头的时候。
    "达龙大人,您似乎没吃什么东西,需不需我再为您做一些其他的东西?"
    "不,耶拉姆,不用了,已经够了。"
    那尔撒斯突然变得很不高兴地说:
    "不需要为这家伙做什么事。因为拜这个人所赐,我们现在得再重新找一个隐居处了。"
    "所以,那尔撒斯,放弃遗世独立的念头吧!"
    "住口!我的生活方式不要你插嘴!"
    看着那尔撒斯不要听解释只一味骂人的表情,达龙只好耸了耸他宽广的肩膀不说话了。他之所以就这样沉默下来,或许是因为在想怎么逼问在地洞中的士兵们关于伯父死亡的事情吧?
    亚尔斯兰搁下了汤匙。
    "那尔撒斯,怎么样?我也恳切地请你帮忙。请你和达龙一直帮我复仇。"
    "您说得太客气了!"
    "那么,这样吧!我要求父的忠诚,相对的,我也付你相当的报酬。"
    "您所说的报酬价是像您的父王那样给我金币吗?"
    "不,我不认为金钱可以收买你的忠诚。"
    "那么,是地位吗?宰相什么的……"
    那尔撒斯似乎没什么兴趣。脸上写着"我岂是那种可以用财富和地位来收买的人"的表情。
    "不是的。当我把鲁西达尼亚蛮族赶走,当上帕尔斯国王的时候,我就聘你,那尔撒斯,为宫廷的画家。怎么样?"
    那尔撒斯张着嘴巴回视着王子。这邱尔克是出他意料之外的答案。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那尔撒斯发出了愉快的低笑声,似乎真的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因这个而烟消云散了。
    "我喜欢,真是不错。"
    小声地自言自语之后,那尔撒斯以夸耀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朋友。
    "怎么样?听到了吧?达龙,殿下的这一番话就代表了他身为一个君主的器量了。他心性这丰厚和你这个与艺术无缘,只能过着严肃而短暂的一生的人有着天壤之别呢!"
    "你就饶了我吧!既然终归要过严肃的一生,至少我希望不要和你的艺术扯上任何关系。"
    一段你来我往的毒言毒语之后,达龙回过头看着王子。
    "殿下,如果那尔撒斯成为宫廷画家,帕尔斯的文化史上就会留下一个污点的。让这个男人当书记或宰相或许是一个君主的见识,但是您今要让他做宫廷画家……"
    "好了吧!达龙。与其让鲁西达尼亚的有名画家为我画死亡之画,我宁愿让那尔撒斯为我画生存之姿,你也有同感吧?"
    达龙再度陷入沉默。那尔撒斯高兴地拍着手。
    "殿下,看来达龙虽然不喜欢死亡,但似乎也不愿让我画肖像画呢!就这一点,我就答应您的要求。"
    他收起了开玩笑的表情,认真地思考着。
    "我确实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土被鲁西达尼亚军蹂躏。或许我是应该出一点力量的,但是,就如我昨天晚上所说的,我的名字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忌讳,我也可能会引起殿下的不悦,这些也无所谓吗?"
    "当然。"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跟随在殿下身边吗,虽然是不情不愿地中了达龙这家伙的诡计……"
    那尔撒斯放了心地笑了笑,耶拉姆把身体探向主人。
    "您也会带我一起走吧?那尔撒斯大人?"
    "唔。"
     大概是无法立刻就下定论吧?那尔撒斯的回答稍欠明快。
    "我在基兰港有熟人。我打算把你送到那边去。"
    那个朋友是一个拥有十艘帆船的商船主,如果鲁西达尼亚军侵攻了过来,也照样可以乘着船逃到海上去,更可以前往异国。在这之前当然会写信给他,同时付旅费和生活费给他,所以随时都可以去。
    那尔撒斯这样解释着,然而,耶拉姆拒绝了,他坚决要跟在那尔撒斯的身边。
    结果,那尔撒斯让步了,他决定带着的耶拉姆一直走。因为亚尔斯兰和达龙也希望这个少年成为伙伴。
    一来耶拉姆是一个机灵的少年,应该派得上用场;二来,他在弓箭和短剑方面的技术也有相当的水准。对同年龄的亚尔斯兰来说,他可以说是获得了一个在宫廷中交不到的朋友。综合了这些考量之后,耶拉姆终于成了大家的新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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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全身被水、血和屈辱所浸湿、污脏的卡兰麾下的骑兵们,是在当天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全部从地洞中爬了上来。亚尔斯兰等四人早就不见踪影,骑兵所乘的马也都不见了。他们累倒在地上好一阵子。
    "可恶,竟然被他们逃了!"
    被那尔撒斯丢出去的盘子划破脸的骑兵恨恨地从黏着血渍的嘴角骂出了声。
    "从山里面前往平原的道路上都有卡兰大人的部下严密地守卫着。连这种事都没有想到,还算什么军师、万骑长啊?看着吧!今天之内一定要在他们的尸体上吐满口水!"
    "他们应该有可以突破包围网的自信吧?因为他们是达龙和那尔撒斯啊!"
    一个阴郁的同伴回答道。因为他们已经着了对方一次巧妙安排的陷阱了,万事似乎往坏的一方面去想比较实际些。
    在砸烂了室内所有的东西泄了恨之后,这几个骑兵们以徒步方式走下山去。亚尔斯兰等人在山上的洞窟中从耶拉姆口中获得了这个消息。
    "真是辛苦他们了。穿着甲胄走下山,今天大概会到达山脚下。我们为他们祈祷不要遇上熊或狼什么的吧!"
    那尔撒斯对亚尔斯兰的达龙说明。就算现在立刻下山,也一定会被包围网捉住。不如先在这个洞窟里待一阵子好引起敌人的怀疑。然后便是那尔撒斯施展策略的高潮戏了。
    "原本我是想说拜达龙的多事,卡兰一党把山都包围起来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避不了包围网的。现在就让我们想想如何利用他们的包围网吧!"
    那尔撒斯看来反而像是乐在其中的样子。亚尔斯兰问他到底该怎么办,却得不到具体的答覆。
    "我们让敌人集中到我们希望他们去的地方。那是战法的第一步。"
    那尔撒斯说,再怎么勇武,在还没有用尽自己的勇武之前就收到胜利的果实,同时不做自己能力所不能之事,这就是兵法的价值。
    亚尔斯兰试着提出一些反论。
    "可是,达龙为了救我,一个人突破大军重围。"
    "那是匹夫之勇。"
    那尔撒斯如此断言之后,对着达龙眨了眨一只眼睛,达龙只是微微地苦笑。
    "像达龙这样的勇者,一千个人中找一个,所以才有其价值存在。然而,一个军队的指挥者除了必须具备这样的素质之外,还得以最弱的士兵为基准,建立周全的战法。而如果成了一国之君,就算是有最无能的指挥者,也要动脑筋想出不吃败仗的方法,或者想出一个可以不战的妙计。"
    那尔撒斯的语气中充满了热忱。亚尔斯兰不禁思索着,毕竟他还是应该放弃隐者的生活的。
    "说出来实在令人难过,不过,如果沉迷于已军的强势,轻视敌人,并据此建立战法时,一旦事态有所改变时又该怎么办呢?亚特罗帕提尼的悲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亚尔斯兰不得不点点头。在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上,帕尔斯的骑兵是如何地骁勇善战,又是如何地走向毁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亲眼目睹的。
    "安德拉寇拉斯国王在即位为国王之前就不曾尝过败绩。于是在他自负已极的情况下,不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想用战争来解决,反之战争无法解决的事情就逃避。他热衷于在战场上取敌将的首级,但是,却从不花一些心思去消弭国内的矛盾和不平等。"
    那尔撒斯以认真的眼神说道:
    "殿下,如果在这方面您没有比安德拉寇拉斯王有更好的表现,我随时都会放弃宫廷画家的地位。"
    那尔撒斯说的是臣下有放弃君主的权利,而在三年前,他已经做过这种事了。他可不是光吓唬人而已。亚尔斯兰打从心底了解这一点。对于父王的施政,王子本来就不是完全没有意见的。那尔撒斯微微地笑了笑,对着一旁默默擦拭着长剑的朋友说道:
    "达龙,就算卡兰出现在你眼前也不要杀他哟!因为他一定知道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我们必须从他口中探听出来。"
    "不寻常的事?"
    耳力敏锐的亚尔斯兰如此盘问,那尔撒斯不得不装出笑脸。
    "是的,没什么道理。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实在看不出来。"
    亚尔斯兰点点头,四处张望洞窟内部。洞里面宽得足以让四个人和十一匹马生活于其中,出入口曲曲折折,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原以为是自然形成的绝佳地势,没想到是那尔撒斯他们挖出来的。
    "因为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拥有好几个隐密的栖身之处。"
    那尔撒斯如此说明。当有人问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出入口时,他也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包括山庄的地洞在内,每件事都说明了那尔撒斯是一个思虑周到的人。
亚尔斯兰不禁觉得自己得到了与自己的年龄和力量不相符的优秀同伴。
    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让人觉得可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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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王都烈焰

(一) 太阳将西方的地平线染上了金黄色的彩边,慢慢地落到山后去了。 原本呈高透明度的天空每一瞬间都加深其蓝色深度,鸟群划着弧线掠过天际,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平原则因小麦色的稻穗和橘色的果实而呈现一片金褐色,东方和北方连绵不断的山岭上的万年积雪反映着落日的余辉,把彩色的光波投射在往来的行人的视线当中。 一队旅人或骑马或徒步来到被榆树、丝杉和白杨所围绕的路上。他们为了能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关城门前到达目的地而急急地赶着路。 王都叶克巴达那不只是帕尔斯一国的首都而已,他还是贯穿广袤大陆东西的"大陆公路"中最重要的中继站。 来自东西诸国的商队聚集此地,绢之国的绢和陶瓷器、纸、茶、法尔哈尔公国的翡翠和红玉、特兰王国的马、辛德拉的象牙、皮革制品和青铜器、马尔亚姆王国的橄榄油和葡萄酒、密斯鲁王国的绒毯等等,各种商品无奇不有,交易气氛极其热络。 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东西有一·六法尔桑(约八公里),南北有一·二法尔桑(约六公里),高度达十二加斯(约十二公尺),上半部的厚度达七加斯(约七公尺)。 九个城门由双层的铁门守护着。去年被密斯鲁王国的大军包围时,此城也不见有任何动摇。 除了大陆公路的公用语帕尔斯语外,还掺杂着数十种国语,人、马、骆驼、驴在石板道上来来往往。 酒馆里面,金发的马尔亚姆女人、黑发的辛德拉女人、各国的美女争妍斗丽,来来往往在客人的洒杯中倒入来自各国的名酒。 绢之国的幻术师、辛德拉的驯马师、密斯鲁的魔术师靠他们精彩的技艺吸引了大批的人群,法尔哈尔的乐师吹奏着手上的笛子。叶克巴达那的繁荣就这样延续了三百年之久。 然而现在,不见旅人足迹,宝座上也看不到国王安德拉寇拉斯的英姿,不安的乌云笼罩着整个王都。 虽然说城内有沙姆、加尔夏斯夫两个万骑长,但是,国王行踪不明,自王妃泰巴美奈以下,城内的人们越来越感到不安。 突然,一辆无项马车往前驶来。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两个人坐在上面。当好不容易看清那个在车上的高个子的身影时,帕尔斯军的内心受到剧烈的震撼。 那个人是帕尔斯的万骑长夏普尔,脖子上被粗硬的皮绳绑绕了两圈,两只手臂也被捆绕在背后。全身沾满了血渍和污泥,尤其是额头和右下腹的伤更是严重,从绷带下渗出的血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扩散着。 帕尔斯的士兵们屏住气息,定睛注视具有勇名的万骑长的模样。 "听着!城里面那些不怕神的异教徒们!" 有人以很不标准的帕尔斯语大声地叫喊着,城壁上的士兵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站在夏普尔旁边瘦小的黑衣男人身上。 "我是服侍唯一绝对的神--依亚尔达波特的圣职者。任大主教和异教审判官的波坦。我来这里是要把神的意旨转告给你们这些异教徒知道,透过这个异教徒的肉体让你们了解。" 波坦用着的眼神看着已经受了重伤的帕尔斯勇将。 "首先,我要砍下这家伙左脚的小指头。" 他发出了舔舌头的声音。 "接下来是无名指,再下来是中指;左脚砍完了,接下来砍右脚,然后是手。我要让城内的异教徒知道背叛神明的后果是怎样的。" 站在城壁上的帕尔斯士兵都高声叱骂主教的残忍,但是让波坦感到生气的是从已方阵营中发出来的责难声音。音量虽小,但是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天杀的家伙!" 大主教恨恨地睨神过已方的家伙之后,仿佛要挡住责难似地挺起了胸,用鲁西达尼亚语大吼。 "这家伙是异教徒。是不崇拜唯一绝对的真神依亚尔达波特的恶魔使徒,把脸背着光明,生存在黑暗中受诅咒的畜牲!对异教徒慈悲就是背叛神明!" 这个时候,被血污和污泥弄脏的万骑长的两眼闪着光芒,张开了嘴。 "你们没有资格数落我的信仰!" 夏普尔说出了这一句话。 "立刻杀了我吧!如果你们的神会拯救人,那么,就让我到地狱或任何一个地方去吧!然后我会在那边看着你们的神和国家被自己的残忍所杀!" 大主教闻言一跃而起,用拿在手上的手杖狠狠地往夏普尔嘴殴打。只听到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后者的嘴唇破裂了,前齿碎裂,血水飞溅。 "异教徒!天杀的!" 波坦一边谩骂,一边再度殴打夏普尔的脸,手杖被波坦打断了。颧骨大概也被打碎了吧?然而,夏普尔又张开了满是血水的嘴巴大叫: "叶克巴达那的子民哪!如果你们为我着想,就用箭射杀我吧!反正我是活不了了。与其让鲁西达尼亚的蛮人折磨死,我宁愿死在同胞的箭下!" 他无法把最后的话说完。大主教跳起来大叫,立刻就有两名鲁西达尼亚士兵跑过来,一个人把剑刺向夏普尔的腿,另一个人挥着皮鞭殴打着他的胸。愤怒和同情的叫声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响起,但是,这都无法救助那个不幸的勇者。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听到了尖锐的箭声。一枝从叶克巴达那的城壁上飞来的箭射进了夏普尔的两眼之间,把他从痛苦当中永远地解脱出来了。 这时,四周响起了喧哗声。以城壁和夏普尔之间的距离来看,能够一箭就让夏普尔死亡的弓箭气势有多强啊?鲁西达尼亚军阵地中有十几根的箭朝着站在城壁一角的人影射了过去,然而,不但没有命中,连城壁都没碰到。 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同时响起了赞赏和好奇的嘈杂声。从城壁上射箭的是一个年轻人,不是穿着甲胄的士兵。他虽然手上拿着弓,腰上佩着剑,却戴着有刺绣图案的帽子,穿着一样有刺绣图案的上衣,一看就像个四处旅行的年轻人。他的脚边还放着琵琶。两个士兵快步跑近年轻人,对他说道: "王妃有令。有赏给把勇者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人。" "哦!王妃不问我杀人之罪吗?" 年轻男人的声音中隐含着微微的嘲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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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王妃泰巴美奈在谒见室里等着无名弓箭手。
    宝座的左右方站着留在王都的重臣们,宰相夫斯拉布、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和沙姆。
    与其说三十六岁的王妃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倒不如说她有一种看不出年龄的美。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象牙色的肌肤,在宝石和绢丝的装饰下尤其显得艳光照人。
年轻人跪在距宝座十加斯远的绒毯上,王妃兴昧盎然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叫奇夫,王妃陛下。是一个旅行音乐师。"
    年轻人抬起头,用歌唱般的声音回答王妃的问题。
    这个叫奇夫的年轻人来来大概二十二、三岁,有着深红紫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欣长的身材配上强硕的体格和纤细的美貌,让宫女们不禁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然而,他回视王妃的表情却是那么露骨而大胆。
    光从他刚才所展现的惊人弓术就令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只靠音乐来维生的普通人。
    王妃不地歪着她的头,灯火就像应和着他的动作似地也微微地晃了一下。
    "你说你是一个乐师,那么,你会什么乐器?"
    "我会弹琵琶,王妃陛下。除此之外,我还会吹笛子、唱歌、还会作诗、跳舞。竖琴也是我的专长。"
    年轻人面无惭色地说道。
    "顺便提一下,我的弓、剑、枪的技术也都使得比一般人好。"
    万骑长沙姆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加尔夏斯夫嘲笑似地低声笑了起来。在两个勇猛的战士之前说这种话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已经从西塔上看到了你惊人的弓箭技术了。你把忠实的夏普尔从痛苦中解救出来,我要好好谢你。"
    "愧不敢当。"
    这个年轻人嘴上虽然这么说道,却又以明显地希望除了致谢之外,能有什么具体行动的眼神回视着王妃。
    那种眼神看来像是崇拜,又像是憧憬。是一种年轻男人最容易对王妃泰巴美奈难以言喻的冶艳怀抱着的感情,而泰巴美奈也已经习惯这种被瞪视的情况了。然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年轻人毫无顾忌的眼神分明是把王妃当成一个女人来评断,而且是一种光用言语褒奖尚不能满足,还有着等待对方用某种形式来回报的明显意图。
    就在这个时候,服侍在王妃左右的宫女群中有一个站了出来,提高了声音发出异议。
    "王妃陛下。请恕婢女插嘴,婢女认得这个人。他是一个可疑的人。"
    宫女举起手指头"弹劾"那个流浪的乐师。
    "这个男人信不得。他是一个骗过我的骗子。"
    "骗过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婢女和这个男人当面对质就可以知道了。"
    在获得了王妃的许可之后,宫女斜睨着奇夫诘问道:
    "你是西斯坦侯国的王子,为了战士的修行而打扮成乐师到各国旅行,就在前天夜里你不是这样跟我说的吗?"
    "是的。"
    "而现在,你却又跟王妃说你是乐师。这不是谎言是什么?"
    宫女咬牙切齿地厉声责问,奇夫只是漠然地抚摸着下巴。
    "我也不是无凭无据地说这些话的呀!那是我的梦想,而你跟我共有了一夜的美梦。当夜晚的黑暗随晨光消逝时,梦就像映照于叶尖的露水一样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是美丽的回忆了。"
    所谓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大概就是这种调调吗?然而,让奇夫用音乐般的声音说出来之后,听起来却又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用令人难过的现实之剑斩断好不容易编织出来的美梦,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如果你能了解到这一点,梦想就会成为一种回忆,增加甜美度,你的人生也就更加丰富有趣了。凡事都用现实的法规和得失来加以衡量的话,未免太俗气了。不要一味地追寻不毛之路嘛!"
    奇夫让这个宫女无话可说。然后,他转过头面对王妃。
    "就因为西斯坦是一个古国,不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东西,所以不会造成任何人的不便。反倒是从这件事让我发觉到,世间的女子是多么难以抗拒王子这个字眼啊!就算有了多少诚实的恋人,女人却可以弃如敝屐,委身给一个自称为王子的流浪汉。总归一句话,轻薄的女人还只是适合轻薄的梦。
    奇夫厚颜无耻地故意把话题扯开,不过,若果真被奇夫这样的年轻人欺骗的话,那也只能说是他那通常只有王族所具有的优美和典雅气质所惑吧!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那正是年轻女人的一种憧憬。
    "你的雄辩能力我已经领教过了。弓箭的技术也看过了。现在该表现一下你本来的职业技能了。"
    泰巴美奈王妃举起了一只手,宫女便搬来了黄金做的竖琴。奇夫接过竖琴充满自信地弹了起来。
    就算奇夫的竖琴的技术并不是很完美,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对宫廷里凝神倾听的人们而言,他弹出来的竖琴不但音色优美而且流畅,尤其对女人们而言,那甚至是一种官能上的享受。
    一曲弹罢,女人们对着美貌的乐师送上热情的掌声,男人们则在半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举起手拍起来。
    泰巴美奈王妃命令侍从赐给奇夫二百枚金币。一百枚是对他弓箭技术的奖赏,一百枚则是对他音乐方面造诣的嘉赏。奇夫一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接受奖赏,一边对王妃的奖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而感到不满。原本他以为自己至少会获得五百枚金币的。这时候王妃说话了:
    "只给你这些,是因为我惩罚你欺骗我的侍女。"
    奇夫只能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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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奇夫的竖琴声达不到的城壁四周,火和剑继续奏着杀戮的乐章。人质被杀死,曾经露出怯懦表情的鲁西达尼亚军再度开始攻城,帕尔斯军迎向敌人的攻势,双方在城壁上展开了厮杀。看到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靠近城壁时,一个士兵赶快跑去向万骑长沙姆报告。
    "就是那个。由于对方从塔车上射出火箭,我军才会陷入苦战。"
    "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观战的沙姆命令士兵们准备装满油的羊皮袋。用盾排列成墙挡住塔车上飞射而来的箭,等箭暂停攻击的那一瞬间,就把袋子放在投石机上射出去。一旦袋子命中塔车时,油就从袋子的裂缝中流出来,把塔车和乘坐在上面的士兵都弄湿了。
    "发射火箭!"
    一声令下,数百枝火箭在半空中画出红色的轨迹。从城壁上来看,塔车是位于水平的位置,没有什么掩护。
    鲁西达尼亚军的塔车就这样化成了火焰之塔。全身被火焰裹住的鲁西达尼亚士兵发出了惨叫滚落到地上,接着,塔车本身也崩塌了。
    失去塔车的鲁西达尼亚军把攻城用的长梯一个接一个地靠上城壁,开始向上攀爬。
    相对的,城壁上的帕尔斯军从敌人的上方射出大量的弓箭,把煮沸的油倒下来,然后射出火箭,有时候还用投石机把巨大的石头投出,打倒鲁西达尼亚军。
    少数一些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壁上的鲁西达尼亚兵也一个个被守备着的帕尔斯兵包围斩杀了。
    叶克巴达那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十天,鲁西达尼亚军却连一步都进不了城内。
    在亚特罗帕提尼会战中已经失去五万大军的鲁西达尼亚军,或许在这个时候了解到了光用武力做正面攻击的愚蠢,于是,他们采用了心理战。
    十一月五日,超过一百个头颅并列在鲁西达尼亚军的阵前。
    "投降吧!否则就像这些人一样!"
    这种胁迫虽然是很单纯的,但是,看到那些生前自己所熟悉的脸时,帕尔斯士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万骑长沙姆赶往王宫报告,王妃闻言铁青着脸。
    "难道、难道陛下他……"
    "不,王妃陛下,那些首级中没有看到陛下的。只有大将军巴夫利斯大人、万骑长马奴契尔夫、梅雨……"
    沙姆的声音被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所取代了。看见以前一起策马奔驰在战场上,一起畅饮美酒的同伴们的首级,任谁也无法再心平气和了。
    "沙姆啊,我们应该打开城门去杀敌啊!骑兵是干什么用的?不能再让鲁西达尼亚蛮族为所欲为了。"
    万骑长加尔夏斯夫如此主张。
    "不要急。城内有十万大军,粮食和武器也都很充足。我们就撑到援军从东方的国境赶回来之后,再里应外合夹击鲁西达尼亚军,如此一来,一天之内就可以击溃他们了。目前还没有急着出击的必要。"
    身为城内军事方面最高负责人的加尔夏斯夫和沙姆经常有对立的意见产生。加尔夏斯夫主张速战速决,而沙姆则主张采取持久战。
    除此之外,当鲁西达尼亚军从城外呼吁城内的奴隶们群起要求解放和行动的声音响起时,加尔夏斯夫想尽全力压制住奴隶们,然而,沙姆反对他的意见,他认为这样一来会引起奴隶们的反抗,反而会增加大家的不安。
    "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要紧,还有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啊!他们一定会率兵前来援助的。"
    "什么时候?"
    加尔夏斯夫的反诘虽然简短,却充满了敌意。沙姆也不想回答。
    守着东方国境的奇斯瓦特一行人就算在接获亚特罗帕提尼的战报后立刻就回头往王都驰援,也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此外,除了军事方面,沙姆他们还得面对其他更严重的问题。
    "国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危也无从得知。我们到底该奉谁为主为持续这场苦战呢?"
    加尔夏斯夫这样说道:
    "如果他们两人都有个什么不测,帕尔斯王国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只有让王妃泰巴美奈戴上王冠,以女王的身份来统治这个国家了。"
    "啊……"
    加尔夏斯夫不禁咋了咋舌。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巴达夫夏的遗民们一定很高兴吧?以前的巴达夫夏公妃当了帕尔斯的女王!结果,获得最后胜利的不就是巴达夫夏了吗?"
    "不要拘泥于这种久远以前的事了。先不说以前,现在,她确实是我国的王妃啊!除她之外,还有什么更适合的人选吗?"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鲁西达尼亚军的攻势仍然持续不断。尤其是对城内的奴隶们的呼叫更是一波胜过一波。
    "城内被虐待的人们啊!人世间不该有奴隶的。在依亚尔达波特神底下,众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国王或骑士、农民,在神的面前都一样是个信徒。你们要在暴政之下呻吟到什么时候?为了你们自己的尊严,打开枷锁吧!"
    "胡扯些什么?虐待我们的不正是你们吗?"
    加尔夏斯夫不愉快地喃喃说道,此时,一道急报传了进来。
    "大神殿的奴隶们放火了!他们杀了神官们,打算打开西城门让鲁西达尼亚军进城!"
    加尔夏斯夫当时正在北门上指挥作战,听到报告立即把指挥工作交给部下,一个人骑着马朝西门跑去。
在火焰和黑烟窜生当中,奴隶和士兵们起了内讧,彼此挤成一团。
    "守住城门!不要让他们开门!"
    当加尔夏斯夫策马奔到城门时,拿着火炬和棒子的奴隶们原本作势要逃了。可是,当他们看到只有加尔夏斯夫一人来时,便一涌而上,想要把加尔夏斯夫从马背上拖下来。
    加尔夏斯夫的剑从马上左挥右砍,形成一道道白光落下来。奴隶们的尸体滚落在石板上,鲜血便从地上喷溅起来。惨叫声四处响起,当奴隶们这次真的想要逃离现场时,沙姆和他所率领的士兵们把四周都围了起来。
    城门勉勉强强地被守住了。
    "加尔夏斯夫哟,你觉得杀奴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沙姆不高兴地丢下这句话之后,加尔夏斯夫愤怒地大叫:
    "他们不是奴隶,是一群谋反的人。"
    "他们不是只拿着短木棒吗?"
    "心中可拿着利剑哪!"
    被对方这么犀利地反驳,沙姆便闭上了嘴,然而,他看着那些一边被鞭子抽打,一边被拖走的奴隶,又说了一句话:
    "你看他们的眼睛!加尔夏斯夫,你虽然杀了十个谋反的人,但是,却制造了另外一千个叛徒。"
    沙姆的预言不幸言中了。
    第二天,在北城门附近,被关在小房间里的奴隶们群起叛变了。
    禁不起奴隶们接二连三的暴动,万骑长要求面见王妃泰巴美奈,他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提出改善事态的方案。
    "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王妃陛下,请您将城内所有的奴隶解放,让他们成为自由民,并给他们报酬和武器。如果不是这样,王都即使不被攻陷也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王妃纤细的眉毛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了解沙姆大人的意思,可是,王族、贵族、骑士、庶民、奴隶所形成的身份制度是帕尔斯社会的根基,如果为了一时的安泰而使国家的基础产生动摇,等国王陛下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对他交代呢?"
    面对王妃的固执,沙姆不禁叹了一口气。
    "王妃说得对,但是,王妃陛下,这个国家的根基现在正危害到王都。谁会在被绑着的情况下为国家而战呢?包围王都的敌人立下约定,答应给那些奴隶们我们所不能给的东西。他们的约定虽然不足以信,但是,站在奴隶们的立场来看,既然对目前的状况已失去了希望,转而相信他们的约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了,先让我想想。"
    王妃没有再多做口头上的承诺,沙姆只好退了出来。
    于是状况更形恶化了。
    被允许住在王宫中的乐师奇夫似乎把外面的战火和混乱视为其他世界的事情一样,每天锦衣玉食,过悠然自得的舒适生活,然而,一天晚上,他被叫到宰相夫斯拉布的办公室去了。
    因为胃肠不好而瘦弱得像个贫民的宰相对着年轻的乐师扮出了谄媚的笑容。
    "在我看来,你不仅在弓箭方面有高人一等的技术,在才智方面也不同于一般人,对吧?"
    "从小就有这样说我啊!"
    奇夫厚着脸皮接受了对方的称赞,宰相夫斯拉布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只好让视线在墙壁上的图画中游移着。然后仿佛发现到什么似地请奇夫坐下来。知道自己立于优势,年轻的乐师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对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你的才智是众人皆知的,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奇夫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视线凝聚在宰相的脸上,用他全身的神经去感受四周散发出来紧张气氛。他可以感受到剑和甲胄的金属气势。如果他拒绝了宰相的请示,势必得和不只一个的士兵战斗吧?而且,现在他是空着手的。
    他是可以把宰相当成盾牌来抵挡对方的攻势,然而,这个瘦弱的高级官员看来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明快。
    "怎么样,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这个嘛……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和报酬,而且有成功的可能性的话,我当然是会答应的。"
    "理由就只有一个,为了帕尔斯王国的存续。至于报酬,当然会让你满意。"
    "如果宰相阁下这么说,那我定当尽力而为。"
    夫斯拉布满足似地点了点头。
    "是吗?听到你这个答覆,相信王妃陛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王妃陛下?"
    "把你叫到这里来并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王妃吩咐的。因为王妃陛下相信你。"
    "身为一个流浪的乐师能获得王妃陛下的信赖,这实在令我感到惶恐。"
    很明显的,双方都欠缺诚意。只有像猪一样的低能儿才会相信权力者的客套话。
    "总而言之,奇夫,我们需要借你的力量利用秘密通路把王妃陛下送到城外安全的地方去。"
    "王妃陛下要离开王都?"
    "是的。"
    "所谓王都是因为有国王和王妃在才有其存在意义的。只要其中任何一人不见了,叶克巴达那也就名存实亡了。"
    嘲讽之意被奇夫那优美的声音糖衣包裹着,所以,宰相并没有注意到。
    "让王妃逃出王都,和国王陛下一起在安全的地方证明帕尔斯的王权仍在的话,忠诚的将兵和民众们就会集结在那儿,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王权根据地。不需要一味地死守叶克巴达那。"
    这倒是个好理由。
    "叶克巴达那的城内有百万市民,他们又该怎么办?"
    奇夫以指责的眼神看着宰相,引起了宰相的不快。由于这些话已经不光是嘲讽,而是一种弹劾了,宰相不得不有所反弹。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守护王室,没有办法顾虑到每一个平民。"
    "就是这样。就因为这样,所以人民必须自求多福了。就像我一样。"
    宰相没有神通,所以他没有办法透视奇夫内心的喃喃低语。他之所以能在帕尔斯王国任职十六年的宰相而且平安无事,完全是因为他能巧妙地洞悉身为绝对权力者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意思,在不招惹其不快的情况下判断宫廷内外大小事宜之故。
    一切事务都由安德拉寇拉斯裁决。夫斯拉布只要照着他的决断加以实行就行了。
    他也常常会藉着执行公务的时候中饱私囊,然而,和其他许多贵族、神官们比较起来,他做得还不算太过份,而高官利用地位谋利、人民侍奉权力者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没有理由要对像奇夫这样身份卑贱的流浪乐师说什么理由。
牙尖齿利的小野兽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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