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凉子与我搭乘私人巡逻警车前往自由之丘分局,这么做本来是想低调行事,但全
黑的积架跑车反而引人注目。当然这是凉子名下的车子,论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手握方向盘、哼着歌曲的当然就是凉子,她的“驾驶哲学”我再清楚不过了,因
此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同时不忘叮咛上司几句:“你可得克制一点,这里不
是我们的管区,要抓人就必须申请拘票,千万不要扯自由之丘分局的后腿。”
“要抓人的确需要拘票,不过……”
“不过?”
“枪毙歹徒就不需要杀人许可证了,所以我不打算活捉,直接毙了犯人就行了。”
“你以为你的歪理行得通吗?”
“少啰嗉!本姑娘想怎么做,所有道理都得问一边去!”
我不再多做反驳,因为我视线的余光瞄到了道理正畏畏缩缩地躲避起来。
光是想像事态会如何发展就令人不禁打起哆嗉。车外是晴朗无云的晚秋天气,不
久或许会刮起人工暴风雪也说不一定。只希望这次事件能够发挥让凉子消磨时间的作
用,要是让她期待落空,凉子心情一定会变得更差。
“天海跟我老爸之间的关系已经维持了有三年左右,她是相当着名的花艺造型师。”
在一路行驶的车内,凉子聊起她那艳福不浅的父亲。
“我老爸讨厌除了当情妇以外没有其它才能的女人,他喜欢的是独当一面,只需
在必要时给予援助的女人,所以他的每个情妇都相当独立,不是开店就是拥有个人工
作室。”
“他可真挑剔。”
就是因为这样,好女人往往不会与年轻男人为伍。原本我以为自己身边有了一个,
结果还是抛弃不能理解女人减肥心情的男朋友,远走南半球。
想着想着,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为了驱走难过的回忆,我只有继续瞎聊。
“这么说来,这些情妇的店面或个人工作室就成了JACES 的情报收集基地啰?”
“没错,你怎么知道?”
“………我是说笑的。”
“这种程度的玩笑是比不过我老爸的。把人间最恶质的玩笑磨成粉,加入名为不
合常理的水予以搅拌,再放进地狱的炉灶烘烤,成品就是我老爸。”
女儿可以这么形容亲生父亲吗?
“是这样吗?不管怎么说,我并无意赢过令尊大人,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与我无关。”
我想藉这句话打住话题,不知为何凉子却认真起来。
“你现在就说这种话那以后该怎么办!?随便你用什么手段都没关系,你一定要
把我老爸逼到走投无路让他投降。”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一开始就示弱的话,到时就不知道我那盛气凌人的老爸会存心出什么难题找碴,
所以你要下定决心,使出比敌人更阴险毒辣的手段,彻底击垮对方,让他永远无法卷
土重来,明白吗!?”
“我要下定什么决心啊?如果令尊大人真是那么危险的人物,那我连想都不想接
近他,请你不要牵连自己的部属卷进家庭内部的霸权斗争!”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凉子顿时噤声不语,接着一个彷彿大梦初醒的表情从她脸上
一闪而过,然后才挤出略显扫兴的语气:“算了,今天就先解决天海的事情吧。”
抵达自由之丘分局,把黑色积架留在停车场,我们便走进建筑物内,这是一楝保
存着浓厚昭和时代(译注:日本昭和天皇年号—1926-1989.)色彩、老旧又平阪的建
筑。
站在正门的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看见凉子立刻张大眼睛跟嘴巴,显得手足无措,
甚至忘了询问对方来意。凉子则坦荡荡地通过他的前方,率领我快步走上阶梯,她与
这个分局的搜查课还算有点熟,因为双方曾经共同处理过一个案子。当时凉子目中无
人、恣意妄为的做事态度,让所有刑事在颜面扫地的状况下解决案件,直到现在,她
仍然是不受欢迎的人物。
所有刑事一见到凉子出现都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走上前,毫无
创意地冷嘲热讽:“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不知尊贵的总厅参事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呢?”
这点程度的挖苦,在凉子白玉般的肌肤上根本连最轻微的刮伤也做不到。
“当然是有事才会来你们这个肮髒的狗窝,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全是便
宜香烟味跟拉麵这种穷酸的社会派恶臭味,是昭和时代的遗物吧,该不会就是因为这
样,才有许多案件悬而未决?”
所有刑事闻言,脸部肌肉顿时转为僵硬。我则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拜託旧识阪田
警部补代为联络。
正要走出搜查课的房门之际,后方传来一个刻意提高分贝的声音打在我的背上。
“哼!对CAREER逢迎谄媚的叛徒!”
这种无端的批评我已经听了太多次,我停下脚步,想回过头反驳但想想还是选择
放弃,因为我很能体会NONCAREER 在面对CAREER时的心情。
所以我准备不予理会,岂料我的上司竟把微风变成暴风。只见凉子走到一半又特
地折回来,高跟鞋鞋跟猛力在地板敲出声响。
“喂!你们这群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窝囊废有什么好神气的!泉田对我尽忠不
是向 CAREER 逢迎诌媚,他是自愿服从我个人,你们给我记清楚!”
刑事们全部默不作声,我听得心里发慌。“我才不是出於自愿的。”这句话要是
脱口而出,想必会使事态更加恶化,因此我把这件事搁在一边,催促着凉子。
“快走吧,阪田警部补安排了鸟井星志跟我们见面。”
阪田警部补说鸟井星志已经在其中一间侦讯室里等着我们。阪田警部补是一位貌
似红黑色螃蟹的中年男子,为人还算不错。
鸟井星志是个美男子,不过比他更帅的美男子多的是。他那柔弱、无助的气质或
许很容易引起女性的保护欲,但以同性的眼光来看,真想跟他说句:拜託你抬头挺胸
行不行?以他那种缺乏架势的站姿,想成为优秀的舞台演员可能很困难………
算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二位能够证明我是清白的吗?”
鸟井发出近似撒娇的声调,并自不转睛地直盯着凉子,对我连正眼也不瞧一下。
他的表情看来似乎十分确信自己的外表能够引起女性的同情心。
“除非你真的是清白,否则我们会证明你是有罪的。
即使目前你不在我的管区,等到结果出炉,我可能会正式逮捕你,我根据一项线
索可以判断那个不成气候的画家长谷川已经死了。“
鸟井倒吸一口气,双手抱住头。
“长谷川已经死了?噢噢:怎么会有人犯下这么残酷的毒手!怎么会遇到这么血
腥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变故!”
紧接着一个半哼唱、半嘲弄的声音答道:“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夸张!你的说词怎
么这么空洞!你的惊讶怎么这么虚伪!”
鸟井倏地闭上嘴望向声音的来源,这个声音的主人不用说就是药师寺凉子,她看
着年轻演员,眼神中透出露骨的轻蔑。
“我说你啊,真有志成为专职演员的话,最好要练出一套独树一格的表达方式,
像你用字这么贫乏,程度大概跟本国首相差不多。”
鸟井的脸上迸出愤怒与失望,看他样子好像想加以反驳,结果不知是因为欠缺词
藻,亦或是觉得有重整作战计划的必要,他后来并没有开口。
凉子回望阪田警部补。
“可以让我看看遗留在现场的画吗?”
“好的,这边请。”
似乎还在摸索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凉子的阪田警部补在前带路,来到地下的证物保
管室。这楝建筑物虽然老旧,但保管室的房门却是全新的,必须按下密码键才会开启。
我们寻找的画作题名为“食人鬼”。
背景是灰暗混独的色调,前景是一位年轻女性,因恐惧而张大眼睛与嘴巴,双手
高举四处逃窜,身上的衣服也破了,露出洁白的肌肤。
整个画面缺乏强烈魅力与独创性,已故的长谷川固然值得同情,只是他似乎连做
为插画家的才能也没有想像中来得出众。
最重要的关键是在於画中的空白处,形状相当不自然,颜料也掉得精光,露出底
下的画布,那块空白呈现出一个高举双手,头上长着角的巨人。
该不会是画中的食人鬼跑出来把画家吃掉,然后消失不见?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
了,因此我并未轻易脱口而出,相信一般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然而,药师寺凉子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迟疑”这个词,她挺起傲人的前胸斩钉截
铁地断言道:“我知道犯人是谁了,无庸置疑地,画中的食人鬼跑出来把画家吃掉,
然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