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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拜帖]远在咫尺 近在天涯(长篇,对GL敏感的慎入)

这个时候,斯拉欧加他们乘坐的警车突然发出了警报。他们一直追踪着的那个小红点突然在地图上消失了。由于失去了目标,警车缓缓停在了专用道上。负责监视其动向的然德基尔少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然后转身向斯拉欧加询问对策。

“席弗斯……把那份文件毁了?”斯拉欧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呢?那不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么?再说……在机密文件上安装辐射装置也属于机密范畴,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上尉,这么一来的话,我们要怎么继续追踪呢?我刚刚试过了,由于他并没有穿正规军装,所以也无法通过自动标识查询正确位置。”芭碧萝少尉丧气地摘下追踪眼镜,在面前的机器上按了几下。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只要有点常识的人……”斯拉欧加用食指揉搓着额头,一脸复杂的表情。

“不过,刚刚从标识位置撤回了一条电波,刚好是目标消失的时刻。”拉斐尔上士急忙宣布这个重大发现,然后把手中密密交织着红色通讯网的电子屏拿给斯拉欧加,“这是现在的通讯情况,这是十秒钟之前的,在目标位置确实少了一条通讯电波。”

“能查询得到么……是哪里发出的?”斯拉欧加勉强压抑着兴奋,低声说。

“由于对方使用了强大的防火墙和秘密服务器地址,所以凭现在的设备是查不到具体位置的。但是根据我发出的追踪信息反馈来看,应该是在军联内部的某个地点。军联附近的干扰波太强了,我已经使用分队编号及认证码发出了调查申请,但凭我们的级别暂时无法得到批准,所以只能到此为止。”拉斐尔上士熟练地在屏幕上划动着手指,一条条最新信息就接连不断地跳出来。“这个分区属于私人领域,需要军联许可的特别密码及完整的正规访客备案记录才能详细查询。对方警惕性很高,在两个月以前就在军联的高层服务器上特地申请了一条频率专区,他人未经注册人专门许可不得通入。”

“这么说,席弗斯在军联里有内应了?”斯拉欧加缓缓地说,心里却祈祷着他在这段时间内快点逃走。

“会不会是泽米奈大尉?”

“不会,凯瑟庇尔在电子科技只是略通皮毛罢了……一定还有别人和他暗中合作……一定是。”斯拉欧加轻声说着自己的推测,却希望他们的内应能够可靠些,有能力使他们顺利离开这里。

难道会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的心里突然蹦上了一个念头,却又很快否定了。

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屈尊帮助不相干的人……

“斯拉欧加上尉!”然德基尔少尉突然叫了起来,指着追踪屏幕,一筹莫展。众人凑上去一看,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只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屏幕上密密麻麻标识出了数百个红点,都在不停地闪动,有的还在游移。由于不确定目标,车身抖了两下,又停在了原地。所有的标识上都一样显示着优先选择,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是中了病毒么?”芭碧萝上尉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可能!这可是军联的车呐,病毒什么的应该是……”然德基尔少尉想要为军联的技术水平辩解,却发现这根本是无力的事情。因为屏幕上的小红点仍在持续增多,几乎已经到了可以覆盖整个屏幕的地步。

“马上停止运转!”斯拉欧加果断地下了命令。

“上尉!这是在追捕逃犯的专用道上,随便停止运转可是要受处分的!”芭碧萝少尉不由得高声提醒道。

“我这不是随便停止运转,如果让更多的病毒侵入的话,就有可能让这抬昂贵的机器受损。这样一来,可不是仅仅处分和罚款就能了事的了!”斯拉欧加顾不得多解释,探身上前,没通过指纹鉴定就实行了强制关机。整辆警车发出了如同野兽哀号一样的声音,然后渐渐静了下来。

“传达给后面的车,暂时先在原地待命,不要随便启动,看样子我们是遇上好对手了。”斯拉欧加这样说着,却偷偷笑了。他意识到了如果对方有这样的能力的话,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怪物。似乎不用多想,他的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但就在同一时刻,他彻底放心了,因为如果军联内应是他的话,席弗斯他们无论如何也吃不了亏。

但是他还是无法理解,那个拥有像神一样能力的人怎么会给席弗斯和凯瑟庇尔帮忙呢?

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捋清整个前因后果,斯拉欧加打开车门,在部下们的惊呼中一翻身跃下了专用道。他一边迅速地奔跑一边解下了军服,把那装有窃听器的外套扔在了一边。他知道席弗斯会去的地方,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真实,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处于被动了。

“怎么……怎么办?”然德基尔少尉没了主意,“上尉他……也太乱来了……”他嘟哝着,却拿不准是不是该继续坐在这儿。

“这还用得着说么?传达上尉的命令,让后面的车在原地待命。作为上尉的副官,我现在行使最高指挥权。”芭碧萝少尉一字一句地说:“然德基尔上尉留在这里,拉斐尔,准备好枪和追踪设备,请跟我来。”

“没有用,上尉已经把外套扔掉了。”拉斐尔上士指点着屏幕上的信息,那上面表示由于测不到相应的体温和红外线信息,追踪器已经发出了警报。

“我命令你跟我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有义务不让上司做对他的前途不利的事。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到,至于警报记录,暂时删掉。”芭碧萝少尉已经打开了车门。

“少尉,不管怎么说请让我去吧,我记得你下个星期准备要结婚的。”然德基尔少尉仰起脸来,伸手拉住了芭碧萝少尉的胳膊。

“现在还有时间说那种事情……!”芭碧萝少尉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却马上嗔怪地开了口。“我去就好了……我想我是比较了解斯拉欧加上尉的。我们不可以使用交通工具,因为很可能会被那位神通广大的秘密对手察觉到,再使用更为强势的病毒侵入。快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斯拉欧加上尉请我们吃的庆功宴好像是因为他赛跑得了冠军来着。”

“是,长官!”拉斐尔上士很干脆地答应着,然后把小型追踪器插进上衣口袋,接着最后检查了一遍激光枪的储备。

斯拉欧加在大街小巷中迅速地穿行着,丝毫感不到疲倦。这个地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在军官学校的时候,每逢假期,他就要和那一对双胞胎到这里来飙车。虽然说在主要供小型交通工具使用的马路上飙车是很危险的事情,不过在这里他们仍感到了不亚于专用道上的快感。

这恐怕是他留下最美丽的回忆的地方,因此每一栋楼房,每一片草地都是那么亲切。虽然只是用双脚,他还是能感到那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他感到无比的激动,同时又是无比的心痛。

也许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他暗自难过着,席弗斯一定是有着相当的理由,才会有勇气去毁灭美好的未来吧?

冷风迎面扑来,让他不由得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但他勉强忍住,只顾拼命地跑着,穿过一条条街道,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挤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然后经过无数个低矮的房檐和贫民窟一样的石板路,穿过金银花浓密的树阴,跃进了一个黑洞洞的暗门。

路程出人意料的短,从零到零,都愣着不能动弹,而我们却如此安心地睡在摇篮里,看见眼前一张张灿若春花的面孔。气味彼此穿透,眼神彼此波及,脸上带着神圣的倦容。小孩子懂什么叫神圣,什么叫倦?那只是上帝打下的一个顽强的伏笔。上帝的眼里看见飞鸟到尽头,一个坠落一个消失,一个再无反复一个却在第二天破晓凄厉地重生,他在诡谲的天空下泪流满面。

当我终于走到你幸福的起点,却是永远回不到两人一起瞻望月亮的那天。

席弗斯坐在一棵枝叶浓茂的樱花树下,透过树枝的缝隙注视着来回穿梭的飞行器,不由得一阵惆怅。现代文明正在逐渐吞噬着这看似广袤无垠的世界,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连这狭窄的土地都留不下了吧?他非常害怕会亲眼见到这样的情形,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一点生机的家园。所有曾经耀眼的奇迹他只在图片上见到过而已,在他心中,最美丽的景色也许就在他的头顶。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要通过那条狭窄的通道到地下去,与他的故乡一起永眠。但他没有这个勇气,他怕再见到那一片片房檐和精致的小径的时候,自己仅剩的意志力也会崩溃殆尽。即使是从此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也想再看看这一片美丽的天空,想让这耀眼的光明洗礼自己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是不是错事,所以也少有罪恶之感。但他仍是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真的很喜欢。他并不怨恨自己的命运,反倒觉得生存过是幸运的事情。他无法忍受远离了光明的日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这里还有一片净土,他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舒畅。

这是别人都忽略了的秘密花园,虽然仅有一点点近乎荒芜了的草地,这也是未曾遭到荼毒的美丽天堂。在这个拥挤的城市实在是无法想象还有这样纯净的草地,野蔷薇的藤蔓堵住了入口,麝香草的叶子骄傲地伸直,勿忘我的花瓣不断蔓延。那棵樱花树已经多年没有开花了,上面只有茂盛的枝叶。席弗斯、凯瑟庇尔和斯拉欧加曾经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里,于是这小小的天地便成了三个人的秘密基地。在这个地方,一切烦恼都是多余的,有的只是芳馨的抚慰。席弗斯曾经想过,即使要死,也要在这般美丽的地方。

如果能无怨无悔的话,我希望能够自己选择结局。

即使那后面只是无尽的绝望也无所谓。

在拨开那些长春藤的时候,斯拉欧加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某一个熟悉的时刻一样。这么久都没有到这里来,那些美丽的玫瑰和水仙,想必也早就枯萎了吧?

他并不指望席弗斯会出现在面前,只是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指引着他到这里来。他无比地渴望能再看到满眼的碧绿,还有沁人心脾的清香。他是多么渴望时间能在某个幸福的时刻停止,能让他再怀念起那些充满着花香的回忆,能让他在记起每个细节,每一朵钟铃花苞,还有每一只翩翩起舞的昆虫的金色翅膀。

可是现在是不可能了,他的生活注定要被忙碌填满,还有无法释怀的遗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止。也许等到一切都归为沉寂,沧海都变成桑田,他也无法再回首顿足,无法再回朔任何一个瞬间。

笼罩在昏黄日光之外的,使头脑里那片死一样的沉寂。而在这片死一样的沉寂之外徘徊着的,是因那些曾发出灿烂光辉的人们的逝去而萌发出的跟日光一样昏黄的伤感和怀念。我的内心世界里响起的这些巨大的心跳声,对我来说,无疑是对一切的概括和总结。而这个时候,在他的世界里,死亡正悄悄爬上他微笑的眉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4:0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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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正到你那里去。”就在这仿佛连时间都一起停止了的时刻,席弗斯突然收到了这样的信息。“正在一点点接近……‘米开朗基罗’最后收到信号的时候只距离你现在的位置两公里。”

席弗斯没说话,仿佛睡着了一样。他的呼吸均匀又平静,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仿佛在等待某人的到来一样。

“你听到了么?你必须快点离开……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你附近搜查着呢!时间不多了,你还不明白么?”

席弗斯仍然没有答话,他眼神里的空洞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企盼。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会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会做出原地等死的事来。

也许是这狭小的空间有着某种魔力,让他欲罢不能吧?

“席弗斯!你没听到我说话么?为什么不赶快离开,你又在想什么事情?你在听么?”对方的声音急促了起来,他知道这不是信号的问题。

席弗斯缓缓伸出手,摘下了通讯器。就在他把耳机拿下来的一刹那,他面前的门被撞开了。

耳机里仍传来一阵阵催促声,但席弗斯知道已经晚了,因为就在他眼睛一直注视着的地方,斯拉欧加正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ONG-8区,目标重合。”艾耶修曼·查蒙利中尉面无表情地说。

“找不到了,怎么办?”拉斐尔上士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面前是穿梭的人群。

“一定会找到的,我相信就在这附近。”芭碧萝少尉擦了擦额角的汗,缓缓地说:“我记得在军官学校时,他经常和那一对双胞胎出去……应该就是在这个区域。这附近不属于军联控地的位置较少,我相信他应该会避开摄像头才对。这么一来的话,搜索区域应该会少一点。”

“据统计,不被摄像头监视的街道仅有Y-570BN-26ONG-8几个区域,大部分是受到化学物质侵蚀、被弃置不用的荒地。但在ONG-8区域内有个小型的居民区,那应该是搜索重点。”拉斐尔上士依靠追踪仪器的帮助,很快便锁定了搜索目标。

“这样一来的话……应该不是太困难。”芭碧萝少尉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至今遇到过的最好的上司。”

“是,长官!”拉斐尔上士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应一个甜美的微笑。

世界在无声旋转,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小小的空间一样。席弗斯缓缓站起身来,面孔在树阴的遮蔽下模糊不清,但斯拉欧加知道他一定也在望着自己。看到这个情景的瞬间,他心里确实是升起了一丝喜悦,但马上又消失了。他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会面,此时两个人的立场是对立的,他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说出让他跟自己回去的话来。

“你果然还是找到了这儿……看样子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活动范围还真是小啊。”席弗斯缓缓地说,并没有动弹。

斯拉欧加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只是微微弯着腰,楞楞地看着眼前如梦幻一般的影像,无法挪动一步。

“我想……即使是逃出去,我大概也是死路一条。但我实在是有着不得不远远离开的理由,又不想伤害你,所以……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席弗斯感到自己简直无法思考,只是机械地说着,好像在勉强巩固着最后的防线。他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一些,或是冷酷一些,但都做不到。他仍是保留着像面具一样的笑容,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来。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斯拉欧加,但真的见到了,他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斯拉欧加是不会让他逃走的。他心里想着对策,却发现这根本是徒劳。

同时,斯拉欧加心里也是如波涛般翻滚。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是么席弗斯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声音苍凉又可怕。他告诫着自己现在不是怀念旧情的时候,一定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要不然就在这里开枪。但他却没办法动一下手指,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僵持了许久,斯拉欧加才勉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生硬地开了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在一瞬间不灵活了起来,发出的声音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是从远古传过来的一样。

“我是……来逮捕你的……不可能会放你走。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有什么人……在操纵着你么……?我没办法违背命令,所以希望你能认真地告诉我……我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拉欧加努力地说着,却发现这并不比读出一段全然不懂的文字要简单。

“我不想让你了解,因为这会给你带来灾祸。”席弗斯静静地说,看不到一丝表情。“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会受到军联的强制制裁。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而且即使是死,我也不可以被捕,因为这会伤害到很多人。我知道解释是没用的,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话,我也无法说什么。”

斯拉欧加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有怒火涌了上来。他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于是万般苦闷和委屈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他沉下脸,攥紧了拳头,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

“我怎么会想要帮你……我怎么会想要帮你这样的家伙?”

席弗斯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斯拉欧加向前跨了两步,一把揪起席弗斯的衣领,死死地盯着那双曾经瑰丽如玉现在却死气沉沉的眼睛,用生平所能达到的最毫不留情的口气说:“不能告诉我?哼……说得可真是轻松啊!你以为呢?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也有自尊,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像个懦夫似的哭得梨花带雨矫情地叫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欠你们什么了?凭什么要受你们的折磨,为什么要为你们这种人感到惋惜和难过?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么,你以为死了就可以解脱了么?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你要是死了,凯瑟庇尔怎么办,我怎么办,那些时时担心着你安危的人要怎么办?你就不怕他们伤心难过么?让这么多人牵挂着你,让这么多人为你流泪,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恶毒自私的人!”

席弗斯直直地望着斯拉欧加愤怒的面孔,根本无力反驳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帮你解决,让我来帮你分担?朋友是做什么的,如果连这点忙都帮不上的话,我心里该是多么的沮丧!在听到你的事时,我先是感到震惊,然后就开始自责。我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伤到你的心了,让你有了烦恼也不愿意对我倾诉?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你难道连我都不信任么?席弗斯·泽米奈!”

席弗斯先是沉默,然后竟微笑了起来。他轻轻拉开斯拉欧加的手,接着便开始稍微恢复了原来的游刃有余。他了解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即使是道歉也无法消去斯拉欧加受到的伤害。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转过头去,并不说什么。感受到斯拉欧加落寞的目光,他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却无法流泪,只能勉强忍着。那笑容像一个做工精巧的面具,牢牢地镶嵌在他的脸上,无法可破。

没办法言语,就连倾诉都只是枉然。不能说出任何一个字,如果军联了解到斯拉欧加和自己交谈的内容的话,即使只是皮毛,也有可能把斯拉欧加的未来毁掉。

任何人只要知道别人了解到自己的污点就会极度地不舒服,更何况是军联这个神经质的大怪物?难保会发生什么事……免职和流放只是轻的,说不定会使用记忆消除和长时间关禁闭的方法……甚至让知情人永远闭嘴。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呢?即使他会怪我也好,即使他会记恨我一辈子也好,甚至……亲手杀了我也没所谓,我还是无法把他扯进来。作为朋友,我能做到的只是这一点,若是……无法得到信任和理解,起码不能再加深伤害。

我知道的,比起就这么沉默下去,他宁愿我把什么都对他说,然后再慢慢想对策。但是这根本不可能,生活在这一片阴暗的天空下,我怎么能再让他受到死亡的威胁?本来一切都那么平静,我们即使能够背负着巨大的伤疤活下去也是幸运的。但我还是……做了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现在后悔是不可能了,这罪过……到底要怎样才能赎清呢?掌权者的罪过,又要由谁去赎呢?他们手中上万人的鲜血,又要几时才能抹干净?

席弗斯抬起头来,凛冽的风吹过他的脸颊,吹得他的黑色发丝不停飘舞。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天空上飞鸟的翅膀划过天空,留不下一丝痕迹。世间万物都只是过客,来匆匆,去匆匆,却仍是对这种熹微的痛苦感到局促不安,对这种渺小的感情感到无比留恋。到底是为什么会有惆怅的感觉,那时时划过心中的无法忘却的回忆,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就在两个人同时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芭碧萝少尉和拉斐尔上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他们看到映入眼帘的情景,稍微睁大了眼睛,却又马上镇静了下来。芭碧萝少尉用熟练的动作拔出枪来指着席弗斯,然后坚定地开了口。

“斯拉欧加上尉,我知道您无法对昔日的好友出手,所以就由我们来做好了。请您暂时先退到一边去,剩下的工作由我们来做。席弗斯·泽米奈,现在我以天龙座军队联合总署的名义,以叛乱罪将你逮捕,希望你能放弃无谓的抵抗。”

斯拉欧加望着芭碧萝少尉和拉斐尔上士,一时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根本就没料到这两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眼前,想稍微缓和一下这种气氛,却发现做不到,他的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无谓的抵抗……么……”席弗斯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怎么可能……”说着,他也掏出枪来,缓缓抬高,瞄准。

芭碧萝少尉的枪微微抖了抖,她没想到席弗斯会这么做。她当时是应该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的,但是席弗斯和斯拉欧加的关系却使她犹豫了一下。就在这及其短暂的时间里,一束激光无比精确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她的身子就像一片落叶般向后飞,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芭碧萝少尉……少尉!”拉斐尔上士急忙冲过去,俯下身托起她绵软的身子。他不停呼喊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你……你这个混蛋……!你杀了她!”他转过头来,顾不得什么基本礼貌,满脸泪水地朝着席弗斯喊道。

席弗斯仍没有把枪放下,紫色的瞳孔里却冲上了阴云。

“芭碧萝……埃拉!”斯拉欧加浑身颤抖,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了似的也拔出了枪来,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席弗斯。“席弗斯!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在不停颤动。

席弗斯无法回答,他一直一直望着斯拉欧加的眼睛,感到无比的悲哀。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两人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非要……用枪指着对方……?

为什么……?是啊……

什么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了呢?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好友……我们一直以为互相了解……一直都认为对方是最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

因为我,害得斯拉欧加如此难过,凯瑟庇尔不能再安心工作,无辜的警员受伤,斯拉欧加重要的部下竟丧了命……

我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绝对不能够让他亲手射杀我……

不行。

席弗斯的眼中瞬间只剩下了绝望和空洞。在划过面颊的泪水中,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缓缓地掉转枪头,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

结束了。

“席弗斯!”斯拉欧加的瞳孔顿时放大了。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拼命冲上前,却来不及阻止。

空中传来一声尖啸的枪响,划破了整个麻木的世界。

万物寂廖的昏沉,只留嫩叶上天使的泪痕。没有神的世间,所有的人都在清醒中沉睡。一切的一切,星的梦,谁的追随?爱,点滴的陶醉,冰冷淡然间,无奈的深邃。也许,当我们终于明白混沌的全部,爱与无奈,便成为这个世界永恒的凄美。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4:3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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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六日上午九时三十七分ONG-8区发生了枪战,一名暴乱分子在事件中身亡,埃拉·J·芭碧萝少尉因公殉职。军联警备队准备对逃走的另一名暴乱分子发出通缉令,并呼吁军联内要小心防范。主嫌犯席弗斯·泽米奈,二十五岁,在激烈的追逐后,射杀了芭碧萝少尉,事后立刻举枪自尽。警方判断这是自杀。”

艾耶修曼轻轻捋着接在太阳穴上的电线,扬着眉毛又看了一遍,然后发送了出去。

“哈玛流,警备队的那个芭碧萝少尉下星期打算要结婚吧?”艾耶修曼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注视着屏幕上显示的发送中的字样,对对面正在检查仪器状态的中士说。她随手从桌子上拿过前一阵子从地摊上淘来的小恶魔像,抹了抹缝隙里的灰尘。

“没错,她还给我送请柬来了呢。您没看她那幸福的表情,真令人羡慕。”那名中士转过脸来,微笑着说:“我对她提起过您,她对您很是佩服,还请您去……要不要和我一起?就星期天。”

“不必了,我想我不适合那样的场合出现。”艾耶修曼带着一丝令人看不透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她把小恶魔像放回原处,接着关闭了显示着已经发送完毕的那个程序,站起身,把耳机摘了下来。

“您还在听音乐?”中士饶有兴趣地问,“我记得您好像很喜欢朵格和因达拉的专辑。”

“是啊……我特别喜欢这首叫‘流泪的加百列’的新歌。”艾耶修曼笑着,从门边走过去,开玩笑似地拍了拍中士的肩膀。“尤其是‘穿过时空的隔阂与虚幻,离爱情越来越近’的那几句,简直就好像意味着相遇会导致死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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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众神归来的黄昏

光明的背后一定是黑暗吗?笑容的背后一定是泪水吗?我疯狂地奔跑着打开每扇死门,却找不到一星半点希望的温度。

世界寂静无声,周围的一切仿佛睡着了似的,都变得沉闷起来。一两条金色红色的鱼儿在水中穿梭,偶尔吐出几个小小的泡泡。

难道希望都死掉了么?

难道就连这小小的安稳也保存不住么?

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停止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我的存在……

我们所谓“天使”的存在,

都是错误吧……

我们是不应该违背生命法则的……我们是不应该活下来的吧?

斯拉欧加枕着胳膊,直愣愣地望着头顶煞白的颜色。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浑身难受,仿佛骨头都要散架一样的疲劳。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心灵上的痛苦。他觉得灵魂裂了一个大口子,不停有凛冽的风灌进来,让他浑身发抖。席弗斯曾经微笑着的面孔有如幽灵一样在他眼前晃动,如梦魇般久久不散,让他通体俱骇。只是在一瞬间而已,过去和未来都变成了火海,仿佛滚烫的魔魅在眼前跳舞,迷惑了曾经纯洁的心灵。

好像霎时所有的过往都无法回忆,他能看到微笑着的,欢乐着的,只是自己。而自己的身边,却是空空如也,他看不到自己在跟谁说话,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把手,搭在谁的肩上。

难道是由于这种从未体会的心情给CPU造成了负担,为了保护斯拉欧加的心灵,所有关于“某人”的回忆正在自动转化为空白么?

这大概是最轻松的吧?

起码,可以不必如此难过,可以不必如此痛苦。即使是听到雅弗拉死讯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那情景对他产生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让自己的意志力崩溃的情景,即使想镇定下来也不可能。直到现在,他的手指仍在不自觉地颤抖。他看到刺目的鲜红色,喷溅到自己衣襟上的红点,还有仿佛突然间就绽开了整个世界的樱花。

那棵树只有他们去照看而已,从没开过花。

他一直以为樱花是种最残忍的树,它可以吸取人类的亡魂,越是浸润了鲜血,它的花开得越鲜艳。但是在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原来一直,都是人心在作怪。

就好像即使没有任何意义,他仍是在自责,后悔为什么不问清楚真相,为什么不尽自己所能的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以及,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把席弗斯逼上绝路。

这心灵上无法摆脱的怨念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人后悔一生,永世在这种无法停止的折磨中挣扎。

若是无法得到宽恕,眼前便会总是浮现这种可怖的情景,噩梦也会一直一直困扰着脆弱的神经。佛洛伊德曾经指出噩梦的成因就是死的冲动,这便是生存欲望带来的反向需求。就是因为这样,斯拉欧加才会时时产生“如果当时死的是我就好了”这种愚不可耐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却无计可施。他想为老朋友做点什么,却都是不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从遥远地的方传来一样,一阵清脆的响声撕开了迷雾,打破了沉默。斯拉欧加稍微直起身子,看到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有个小信封图标在不停地闪动。那好像是很长时间以前就在闪了,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注意而已。由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的等待期限,所以自动发出了提示音。

三个小时以前……这个时候,谁有心情去看什么邮件!

斯拉欧加皱着眉头起了身,却还是坐下来把那封邮件打开了。经过杀毒程序检查无异,但在基本显示时却出现了问题。屏幕上提示邮件来路不明,无法提供发件人及其地址,并询问是否要打开此邮件。

来路不明……?这又是谁在搞这种鬼把戏。

斯拉欧加没有心思多想,毫不迟疑地点下了确定。在经过一阵子极其夸张的读取动画以后,文件内容终于开始缓缓显示了出来。

斯拉欧加皱着眉头浏览了两三行,突然浑身一颤,接着便开始全神贯注起来。屏幕上仿佛是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却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那是一条两年以前的剪报,全都是歌颂军联功绩的内容。虽然部分文法有点别扭,整体看起来却没什么异常。但斯拉欧加知道,这可能是席弗斯通过他们约定好的隐秘方式,最后想要转达给他的真相。

他从容不迫地用惯有的把戏遮蔽掉所有的监视器,把早就准备好的自己的工作录像塞了进去并开始播放。接着他把书架倒过来,拨开前面的书,后面露出了一本厚厚的《神曲》。他熟练地把封套一把拆下,拿出了一张普通相片大小的图片。

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人物的眼睛部分却全都被挖去了。他把那封邮件按照缩放比例96%打印出来,然后把那张相片放在打印纸上,按照上、左、下、右的顺序旋转。令他感到心跳加快的是,有字母通过被挖空的眼睛透了出来,渐渐地组成了一个个完整的句子。

“全都是为了‘庞贝’的仇恨……

炮灰隐没了我们曾经美丽的天堂……

不要追究,不要惹祸上身……

祝永远幸福……

席弗斯·泽米奈”

祝永远幸福……斯拉欧加感到有泪水模糊了眼眶,怎么可能……出了这种事情……你再也不可能会回来……没有你们的世界……让我怎么永远幸福……?

经过少许的悲伤之后,斯拉欧加缓缓直起了身子,开始思考更为实际的问题。那所谓的“仇恨”为何物,指的是什么呢?而且那“被炮灰隐没了的天堂”又是……

望着那张打印纸和“最后的晚餐”,斯拉欧加一咬牙,把它们全部点着,烧成一片灰烬。片刻之后,他彻底格式化了自己的邮箱,接着连接了广域网。

我倒要看看……那“庞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上次卢川曾经提过这个词,但他当时真的没有注意。现在这个词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还和席弗斯的事有关系,他不由得警觉了起来。长久以来一直沉睡着的像狼一样机警的细胞在此时蠢蠢欲动,斯拉欧加感到自己一瞬间清醒了许多,变成了“神的仲裁官”。

若是有什么事再阻碍着我,我可是丝毫不会客气……

他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愤怒的心情使他感到太阳穴在不停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似的。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一定散发着异彩。

要是受到的刺激到达了某种程度的时候,他的部分生理机能就会在瞬间发生变化,变成真正的“执行天罚”者。他一直以来压抑着的,一直以来努力控制住的精神,现在正处于爆发边缘。不过即使这样,他也并不准备再做什么工作去遏制它的发生,因为他此时正被一种强烈的愤怒鼓舞着,让他简直要忘记了一切。他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危险的临界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但他仍是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搜索着屏幕,全然忘却了其中利害。

惹他愤怒是很重的罪,现在的他并不在乎会成为引导亡魂的鬼神。

就在这个时候,搜索结束,共搜索出了1784501个结果。

他开始一个一个地打开那些超级链接。

这些信息都大同小异,大都指的是公元79824日发生在地球上古罗马城东南庞贝的灾难。在那一天,维苏威火山爆发,城里的两万多居民无一逃生。

可这已经是将近三千年以前的事了,和现在发生的事件应该……没什么联系。

这样想着,他便把与此类似的消息全部排除出去。排除完毕后,屏幕上只剩下了寥寥5023个结果。如果把那些娱乐新闻也忽略的话,就只剩下了一个地址在闪动。

他正疑惑着为什么信息来源有这么大的局限性,这条名为“众说纷纭的‘庞贝’”的评论文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再看下去,他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悚。

“公元2700年,天龙座联盟开始在天龙α星上建造新城,既是现在的天龙联盟首城。在建立过程中,由于地域的不断扩张,未经许可侵入了其他联盟正在开发的领域。由于事先采取了一系列军事扩张政策,事先经过批准在此搞科学勘测的组织被野心膨胀的天龙联盟无条件驱逐出境。这次事件引起了银河联合组织成员的谴责,但缘于天龙座的经济军事实力以及所占有的大量股份与政治席位,此事未能继续追究。天龙座联盟于2750年在首城四周进行了生化扫荡行动,并彻底改变了此地的地形地貌,使周围数千公里变成一片死地。据说有数个没接到转移通知又未来得及搬走的临时营地也遭到侵害,其中也包括一个由第一批登录此颗星球的勘探者建造的名为‘亚兹拉尔’的研究基地。只是此消息遭到天龙座联盟发言人的公开否定,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于是便变成了悬案。”

这条信息已经在一个月前被管理员强制删除,但由于军联网络服务器强大的搜索能力,硬是把这条毫不起眼的信息给翻了出来。

看过这条信息之后,斯拉欧加不由得感到一阵混乱。

如果席弗斯最后留给他的信息属实,那他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而那奇怪的“仇恨”为何物也就迎刃而解。被炮火隐没的天堂,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名叫“亚兹拉尔”的基地。这么联系起来的话,整个事件的始末就……渐渐……

斯拉欧加突然觉得脊背发冷,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得知了不应该了解的信息。这种事……这种绝对机密一旦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天龙联盟一直在掩饰着的所作所为……在无数生命的呻吟中建造起来的宫殿……就连这个看似纯洁的美丽城市,都是浸满了鲜血的么?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若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也无法再回头。这个真相令他心跳加快,有虚汗从额角冒了出来。他承认他对于军联的力量心存畏惧,从没想到过要与它为敌。自己或许是很强,但自己不是索佩格·梅塞达少校,面对军联强大的战斗力也许是不堪一击。而现在,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想自己今后应该做的事,只是觉得难以抑制的颤抖。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回到平静的生活了,起码……不可能再留在这里。

席弗斯不是告诉他了么?“不要追究,不要惹祸上身”。席弗斯一开始就知道斯拉欧加是一定要查出个始末的人,所以特地留下了那样的话。可斯拉欧加没有做到,意气用事地了解到了真相,他现在真是前所未有地后悔。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他没办法让自己忘记。自己终究不是电脑,没办法轻易把记忆抹去。

斯拉欧加不由得有想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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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影,然后是两个、三个。急转回头,他无比惊讶地看到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特种兵赫然立在他身后。

“斯拉欧加上尉,你涉嫌与暴乱分子通讯,并设立了反侦查程序。你与之交流的内容已经涉及了国家机密,我们依法将你逮捕。”走在前面的那一个亮了亮证件,一连凶悍。

斯拉欧加突然觉得浑身像掉进了冰窟一样,从头到脚都变得酥麻,大脑一片空白,简直说不出话来,好像希望和语言同时被抽走了一样。他马上想到了反抗,以他的能力也并不是不可能。但他立刻意识到在这种地方拒捕是很愚蠢的事情,无数激光枪瞬间便会把他射个浑身窟窿。

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吵嚷声,接着贝利尔中校一步就垮了进来。他拦在斯拉欧加前面,高声对那些特种兵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斯拉欧加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

“请你让开,贝利尔中校,如果罪名成立,你也会因妨碍公务罪遭到起诉。”另一个特种兵冷冷地开了口。

贝利尔中校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斯拉欧加……?你没有做那种事吧?你一定没有……他们都是想把有关联的人都除掉,才会找这种下流的理由的。你不会做背叛军联的事的,对不对……?”

斯拉欧加真的想理直气壮地说没有,但一想到刚刚才了解的真相,便没有了勇气。军联着实是个大怪物,行动力强得令人无法预料。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让他张了张嘴,然后咬牙切齿地说:“可恶……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根本都是些魔鬼!自以为披着人皮……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做的却都是些无法形容的肮脏事!为你们工作了这么多年……我简直……简直感到耻辱!”

“不要反抗!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保持沉默。”为首的那个特种兵掏出了枪,斯拉欧加清楚地听到了拉开保险栓的声音。

“把他带走!”他轻轻一摆头,后面的两个特种兵便扑了上来。

当冰凉的手铐发出轻响的那一刻,斯拉欧加听到了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

在这个时候,马南正坐在君士坦丁堡门口不远处的雕像边上,透过层层观光的人群,望向远处那些漂亮的塔尖。这一次,她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进去,因为她意识到了,迎接着她的必将不是什么美景。

她就那么一直静默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有风吹过她的脸颊,再一刻不停地远去。

她仍是感到迷惘,仿佛瞬间就看不清眼前的路。无数个信息告诉她她此刻应该勇敢地面对,但却只是徒劳。她还是踌躇着,犹豫着,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该面对真正的现实。

手腕上的呼叫器响起的瞬间,她的眼前出现了幻影一般的景象。不知是为什么,她竟仿佛看到卢川在面前朝她微笑,朝她伸出手来,然后渐渐离她而去。她可以看到那张笑脸在不停地晃动,她的身影在不停地旋转,直到世界天昏地暗。

她叹了口气,然后接通了连接。在呼叫器里传来艾耶修曼的声音后,她感到所有的路都已经消失掉,面前只出现了一条笔直通向绝望的长廊。

艾耶修曼告诉她卢川突然失踪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突然消失在了卫生部里。马南没有再听下去,她知道一切正向着最终的结果发展,她必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她需要抉择,但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看起来最凶险的路。

她根本就没想过害怕,也没想过后悔。她只是想要答案,想要自己不再这么一直一直痛苦下去。

所有的命运之线都在渐渐延伸,逐渐交汇,指向终点。那运转着的时间,也在静待着结局,静待着世界的终结。

黑色的世界,黑色的苍穹,无法冲破的绝望覆盖了整个天空。斯拉欧加用迷离的目光望着头顶狰狞的纹路,已经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桌上摆着自己的配枪,还有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大堆面目狰狞的武器,对面的人说这是从他的住处搜出来的。重复了两遍斯拉欧加才清楚地听明白他的意思。

真可笑……军联分配给每个人的住所就那么一点点而已,那里放得下这么张牙舞爪的东西?

斯拉欧加牵动嘴角,却笑不出来了。

“你最好老实承认自己做的事,我们也能省去很多麻烦。你还有其他同伙吧,你一定知道凯瑟庇尔·泽米奈在哪里。这些东西就能给你定下数条罪名,所以你还是放聪明点,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对面的人强迫斯拉欧加看着自己,斯拉欧加却只是带着嘲讽的冷漠。

“哼……真是滑稽。”斯拉欧加抬着眼睛,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我不知道是哪个心虚的家伙派你们来……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证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们捏造事实的工作效率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招呼了过来。斯拉欧加缓缓转过脸来,仍是破不了的冷漠神情。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想包庇他么?”对方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度。

斯拉欧加抬起眼睛,眼中利剑一样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这不是人类的目光,就连那个一直气势逼人的特种兵,都能感觉得到有绝对零度般的冰冷迎面扑来。

“你们这些魔鬼……自以为所过的事只要掩饰便会天衣无缝……哼……我早晚……把你们全扔到地狱的油锅里去……”斯拉欧加冷冷地笑着,虽然被铐着双手,仍是一付胜利者的姿态。

又一记肘击招呼在了他的腹部。

虽然在军联里不准许动私刑,但这些规定也只是摆着好看而已,为了达到某些目的,部分部门也会在不触犯联盟法律的情况下内稍微跨过这个界限一根脚趾。斯拉欧加根本就不在乎对方对自己使用什么手段,只是一付漠然的态度。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甚至可以控制自己的感觉,不让自己感到肉体上的任何痛楚。不过即使这样,他心里仍无时无刻不在感到透顶的失望,对曾经如此信任的军联的失望,还有对一直迟钝的自己的失望。

真恶心……我难道一直都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么?

“快点说出来!我看你是活腻了?!”魔鬼的声音仍在耳边炸响。

简直想吐……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等不洁的东西,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却仍冠冕堂皇地叫嚣着……

“无礼的人……你到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快点说出来说不定还会好受些!”周围的一切都渐行渐远,这个声音却仍是不停止。

受不了……难道还要这样下去么……我将无法忍受……

若是灵魂永远都无法得到自由,我将消灭所有的黑暗……

“你聋了吗?!”

带来永恒的光明……

他感到心中有个什么东西在往上涌,像是马上就要冲破束缚。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阻止它,于是便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什么尤其吸引人的东西似的。

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最强烈的愿望,想要发泄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瞳孔一定变得煞白——每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不过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怒火也没有这一次来的透彻。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瞳孔正在和眼白连成一片恐怖的颜色,然后渐渐散发出光彩,接着自己整个人的影子都变得涣散起来。

不得不去做。有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我们不得不去做,这是我们的责任。”自己的声音仿佛附和似的,也响了起来。

毁灭一切黑暗,带来苏生。

“制裁愚蠢的人,制裁罪人,让他们被自己心中的罪恶杀死,不得反抗。”

对,我将和你在一起,让他们看到地狱的模样。

他缓缓转过脸来,望着空冥的前方,那煞白的瞳孔令对方突然卡了克,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斯拉欧加渐渐站起身,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他身上浮动,像是要挣脱出来似的。

“不得反抗……”斯拉欧加伸出手来,猛地抓住了桌子上的枪。他的眼中焕发着异彩,就像一个神的使者,在瞬间觉醒了一样。

他把枪举起来,即使带着手铐也一样熟练地拉开保险栓,瞄准。

对方也急忙举起了枪,不过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从没看到过这等情形,托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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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滑开了,有人迅速地冲了进来。“斯拉欧加!”他喊道,“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斯拉欧加仿佛突然清醒了似的,瞳孔瞬间就变回了原状。他愣了一下,接着便很快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顺着自己的枪口望过去,只见让他一直无法释怀的席弗斯站在门口,正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那是凯瑟庇尔,他告诉自己。席弗斯已经死了。

“斯拉欧加……你没事就好。”凯瑟庇尔松了口气,看上去很疲惫。

“凯瑟庇尔·泽米奈!”房间里的人都骚动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出现在……”

他们终于没能把话说完。跟着进来的索佩格·梅塞达少校冷冷地举起枪,根本不用瞄准便射击。没几秒钟,屋里带着惊骇表情的人便倒了一地。

“梅塞达少校!”斯拉欧加不由得喊出了声。“您……”

“放心吧,只是麻醉弹而已,我还不想惹什么大麻烦。”索佩格淡淡地笑笑,收起了枪。“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把这事说出去的。我进来前先检查过了,这里没有监视器。”说着,他走上前来,只一下就捏断了斯拉欧加的手铐。“谢谢你的好哥们吧,是他拼命恳求我让我来救你的。”

凯瑟庇尔拘谨地笑笑,小声说这是应该做的。

“不过救了我……你们怎么办?”斯拉欧加活动了一下手腕,试探性地问。“还有凯瑟庇尔……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原谅我,可是……”

凯瑟庇尔把手放在斯拉欧加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哥哥他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他不想再连累你。”凯瑟庇尔低声说着,声音里却压抑着无奈和痛苦。“你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没有人会埋怨你什么的。我们已经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今后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你的生活,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再说,我们联手……骗了你这么多年,这些事一点都没有对你说过。虽然也是为了你好,但是作为朋友,我们这么做实在是不够诚实。所以……对不起。”

斯拉欧加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心里十分难受,简直令人窒息。

“但我相信,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退缩了。就是因为我的懦弱,才导致了这个结果。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负责……哥哥他对我说过的,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不后悔。所以我也不想后悔……他一定是很珍惜你这个朋友,所以才不让你开枪,自己了结生命……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

斯拉欧加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对不起……你现在的心情,我也许万分之一都体会不到。虽然我也很伤心,在不停地埋怨自己……可是,我却不会安慰人。实在很……”斯拉欧加努力地说着,却又有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谢谢。”凯瑟庇尔勉强笑笑,轻轻替他擦去眼泪。

稍停了片刻,索佩格提醒道:“如果你们再拖下去的话,可就要危险啦。若是再来更多的人的话,便不好办了。”

“梅塞达少校……今天真的是谢谢您……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啊。”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口气对索佩格说话才好。

“用不着谢我。我对人类没有喜恶感,我会来只是为了我自己。”索佩格很轻松地说,仿佛在描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我只是想看看我们这些非人类的未来,还有雅弗拉究竟在这个领域做到了什么程度而已。现在你们正面临着危机,有可能会栽在自己同类的手上。你们的对手,很不幸,是和你们不相上下的非人类。”

“您是说,现在与我们作对的,同样是……”斯拉欧加睁大了眼睛。

“是啊……他是个偏执狂呢,不自量力地想要净化这个世界,就像你一样。不过,他却认为所谓‘天使’是愚蠢的东西,希望把这仇恨的产物也一并消灭掉,所以现在你们都处在危险中。他天真地想让我协助他,可是很可惜,我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同盟。我只是想让你们能够公平地竞争,我只是想看看最终的结果,然后判断雅弗拉的这些不伦不类的作品是否有资格生存。或许……等到我认为你们的存在对我产生威胁的时候,我会把你们都消灭掉也说不定。”索佩格说这些话的时候仍带着笑容,就像斯拉欧加一直熟悉的“黑斑鸠”先生一样,根本就是一个局外人的状态。

“果然没错,您只不过是想看热闹而已。”斯拉欧加自嘲似地说:“我早就知道,我们所看重的一切在您的眼里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您根本就不在乎成败如何。现在的我们,或许让您觉得根本不需要费力气去毁灭。”

“是啊……所以我不喜欢你们,当然,也并不讨厌。你要我——一个电脑,该如何感性地思考呢?这漫长的无边际的生命是需要乐趣的,雅弗拉恰好让我看到了这个可能。”索佩格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带着一丝讥讽,好像在嘲笑人类的自大和愚蠢。但同时,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好像隐含了另一种意味似的,显得有些诡异。

“好吧……我现在并不想和您谈这些问题。”斯拉欧加突然觉得无比的自卑与沮丧,这是他已经感受惯了的,每当和索佩格共处,他总是会有这种别扭的感觉。“我会离开的……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在您的视线之内出现。其实我也早就想这么做了,总是生存在您的压力下对我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索佩格突然笑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就猜到了斯拉欧加的心情。的确,待在自己身边根本就是平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压抑。可以理解,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面对一个根本无法超越、即使再努力再努力也无济于事的强敌时会是多么气恼和窝火。

“那我给你指条路好了。”索佩格捋了捋头发,顺势整理了一下领带。“你可以到君士坦丁堡去……去面对你最后的命运。如果你运气够好的话,可以解决现在困扰着你的所有事情。”

“君士坦丁堡……?”听到这个仿佛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名字,斯拉欧加微微有点发怔。

“是啊。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未来,都会在那里交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后悔的,即使是死在那里,想必也算是了结了吧。”索佩格仍然用那种开玩笑似的口吻说:“那里有人一直在等着你,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神的宠儿’。他一定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会到那里去,在处理了四个不听话的人偶后,他的下一个目标本来是‘智慧女神’的。但若是你去晚了,说不定已经濒临崩溃的‘完美的秩序’就会永远消失哦。”

斯拉欧加这次是彻彻底底地被索佩格的能力折服了,他根本就没想到索佩格会知晓这么多应该是绝对隐秘的事情。他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了艾霞的身影,让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艾霞·凡许达,字面的确有“完美的秩序”之义,但索佩格,为什么会对此了如指掌呢?

“快点去吧。”索佩格望着斯拉欧加突然变得惊恐了的神情,仍是淡淡地说着。“每耽误一秒钟,都有可能会终生遗憾……不过我真是没有想到,在你们的身上,竟然会有‘感情’这种东西。”

斯拉欧加顾不得想许多了。他又满腹狐疑地看了索佩格一眼,装好枪,就大步跑了出去。索佩格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很享受似地笑出了声。凯瑟庇尔奇怪地看着他,刚刚他们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听懂。但索佩格却很快止住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用仿佛唱歌一样的声音说:“走吧走吧,这种事情总要本人来做比较好。虽然看样子是我救了他,其实,我是害了他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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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群群游客中间穿过,马南径直来到了那个侧门。这个时候,她看到门边柱子上的蛇已经安装上了红色的眼睛。她轻蔑地笑笑,微微弯下身子,闪过了那一道人眼无法看到的红色激光。她从带有双面门的入口穿过,把大门翻转,左边那条较为隐秘的道路便出现在了眼前。她经过一条条瑰丽无比的琉璃走廊,轻车熟路地走向目标。那些小天使都在头顶摇晃,圣母冷漠地注视着地面。马南知道自己带来的可能不是希望,但她仍是想拼一拼,最后看看会得到什么结果。

她来到那别具特色的“圣殿”前面,心说一定就是这里了。门口挂着“修理中”的牌子,使很多游人扫兴而归。她站在带有繁复装饰的大门前,望了一下门把手上的天使翅膀,毫不迟疑地推开了仿古制作的铁门。

不愧是君士坦丁堡的招牌景点,这里确实是个无比圣洁美丽的地方,仿佛笼罩着来自天堂的光,使其处处散发着日月光华般的绚烂。那一道道著名的“圣光”从上方看不到顶的苍穹中泻下,在朦胧的地面上勾勒出奢华的痕迹。建造这样一个“圣殿”确实是一个大工程,不知道凝结了多少艺术家的心血。不过,一直支持着他们的那所谓上帝会保佑所有人的信念,真的会存在于世么?到头来,宗教的谎言只会愚弄了所有人。

这里静得出奇,好像一个人都没有。马南站在无比空旷的大殿边上,竟感到莫名的惆怅与失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明明独自一人,却总感到不自在?

这个时候,一阵飘渺的仙乐突然响了起来,从微弱到清晰,在大殿里絮绕着。马南听得出来这是《法努尔的神之颂》,但却不知道在这里播放是何用意。

我在茫茫夜色中等待,等待着那生命中最美丽的光辉;我在殷殷期待中浮沉,因为我相信总会有阳光降临。如果日升就在遥不可及的希望对面,我将在云端等候一生。

歌颂希望天使的圣歌,在这里奏响确实是讽刺。

把眼泪还给大海,把死者还给土地,声音随风而去,留下的烽火,消失在边境。如果我们奉献了一切的青春与热血,那我们的希望永不破灭。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曲调确实优美迷人,如同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梦幻。马南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刚才的那个幻影。她看到卢川在面前朝她微笑,朝她伸出手来,然后渐渐离她而去。她可以看到那张笑脸在不停地晃动,她的身影在不停地旋转,直到世界天昏地暗。

上帝说太阳存在是为了带给人类光明和希望,所以天明时分微笑代替眼泪。

这真的是幻影么?

你说不要孤独寂寞只身一人,所以我来与你相随相伴。

定睛看去,她确实看到一个女子身着黑色的长裙,在那里像着了魔似的不停地跳舞,不停地旋转。再仔细看,的确是卢川没错。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上前去,唤她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卢川微笑着伸出了手来。马南看到又有一个人像幽灵一样地闪现了出来,托起卢川白皙的小手,嘴唇标准地停在手背上方三厘米处。

她只看到一个背影,无法确定对方的相貌。那个人就这么揽住了卢川的腰,接着便拉着她翩翩起舞。那个人的动作很优美,舞步也十分熟练,卢川好像脚不点地似的在大殿里来回飞行。

就在两个人转向这边的一瞬间,马南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但这也使她吃惊不小,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叫出声来。

“卢川……不对。”她迟疑了一下,接着反应了过来。虽然很像,不过那张脸并不是卢川的。那种自信的微笑,那种气势和风度,简直就像是……

自己……?

她攥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前出现了她根本没能预料到的状况……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即使有看起来似乎是一模一样的人,也不至于会在各方面像到这种程度。

“看到这种情景,你应该怎么办呢?”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却有着机械般的感觉,就和那天她偷听到的一样。她急转回头,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想到竟然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捉弄,马南不禁感到一股怒火窜了上来。她大步走过去,一下就抓住卢川的手腕,狠狠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跑出来?快跟我回去!”

卢川楞楞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么?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马南只觉得心里压抑得很,便痛快地说了出来。

卢川仍是以一种光怪陆离的眼光望着她,然后缓缓地说:“你是谁?”

马南皱起眉头,生硬地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姐姐啊。”

“骗人!”卢川如花的笑容瞬间就绽放了出来,“姐姐明明就在这里啊!”

她对面的那个人朝这边望了过来,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卢川,别再闹了!找不到你,大家都很着急……”马南拼命让自己更有耐心,像哄孩子一般地说。

“姐姐就在这里啊,我一直、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我好快乐……”卢川笑得更灿烂了。

就在马南一筹莫展之时,那个甜美的声音又在说话了。“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反倒多余了呢?你妹妹在这里很开心啊,你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出去呢?”

马南转过身去望着那一片朦胧的光芒,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如果你再胆敢打扰我的话……”

话音未落,她突然在大殿的一角看到了一道帘幕,那中央有个人影的轮廓。她不由分说,举起枪,连射出三道激光。帘幕中的人影晃了两下,倒下了。那帘幕也同时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已经碎成一摊的机械肢体。

“果然没错。”马南缓缓仰起脸来,朝天台望去。“你一直是通过这个机械娃娃与外界交流的吧……今天终于可以再次见面了。”

呼呼风声凌厉,催促光阴流逝。从来未发现,梦已封闭。请吸一口气证明你开心,请牵一牵挂试验爱的残忍。缩短了永恒,增长了皱纹,于天国再会亦能拾回前尘。

如飘渺的天堂出现在了眼前,四周都是柔和的光芒,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天使般的吟唱。

夜色在水波中摇动

波澜不惊的寂静令人神伤

绿树成荫的岸边

绚美的黎明

只要耐心等待

以纯洁的心灵

一只长翼长尾的白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过去,终于完全沐浴在了圣光中。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从那光芒中伸出了一只手,接住了鸟儿。

这里位于神的左侧,大地随时随刻在倾听我们的声音……若您不会忘记十二月五日神将收获唯一的女儿对他的献祭,难海斯扬将永不会再现于世。

“这谜题句句都指向着同一个答案呢。”马南淡淡地笑笑。“原来我一直都忽略了……我早该想到的。”

灰暗的海空对岸

有处没有争斗的沃土

是谁向我诉说

无人能够抵达那里

或是存在于谁的心中

一张脸渐渐显了出来,那碧色的双瞳带着神授的同情,带着圣母般的温暖。

“有可能只是我不愿意去相信而已。曾经是同伴……现在却要把那美好的回忆都一并消灭么?”

为滋润那平息水流涌动的大地所作之曲

即使尚不在人间

那人没有答话,微笑着,终于完全走了出来。她波浪状的淡粉色的头发柔和地披在肩上,灿烂的长裙上缀满了缎带,松软的发辫上四个十字架装饰的银环闪闪发光。

也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获得

无论何时,总有一天,一定……

“爱尔麦蒂,我等你好久了。”马南望着对方终于出现在眼前,轻轻地说。

“沃夫·马南,好久不见。”爱尔麦蒂缓缓地开口,接着眯起了眼睛,表情安详得带着水般沉稳。“我真的是有点想念你呢。”

马南没答话,却时时保持警惕。

“我孤身一人等了这么久,真的是好寂寞。不过有你们来与我做伴,也是很幸福的了。”爱尔麦蒂仍是一付柔美的慈祥,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

“于是你便把所有的人都留在你的身边么?还真是自私啊。现在不仅是我妹妹,连我你都不放弃么?”马南把手放在卢川的肩膀上,带有一丝讽刺意味地说:“而且还做了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偶?”

“那是你妹妹的作品。”爱尔麦蒂笑得更灿烂了。“她到我这里来,我为她提供了场所,她便按照对你的印象制造了许多人偶,这是最成功的一个。”

马南沉默着,在万道光芒的普照下,却感到一丝凉意。

“是啊……你不在她身边让她很寂寞呢。她做了好多好多……但全都是废品。人类女性的身体并不是上好的容器,不是每个都会成功的,大部分都发了疯,于是我就让她把她们都丢掉了。现在还留着那么几个,你要不要看一看?”爱尔麦蒂仍在不停地说着,嘴角却带了一丝残酷的微笑。

马南略微惊动了一下,但马上便镇定了下来。许多过往划破她的思绪,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我这么做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让你回到我身边。让我失望的是,你妹妹不够听话,违背了约定,天真地想让你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即使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她也一直想让你离这里远远的。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受伤和精神障碍却把你给引了回来。我意识到这可以利用一下,于是便事先进行了催眠,让她成为我的间谍,随时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并在合适的时候向你透露一点秘密,把你吸引到我的所在地来。

虽然是这样,她的精神却不允许这样做。于是在她执行我的命令的时候,便会出现危险的状况。她想把一切都透露给你,但是想保护你的心情又令她无法开口。自然,在你眼中,她只不过是说话吞吞吐吐而已,你又怎会知道,她此时忍受着多大的煎熬?”

“住口……”马南忍不住了,她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她明白了泽尔若当时所指的人到底是谁,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她最不设防的人。她意识到卢川可能就是造就这一切的人,而且那些死去的女性可能都是……

“不是她杀的。”爱尔麦蒂好像得知了对方的心情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她负责解剖和改造……那的确是很完美的技术。有朝一日你离开这个世界,说不定你也可以保存下所有的记忆和能力……然后由一个先进的电脑代替你活下去。到了那个时候,生命……可以说永存。”

马南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对面的那张沉静的脸,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双眼却永远散发着光芒的脸,突然觉得无比悲哀。“为什么……”她低声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发生什么事,人的生命都只能有一次……你们这样,会把整个世界的秩序搅乱了的。”

“这样子不是很好吗?”爱尔麦蒂露出了笑容,“你可以死掉无数次,但却可以不停地更换新的身体。电脑可是比人类要强大多了啊,而且可以免去好多烦恼。你现在做事这么莽撞,明知道会有危险还会独自前来,说不定不会活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在那之前,为你的灵魂准备好容器,这样子的话,你就会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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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合适的‘容器’!每个人的生理机能是不同的,现在你们的技术水平还没有达到可以完全改造的程度……”

“不管怎么说,姐妹间应该是最相似的吧?”爱尔麦蒂插嘴道:“我相信……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你妹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精神,拿自己的身体做最完美的容器。”她的眼睛中泛着游移不定的光芒,却又透着狰狞。

但马南并没有看她,她的手指在卢川苍白的脸颊上滑过,卢川仍然用充满了迷雾的眸子望着她。“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再说……仅仅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就要……杀那么多人,这样子不是太自私了么?”

爱尔麦蒂的目光在一刹那间变得冷漠了,然后沉下脸来,缓缓地说:“自私……真是可笑!自私的应该是这些家伙才对。你真的怜惜他们的生命么?作为一个非人类,你竟然怜惜他们的生命?人类每时每刻都在杀害其他的生命,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生存。正是因为人类的强大,所以他们才肆无忌惮。我们比人类要强大得多,照这个逻辑我们完全有权力去猎杀人类。为什么不可以呢?正是因为他们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到了连同类都不放过的地步,我们才会受到种种劫难,无法在他们中间苟活下来。不过无论使用什么方法,我们达到了他们所不能达到的高度,成为了前人想都不敢想的战斗机器。虽然我们也会流血流泪甚至死亡,但我们是不同的,从本质上不同!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在乎去伤害他们。既然他们曾经剥夺过我的生存,我为什么不可以夺走他们的生命?”

“爱尔麦蒂……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马南抬起头来,攥紧了拳头。“你也是从人类过来的,你为什么这么绝情地要把曾经的同类消灭?”

“因为他们不给我共处的机会!只是因为弱小,我就无法反抗任何伤害,无法做什么保护自己的事,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她举起双手,手背上刺目的伤疤清晰可见。“看到了么……他们就因为不同的信仰,都在愚蠢地崇拜着自己的神,才会这般残忍!我为什么要原谅他们?他们给了我死亡,父亲大人给了我新生。现在连父亲大人都被他们杀死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杀害他们?我现在比他们要强大……能够做到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我要让这些愚蠢的家伙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如果有的话,也是我们这些来制裁他们的罪的非人类……‘神之子’。”

说着,爱尔麦蒂的眼睛闪过一丝奇异的银光,她们脚下的地板立刻开始往两旁退去。马南发现自己站在一层透明玻璃上,脚下是从未看过的景象。在这层地板下,竟然有一座城市,一直沉睡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静默得像一座坟墓。

“这……这是……”马南不由得吃了一惊。

“‘庞贝’……地底之城。”爱尔麦蒂缓缓走下扶梯,来到这块大玻璃上。“这也是军联的杰作……看到了么?为了殖民扩张,不惜牺牲同伴的性命。这样贪婪又永无满足的人类,你仍是相信么?”

“我……仍是想相信。”马南把手放在那块玻璃上,强迫自己把愤怒压下,眼中却透着隐隐的不忍。“不管他们做过什么……人类……都是一样的温暖。正因为善良的人们的笑容,才令我没办法放得下……想要守护这些纯洁的生命。你难道就没感到过么?即使只是一点也好,你难道就没有关于人类的美好回忆么?”

爱尔麦蒂沉默了片刻,然后机械地开了口。“雅弗拉……除了我的父亲大人之外,没有一点温暖。我们是没有感情的,非人类怎么会有感情。但是我深深地爱着父亲大人,即使他无法保护我……即使他把我改造成了这个样子,我还是一样地爱他,想要相信他。他是和别人不同的,即使没有感情,我也是这样认为。他一直告诉我说希望我能像个真正的人类女孩一样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并且要我忘记所有的痛苦与伤害……但是他死了,反倒更加深了我对人类的仇恨。那么温柔的父亲大人……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是因为他拯救了我们的生命么?如果不是他,我们很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正是因为拯救了我们,害他失去了生命。

所以我也恨非人类,我们这些由人类变过来的东西,一样是肮脏不堪的。我们的原罪仍然存在,甚至害死了拯救我们的人。所有的人类都在渴望永生,但我要亲手终结这个传说。当然,是要在我毁灭整个人类社会之后。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违背自然定律的存在,没有不死的生命,自然也没有‘天使’。我们既然被创造了,便注定要成为新时代的开拓者……虽然我们只是作品,但继承主人的意志也是义务。”

“继承……主人的意志?”马南勾起了嘴角,不由得想要笑出来。“真是听话的傀儡啊。因为雅弗拉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就必须为他牺牲自己的一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自己和人类一样愚蠢。我们都是独立的生命,即使是违背自然定律的也好,即使是不被祝福的也好,我们仍然凭自己的挣扎活了下来!

你要为什么而生存,为什么而奋斗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继承主人的意志’?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是可笑。你就没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么?你就没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么?我承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处在踌躇之中,为活下来的意义而迷惘。但是我现在知道了,这世界总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总有值得我去相信,去守护的东西。我不想为了别人的意志而生存,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么……”爱尔麦蒂轻轻地重复着,眼里却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仿佛梦中的迷雾正在散去,却仍是不愿苏醒。从未想过要离开那软玉温香的床,怎么可能会甘愿承受事实之重?

伴随着谁也没有想到的撞击,马南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重的手动门被打开的刺耳声响。脚步声急促地越来越近,到了大厅这里便停下了。接着马南听到拉开保险栓的脆响,一个女声被话筒扩张了清晰地响了起来。

“我是这里的守卫人员,比月小姐,军联警备队的斯拉欧加上尉让我通知您,他正在朝这里赶来,很快就可以到达,请您安心。”

“真是太好了。”马南没有回头,仍是注视着爱尔麦蒂。“抱歉麻烦你传达。”

“这是我的职责。”那个声音缓缓地说:“现在开始便没事了……会很快结束的。”说着,她举起了枪,仔细地瞄准。

确实很快就没事了……这就让你下地狱去。那身影暗中舔了一下嘴唇。

爱尔麦蒂望着马南的身后,微微惊了惊,却又马上镇定下来,眼中刹那间浮上了阴郁。

“艾耶修曼·查蒙利中尉,”马南突然说,仍是坚定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你来是为了让我抚慰天上的亡灵吗?”

艾耶修曼着实吃了一惊,手微微一抖,枪口向下移了几厘米。她缓缓站直了身子,摘下话筒,用她本来的声音说:“您实在令我很惊讶……为什么会知道是我?”

马南微微侧过脸,目光却没有转过去。顿了片刻,她轻轻地说:“因为一直警惕着,而且时时在辨认你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艾耶修曼眯起眼睛,皱起了眉头。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抱有怀疑态度,所以才小心地要和你保持距离。那次会面……让我一直在时时留意着你的行踪。”马南仍是面无表情,却一针见血。

艾耶修曼愣了一下,接着微笑了。“真不愧是‘智慧女神’……不过,我想我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吧?”

“虽然受到过相当的军事训练,但作为一个暗杀者,你仍是不够老练,在第一次见面时便对我说了谎。”马南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已经恢复到了最沉稳的状态。“你的右手食指第一指节处有厚厚的茧,在你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时我注意到的。如果要说是写字磨出的话,应该在中指上才对。如果你注意那些长年从事射击训练的人的话,就会发现他们有与你相同的特征。但你却告诉我你从医学系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卫生部任职,整日都在为本职工作忙碌。这么说来的话你应该没有时间练习射击,磨出那种茧子来才对。即使是射击爱好者,或是在军校里多少受过训练,都不可能会达到那种程度。”

“我对你的假设很感兴趣。”艾耶修曼仍没有放下枪,语气却变得柔和起来。

“所以说你一定暗地里在从事长时间和枪打交道的工作。并且你现在即使举枪对着别人还能如此冷静,动作也没有一点多余,实在不像是个从医学系毕业后就一直从事医护工作的中尉。”

艾耶修曼又笑了起来,却没有反驳。

“还有你的眼镜也是。那并不是普通眼镜的型号,而是经过了特殊处理,从外表上来看很普通,内部却隐藏了卫星定位和追踪装置的极品。那种东西市面上是买不到的,一般机械师也无法将其改装到那种水平。即使是军联内部,也只是分发给警备队执行任务时使用,并且严格限定生产数量。更何况,如果不是机密任务,根本没有刻意让其看起来像普通眼镜的必要吧?那样子的话既增加了造价使用起来应该也不算方便。而你却很自然地将它整日架在鼻梁上,即使是工作时间也不例外。如果不是有特殊需要的话,看起来实在是非常不自然。”马南一字一句地说,字字切中要害。

艾耶修曼叹了口气,却好像很满意似地放下了枪。“看来‘黑斑鸠’先生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也算是服了你的能力。我本来没有接到将你击毙的命令,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驱使,才来看看你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能这样被你戳穿我的伪装,我实在是感到很出乎意料。”

“而且,应该也有一点高兴吧,‘米开朗基罗’小姐。”马南微微一笑。

“哦?”艾耶修曼挑起了眉毛。

“是啊……卫生部失火的那天,由于我和斯拉欧加的突然闯入,为了保护军联的秘密资料,正在进行紧急备份的你为了不暴露身份,不得不从政府的那台‘米开朗基罗’上脱离了出来。在那以后你受到了我的追击,不得已把我推下了天台,自己也由电梯迅速下了塔楼。在水池袭击我的人也是你吧?在你抓住我的胳膊的时候……我可以觉得出来,那种力度和手指的位置与你在卫生部抓着我的手腕时是完全相同的。为了保守秘密你就算是杀几个人也无所谓了么?还是因为作为执行重大决议的电脑的主人和维护者,你手中一直持有政府签发的特权文件呢?而且你真的是很恶趣味,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你却在军籍注册上使用了那种名字……‘查蒙利(Chiaemonglle)’,如果把字母的位置变换一下的话……”

“就是‘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是么?”艾耶修曼笑得更灿烂了。

“你是对人类的能力有蔑视心理么?还是根本不认为会有人注意到这种简单的字母游戏,而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呢?”

“其实是希望会有人了解到这一点,然后阻止我继续做傻事吧。”艾耶修曼把枪收了起来,轻轻捋了一下头发,接着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双如葡萄酒般瑰丽的紫色眸子。“为了这种根本经不起推敲的理由,我已经陷得太深了。本来只是想了解真相而已,没想到现在却由不得自己。”

她缓缓走上前来,走到爱尔麦蒂和马南中间,俯下身去,注视着那一片死城。“本来以为只是唯一的幸存者,没想到还有两个不知好歹的傻瓜……我是早就知道真相了的,但从没有认为应该戳穿它。哼……戳穿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现在军联在这个地方有着绝对的权威,强者就是真理……为什么会有人不惜丧失性命,也要把那所谓的真相公布于众呢?”

马南望着她紫色的眸子,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想到了曾经见过的有着如此相象眸子的人,而且还有那现在想起来便合理了的语言。

“只不过是看在曾经为同乡现在又共事的分上,才好歹帮了一点忙而已,却仍是徒劳。如果早就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是个威胁的话,‘黑斑鸠’先生也不会留了他们的性命。”艾耶修曼直起身子,抬起头来望着无边的远方。

“你所指的‘黑斑鸠’先生,”爱尔麦蒂突然开了口,“是索佩格·梅塞达么?”

艾耶修曼转过脸来注视了她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她说:“只是觉得他很强……我一直认为他并不是普通人类。初来乍到时,他对我的自信和坦然很欣赏,就让我担任了重要的职务,并暗中接受特务般专业的训练。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甘于只做到少校而已,他自己说是为了乐趣。我也经常会帮他做一些事情,包括违反联盟法律的秘密任务。但他从不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我也无所谓真正的理由,只是单纯地想要达成他的愿望,不管他是不是把我放在眼里。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我并不迷恋他,但我崇拜强者。”

爱尔麦蒂和马南同时露出了笑容。若说是强者,这世界上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你心里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最强的么?”马南低声开口,眼中却涌上了诡异的光芒。

“难道不是吗?”艾耶修曼有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事实可能是如此,但只要自己这么想的话,便永远都不可能超越了。”爱尔麦蒂接着说了下去,“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只有自己,只要一直这么相信着,便会达到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高度。若是一直以为有个人是无法超越的,并因此妄自菲薄的话,便永远都不会进步了。”说着,她轻轻展开衣袖,四周的墙壁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巨大的雕像,呈环形围绕着她们。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7:0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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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艾耶修曼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专门建造的殿堂。”爱尔麦蒂又向前走了几步,“你们的城市有这些美丽的守护神,便不会寂寞了吧。”说着,她微笑了起来,环顾四周,然后轻声道:“难道直到现在,还需要别人来守护着么?我们是仅剩的天使和恶魔都崇拜的民族,却连自己的性命都保全不了呢。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只有自己……哼,可我们即使再强,也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些雕像只是注视着这世界而已,它们只会给人以精神的安慰,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难道直到现在,还要把希望寄托于它们身上么?”

马南没说话,她望向爱尔麦蒂后面,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在她身后的是一位面容祥和,有着华丽的拖地长裙,无比美丽的天使。那位天使一脸虔诚,一只手放在胸前,仰着脸,仿佛在沐浴圣光,又像在往天上飞去。这张面孔是那么熟悉,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难道是军联卫生部门前的那尊天使雕像……?似是没错,都是一样的温柔与虔诚。

还是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天使,都有着近乎相似的特征;不管是处于何处、谁人描摹建造的天使,看起来和眼前的这尊天使像都有着相同的灵魂。那来自于人类数千年以来层层叠叠的痴想与梦幻,最后都凝聚在了爱尔麦蒂诡秘的笑容中。

再转过脸来望望自己的身后,马南发现正对着自己也有一位天使。那位天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披着厚重的长袍,手中还捧着一本包装精美的书籍。他直直地望着自己,脸上的微笑生动又仿佛带了一丝冷酷和阴暗。

这些天使像都以各种各样的奇怪目光望向这里,好像急于表达什么似的,令人浑身发毛。马南一直觉得事情有古怪,却又说不出来。她总觉得这些天使像并不简单……起码,不仅仅是所谓的“守护神”。

“沃夫……你仍是想不起来?”爱尔麦蒂仿佛吟语一样地开了口。她伸出手去抚摸自己身后天使的裙裾,扬起脸来注视着那曼妙的身影,仿佛面对着自己最初的恋人。“这便是父亲大人制造我们的原型,传说中的天使……我们被创造出来,最初的目的是为真理和正义而战,带给人类希望和幸福来的呢。”好像陶醉在了这美景中似的,她的目光游离了起来,似乎听到了最甜美的召唤。

马南感到有遥远的回忆在渐渐浮现。爱尔麦蒂的面容刹那间在她眼中变幻出曾经熟悉的一张张笑脸,使她仿佛看到了早已不在的那个人,不由得了叹一口气。她又缓缓地转过身去,略带悲哀地望着那双注视着自己黑色的眸子。这就是真正的“智慧女神”么?自己原来是她的替身么?那唇边隐隐勾起的微笑,让马南突然觉得如此熟悉又遥远。

穷其一生追寻的真理一直就在身边,却怎么也无法发现。在这一瞬间,过去和未来都在这里交织,延绵成一片空洞的风景。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即将来临,正要发生的一切在将来的空间里且歌且行,过往的故事在逝去的时光里渐行渐远。是谁将往事禁锢,封印在如水的记忆中,甜美如花朵一般,又寂寞又美好。

原来未曾走远,原来故人安好。

如是断翼之蝶,不曾有蹁跹而舞的自由;如是残秋花苞,不曾有灿然绽放的妩媚;如是深潭死水,不曾有浅吟低唱的轻灵;如是南国盐雪,不曾有柳絮风起的诗篇。一切的憧憬怀疑,爱嗔痴怨,欢乐悲伤遮蔽了整个天空,在尘封的记忆与重逢之间,在重逢与未来之间,只有无尽而上的烟尘。

“第二位天使……沃夫·马南。记得……是司‘智能’的吧?”马南缓缓地开口,仿佛步入了某个久远的时代。那记忆中的完美和自己,原来有着相同的名字。

“是啊……”爱尔麦蒂笑得更灿烂了,却带了一丝凄美的意味。“我们被赐予的名字,曾经是属于这些天之骄子般的生灵,虽然看似沉重,却仍带着珍贵的神之祝福。”说着,她望着直冲着自己的那如凝结了日月光华般的天使像,温柔地开了口。

“这是第四位天使,爱尔麦蒂,司‘虔敬’的天使。字意为‘献身’之意。是最高神的唯一女儿,大地的守护女神,立于神的左侧。她具有能让大地丰收的一切美德,和恶魔难海斯扬是相对抗的敌人。她是智慧及真理的女天使,能化身成人形降到人间,促成所有天底下的美好事物。一个月中的第五天和十二月是属于她的。”她缓缓转过脸来,露出了和天使像近乎相同的笑容。

如天使般纯美无邪,内心却被层层羽翼紧紧包裹,看不透真相。

命运之轮的运转仍然如此平稳,每一个齿轮都契合得很紧,一下下,一声声,斩钉截铁,咬牙切齿。

原来早就定好了的,原来所有的命运早就被前人写成古老的文字记载下来流传千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现在在这里活着,演绎着曾经的曾经,重复着过往的过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说来的话……”马南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一个个天使像此时看起来似乎是那么真切,都是残留在脑中多年的印象。而自己两旁的两位天使像,则令她不由得觉得心中有一种感动在翻涌。那是第一位天使,司“服从”的斯拉欧加和第三位天使,司“天则”的艾霞·凡许达。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中复杂的情感,只是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般无法言语。

艾耶修曼从没看到过这等状况,不过却很快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她带着一丝好奇也转过了身去,不过在她身后紧挨着斯拉欧加的却是一座恶魔像,还在与斯拉欧加搏斗。她有点奇怪,却觉得问不出口。因为那恶魔像她再熟悉不过了,此刻就摆在她自己的办公桌上。她是觉得那雕像制作精美才把它摆在那里的,偶然照镜子,她竟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包含了太多秘密的微笑竟然如此地眼熟,就和恶魔一样。

“爱尔麦蒂……你做这种东西出来……到底是何用意?”马南的眼里冲上了阴霾。

“为了……我自己的愿望。”爱尔麦蒂轻轻地笑着,瞳孔里却仿佛跳跃着火焰。仿佛千年的寂寞和迷惘都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她的表情是那么地深邃。她是在笑着的,眉间却又写着悲伤。

若是无法流泪,若是约定好了要坚强,我就一直笑下去。即使要灼痛我的灵魂也好,我不喜欢违约。

既然已经变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就让我决定未来的路。

“为了你的愿望……”马南想起那天偷听到的内容,虽然感慨万分,但一贯的冷漠很快便占领了高地。她拔出枪来,缓缓举到眼前,静静地瞄准。爱尔麦蒂仍然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慌乱,连眼都不眨。“为了你的愿望,你有死的觉悟么?”

世界在无声旋转,所有人都静默着,没有人出声。

爱尔麦蒂张了张口,没说话。

“马南……爱尔麦蒂?”一个声音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急转回头,马南看到斯拉欧加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汗珠,脸上带着不可置信。“这到底是……”

“别再靠前了。”马南冷冷地说:“情况已经完全变化……她现在想要我们的命呢。”

斯拉欧加一惊,刚刚从梅塞达少校那里听到的话又响了起来。他缓缓地环顾四周,四周高耸的天使像都在注视着他,不远处的艾耶修曼也在注视着他。在他的脚下,一座沉寂的城市蛰伏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机。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最绝望的答案,终于看到了席弗斯那笑容下隐藏着的泣血的真相。

他不由得俯下身来,颤抖着触摸那玻璃表面。那座城市看起来是如此地不真实,似乎根本就不曾存在。但那一个个塔尖,一个个窗棂却又是那么精致,那么清晰可见。他知道必须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再出乎意料也好,他不得不接受这近在眼前的真实。

一直以来不敢相信的事情被证实了,他的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满载着震悚和惊惶。

“可恶……”他狠狠捶了一下地面,努力遏制眼泪不流出来。就是因为这样,席弗斯才会死的么?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连一点点的安心与幸福都得不到么?

“可是……爱尔麦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绪,他直起身子来,低声问道。在他心中爱尔麦蒂一直是纯洁无暇如圣女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马南为什么要举着枪?虽然这个中缘由梅塞达少校早就暗示过他,但他仍是不愿相信往昔的好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想用自己的心去证实真相。

他不想再这个样子了,他曾下定过决心,无论如何,也不允许重要的同伴再在眼前死去,绝对不允许。看到这个场面,他不由得想到了席弗斯死时的那一幕,这使他心中又翻涌起一阵痛楚。

“她想履行你的职责,实施‘制裁’呢。”马南微微勾起了嘴角,“为了所谓的替雅弗拉报仇,她憎恨整个人类社会,也想毁灭像我们这样的非人类。我自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还说什么正义……为了颠覆这个世界,她支持利用无辜人类的身体做实验,以达到理论上的‘永生’……这也算是‘正义’么?”

“任何人对‘正义’都有自己的定义。”爱尔麦蒂沉稳地说,表情仍然平静如水。“人类是无比的肮脏……他们已经侵犯到了每一个物种生存的权利。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只不过让他们自尝苦果而已。斯拉欧加你自己就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么,仅仅以自己的判断就判定‘罪人’是否该继续生存……你在心里其实也是认可这种做法的吧?”

斯拉欧加沉默了一会,攥紧了拳头,仿佛在为自己打气。片刻,他抬起脸来,缓缓地说:“每个人都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即使我们是‘天使’也是一样。神已经死了,我们做的只不过是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但是不管有什么理由,我们都不可以随意地对别人实施‘制裁’。如果仅仅是因为强就可以随便剥夺他人的生命的话,我们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人类不就是这样么?就因为他们自以为强,他们便在每个时代压迫他族甚至同类,害得我们失去了原本应该幸福快乐的生命。我们弱小的时候被他们凌虐,我们强大的时候,便要让他们后悔……永远都无法做出相同的事情来!”爱尔麦蒂说着,眼眶竟然渐渐湿润了。但她仍是狰狞地笑着,一字字说得斩钉截铁,咬牙切齿。“我一直在这里等,一直等,一直等待有这样复仇的机会……我要亲手结束所有的传说……就在这里,目送着他们上路!”

斯拉欧加也拔出了枪来,强迫爱尔麦蒂结束了发言。“即使这只是没有尽头的迷宫,即使到头来得不到任何回报,”他坚定地说:“我也是一样想要相信人类,想要守护人类。只有人类,是如此地温暖,是如此地柔和……即使这一切都只是梦,即使都是虚无和欺骗,我也不后悔。若你想要破坏现在这种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和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虽然人类曾经让我伤透了心,但我一点都不想让他们重温这种痛彻心肺的绝望。因为我从人类那里尝到过‘爱’的甜美,我永远忘不了这种感觉,这种不求回报的温柔,使我下定决心要谅解人类。爱尔麦蒂,你忘记了么?曾经的一切,曾经的欢笑与泪水,你都忘了么?”

爱尔麦蒂愣在了那里,像被电击了似地浑身一颤。他的目光变幻着,手指缓缓举到唇边,有尘封的记忆和着眼泪流淌了出来。

爱尔麦蒂,你忘记了么?曾经的一切,曾经的欢笑与泪水,你都忘了么?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强迫自己不能去想,却又无法逃避。

天上不停掉下雨滴,我能感觉到,它们都落在我身上。我一直一直望着天空,天主教堂孤儿院的修女在那边叫喊着,用可怕的比喻来吓唬我,我心想我听不到她的话。她说雨原本是天使的眼泪,它们滴落人间是为了清洗人类的罪恶。

可是雨滴掉下来是因为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一切东西都会掉下来,并不仅仅是雨。

为什么要说成是天使的眼泪呢?

我认为我这种想法定会遭到众人的嘲笑,除了雅弗拉——我最亲爱的父亲大人。他说,我是对的,这是重力的缘故。他告诉我重力是什么东西,给我解释彩虹,告诉我什么是光,什么是星星、银河、宇宙万物。如果不是他,我的世界仍是一片无知的空白。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堆成山的柴火,是他给我带来了智慧的火种,帮我驱逐黑暗,带来光明和苏生。修女让我们向上帝祈祷,感谢他赐予的食物和和平的世界。他却告诉我没有上帝,食物是人们战胜恶劣的天气辛劳生产出来的,和平的世界是理智的成果,对于上帝不同的理解只会带来无休止的征战。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笑他们怎么会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楚。一切都要靠自己缔造,上帝并不会给你任何启示与帮助。他仿佛阳光般照亮了我的世界,在我的心中,他就是我唯一的上帝。

在我被男孩子欺负的时候,他来保护我;在我被修女训斥的时候,他来替我求情;在我因为反驳那些愚蠢的理论被关禁闭的时候,他偷偷来给我送饭;在我被世人认定为魔女,被暴乱分子钉十字架处以火刑的时候,他拼了命救我,却没办法阻止。我记得我从火光中看到了他悲哀的眼神,还有那不停抽动着的纤瘦的肩膀。修女口口声声描述的上帝没有救我这个异教徒的孩子,他却用科学给了我永生。

为什么我要想起这以后的一切,为什么我刻意要铭记他温柔微笑的面孔?我只想记得这美好的回忆,我想这样就够了,他是我的父亲大人,不是收养我的人,的的确确是我真正的父亲——我一直这么相信。在那以后……在那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仍然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是我过去想都没有想过的美好天堂。

真的,这样就很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用尽他所有的爱关怀着我……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们不曾分开过,我根本都不记得他离开过我……直到现在都……

为什么我要流泪,为什么我心里会感到刺痛和悲伤?我不应该是寂寞的啊,我一直都和最最爱我的父亲大人在一起,他总是为我买最漂亮的蓬蓬裙,细心地为我编好蓬松的辫子,然后拉直我的衣领,微笑着说“你真是我美丽的小天使,爱尔麦蒂”。

不是这样么?不是……么……

爱尔麦蒂突然哭出了声。她弯下腰来,掩面而泣,柔弱的身子不停颤抖。

这都是真的吧……我一直沉浸其中……享受着回忆的甜美……这都是真的吧?他从未离开过我,他对我的爱是永恒的。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啊……我是这么记得的,也强迫自己这样相信。

为什么要想起来呢?为什么要醒来呢?这样子很幸福啊……我好快乐,好快乐……

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我从来都没想过会孤独一人……父亲大人一直都陪伴着我,从没留下我一个人……

“爱尔麦蒂,你是知道的吧,雅弗拉一直疼爱着你,作为一个人类,他仍是给你无私的爱。你仍是这样憎恨人类么?虽然他们犯过许许多多的过错,也给你留下了最痛苦的回忆,但仍是有人想要帮助你,想要让你感到温暖啊……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爱尔麦蒂,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我其实是……知道的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7:3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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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知道?”爱尔麦蒂缓缓地说,仍挂着泪的眼睛渐渐变了颜色。她刚刚如圣女般的优雅荡然无存,瞳孔里透出了凶光。“为什么……要质疑我的信念?”

虽然不想再记起,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突然闯进门来的荷枪实弹的特种兵,那燃着熊熊大火的家,还有就这么被带走了的父亲大人。

“你们不是说过了么,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东西,每个人都各有所强,各有所坚持。”被内心强烈的痛楚所左右,爱尔麦蒂越说越快,声音也变了调子。“我所坚信着的,就是向人类复仇这一事实,这是支撑我生存下来的意义……如果连这都质疑的话,我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是藏在实验室的秘道里才躲过一劫的,透过那小小的通气口,我看到了地狱的模样。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仅凭你们的一面之言就被打动,就否定我这多年以来的信念?你们知道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么……这仇恨令我有了动力,有了坚持不死的信心……在一个个不眠之夜,我都是凭着它才不去自己了结生命。我为什么听你们的劝,我为什么要轻言放弃?”

父亲大人死了,最爱我的父亲大人死了,是被比魔鬼更恶毒更残忍的人类所害的……他离开了我,我从那以后只有寂寞做伴,只是我独自一人!

我为什么不能恨人类……我为什么不能制裁人类?

斯拉欧加咬紧了牙,说不出话来。

“仇恨……有时是支持一个人生命的最大动力。”马南低声说:“也许正是因为有了仇恨,她才能满面红光地活下去。虽然并不是好东西……但雅弗拉也许正是为了不让爱尔麦蒂绝望,才采取了这种极端的方式。不过他就没想过么……这么活下来,是否真的有幸福可言?”

“不管怎么说!”斯拉欧加把枪握得更紧了,坚定写在脸上。“我都不可能允许你再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如果你仍是执迷不悟的话……我,我会开枪的!”

爱尔麦蒂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大声如同魔鬼。“你不会的,”她说:“我可以肯定,你没那个勇气……向你介绍我的助手吧,你一定会很惊喜的。”说着,她伸出手来,做了个手势。

从旁边的秘道里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有一张苍白的脸渐渐显露出来。斯拉欧加吃了一惊,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见爱尔麦蒂轻轻托住了那人的手,然后将其引领了出来。

“艾霞……艾霞·凡许达!”马南也皱起了眉头。

艾霞身穿一件青色的长礼袍,长长的金发梳成两条瀑布一样的长辫。她的脸上是上了淡妆的,长长的睫毛下目光却空洞呆滞。她并没有望向这边,只是乖巧地任爱尔麦蒂摆布。在她的两边太阳穴处都安放了一个巴掌大的电路板,上面连接着条条电线,一直拖到地面。

“你……爱尔麦蒂!你究竟想干什么?”斯拉欧加吼道,握枪的手却开始颤抖。

“我说过你无法开枪的吧?”爱尔麦蒂让艾霞站在自己旁边,缓缓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我本来是想邀请你做我的下一个猎物的,可是来的竟然是她……不过也不错。我劝她和我合作,可她却是如此固执……没办法,我只好毁掉她了。但她和我过去毫不吝惜就毁掉的其他‘天使’不同,是神都宠爱的‘杰出者’。所有的人都不愿意与她为敌,于是我就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让她留在我身边。这样,我便不会寂寞了,在战斗的时候,她也是很好的助手哦!”

“其他……‘天使’?”斯拉欧加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把他们……毁掉了?”

“是啊!”爱尔麦蒂骄傲地高声说:“是我采取了各种手段把他们召集到这里来的……但是他们都不够听话,不够强。于是我就把他们毁掉了……你们看到了么?这四周的雕像,都是凝结了他们的灵魂啊!”

“所有的……”斯拉欧加感到一阵恶心,简直头晕目眩。“古钖拉、汉鲁凡戴……还有阿米雷戴,你把他们都……”

“毁掉了。”爱尔麦蒂又重复了一遍,“他们都是废物。父亲大人拯救他们的生命是出于怜悯之心,他们却丝毫配不上‘天使’之名。这些年以来,为了不被发现,他们都一直隐姓埋名地躲着,只是想要逃避,简直是一群懦夫!这种‘天使’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过怎么说……”斯拉欧加勉强辩解着,“他们也是你过去的伙伴……即使是再愤怒,你也应该看在老朋友的份上……”

“不够强的人,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在父亲大人所创造的七位‘天使’中,只有我们有能力主宰这个世界!我们将洗刷所有罪恶,救赎所有纯洁的灵魂。即使变成了非人类,我双手上的伤疤仍在不时作痛——就是为了提醒我认识到这世界上罪恶仍存。黑暗确实存在,但我们终将取胜!”爱尔麦蒂展开了双臂,两只碧色的瞳孔闪闪发光。

她的喊声回响在大殿里,然后大殿里出现一片沉寂。时间好像凝滞了。米开朗基罗的画作《末日审判》不祥地在她身后浮现了出来……画中上帝将有罪的人抛入地狱。斯拉欧加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爱尔麦蒂……你都做了些什么!”他摇头叹息着,“大家曾经……是那么友好的伙伴……我们都……爱你,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希望你能带着希望活下来……”

“我也曾经是这样想。可是没有用,我无法忘记地狱的黑色火焰。我现在只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你们为什么都要阻拦我?!”

斯拉欧加咽了口唾沫,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如果你仍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很遗憾……我必须保护这个有我所爱的人生存的世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如果迫不得已,我……”他努力使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爱尔麦蒂仍然从容不迫地望着他。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如果无法成为盟友,我就要将所有的障碍消除掉。”爱尔麦蒂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轻轻抚摸了一下艾霞的脸颊。“第一大天使,司‘服从’的斯拉欧加,从今天起在全宇宙的识别信号和身份证明即被消除。”

艾霞缓缓地走到前面来,挡在爱尔麦蒂面前。然后她交叉双臂,握着枪,俯冲了上来。斯拉欧加一惊,急忙抵挡,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躲开了暴风雨般的激光束。他习惯性地举起枪瞄准,但看到艾霞那白皙的脸和晶莹的水眸时又犹豫了。他没办法朝艾霞开枪,艾霞是他心中唯一的光明,他根本无法下手。

他紧皱着眉头,枪口在艾霞身上犹疑了片刻,终于移开了。

就在这犹豫的当儿,他的肩膀上中了枪,让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接着又一束激光穿过了胳膊。他咬着牙站起来,捂着伤口,还是有血从指缝间流下来。“艾霞!”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会……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艾霞没有回答,目光仍然呆滞而空洞。她又一次举起了枪,这次激光穿过了斯拉欧加的右下腹,鲜血顿时染红了他洁白的衬衫。斯拉欧加仍是勉强站直了身子,头发和着泪水和汗水贴在脸颊上。“你不再信任我了么……”他嗫嚅着,嘴角有鲜血流了出来,“我们……还是伙伴么?”

当激光在斯拉欧加的膝盖上打出小洞时,他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但他仍是不甘心地注视着艾霞的眼睛,希望能找到不一样的光彩。可艾霞仍是冷冷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轻蔑这场战斗胜利得实在是太简单了。她的眼底有波光在涌动,却改变不了绝望的颜色。她双手握枪,走上前来,枪口对准了斯拉欧加的前胸。

在那一刹那,斯拉欧加好像看到了艾霞朝着他不停挥手,明亮的笑脸在闪动。那微笑那么甜那么美,如同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斯拉欧加,陪人家玩嘛!你干什么老是要工作哩?

斯拉欧加没有反抗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沉默着,心里无比悲哀。

好了啦,我尽量不麻烦到你就是了。你可不可以别不理我,人家可是因为想念你才到这里来的哟。

艾霞也望着他,目光里却全都是冷漠。

斯拉欧加,其实,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哦……嗯嗯……艾霞最喜欢的就是斯拉欧加哦!

斯拉欧加琥珀色的眼中失去了光彩,他缓缓咬紧了嘴唇,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想艾霞走的话,就不要对我不理不睬,不要让我总是伤心,不再皱着眉头看我,不再因为临时任务让我站在外面淋着大雨等你一整晚。

艾霞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眼中的雾气在渐渐弥漫至充满整个世界。

我喜欢让你喝酒你就喝酒,我要喝可乐你就立刻给我买,不许再碰那该死的头疼药,要每天去各大院校听我演讲,晚上陪我去舞厅跳舞,每天送我红玫瑰……

艾霞的枪口开始发出隐隐的亮光来,没有一丝犹豫,是那么地毅然决然。

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斯拉欧加希望艾霞留在他身边,艾霞就会……永远地留下来……不离开了。

斯拉欧加感到有一滴冰凉的眼泪划破了沉寂的绝望。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斯拉欧加……

艾霞坚定地扣动了扳机。

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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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刹那间,马南纵身上前,奋力把艾霞扑倒在地。激光束惨叫着同斯拉欧加擦身而过,打碎了他身后雕像的头部,发出刺耳的尖啸声。艾霞满脸惊讶,却被马南用力压制着,一时无法爬起来。

斯拉欧加也愣在了那里,呆呆地望着马南一手狠狠地掐着艾霞的脖子,用胳膊肘顶着她的胸口,一手紧紧按着她手中的枪,让艾霞挣扎不得。斯拉欧加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快点离开!”马南突然转过头来,皱紧了眉头大声说:“你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战斗……快点离开,这里由我负责!”

“怎……怎么可以!”斯拉欧加稍微回过了神来,急忙说:“艾霞她……”

“让我来!”马南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艾霞已经在努力反抗了,马南只得加大了力度。艾霞浑身抽动了一下,斯拉欧加仿佛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接着是艾霞短促的惊叫与喘息。“别再管了……这样下去你非死不可!快点,带着我妹妹,快点走,远远地离开这里!”马南仍不松手,却也是尽了最大力气。

斯拉欧加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马南那警告性的目光,便条件反射地想要退缩。再加上所有的伤口又不争气地疼了起来,他只得点了点头,勉强站起来,拉着已经看呆了的卢川往门外走去。

“怎能让你们就这么……”爱尔麦蒂皱起了眉头,想要命令艾霞阻止。马南却腾出一只手,举枪便射,一束鲜红的激光贴着爱尔麦蒂的脸颊飞过去,打碎了她的一个头饰。爱尔麦蒂大惊失色,瑟缩着说不出话来。

斯拉欧加也是暗暗吃惊,他没想到马南能如此从容不迫地开枪,心中便不安起来。马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勉强微笑着说:“放心啦……我一定,让艾霞平安回到你的身边。我有骗过你么?”

听她这么说,斯拉欧加只得按捺下所有的担忧,咬咬牙,拉着卢川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门。

目送着他们平安离开,马南才放松了按着艾霞的手。艾霞一跃而起,迅速做好了攻击的姿势。马南也举枪瞄准,低声说:“我可不像斯拉欧加那样……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艾霞!”爱尔麦蒂从前所未有的震撼中清醒过来,气急败坏地提高了声音,“干掉她!”

马南在她接收到命令之前开了枪。艾霞从容不迫地一俯身躲过激光束,然后双手翻花绳似地旋转,激光便从不同方向扫射了过来。马南用敏捷的动作躲闪着,同时按动太阳穴,她的黑色瞳孔里立刻跃过一串串命令与密码。

伴随着一阵阵如蓝色闪电般耀眼的光辉,马南四周立刻伸开了人眼所不能看到的防护罩,顿时把所有激光全部中和。艾霞仍在不停地射击,但却像打在水中般不起作用。

“真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你仍能如此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爱尔麦蒂喃喃地说,心中却一阵惆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不是你逼我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想弄成这样。”马南低声说,却仍是继续扣动扳机。由于转变成了防御优先,她维持磁场防护系统已经耗费了相当的力气,攻击冲破磁场阻力后便显得相对弱了。

“可是不要忘了……艾霞也有着同你相似的构造。而且……你是司‘智能’的天使,并不算是战斗专家,要你转变成战斗形态实在是很勉强。相对来说……”爱尔麦蒂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艾霞,战斗系统全开。”

艾霞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凌厉了,太阳穴上的电路板发出咝咝的声响。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瞳孔里有金红色的光芒闪动。似乎调动了全部内存空间来做战斗程序的周转般,她的浑身都在抽动,电火花迅速蔓延开来犹如暴躁的寄生植物。

艾霞手中的枪开始渐渐地与她的手臂同化,无数电线疯狂地扭动缠绕。那激光枪进行自我改造更新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就变成了大似火箭筒的强力武器。艾霞的眼睛里不停有光纤浮动,她身体自周的石块开始渐渐浮起,在空中快速转动,由于不停地进行碰撞摩擦,很快变成了规则的球形。那些石块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碰撞出一片电光石火,然后便进行有轨道的运转,仿佛小行星带一样,将艾霞包围起来,如同行星套上了数个光环。

“既然攻击优先……防御部分就使用非磁场控制好了。”爱尔麦蒂轻描淡写地说:“沃夫……看吧,这才是真正战斗型天使的力量。”

马南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艾霞处在这种攻防兼备的“战斗机器”状态下,连自己都很难说是不是能够战胜她。她不想去计算胜利机率,只是暗暗想着对策。

艾霞已经举枪攻了上来。由于有着环绕她旋转的碎石,她根本就没花力气在防守上,全力进攻。此时她的攻击力极强,只要被稍微碰到,便会化成灰烬。马南用磁场防护系统勉强可以抵挡一段时间,但若是不停地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防护罩很难说还能撑上多久。

正像爱尔麦蒂所说的,马南其实并不属于战斗方面的专家。在攻击力方面的空缺,她总是用敏捷的身手与机智的头脑来弥补。可是现在,她处在艾霞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暂时只能倾尽全力防守。

快点想啊!不会没有破绽的!她急切地催促自己。

望着艾霞四周那无懈可击、可以抵挡任何激光束的高速运转的碎石群,马南微微皱紧眉头,那旋转的模式不停闪动。

如此强大的防守……即可以说控制者是绝对自信,并不准备浪费一点力气在非机械防守上。这么说的话……就存在极大漏洞。

即使再严密,也总会有缝隙。如果说所有朝向控制者的攻击都会被挡住的话,那让它们让开道的机会就只有……

马南略加思索片刻,突然解除掉了所有防御。

“是放弃了么……”爱尔麦蒂满意地笑了。

艾霞也发现了这一变化,她并没有放松,身边的碎石仍在高速旋转。她举起枪,枪口开始发出亮光。

马南也从容不迫地缓缓抬起胳膊,举起了枪来,把所有的力量都加在了攻击上,精神由此高度集中。

握紧手柄……仔细瞄准……坚定地扣动扳机……把每一次射击都当成自己最后的机会……

想着过去接受射击训练时导师所说的话,马南不禁更加规范了自己的动作。

只有一枪的机会,同时最佳时机也只得一瞬。

若是错过,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艾霞的手指扣动扳机的时候,她四周的碎石开始稍微改变轨道。艾霞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用意志力使碎石让开,以便激光射出。

就是这个时候!

马南抢先开了枪,然后急忙往旁边闪去。可她为了精确瞄准耗费了片刻时间,激光在穿过碎石群向艾霞冲过去的同时,迎面而来的激光也穿过了她的肩膀。

一阵强烈的刺痛传过来,马南咬咬牙,狠心拔除了触觉回路。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因为身体上的痛感而进入到等待死亡的恐怖中。这么一来的话,只要她的CPU还没有崩溃,就感不到任何疼痛。不过在这同时,她手中握的枪柄也突然失去了触感。她只有完全凭意志缩紧手指,才不会让枪从松弛的指间滑落。

血还在往外流着,马南却没有任何感觉了。她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又进入了战斗状态。

她刚刚那一枪并没有瞄准艾霞的要害,却打在了她太阳穴处的电路板上。霎时间火花四溅,四周的碎石纷纷落地。艾霞不禁深深地弯下了腰去,手中的枪也掉在了地上。看样子她早已拔除了触觉回路,所以她既没有叫喊也没有呻吟。但程序的突然错乱让她手足无措,突然失去了早就设定好的目标。

“艾霞,是我,你知道么?”马南走上前来,低低地说,目光仿佛能一直望到艾霞心里去。“快点回来……不然你会迷失的。”

艾霞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不停地变幻,忽而凝聚,忽而涣散。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把控制你的系统打坏了一部分……只要你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清醒过来。”马南稍微把枪口移开了一点,静静地微笑着。“我不想伤害到你,我希望你能安全回到我们的身边。我们……是最好的伙伴。”

听到这句话,艾霞发出了一声哽咽,接着是短促的哀鸣。好像有泪水要流出来,却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望向马南这边,手指却伸过去捡起枪来。她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做到,好像在与机械做着强烈的斗争,灵魂在反复挣扎。

艾霞太阳穴处电路板上的火花更多了。她缓缓举起枪来,手指却怎么也无法按在扳机上。

“没用的。”爱尔麦蒂虚无缥缈地说:“‘天使’……不,电脑怎么可以抵抗程序的命令?”

“我们不是电脑。”马南没有回头,沉着脸低声说:“我们……我们仍是人类。”

爱尔麦蒂皱了一下眉,没有回答。

“我们仍可以流血流泪……我们会感到痛,受到重伤也会死,必须要进食才能生存。”马南仍是以一贯平稳的语调说:“我们有着自己的意识,可以欢乐,能够悲伤,有能力过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然后被别人爱,爱上某人。所以……即使生理上有了变化,我们仍然是人类。”

艾霞呆呆地望着她,却仍不放下枪。

“傻瓜……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做什么……”爱尔麦蒂的表情微微颤动,好像要笑出来,却又做不到。“我们都被人类伤害得太深了,艾霞是最先绝望的那一个。在那里自以为是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在是太轻松了,你怎么会知道她内心有多么痛苦?你说我们仍然是人类,哼,怎么可能……我们只是被程序所控制的高级电脑而已。即使是最完美的传说,我们……也只是‘作品’啊。”爱尔麦蒂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我才不要跟卑劣的人类混为一谈,我们是‘特别’的,只有我们,是不一样的!艾霞!”

听到命令,艾霞的手指又缩紧了一圈。但她仍是无法扣动扳机,目光一直停留在马南身上,眼中溢满了泪水。

“毁……”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却极其微弱,细如游丝。“毁掉我……拜托你……”

艾霞轻轻摇着头,泪水已经滑了下来。她不停努力开合着双唇,两条金色的发辫微微颤抖。

“艾霞!”马南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再往下说。“你别傻了,我一定要救你……把你平安带出去。”

“求你……毁掉……我……”艾霞仍在挣扎着发出单调的音节,声音因嘴唇颤抖而断断续续。“我不想……伤害到你……所以……毁掉我吧。我好痛苦……我不要再……这样生存……拜托……”

马南皱紧了眉头,没说话。爱尔麦蒂却恼怒地挥挥衣袖,大声喊着:“你还在等什么?艾霞!开枪啊!”

艾霞眼中闪过金色的电火花,举枪冲了上来。她的目光里全是无法释怀的痛苦,眼泪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她双手握枪,很快地瞄准,枪口开始发出红光。

“快点……求你了……”艾霞仍在嗫嚅着,却没有停下动作。“我……好痛苦……好难过啊……”

马南咬紧了牙,强迫自己的手停止颤抖。

讨厌啦,叫人家“艾霞”啦。

艾霞直直地冲了上来,像一头发狂的小兽,发出撕裂天空的哀号。

沃夫……相信我一次,我有不好的直觉,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里。快点离开,不然你也会成为目标的!不……不对,我觉得他们就是在找你。

“呲……”马南摆正枪口,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困难地瞄准。

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身边。

凄厉的枪响打碎了死般沉寂。马南沉下脸去,突然觉得有一线冰沁划过脸颊。

不要……离开我身边……

艾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保持着向前俯冲的姿势艰难迈了几步,然后倒了下去。马南一步跨上前,把她紧紧拥在怀中。

沃夫……沃夫……

艾霞紧紧抓住了马南的衣襟,身子不停颤抖,胸口有血不停喷涌出来。她还是挣扎着抬起头,两行清泪划过清纯美丽的脸。即使知道已经再也坚持不住,她仍是笑着,笑着,如花般鲜艳。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8:2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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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霞,艾霞……对不起,对不……起!”马南努力道歉,心里却明白已经无济于事。

“别哭……”艾霞微笑着翕动嘴唇,一丝鲜血控制不住流了出来。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替马南拂去眼泪。她两边太阳穴上的电路板同时迸出了电光,接着双双碎裂了开来。“对不起……还有……谢……谢……”她咬紧了嘴唇,眼中有亮光在闪动。马南想把她扶起来,她浑身却开始抽搐,然后表情吓人地扭曲了一下,泪水和鲜血顿时化成流星。

最后一丝光芒也很快消失殆尽。艾霞的手指缓缓滑下,渐渐松开,她在马南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沃父……马南……

艾霞的笑容在一片眩目的金光中闪了一下,瞬间消失成虚无。

马南攥紧了枪,心里就像灵魂被撕碎般难受,却又像火烧般愤怒。

爱尔麦蒂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实。“骗人——!”她大喊出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艾霞是最杰出的‘天使’啊,怎么可能会被打败?!”

马南缓缓站直身子,眼中藏不住的愤怒倾泄了出来。“爱尔麦蒂,”她缓缓地说:“我从没有,我从没有这么恨一个人!我也不清楚死在我手下的人能有多少,但现在,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爱尔麦蒂哆嗦了一下,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恐惧。“还不行呢,”她低声说:“还没有完成,所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战斗。我怎么可能会允许失败?”

“即使你是雅弗拉的女儿……我也无法饶恕你……你只不过是司‘虔敬’的‘天使’而已,若是以一己之力同其他的非人类为敌,你没有丝毫胜算。”马南紧紧皱起眉,缓缓地举起枪来。“这次……无论如何,无法再放过你了……”

爱尔麦蒂咬紧了牙,突然笑了出来。“没有胜算……?真是可笑。”她低低地说:“现在……现在还不行。但是只要可以完成……即使斯拉欧加也一起来,我都……要把你们尽数毁灭!”

毫无预兆地,四周的天使像开始崩塌,碎石纷纷下落,好像整个世界都撼动了起来。爱尔麦蒂在如雨点般落下的碎片中畅快淋漓地笑了,然后突然转过身去,消失在了长廊中,身后留下一串串魔鬼般的笑声。

若是无法流泪,我就不要悲伤。

我早就忘了痛苦的滋味,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理想,阻碍我的人,统统下地狱去好了。

即使曾经是我最信任的同伴也是一样。

石像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对面的爱尔麦蒂像已经倒了下来,砸在了玻璃地面上,恰好把地下城的影像给掩盖了。

这么一来的话,便无人可以再看到这秘密,整个“亚兹拉尔”于是永眠于地下,再也无法见到天日。

那曾经的欢笑与泪水也一起沉睡了,所有曾经发生过的,曾经演绎过的,都消失于一片空冥。那仅剩的幸存者,想必也会随着历史的发展,世界的转动,一并被遗忘吧?

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情呢?

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神的毁灭是渺小的人类无法抵抗的命运,但若“亚兹拉尔”的毁灭不是缘由神的愤怒,希望上帝起码也能保佑这些可怜的人们安息。

马南默默地进行着最后的祈祷,努力平静了一下气息,难以抑制的愤怒仍使她脑中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开始对目前的处境进行判断。最先跳出来的念头就是留下来没有任何好处,那些石像都在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像在注视着仇人。望着四周不停有碎屑滚落的洁白墙壁,望着对面那深得不见尽头的走廊,她迟疑了片刻,终于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华丽的巨大坟冢。

对于艾霞这件事……斯拉欧加……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这种事情,要我怎么说出口。

他明明期待着的,他明明相信着的。

在这个时候,艾霞的笑脸竟然又不争气地浮现了出来,让马南一阵阵心痛。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亲手把艾霞……

我说过要保护她的啊……

望着君士坦丁堡特有的、满壁风动的天使图案,马南心中的疑虑暂时取代了悲伤。

爱尔麦蒂,真的是想做这么疯狂的事么?

即使把所有的“天使”毁灭,即使要让人类的科技停止进步,即使要放弃永生……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8:4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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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仍是一片阴沉沉的绝望,斯拉欧加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他坐在君士坦丁堡的大门前,心里无比复杂。虽然明明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仍是后悔自责。身为第一位“天使”,竟然要在这里等消息,根本无法参与什么。

我为什么非要逃避呢?还是我心里,根本就没办法面对事实呢?

说起来还是自己无能,无法与艾霞战斗,只要一看到那张脸就仿佛失去了勇气。

即使心里知道是敌人,也没办法。

到底要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做到像马南那样游刃有余呢?

根本无法可想。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脚下的大地一阵震动,不由得急忙站起了身,朝大殿的方向望去。但这震动在他的企盼中似乎延续了很长时间,许久许久,他才看到一个人影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

“马南!”他几乎是用跑的冲了上去,“你……你没事吧?”

马南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过去,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她的额发垂了下来,阴影投在瞳孔里,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怎么……就你一个人?艾霞……呢?”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问。

马南仍是没说话,却暗中咬紧了牙,拳头也在微微颤抖。

“马南……艾霞呢?”斯拉欧加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得细小,却像是凝聚了极大的勇气。“艾霞她……到底怎么了?”

“死了。”马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你说……什么?”斯拉欧加的声音颤得厉害。

“她死了!”马南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是我开的枪……我亲手杀了她!”

这声音在斯拉欧加心里炸成了惊雷,他的瞳孔一下子失去了颜色。他几乎是没用大脑作反应就拦住了马南,恍惚地说:“你……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她攻击我,要置我于死地。我破了她的防御,然后就开枪了。非人类也是会死的,她流了那么多血,我不认为她还会活下来。”马南一手扶着额头,瞳孔放大,直直地盯着地面,缓缓地说。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傻瓜……竟然和我战斗……根本就是找死……她是死在我怀里的,她对我微笑,说别哭……对不起……还有谢谢……”

“混账!”斯拉欧加突然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他的眼里含着泪,一下子揪起了马南的衣领。“她一定是不想伤害你的,她只是被控制了啊!你竟然,你竟然对她开枪……!艾霞她……总是令人担心,什么都不懂,很任性,爱耍小孩子脾气……可她经历过很多苦难,她很坚强,她是个善良的人啊!”

“是啊……”马南幽幽地说,仿佛梦吟。“我了解……她那么天真烂漫又善解人意,虽然很优秀却从来不在我面前摆架子。她一直,一直那么信任我,把我当成最好的伙伴。她总是对我微笑,在意我的心情,要我快乐起来……不希望我受……委屈……”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可恶!”斯拉欧加拔出了枪来,抵在马南胸口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她应该是我们的同伴吧?在爱尔麦蒂那边才叫奇怪呢!她接受了杀死我的命令,我别无选择!只有这样做才能打倒她!”马南也朝斯拉欧加大声喊着,眼神里有近乎疯狂的痛苦。“即使明白她只是受了控制……我能怎样?我能等死么?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先开枪?”

斯拉欧加一激动,突然用力把马南推倒在了地上。马南没有反抗,只是因抽泣浑身微微颤动着,眼泪悄悄地滑了下来。

“但是……为什么我要活下来?是及时逃出了么?还是因为你要杀死我?”她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枪,突然感到一丝悲哀。

斯拉欧加的手颤抖得厉害,他心中的愤怒和痛苦无法发泄,却又下不了狠心扣动扳机。“你不是跟我约定好的么……你不是说,要把艾霞平安带回来的么?”

马南没办法解释,只是泣不成声。此时就算是斯拉欧加一枪把她杀了,她也不会产生怨恨。自己夺去了那么多生命,只有这一次,她感到直刺心扉的痛苦。

“像这样……因为迫不得已而伤害别人,因为伤害别人而被伤害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为什么会是这样?自己明明尽了最大努力,为什么还是无法阻止一切发生?

为什么还是无法释怀,无法得到原谅?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天空沉寂得可怕,简直看不到一点生机。飞鸟穿过世界留不下任何痕迹,只剩下满目的空冥。整个世界都睡着了,风吹过苍凉的天空,发出刺耳的哀鸣。云朵顺着轮回的轨道静静流淌,流过君士坦丁堡的上空,从头至尾都是那么静谧,一脉若隐若现的天穹。

永无停息。

荦荦,芳草萋,苍黄无常,在时光的沉浮颠扑之后,无所遁形地站在他们面前。未曾带走弥足珍贵的吉光片羽,任旧时的凌乱芜杂蔓延在光洁的额角恣肆无讳,没落满满一胸襟的冶丝益棼,只留下经久不息的暗香疏影,在眼角眉梢徘徊悱恻。荼靡盛开之后,夜昙盛开之前,命运之子无言走过屏幕,瞬间变化出三面的凛冽苍郁。然后世界带着眼泪笑了,低眉敛目,韶华不能尽。

不愿意去想明白的是,在一步步吻合你足迹的游戏里,是什么让那些华丽的芦苇终于匍匐成了沙砾,日日在它们脚下波澜渐起的靡靡之音又是被什么变成纵横交错的风暴声。我愿意回忆的只是,在撑着舟船穿行过这片迷宫时,我如此爱你想你,惦记你如惦记出生的禅意。

若清醒代表着未来的终结,若鸟鸣宣告着渐进的黎明,我愿为你扼杀那三千世界的鸦雀,来拯救那濒临死亡的爱情。

残忍划破了红尘,从此迷失在了亦幻亦真。你可曾看过桑田都变成沧海,泪水取代一切天真。那是永远一如往昔的笑容,和被阳光勾了边的绚烂羽翼。

让生者有那永恒的爱,让逝者有那不朽的名。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9:0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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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你为名的光芒

我曾经蛰伏在浓稠的海洋深处,抬头仰望那灿烂美丽的梦幻星空;我曾经如此地挚爱这个蔚蓝而清净的世界,相信这是可以安然入眠的圣洁天堂。直到激光如流星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直到人类的极限文明在夜色中爆炸成花火,我依然相信什么都没有变,你依然在我身边。

所有的花草树木,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地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地发着白光。马路上那些开不快的跑车狂怒地呼啸而过,尘土飞起老高,与天上的灰气连接起来,结成一片恶毒的灰沙阵,烫着每个人的脸。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世界像烧透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

管理天气调节的部门好像打定主意要罢工了似的,后果是遭到了所有人直达十八代祖宗处的问候。那些投票选中亚热带气候的官员在心里叫苦不迭,却又很快地计算起民意调查后自己的薪金涨跌情况来。可怜的气象局通讯员正接受着前所未有的忍耐力训练,来自民众的投诉电话让专门开了上万个分区的服务器头疼脑热,制冷机销量步步高升。

由于高科技可以控制整个星系气候的缘故,每一季政府都要举行全体公民参加的投票活动,以便把接下来的日子设定成大家最感到舒适的气候。有时遇到特殊节日也会举行与之相应的活动,比如在圣诞节时把整个联盟都改成寒带气候。但是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不论何时何地,气温总是十分恰到好处。于是大家便习惯了处在最能令身体感到舒适的温度,若是赶上机器故障或是天气调节部门罢工,便是最恐怖的噩梦。

即使是被改造的行星,若是不随时进行气温调节的话也是了不得的事情。白天地表温度会把任何暴露在外的物体瞬间烤熟,夜晚便统统冻成冰块,更不用说本身就能散发光和热的恒星了。虽然恒星体积大质量大又比较稳定,但气温调节是除了氧气与水的供给之外绝对不可忽略的改造因素。若是在这方面出了问题,后果绝对能让任何一个财大气粗的联盟政府捶胸顿足。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斯拉欧加只看见不停有飞行器在城市上空划出咒骂抗议的字眼然后从头顶呼啸而过。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此时他身边的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气味都难闻,每一个声音都难听。即使只是有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也显得令人烦躁不安,令他心里像马上就要着起火来一样恼怒。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分一秒的,只是觉得头晕,其他的感觉似乎都消失掉了。他忘记了流泪,忘记了抱怨,却浑身疲软,没有一丝力气。枪仍然在他手里握着,却只是松松地握着,好像他稍微一动就会从他指间滑落出来。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周围的一切都闪着亮白的光点,白里透着点红,整个地面如同火镜,似乎在消失之前要做最后的挣扎。

突然额头一冰,他愣了一下,眼前的景象慢慢张开。马南拿着一罐可乐在他面前摇了两下,见他发愣,有点想把手缩回去。斯拉欧加默默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透心地凉。

马南见他仍是一付呆呆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她走到一边,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把一罐蓝梅汁递给了卢川。卢川欣喜地接了过去,接着把头靠在马南肩膀上,打开磁盖,饮料就跳着舞流进卢川的嘴里。她惊喜地笑了一下,把罐子递给马南,马南摇摇头,于是卢川就痛痛快快地开始喝起来。她的两条腿上下摇晃着,长裙也跟着一跳一跳。

马南稍稍叹了口气,觉得卢川可能也是很久没这么喝果汁了。现在一般人都用很少的钱在网络上购买虚拟程序软件,将像吸盘一样的接收器按在太阳穴上的话,通过对脑神经的刺激,即使喝白开水也可以在感觉上达到各种口味饮料的效果。那种东西只要定时下载新产品就好,而且还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最近又推出了可以装载在耳机或眼镜上的微型机,这么一来的话,购买真正饮料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卢川仍然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新奇感,马南只是望着斯拉欧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斯拉欧加仍然目光呆滞地望着目不可及的远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可乐,仿佛在品尝着什么苦涩的味道。

艾霞……最喜欢喝可乐了。每次到我这里来,都要用我的军人卡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一大堆,丝毫不顾形象地统统抱进我办公室来。那些自动设定过低温的密封瓶子上带着水珠,把她的裙子都弄湿了。

可她还是笑着,笑得那么明媚好看,让我失去了责怪她的勇气。

她喜欢真实的饮料,从来不在网上餐馆注册,也没有用精神享用过任何特色食物。她总是会带着仿佛即将透露秘密似的兴奋表情转着圈圈踱过来,精挑细选似地从怀中掏出一瓶水淋淋的可乐捧到我面前,然后笑容满面地说,

斯拉欧加,来陪我喝可乐吧!

真是的,明明是用我的钱买的嘛,还一付好像是她请客、我赚到了的样子。

可她仍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边喝可乐,一边在我的办公室里跳舞转圈。她先是郑重其事地稍微提起裙子行礼,然后以弗朗明戈的气势抬腿起步,不停地旋转着,手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裙子高高地飘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来飞去。

那时她的笑声如同精灵的笛声般挥洒自如,留下一地的银光灿烂;那时她的笑容忽闪忽闪,天人不敢注视,深恐一念堕尘。

斯拉欧加,我跳舞给你看哦!

斯拉欧加,很好看吧!是衣服好看,还是我好看?

斯拉欧加!

斯拉欧加……

斯拉欧加狠狠地攥紧了手中的罐子,一道褐色的液体喷出来,洒在地上。斯拉欧加微微颤抖着,眼泪竟然又涌了出来。

即使知道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即使知道艾霞的过去,即使她再也不可能会回到我身边,我也无法放弃她。

马南观察着斯拉欧加的反应,搜罗不出一句看似得体的话来。她哪里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现在心里除了歉疚之外,竟还有了一丝负罪感。

若是斯拉欧加就此消沉,她恐怕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斯拉欧加,”她有点生硬地说:“那个……已经这么久了,你不回去没关系么?”

斯拉欧加没说话,目光也没有移动一下。

“我是说……”看到斯拉欧加不理会自己,马南觉得更为难了。“说不定他们会生气……军联要是追究下来……”

“我不会回去了。”斯拉欧加冷冷地开了口,“那种地方我再也不想再看一眼……哼,再说,他们早就把我列入私通暴乱分子的行列,回去了怕是也要接受检查和审讯。”

“可你要是不回去长久以来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么?而且检查这种事情只要拜托……”马南热心地出着主意,有点讨好似地勉强笑着,只是盘算着别让斯拉欧加陷入绝望。

“你别再劝我了。”斯拉欧加粗暴地打断了马南的话。“我怎么会去向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求情?再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还会对军联抱有忠诚么?”

马南沉默了片刻,然后有点丧气地低声说:“我不认为‘黑斑鸠’先生对于军联的罪行一无所知……可是对他来说,或许这些人类的性命算不了什么。只要在他能够容忍的范围内,他总会视而不见……可是难道我们这些非人类之间的争斗他也打算置身事外么?这可是关系着所谓‘智能电脑’的未来,他总不会也打算袖手旁观吧?”

“他……曾经跟我说过类似的事情。”斯拉欧加盯着地面,声音轻得令人很难听清楚。“他总是对什么事都了如指掌。他看起来一付漠然的样子,其实早就清楚地了解一切,而且有能力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事情朝着他希望看到的结局发展。只是我很奇怪,虽然我们是不完全的电脑,但是他……难道想要把这些不完美的作品全都毁掉……?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之外,他便没有了同类……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绝情。

可是……他的那种笑容,却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冰冷。若是我们的行动有一丝偏离了预想的轨道,我想他是会干涉的。他留我们到今天并不是因为雅弗拉是他的旧交,而是因为他想在我们身上做试验,他想看看非人类究竟怎样才能在这个人类世界上生存,他想看看自己的同类究竟可不可能有发展的机会。”斯拉欧加缓缓地说,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悲哀。

“你是说……他只是把我们当作试验品?”马南双手抱住肩膀,突然觉得有冰冷袭上心头。但从那“黑斑鸠”先生的所作所为中体会到这种感觉她早已习惯,所以她只是抬起头来望着茫然的天空。

“啊啊……对他来说,有什么是重要的呢?向我们开枪……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他根本就不会眨一下眼睛。”斯拉欧加颤抖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即使全人类都毁灭掉又怎么样呢?只是少了一群玩具而已。再说我们的路也走到尽头了,七个人已经有四个离开了……剩下的不知还能走多远。或许他只是想看着我们这些小卒在这里演绎着天真可笑的情感剧,然后从中获得些乐趣吧。这么一来的话,我们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牺牲与死亡,所有为了生存所作的挣扎,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听到他这么说,马南像被什么所击中了一样摇晃了一下。她此刻才意识到他们是如此地孤独,身边有无数生命却隔着种族的鸿沟无法跨越只能独自哀叹。对他们来说,所有的生命,不管是人类还是动植物,原本价值的高低都是无法分辨的。好不容易能够勉强融入到人类社会中去,并且通过自我意识强迫性地对人类有了奇特的依赖感,却仍然很难在电脑与人类的罅隙中求生存。本来七个“天使”在人类的大世界中已经是沧海一粟,现在曾经的伙伴们也已经远去,仅剩的也要变成敌人。若是无法达到索佩格的高度,非人类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上真的没有生路么?

“本来还有些继续生存的勇气的,现在连艾霞也走了……哼,若不是被上了‘不可以自我毁灭’的绝对锁码,我倒是宁愿现在就死掉呢。”斯拉欧加像喝醉酒了似的呻吟了一声,一切悲伤和痛苦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即使他们能够超越“机器人”,达到“电脑”的高度,却仍是无法冲破这“三戒律”的阻隔。

虽然有强烈的打击感传过来,马南还是忍着不说妥协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低声下气,仿佛欠了斯拉欧加什么似的。一瞬间,她的自信和骄傲又占领了高地,让她觉得理直气壮,不自觉地又露出了冷傲的表情。

“你凭什么在这里低落?”她皱起了眉头,突然觉得斯拉欧加这个样子很不顺眼。“艾霞怎么了?她消失了没错……而且的确是我杀的,又怎么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9:3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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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斯拉欧加一怒,露出了一付要打人的架式。

“艾霞的苦难已经受尽了,于是我亲手送她离开。你要怪我我不会说什么,但我绝对不容许你在这里像个怨妇一样哀叹不幸!我所欣赏的那个豪爽义气的斯拉欧加死到哪里去了?艾霞所喜欢的那个英姿飒爽的斯拉欧加死到哪里去了?你以为这个样子就行了么,就可以逃避了么?真是可悲的混账!”马南咬牙切齿地说,终于开始把自己的獠牙显露出来。

斯拉欧加又羞又恼,想动拳头,胳膊却被马南狠狠扭住。

“啊啦啊啦,受不了了就要动武了么?你这副没志气的样子还真是欠扁啊,要不要我让你清醒清醒?”马南说着,胳膊轻轻一转,然后一个利落的扫堂腿一下子把斯拉欧加掀翻在地。“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认清状况,不用说艾霞现在不在这里,即使她和你在一起,也完全无法实现你所渴盼的那种单纯的理想。艾霞早就失去当人类的资格了,她的身体根本就是……”

“闭嘴——”斯拉欧加喊出了声,然后跪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膝之间,呜咽着说:“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曾经遭受过那样可怕的灾难……体无完肤之后虽然被雅弗拉所救,却无奈被换上那样的躯体……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理解了她,才想让她不再遭受任何伤害……我想,我想保护她啊!”

“弱者有什么资格说冠冕堂皇的话呢?”马南仍是冷冷地说:“你已经失去机会了。雅弗拉可以用科学技术拯救濒死的生命,你现在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顾得在这里顾影自怜,哭丧前人,然后把生命都投入到后悔与自责中去。这样没用的你有资格奢望什么么?”

“我……我一直都是在努力去做啊!可是……可是……”斯拉欧加攥紧了双拳,却鼓不起一点勇气。

“若是……若是无法坚强,就不要在这里埋怨别人!你之所以会怪我,之所以会想杀了我为艾霞报仇,只不过是把没能保护到她所产生的负罪感和内疚,统统发泄到我身上罢了!你这个该死的懦夫,算什么男子汉?”马南越说越觉得义愤填膺,好像把刚刚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了出来似的。

斯拉欧加泪流满面,却无法反驳。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把珍惜的人留在身边这种事。”斯拉欧加缓缓地说,目光里有空洞的茫然。“可是……席弗斯死在了我的眼前……艾霞又遭遇了不测……我苦心经营的事业在一夕间崩塌。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要一切都保持原样就好了,却什么都……做不到……任何事都……阻止不了。虽然经常会因为梅塞达少校的存在感到生气,看起来升职的机会是如此渺茫,部下们总是不称我的心意,席弗斯每天都忙得像只蜜蜂,艾霞每分钟都不同的心思让我捉摸不透,但是……那总是幸福的啊。可是怎么会,连这点平淡的生活……都维持不了呢?” 因为被内心的沉重压抑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只不过是想要守护有所爱的人存在的这个世界,这双手却是如此羸弱,无法为任何人遮蔽危险,带来阴凉。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无法创造一个能够天天看到他人笑脸的天空。就算没有故人没有回忆没有封闭的天空,就算一切如愿,你信不信,也终有那么一天,泪水会干涸,伤痕会愈合,疼痛会忘却,记忆会淡薄,时间会卷走我们彼此,所剩无几的一切瓜葛。

当所有的憧憬怀疑、爱嗔痴怨都变成久远的传说,有谁还会记得我曾经如此地想要从于指间流过的细沙中挽留一个人?

又或者说,其实一切从未如此美好,只是我们都嗜好怀旧,嗜好到总想给并不久远的昨天,镀上一层生锈的金。

我多想告诉你这世界是那么美丽如同绚丽的虹;我多想告诉你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和悲伤;我多想告诉你只要有我的存在,你就会忘记眼泪的颜色。

世界在日月星辰的光辉中无声旋转,那时我分明看见你的笑颜在时光的尘埃中一闪即逝。那一瞬间的定格便成了永恒,成了我生命中最美的色彩。

那些软弱与眼泪太潮湿,无可燃烧。偏偏是他们的不彻底的灰烬与发霉的烟味,会比任何伤痛的痕迹都更难以除去。如果什么都是假的,至少回忆还是真的。直至生命的更改犹如脚下的沼泽化成沙漠那样庞大,我还以为你依然就在眼前。

几片乌云在巨大飞行器的推力作用下开始渐渐聚拢来,大地也顿时笼罩上了一片黑暗。行人们纷纷抬起头来,如饥似渴地迎接着一片凉意。

是投诉举报起作用了么?人们都欢呼着奔走相告。就要下雨了,这样一来的话空气也会潮湿多了。本来亚热带气候还是比较滋润的,若是没有湿润的空气来参与的话,想必没有人会赞同把气候改成这个样子。

细密的雨丝在极短的时间内铺天盖地,在所有的屋檐上蒙起一层薄雾。晶莹的雨滴从那些晶亮的透明金属上划过,屋里的人便雀跃着跑到窗前来看这个流泪的城市。

笼罩在雨中的世界仿佛多了一分神圣,少了一分喧嚣。所有的建筑和广场都静默着,相对无言。在那些银色的外壳下,掩藏不住的是千年的兴奋和怀恋。

自动调节温度和湿度早已成为可能,人们也在氢气燃料与电子指示灯中间找到了新的浪漫。雨的存在仿佛已经成了多余,要渐渐地淡出这个高度文明的时代。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小小的插曲还是给人们带来了来自远古的亲切怀恋。那温柔的水珠,小心翼翼地滑过每一寸土地,细细擦去一道尘埃。

听着那细密又有节奏的鼓点,亚列站在古老的玻璃窗前,把双手贴在窗户上,抬起头来望着阴郁的天空。

雨水从头顶潇潇落下,在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暗斑。不一会儿这些暗斑就连成一片水幕,雨滴还是不停落进去,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自从来到这个忙碌的城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下雨。

他一直会疑惑,为什么这里的人不会渴盼下雨呢?那丝丝凉意和细腻的感触,总会令他沉迷其中。还是说,能够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无比繁忙,少有人会停下脚步去怀念什么,更少有人会热切地希望雨水粘湿他们的鞋子,在车子飞驰过马路时掀起一片波澜。

除了潮湿的空气会伤害他的画作外,他甚至认为雨的到来是最美妙的事情。

因为雨是……天使的眼泪。

为什么是天使的眼泪呢?虽然从很久以前就有人这么讲,他现在却知道之所以会下雨是人工操纵的结果。还是说,天使在美丽飘渺的空中看到了人类的愚蠢与肮脏,流下了怜悯的眼泪呢?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吧?那种“眼泪”只会凝聚成泥水再渐渐蒸发干净,根本无法洗刷任何事情。

那传说中的天使,无比美丽纯洁的生物,他曾经是相信过的。可那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么?

还是说,这种生命,不仅仅存在于人的心中,更存在于这世界的每个角落。那是超脱了雕像和画作之外的,某种信仰。那刺目的圣光,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流泪。

“天使”的真正形态一定如此美好么?那种蛰伏于众人之中的洁白羽翼,真的会灿烂不可直视?

他们的存在到底代表着什么?纯洁……宽恕……美好……

神的制裁。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突然间浮上了这个词。

就在他暗自惊讶时,他突然透过窗户看到了三个身影。他们从雨中款款走来,却只有一个撑开了防雨器。其他的两个虽然完全暴露在雨中,却仍是没有一丝狼狈。雨水毫无顾忌地掉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两个人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般。那一瞬间,亚列仿佛在这两个人周身看到了天使般的光辉。

是错觉吧!他急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并无异常。他仿佛梦游般地过去打开了门,好像特别盼望着他们能进屋来。不只为了躲雨,他能察觉得到自己内心正无比地希望如此,好像望见了上帝的圣徒。

等三个人完全走到了屋檐下时,他才好像恢复了神智,顿时为自己的失常感到尴尬万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9:5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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