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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花开的时间

一朵花开的时间

  高一新生的自我介绍让我如临大敌。

  站在讲台上,我尽量表情平静地说:“我叫潘婷……”眼看同学们的哄笑即将“泛滥”只好进一步解释:“我妈认为这个名字简洁平实因而易听易读易记,可能是为我X年后的立身扬名打基础,没想到居然与当今国际流行的市场营销理念‘英雄所见略同’。”说完我就知道这番真情告白成了反作用力的最佳范例。

  回到位时暗暗猜测自己的脸色是否变成了青椒,还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的同桌“呼隆”一下站起身,好像还用颇为复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可能知道自己的海拔已经给前三排的同学很大的压迫感,他没上讲台而直接把手臂压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基本保持着“鞠躬尽瘁”的姿势说:“我叫区沭雷来自实验中学,喜欢篮球和语文。”感觉有取悦班主任的嫌疑,因为班主任正负责这一科。

  区沭雷对语文的“爱好”表现得很另类:洋洋洒洒的课文分析被他浓缩成只言片语让我跟本不敢借他的笔记,午休时看见他打完篮球回来,居然从书桌里抽出一本历史悠久的线装书,他左护腕上的耐克标志和那泛黄的书页所形成的强烈对比牢牢定格了我的视线。忽然,他侧过头问我:“你想看?”我说:“不要告诉我是《史记》。”

“比它年轻点。《明英烈》。”我立刻产生了溺水的感觉。

  不过,以后的几个星期里,他的优点也愈发灿灿闪光:比如在篮球场上的精准远射和封盖令我办扬眉吐气,比如一次次数学和物理测评中赏心悦目的成绩,比如行事利落而低调且惜字如金、又正好赶上“酷”这个词的高频使用期……结果是代理班长退休之后他的前景一片光明,唱票的时候他的名字下面一串“正”字并继续蜿蜒而下。直到,一直念着选票的同学忽然卡壳,然后用快走音的语调念出了一个名字:“哦——舒蕾!”

   0.5秒的奇异寂静之后,一片爆笑。唱票的同学还在辩解:“你们可以看看嘛,纸上就是这样写的,要真实反映同学的心声对吧……”我俯在桌上小心地藏注坏坏的得意之情,SORRY啦区沭雷,为了转嫁危机只好把你也贴个商标啦,不过的确浑然天成嘛不利用一下可惜啊……改选结束后,我把化学课本卷成话筒伸到他面前,笑的春光灿烂:“区班长,以后就叫你舒蕾啦?”

  果然,同学们叫我名字的时候表情正常多了,而“舒蕾、舒蕾”的招呼开始在走廊、操场、食堂等公共场合此起彼伏。他的篮球玩得依然漂亮,在这方面,进步速度与投入热情成正比,与之有些尴尬对应的就是他的语文成绩了。不过他一直是一脸“宠辱不惊”,与他在球场上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甚至,我已在上课二十五分钟的时候看见他还抱着篮球不撒手,并在课桌的掩护下用手臂悄悄颠球。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趁他不备用红色水笔在他的“宝贝”上画了个夸张的笑脸。

  “语文不是你的爱好吗?”语文月考之后我又故意刺激他。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潜台词,回答说:“钱钟书说我们常把自己的写作冲动误认为自己的写作才能。同理可证,爱好也不一定等于特长。”

  好像第一次听他能把话说到这个长度,虽然一半属于引用。不过我相信他还有开发的潜力,因为初中和他同班现在坐我前面的小葵告诉我,他在初中的时候满学校只理三个女的:收发室的赵大娘、医务室的周老太和班主任。相比之下这回已是超水平发挥了。其实,习惯了区沭雷电报稿一样的说话方式,我觉得少了很多客套和掩饰更符合我直来直去的个性,何况更多时候是我一个人滔滔不绝而他充当听众。当然,课下我仍然不断发明新的鬼马词语打击他的“电报稿”,他已经很拽了不能让他更得意。

  下午的自习课班长例会。我和小葵正热烈讨论一部韩剧,区沭雷慌忙地跑进教室,告诉我这周四有一个校演讲比赛,题目不限,上周开会通知了的他给忘了拜托我准备一下因为我是语文科代表。

  已经是星期二了,看着我摇头皱眉吸凉气,他许诺以后凡是我认为“巨难”的物理习题都由他负责讲解而且包教包会。我凶凶地瞪他,然后挪开笔记本开始打草稿——他知道我正为物理分数如何艰难挣扎。“我怕我会晕场,怎么办?”我在纸上边划拉边问他。回答是:“把观众当成大白菜。”

  周四下午出教室前我威胁他:“如果你赶来看我出丑我就炖了你这棵白菜!”果然,躲在舞台侧幕的时候我就开始心率过速呼吸困难,游离的视线在台下无数眼睛的反光里完全失去方向。等到我看清楚那个坐在观众席第二排正中正在东张西望的家伙时,心中才有了一种迫降成功后的轻松。

  我拿了不好不坏的“优秀奖”。于是区沭雷每天的自习课都要忍受我在物理方面的“胡搅蛮缠”。他讲题思路清晰分析透彻,同时证明了他的语言功能尚未退化。但是,听他传授那些我闻所未闻的解题方法,我一不小心就会露出他所说的“预料之中”的茫然,而在我那满纸天花乱坠的演算旁边他还居心叵测地写上:无法破译。

  我开始叫他白菜了,为了打击他的嚣张气焰。但他没有说那天为什么会去听演讲。我当然也不能告诉他,即使他没有答应给我补习物理,我还是愿意帮忙救场的。

  他打赌说我一定是“乖戾”的AB血型双子座。放学后我就跑到附近一个献血站,第二天得意地拿着“血型:O”的验血单往他的脑门上贴,“还有你记住啦我是含蓄娴静的巨蟹座。”他白痴地端详了我半天说:不像。下午两节自习课我都趴在桌上装睡,听他自言自语“真是太平得反常”,我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在书桌里放了一个薄荷糖的小盒子,里面的药片花花绿绿。区沭雷听说是营养素就“跃跃欲食”,我说:“算了吧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的物理成绩渐渐能看得过去,偶尔也让他欣赏一下我聪明利落完成的大题。他看完,点头,“严师出高徒。”我只能做呕吐状并揭露他上节政治课上睡觉下课是超我的笔记,英语考试曾离谱地把答题卡涂窜了5行结果血本无归……这时候前座的小葵就回头冲我意味深长地暗送秋波。你知道一个男生能够容忍同桌女生的吵吵闹闹和诋毁代表什么吗?这张字条让我在课上把习题做得大失水准。她还常神秘兮兮地伏在我耳边,悄悄吹出两个字:舒蕾。我知道小葵指的是什么,但我不敢尝试那种盼望与坚持,我知道它一旦生根也许就关乎一生一世。

  高二时的秋季运动会是我们在高中阶段可以参加的最后一个全校活动,体育委员热情动员了半天,女子项目上依然好几处空缺。小葵在胸口画了二十多个十字,打开纸条的时候相当夸张地“YEAH”了一声,回头告诉我她是观众。我不幸中彩:4×100米混合接力第二棒。区沭雷作为我们班的主力一人兼报了四个项目。体委公布选手名单,当我听到“4×100米混合接力第一棒区沭雷”的时候下巴差点掉在桌面上。我强烈建议他换到第三棒去,“我相信你的实力,即使我被拉下40米你也能收拾残局吧?”语气谦卑得让自己都很感动。不料他很干脆地摇头:“那会死得很难看。”

  比赛那天,我站在第二棒的起跑位置,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凉油然而生。我扭过身索定视线,却怎么也看不清区沭雷的脸,忽然非常深切地理解了什么是无助感。法令枪响,锣鼓与呼喊声汇成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脏。拼命克制着临阵脱逃的冲动,我盯住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从来没有如此专注地凝望他奔跑时的样子,潇洒如御风而行。当她把接力棒稳稳地到我手中的时候已经与对手拉开了相当的距离,虽然领先的优势被我这一棒严重削弱,但还是顽强地保持了下去,直至终点。

  我回到观众席的时候小葵向我不断打着OK,但我清楚是区沭雷的第一棒掩盖了我的巨大破坏力。那“舒蕾!舒蕾!”的加油声好像还在耳畔轰鸣不散,呆呆地望着刚刚踏过的跑道,我终于意识到,这是我小学三年级以来参加的第一个校运会项目,也是最后一个。

  我和区沭雷依然就语文和物力相互打击,彼此自尊心严重受挫后,他继续面无愧色地抄我的语文笔记本而我也继续理直气壮地命令他给我讲题。他蔑视我那由无聊引发的多愁善感,同时否认自己的粗枝大叶没心没肺;我整理他胡乱堆在桌面上的书本扔掉他的书桌里所有味道可疑的违禁物,并拒不承认微度洁癖。

  我们从没打听过对方的地址电话只是用E-MAIL互相攻击乐此不疲,我们买不同的杂志交换阅读最后分不清归属,我们偶尔也替对方打饭或扫除。

  应该发生一些什么的。但我在距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小葵对我说:“有种花一生只开一次。”

  在我想到答案之前,高三已风驰电掣地穿过了我的生活。考完最后一科的那个晚上,我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电子邮件,我告诉他去年我家就搬了,我没给任何人电话好像远离尘嚣。我现在住的地方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旁边是个疗养院,无聊的时候我就和那里的老人学太极拳,他们的脸上挂着坚强的微笑,所以我特别讨厌那些唉声叹气满目愁容的家属。我说可能是因为“舒蕾”的出现我的高中时光才如此“黑亮顺滑”,一点也没有干涩分叉。真的,绝对不是反语。

  我在E-MAIL里写了一个童话,很短,结尾是:“从此以后,这两瓶洗发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叫她潘婷,他叫她舒蕾。”

  我在标题栏上写:“一朵花开的时间。”

   这封信一直存在草稿箱里。在高三后那个长得奢侈而郁闷的假期里我的太极拳打得有板有眼,健康在于运动。我再也没有用过这个电子信箱,结果它被注销了。我不知道那个信箱里是不是积压了很多区沭雷的电报稿,但我明白那曾经很近很近的距离已经八竿子也打不着了。心里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我连忙对自己说没有什么总会习惯的,但眼睛还是湿了。

   相信区沭雷在大学会依然优秀,也许无需再有人打击他提醒他生活充满奇遇,就像那张被我悄悄撕下了一条的验血单。我的肝区很早就出了毛病。

   那朵花,很久很久以前就开过了。

享受阳光 享受风..  享受大海和天空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个夏天特别难忘..  也许就是今天呢?   说不定就是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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