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广九线
月光似轻纱,淡雅的笼罩着广州火车东站。这是一个恬静的夜晚,一列蓝箭动车组正安详的卧在站台边。它流线型的躯体玉一般的光洁。这是中国速度最快的客运列车,平均时速150千米/时,最高时速达230千米/时。它从2000年12月1日投入运营,已经过去10个月了。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列车最前面的驾驶室里,和另一位火车司机曲伟强并排坐着,四只眼睛直直的望着远方。车灯雪亮的扫出两条闪光的钢轨,笔直的伸向无边的夜色中。十个月前,我们幸运的成为了这一豪华蓝箭列车的驾驶员。十个月以来,我们无数次往返于广州东和深圳以及九龙之间。仿佛上演《双城记》一般,我们把广九线两端打上了亲切的烙印。
前面的红灯转为了绿灯,我看了一眼面前的电子钟,19点10分——正点开车。我拉动了把手,列车在长鸣中启动,向着漆黑的夜色驶去。
这是由广州东发往深圳的T815次列车,全程运行135千米,用时55分钟。车开了,我习惯的喝了一口水,目光凝视着远处。
隔了一会儿,曲伟强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红塔山——他的烟瘾一向很重,一时一刻离了这玩意儿都活不了——接着又掏出一个打火机。他连擦了三下都没点着。此时此刻,我正歪着头看着他,突然,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的脑袋。我回头一看,猛地下了一跳——一支乌黑的手枪正指着我。
我眼前一阵昏花。站在我后面的是两个人,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较矮,抖着一脸横肉,他们俩正各持一支手枪指着我和曲伟强。
四周沉寂了片刻,我瞟了一眼电子钟:19时23分。列车仍在飞奔着,车外点点的光芒闪烁着,分不清是星光还是灯光。
“不许动。”高个子用一种嘶哑而又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手中有炸弹……”
“你们,你们……要干,干什么?”我听到曲伟强颤抖的说。
高个子眼里闪着凶光:“听着,直接把火车开到香港去,在我们指定的地点停车——中途不许减速,更不许停车,也不许报警——否则,我们手里的炸弹会不听话的。”
我看到曲伟强脸色像纸一样白,在驾驶室外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恐怖。我想我也是一样吧。我竭尽全力定了定神。只听矮个子说道:“别害怕,只要你们照着我们说的去做,我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我看了看表:19时27分。
车上有七百多名旅客,他们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我的大脑飞快的转折。突然间,脑海中像触电般的闪了一下——我见过他们俩——对,见过,没有错——在广州火车东站墙壁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面的画像与他们太像了——不,就是他们俩。高个子叫李栋,矮个子叫亢坤。他们俩都是名扬金三角的大毒枭,这一次潜入大陆却暴露了行踪而被通缉。我感到心里阵阵发冷,双手颤抖不止。
19时31分。
一切似乎太正常了。蓝箭列车属于动车组,其特点是由动车和拖车组成。动车本身带动力,但可以像拖车一样运载旅客,拖车则不带动力,只运载旅客。蓝箭为2动5拖,也就是说,两头是动车,中间是拖车。列车在飞奔,没有人知道,两个不该进入的人,正在驾驶室里。
19时34分。
列车飞驰过东莞车站。站上一列普快列车正停在边上,等待着我们这列车的超越。灯火通明的东莞车站从我们下边一晃而过,灿烂的光芒却显得那样无力。
在车前灯的照耀下,两条雪亮的钢轨银线般飞快的向后抽着。黑黝黝的群山在远处缓缓地移动。我几次会头,看见李栋和亢坤二人一直在凶神恶煞的盯着我,而曲伟强则一动不动的坐在位子上。
怎么办?李栋和亢坤受理不仅有枪,还有炸弹。七百多条生命就悬在这一线了。我一边盯着前面,一面在飞快的转动着大脑。主意,主意,你在哪儿呢?
19时40分。
又是一个车站,高大的建筑从车窗外一闪而过。这是樟木头车站。
电子钟放出绿莹莹的光,像幽灵般的闪耀着。在枪口的注视下,列车仍像它本应改的那样在铁道上飞奔。但我的内容却无法抑制的慌乱,我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我只是机械的望着前方,连气都不敢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列车仍在向前飞驰。曲伟强也许是渴极了,随手伸向方在前面台子上的水杯。“干什么!”李栋一声怒喝。曲伟强怯怯的住了手:“喝口水……”李栋点了点头:“不许耍花招!”
19时43分。
发动机猫叫似的呜咽着,驾驶室里静得连血流声都听得见。李栋和亢坤依旧持枪站立着,一动也不懂。
19时45分。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19时48分。
我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漩涡里。四周白白一片,无底无顶。我在挣扎着,在斗争着。任天地回旋,任日月轮转,我的心好乱,好乱。七百条生命,连个黑洞洞的枪口,总是在我脑海中盘旋。
19时55分。
车窗外一片灯火通明,霓虹灯绚丽的闪烁着,匆匆忙忙的车辆来往着——列车已进入深圳市区,我巴望着下面的人们。来往的人脸上大多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们怎么知道头顶上飞奔过的列车内的一切!
前面亮起了黄灯,列车该减速了。在灯火璀璨中,深圳火车站高大的建筑正蹒跚的走来。亢坤突然用枪一顶我的后脑:“不许减速,给我冲过去!”我脑海中一片混乱,手颤抖地扶着草动感。“快一点!”他的手在抖动,似乎随时要扣响扳机。
我意识完全混乱了,迷茫中梦游般的拉着操纵杆。
20时整。
蓝箭列车加快了速度,冲着深圳火车站直挺挺的窜了过去。
20时01分。
列车呼啸着开入深圳火车站,铁轨边的红色信号灯只在我面前闪了一下就甩在了身后。站台上依稀的站了不少人,在我还没有看清的时候就晃过去了。虽然蓝箭列车的隔音效果极佳,但是我依然能够感受到后边剧烈的骚乱。
20时02分。
列车驶过了深圳火车站,像一头巨兽般开上了夹在窄窄的深圳河上的罗湖桥。这是,曲伟强惊呼起来:“如果前面有车,会追尾的……”“住嘴!给我快开!”李栋不顾一切的喊道。
20时03分。
列车驶入了香港罗湖火车站。一列香港的红色列车正停在毡子上。车内灯光雪亮,转瞬而逝。
车载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定是看到列车不停才打来的。我习惯的伸出手去。“不许动!”亢坤一把按住我,用另一手按住了电话。
电话一遍又一遍的响着,震得我心中一阵阵抖动。也许他们会求助于香港警察。我心里暗暗祈祷,警察快点来,再快一点。也许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两个大毒枭逃走。
上水车站在我们身边一闪而过。
20时06分。
就在列车驶过上水车站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火花般的蹦了出来。我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车上的乘务员燕晓飞。
我和燕晓飞以前都做过铁路同心圆,我们俩曾在一起工作过三年多,可谓心有灵犀一点东。两个大毒枭不让我打电话,但是,蓝箭列车内还有一处可以进行车内联络的装置,司机可以控制车厢内的一个铃,乘务员能够听到。
我看了一眼李栋和亢坤,手紧紧地拉住操纵杆,用小指不动声色的按着电钮。我相信,在这危急关头,燕晓飞一定有些预感。我们都当过通信员,学过发电报。于是,我用一长一段的摩尔斯电码按道:
“车被劫持,有炸弹,速将第一节车厢分开,旅客们最要紧。”
我反复发了三遍信息,虽然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但是我的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李栋和亢坤仍然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们,看起来他们对蓝箭列车并不了解。我对曲伟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一动不动的等着。
20时09分。
列车高速驶过粉岭车站,迎面一列香港的火车呼啸而过。突然间,我感到列车猛地一快。我明白燕晓飞已经照我说的话做了。这种细微的差别只有我这样极有经验的火车司机才感觉得出来。恰好列车转过一个弯,我瞟了一眼窗外,依稀看到身后一条灯火通明的长龙正缓缓停下。我放心了,将列车加快了速度。
20时14分。
列车通过了大埔车站。
月光迎面照了过来,皎洁如霜,轻灵无比。群山模模糊糊的影子从车边闪过。我咬紧了牙,两眼盯住前面,好像要冒出火来。
“听着,还有三站是沙田站。过了沙田之后,听我的命令,就在一个隧道内停车,让我们下去。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亢坤站在我身后恶狠狠的说。
大学站就在眼前。突然间,我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架直升飞机。我吃了一惊,借着月光仔细一看,上面有香港警察的标志。它一直跟着我们。
我心里一阵激动。几乎快要绷断了的神经一下子舒展开来。我看了看旁边的曲伟强,攥了攥拳头。
20时18分。
列车通过了大学车站。
20时20分。
我知道,沙田站前面有一个长隧道。李栋和亢坤二人就是要在那儿下车。在那里,跟踪的直升飞机开不进去,他们就可以伺机逃走。不行,绝不能那样!
20时21分。
我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的拉动了紧急刹车!
“你,你要干什么!”亢坤铁锤盘的拳头狠狠地打了我一下,好痛好痛。
“快开,不然我们就要炸掉列车!”李栋大叫道。
我没有理会他们。在列车即将停下来的时候,我一把踹开了车门。
20时22分。
我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叫一声跳了出去。
我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滚。突然,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气浪把握推出了好远。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四周雪白一片,我仔细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是在医院里。
“你醒了?”一个温柔而甜润的声音响起。
是燕晓飞。泪水迷住了我的双目。
“你的伤很轻。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燕晓飞说。
“那些人呢?曲伟强呢?亢坤、李栋怎样了?”
“亢坤、李栋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点燃了炸弹也跳了下去。他们受了重伤,不过没有死,被警察逮捕了。而曲伟强,”她停顿了一下,“在爆炸中,牺牲了……”
一股酸痛涌上心头。
“亏你想得出来!用电报码给我发信息。我第一遍都没有反应过来!”燕晓飞笑嘻嘻的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写于2001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