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影·华年

这世上只存在两种王子。一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剑术一流，一种呆头呆脑又痴又傻一窍不通朽木难雕。
    很不幸的，我是第二种，或者说，我的前世是第二种。
    其实二者是不存在矛盾的，任何一个外表倾城的王子都是一个感情的傻瓜。他们不知何为相思何为等待，只要他们轻轻牵动唇角，城内的女孩子，外邦的公主，溢满眼目。
    千年来一直如此，我冷眼旁观了千年。
    不错，我也曾是如此的王子，眼见了无数的公主或是村姑，她们纯朴、善良但缺少着什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直到我抛开了那副华丽而沉重的躯壳，才知道我被那样一个安静美好如潜在海底的珍珠贝一般的姑娘痴心而痴望地爱着。可惜我知道的太晚，连她最后一个无望而冰凉的问落在我的额头上时都没有触到。彼时，我正牵着我那浅薄的天真的公主的手，相视而笑。自然，我看不到那最后深情的回眸，看不到那劈开的水波，想不到那是透明的人鱼跃入水中，更看不到那些碎碎的泡沫，是否从那小弃儿的身体幻化而来。而几天之后，我才从我的妻子，我的王妃茫然的眼神里明白，那执着的相思着的小弃儿才是值得我爱的公主，我的至上。
    其实这也只得怪我。小人鱼那份空灵与圣洁，那份卑微与高贵，那份痛苦与欢笑并存，怎能是我的王妃的华贵所能媲美的。可笑的是，即便相处了三天，我都没有察觉。
    我只能最后歉疚地望了王妃一眼，便纵身跃入这万丈深渊，七天前小弃儿跃下的地方。
    水浸湿了我的皇袍，灌满了我的金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彻骨之寒。
        {我的王子，人鱼的身体是没有温度的。我在海底生活了十六年都不曾畏惧过这无边的寒冷。而你，赐予了我心脏跳动的温度，也因此，当我重新跃入大海时，他变得那么陌生，以至于给予了我那般的冰凉。}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却一动也不能动了。在当日被小人鱼搭救的地方，我，成为了，一块，礁石。
    哦，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王子，在你额上印落的那片吻，是用我无与伦比的嗓音，我的鱼尾与长发换来的。你永远也听不到，那声音是怎样的美妙，以至于当我歌唱时，珊瑚会忘记优雅地摆动长臂；那修长的鱼尾有如一扇宝石，反射着虚幻空灵的七色光，是怎样地映亮了海底的一方黑暗水域；而那本应如黑绒绸缎般的发以怎样丑陋的姿态缠绕在巫师的镜框上，比水蛇更令人作呕……因此，你，我挚爱的王子也拥有了一个同我一样不灭的灵魂。所不同的是，这要用你无尽的等待来凝聚。而我，将在天空注视着您，一如我当日在海面仰望您时的虔诚。}
    我身旁的礁石们，都和我一样，外表黯淡无光。我们不能移动，我们每天能够做的事情只有，守望。但是，虽然我们不可以四处游荡，但是我们可以眺望到无穷远的地方。而且，我们可以轻易地看穿所有虚华的外表下隐埋的真相。因此，我可以看到我透明灵洁的小人鱼飘过宇际，宛若静水中的鱼，轻盈而自由。
        {我的王子，你没有猜错。当你跃入海底后，巫师曾犹豫过把你变成什么，我选择了礁石。王子，请相信我，其他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唯有他们是不灭的。他们不像是复活岛上的雕像，呆滞着望着大海却终究不知该想些什么，神幻且空洞。他们也无法同被高高奉起的佛像想必，没有涵义无限扩张的微笑，不会安宁祥和地拈花也不懂得如何居高临下，更不会拥有令人匍匐的力量。他们是简单执着的，是痴的，是普普通通的，是任人忽视的。浅薄的人儿们对他们不屑一顾，但是沧海苍穹深知，唯有他们，才能令自己，俯首称臣。}
    我曾经是一位骄傲英俊的王子，但在这里，这令人自豪的身份及皮囊根本不值一提。我身旁的岩石们曾是心中开满了爱情花儿的农夫，商人，骑士，裁缝，掌柜……他们经过了更长时间的守望，显然比我高贵得多。那些亘古不变的演示静静地伫立着，守候了再守候，蹉跎了又蹉跎眼前的流水逝去了一波又一拨，欢呼着遨游世界，唯独他们以一种万年不变的姿势仰望着天空，俯视着流水，以淡漠儿化身度外的的表情注视着人们的嬉笑怒骂，冷暖人生。
    我突然庆幸自己得以化身为一块礁石。
    白天，我望着那澄蓝的天空，许多透明的灵魂滑翔而过，有时也会看见我的小人鱼，与她那修长美丽的双腿。小人鱼，在空中飘荡，你的腿还会不会遭受刀锋之利呢？你再不会需要即使内心滴着血也要强颜欢笑地陪我骑马，给我跳舞了罢。你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就这样注视着我的小人鱼，无望地注视着她，一如当日，她无望地趴在船舷上无望地望着我。
    夜晚，夜空如水，海如天幕，天与海交融为一体，共同化作虚无。天上繁星闪烁着，那是一朵朵盛开的花儿，名字叫做等待，与相思，流淌在爱情那条盛大滂沱的河中，抛却喧嚣。
    于是，我渐渐地习惯了这周而复始的生活。浅洁的水事儿娇横地淹没了我们，我们便透过清清的涟漪齐齐仰望着苍穹，默不作声地盯着展翅飞过的比翼鸟，聆听着他们洒下的串串音符。那是有爱的云拨动了他们的琴弦，一端是她，一端是他，琴瑟和鸣，心字相结。没有人知道我们如此的等待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们就是怀着这样一刻止水化剧的心，永久地等候着。流水不会为这样的生活驻足，见我们不动声色，自然又赌气离开了，大呼小叫地奔向下一程。她们到了天上，也会看到我的小人鱼了吧。出神地想着，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想知道，我们的心没有一丝牵动。单一并单调的守望早已成为了习惯与约定。我们或许也会忘记与谁的许诺，因为在我们心中，誓言是那么的脆弱幼稚与苍白。又或许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怀着一颗水晶般的心围着一个永恒的信仰售后。我们的生活注定不会有绚丽的斑斓。
    如此，已是万年。
    万年来，我的心以比钻石更刚毅更璀璨。既是注定被我暗淡平庸的外表隐藏。但是这无怨无悔的售后也赐给了我坚毅并永存的灵魂。唯有这灵魂才能同万年的凝眸一起丈量天有多老，路有多长。
       {我的王子，在天空飘荡的万年，已将我透明的身体填充了起来。我飞过玫瑰花田，玫瑰花瓣幻成我的唇。我乘着月光，月光织成我的薄纱裙。风笛的生意化作我的嗓音。沁过牛奶的柳枝凝结成我崭新的双腿。我的王子，我将用这双腿再次为你起舞。我们的灵魂将最终走到一起。}
    一个日出，我望见我亲爱的小人鱼在空中翩跹起舞。她依旧那么优雅灵动。我出神地望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触摸那月光般的纱裙。是的，我真的伸出了手。小人鱼望着我，就那样笑了。
    万年不过是转瞬。我与我的小弃儿仿佛回到了万年前，一切都是那么的熟稔。我与小人鱼，共同踏在，云彩之巅。
                                                                                                            2008年11月30日 13：05p.m.

后记
这是初秋写下的一篇文字。和妹妹去海边玩，看着礁石就突然触痛了心，愣着神，便突然想说话了，用手机记录了下来。当时并没有想到要写成这样，为人鱼公主作续，只是些断断续续的文字，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在一个下午，便串了起来。整片文字就是一个人的念叨吧，普普通通不起波澜，没有夺人眼球的地方，但，当我把这些话落在本子上，就真的像是灵魂的独白了，仿佛这些东西酝酿了十四年，这一次终于叙述了出来。没有情节没有描写没有修辞，什么都没有，碎碎念而已，这样写着，真的就内心安静了下来。就在刚才我把它们变成一个个字符的时候，一边打着一边和同学聊着天，都没有从这文中脱出身来，以至于聊天时也是如此独白的语气，与心情。
因着文字的琐碎与逻辑的孤立，不希求别人能够明白，抑或得到任何的赞美之词。只要在读这段文字的时候，你的心也能够平静下来，我已满足。
文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只是希望，在我十四岁的年华里，能够留下足以值得我回味的东西。这段文字，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