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去参加那个男子的婚礼,白色长裙,黑风衣。去的时候我看见了Alex,他一身黑西服,很好看,身边倚着另一个女子,不是Tasy。我死死盯住Alex,他冲着我笑。他走过来,眼神暧昧,他说,苇,你也是新郎的朋友啊,我也是。哦,这是我的女朋友,Zoe,若伊。我望着那个女子,长发,很高很瘦,同Tasy很像。她冲着我挑了挑眉毛,我走过去冲着Alex伸出手,说,A,祝你好运。Alex伸出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捏住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地握紧,握到我痛。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时候我抬头望着Alex,他的眼里雾蒙蒙一片,他说,苇,谢谢你。
婚礼仪式进行完后我在酒席上一杯一杯地喝酒,不停地喝。我身边一个很温和的男人一直焦急地看着我。终于他按下了我的酒,他说,小姐,你不能再喝了。我轻蔑地打量着他。他的眉毛长得很漂亮,额角很柔和,眼神是焦虑,双颊有些微微泛红。真是个可爱的男人。我推开他的手不理会他,继续专注地没命地喝酒。他就那么望着我,一直一直,只是没有再说什么。在我最终醉倒的时候他扶住了我,开车把我送回了家。我站在家门口吐地一塌糊涂,他漂亮的西装被我弄得惨不忍睹。但他不在意,他帮我从包里找到钥匙开了们,把我扶到沙发上。我一下子瘫倒了,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好痛。我看到那个男人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眼睛湿润一片。我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他傻笑。他闭了闭眼,说,小姐,你以后不能这样喝酒。我轻轻一笑,以后别叫我小姐,我叫苇。芦苇的苇。他有些愣,但是还是笑笑,轻轻地唤,苇。我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站起来,说,我该走了。我把我的电话号码放在你的桌子上了。有事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再见。我看着那个男人出门,觉得可笑,我为什么要找他,一个人生活多好。我看了看那串数字,下面有个漂亮的签名,远。远,这是个好名字,念起来温柔而安稳,很好听。
我的日子平静下来,我的神经依旧敏感而脆弱,我每天喝很多的红酒,大把大把地吃药片。我对着电脑屏幕不住地敲字,眼前昏暗一片。我以为我的生活可以就此停滞下来,不再有改变。可是我以为仅仅是我以为。我以为的很少实现过。
我下楼买泡面的时候看见Alex挽着一个女人走在街上,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女人。我走过去,看着他。Alex的眼神很疲惫,他说,苇,呵,这是我现在的女朋友,Lela。我死死地盯住他,不说话。Alex的目光开始轻蔑起来,我知道他又回复倒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我厌恶这种把女人当玩物的男人,我冲着Alex说,A,解释一下。Alex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用解释么,我们心甘情愿。那个女子靠在Alex的身上,他们像一对连体婴儿一般黏在一起,看得我反胃。我的神经又开始烧灼,我开始狂怒暴躁,于是我扬手狠狠地给了Alex一个耳光,冲着他嘶吼,A,你他妈真不是个男人!还没等Alex反映过来Lela一个大大而响亮的耳光就抽在了我的脸上:敢打我男朋友,你找死!我呆呆地看着呆呆的Alex,然后我恶狠狠地转身逃开。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叫远的温和的男人,我跑到街角的电话亭打电话给他,我说,远,你出来,陪我。
我和远在河边坐了一天。我什么都不说,表情木然。远坐在一边,手里握着一瓶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终于我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耐烦了,我转过头凶巴巴地说,干什么这样盯住我,我又不会跑!远愣在那里许久,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温柔而小心翼翼,他说,苇,嫁给我,作我的妻子,好么?我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身望着他,一直一直,直到我的眼睛开始润湿,起身离开。转身的时候我的眼泪蓦地掉下来,只是夜色太浓太嘈杂,没有人看见。我听见远在后面冲着我的背影喊,苇,苇!
到家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倚在我房子的门边,我走过去,看到Alex正低着头吸烟。我被烟雾呛得剧烈地咳嗽,Alex抬眼看了看我,把烟摁灭。他的目光冷清,他说,苇,打痛你了吧。我轻蔑地看着他,不出声。许久的沉默。一片死寂中我的神经又开始颤逗,我瞪大了瞳仁,像一头焦躁不安的狮子。Alex看我的眼神略有些吃惊,他突然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说,来,苇,跟我回“缺”。
Alex用钥匙打开了“缺”厚重的门。光线射入,灰尘起起伏伏。我惊异地看着他,他说,苇,我把“缺”关了很久了。我沉默,走过去坐在吧台旁,吧台后的Alex又变成往日的样子,寂寞而落拓。我盯着Alex调酒,我的周身颤抖。Alex抬眼看着我,把调好的液体递过来。乳白色的。我端起杯子正准备喝,Alex摁下我的杯子,从吧台下面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放入我的杯子里——一个蓝色的胶囊状的物体。我看着Alex。Alex牵了牵嘴角,说,苇,这是一种镇定催眠剂,很适合你。我扬手喝下这杯酒,冲着Alex笑。我突然想到了那个一直纠缠着我的梦境,那么让我崩溃的诡异梦境,我终于可以和它告别了。我感到我的灵魂开始沉甸甸地下坠,我知道这种药起作用了。睡过去之前我恍惚听到Alex的声音,他说,苇,这种镇定催眠剂的名字,叫blue heaven,蓝色天堂。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Alex伏在玻璃台上睡着了,薄薄的眼睑轻轻垂下来,睫毛长而颤抖。我起身,扶着玻璃台让自己站稳。Alex忽地睁开眼睛看着我,然后他直起腰,冲着我笑,他说,苇,你醒了。我点点头。Alex从身后端出一杯低度数的红酒递给我,我什么都不说一饮而尽。淡淡的天光透过门缝渗进来,我说,Alex,我怎么睡了那么久,天都亮了。Alex从我的手里接过空杯子,轻轻一笑,他说,苇,你忘了,我给了你蓝色天堂,它起作用了。
你给我的蓝色天堂?
Alex,你肯带我去天堂么?就算不知道方向,我们也可以一起寻找,一起迷路。
我看着Alex点了点头,我说,Alex,那种镇定安眠药真的很好,很管用。
远开始很用心地追我,他总在每天九点阳光刚刚开始清晰的时候放一束百合或玫瑰在我的房门前,按响门铃,然后等着我匆匆开门,微笑着望着我,看我捧着花进门,然后驱车而去。我每天都会把那些花洗净,摆在盘子里,然后在不断敲字的时候一片一片地吃。玫瑰和百合都是很苦的植物,它们时常会掩盖我的那些上等苏门达腊黑咖啡的味道。我在每个夜晚去“缺”,和Alex聊,然后在天将破晓之际喝下一杯鸡尾酒,用以冲服blue heaven。我终于摒弃那个十几年来一直纠缠我的梦魇,这使我的生活愈发平静。可是我真的不是上帝眷顾的女子。真的不是。
那天深夜我在Alex的bar里喝酒的时候远突然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望着我们。Alex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杯子,眼神淡定。我有些惊讶,远一下子冲到我身旁拉住我,不住地摇我,说,苇,跟我走,跟我走。我推开他的手,把杯子递给Alex,说,A,酒。远一把夺过杯子砸在地上,兽般咆哮,苇,你干什么!我轻轻地注视着他,绕过吧台走向Alex。Alex伸手示意我停下。他转身从酒柜上取下十个玻璃杯,用烈酒注满那些杯子。Alex骄慢的眼神瞥了一下惊讶的远,然后他用手指逐个夹起玻璃杯送至唇旁,从左往右,起起落落间映射出耀眼的幻彩,再看,那十个杯子已然空了。我的神经竟又开始颤抖,我瞪着远,看Alex复又把那十个玻璃杯倒满,推向远。远一愣,扭头看我。我却抑止不住神经脆弱造成的盛怒,一个耳光打到他的右脸颊上。远愣神,转身,急速地推门而去。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我把手伸向Alex,在Alex冰凉的手指握住我温热手腕时,我眼前一暗,思想定格,犹如电影散场时的黑幕。
醒来的时候周围死一般地沉寂。我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睡在吧台一角,身上披着Alex的大衣。Alex?Alex?Alex!我的Alex呢?!一张纸从他的大衣中滑落——苇:我还是必须要离开的。蓝色天堂在吧台下面。你应该可以找到。 珍重。 A。 我愣神。 Alex!Alex!Alex! Alex,你走了那我怎么办?我还要你带我去找蓝色天堂的,真正的天堂。Alex,我多么地想告诉你,昨晚我又梦到那个墨羽天使了,他飞离时的眼神,和你手指的温度一样。
Alex,你不要我了么?还是你要自己去找天堂。
A,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啊。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我在吧台下面找到了一个黑色的铁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的蓝色胶囊。我数了数,77粒。7,命数。我和Alex都是相信宿命的人。而我和他,正是立于上帝手心中最安静的两枚棋子,没有怨言,却终究会破碎。
Alex不在的日子里我把“缺”关了,但我日日夜夜守着它。我每天一个人坐在吧台旁,不停地擦着那些杯子,把它们放在手中玩弄。在每个拂晓我会为自己倒一杯清水,吞服一粒blue heaven,继而昏昏睡去。我想Alex留下77枚blue heaven是有用意的,他的离开只是一个短暂的告别。等我把blue heaven吃完的时候,Alex就会回来,带着一身凤凰花的香,冲我伸出手,微微笑,说,来,苇,我带你去找天堂。
当蓝色天堂吃剩下四十枚的时候我又见到远了。他很瘦,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了许多,眼神中却带着些许骄傲。他微笑着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然后绕到吧台后面。他拿起Alex调酒用的容器,从容不迫地做着混合液体的游戏。他额前的头发滑下来遮住眼睛,手指长而洁净,调酒的动作轻快而娴熟。愣神间他把一杯乳白色的液体推到我的面前,说,苇,dreamland。那一瞬间我真的把他当成Alex了,但当我看到他瞳中纯净的孩子般的笑时我颓然跌坐在地上,眼泪失控。远惊惶失措地端着dreamland跪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神犹如一头受伤的小兽般委屈,他说,苇,你怎么了,怎么了啊,你不喜欢么?远拿起杯子扬手就往地上砸,我一把夺了过来一饮而尽。Alex,这是你的杯子啊,那上面还残留着你手指和唇的温度,我怎么舍得让别人摔了它呢。
远走了之后我就趴在吧台上睡着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梦境再次往复,但这次不是以往的死寂,我听到了声音,嘈杂而喧闹的声音,还有隐隐的音乐声,是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夹杂着祝酒的人声。天使的声音淹没在一切艳俗响动之中,我怎么用力都停不到。梦境的最后天使的背影消散华美的蓝色雾霭之中,刹变的墨色双羽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