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小猫

我站在房檐下，它站在雨里，相隔不过三米。老天爷毫不留情地把一瓢瓢凉水泼下来，泼到它身上，溅起一层细密的水花，模糊了它纤瘦的身形，几乎看不出是一只猫的样子。
但我知道，那是一只猫。野猫。在一团白色中央，两只碧蓝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它看着我呢。
猫很瘦，很小，而那两只眼睛非常明亮。在浓重的雨雾中，我看不清猫的表情，但把猫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蓝色的漂亮的眼睛。一见如故。
我仔细地看它，长得什么样子还是看不清楚，可是越来越喜欢那双眼睛了。虽然充满了惶惑与不安，虽然看起来那么的哀伤，但实在是很漂亮的眼睛。
有那么漂亮的眼睛的猫不可能丑。为什么还会被抛弃呢？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我看见它的眼中流露出警惕的神色。
对峙。我想起这个词来了。猫在和我对峙着。
……或许，也和我一样不讨人喜欢吧。
在地球上，某个时间，我和一只猫保持相对静止。相对我们运动的，在我的视线之内，只有雨。
雨。雨一直下着，似乎永远不曾停止，永远不会停止。我想，猫也许想到房檐下避雨，因为我在，所以它只好在外面看。我想，它不想和我待在同一个房檐底下，我不走，所以它生气了。猫生气是有理由的，我让它淋了雨，并且现在还让它淋着，而不是把房檐让出来。
于是我感到害羞，很快地走到远离猫的玄关里去，关上了门。我想这回它会安心地走到房檐下避雨了。
可是它没有。过了一会，我从门上的猫眼向外看，看见它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雨中，看着我这边。我知道它看不见我，但它在看什么呢？
它只是站着，看着。蓝色的眼睛在雨中一闪一闪的。
我看着它，心里不知为什么感到一抽，酸而且微微有一点疼。我终于又一次走出去，走过房檐下窄窄的一小块干地，走到雨里。刚刚走过避雨的福地，我站住了。
猫仿佛吃了一惊，向后跳了一步，做出高度警戒的姿态。站在雨中，我全身湿透，但看它看得更清楚了。实在是很漂亮的猫咪。它的毛湿透了贴在身上，仍一副威吓敌人的样子，拱着背，竭力想保护自己。它的蓝眼睛里开始露出凶光，猫科动物特有的冷澈的光。它把爪子伸出来了，唇边两颗大牙隐隐可见。
我的再次出现使它紧张，它小小的身体因为冷和恐惧开始微微颤抖，但它并不像狗那样对强者表现出臣服和崇拜，而充满了反抗的精神。它拼命地想保护自己，想不受人伤害，想成为强者，即使被欺负也不愿认输。它的眼光是不信任的，可以从中嗅出浓浓的敌意。
我看着它，它看着我。猫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切都写在它的眼睛里。蓝色的，漂亮的眼睛。即使充满了敌意，充满了恐惧，依然蓝得完美无瑕的眼睛。
雨水流进它的眼里，它眨了眨眼。
除了自己以外，都是敌人。我似乎听见它说。
我慢慢地蹲下身，单膝跪在雨水里，把双手平着伸开，向它的方向伸过去，但保持着和它的距离，没有碰它。它一直盯着我的手看，随时准备自卫。
“到我这边来吧，”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漂亮的温柔的好孩子。”
我低声说着，不知它听懂了没有。我感到雨水流进我的眼睛和嘴里，好像要窒息一样难受。雨一直下着，我们一起在外面淋着雨。过了一会儿，它的肌肉渐渐放松了，眼睛里的敌意渐渐消失了。
终于，它迟疑着，向我这边迈出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