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或许光明终会来到,但黑暗的前兆却出现的那么明显。我慌乱,被突然陨落的星光弄得措手不及。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背影一个个跑过,我想去追,却怎么也无法移动。我想要叫住他们,可没有人听到。我开始出现颓废而奢靡的样子,孤独站立于黑暗。手指冰冷而潮湿,变换出诡异的姿势,微笑着欣赏面前缓缓流过的华丽寂寞。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个玩偶,只属于自己。明明知道所有的温暖都只是幻觉,但偏又固执地坚信,然后在痛觉消失时不断受伤。我叫苇。我渴望一场庞大而精致的痛苦,然后飞翔。
十七年来我一直在重复一个梦境,梦中一个天使飞到我的面前,张着嘴不停地说话,而我却什么都听不到。梦境的最后天使狠狠地盯着我,然后决然地飞走。Ta的翅膀突然呈现出黑色,然后我慢慢的清醒,头剧烈地疼痛。我不知道这个梦境预示着什么,我只是期待着一个答案,抑或一个结束。但是这个灵异地梦境还是不断出现在每个夜里,我胆战心惊。于是我习惯每晚在入睡前用红酒冲服安定以摒弃梦境,或是彻夜不眠。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会去一个叫“缺”的Bar,喝下一杯妖娆的鸡尾酒,偶尔会醉倒在吧台上,醒来后我的头恍惚地疼痛,然后我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回头看着那个阴暗吧台后调了一整夜酒的男子,我说,Alex,我走了。那个身材消瘦面容冷漠的男人只是低下头调酒,不抬眼看我。我轻轻一笑,转身推门离开。天空是蒙蒙的暗。
微凉的季节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开始在家里一睡就是一整天,在傍晚时分恍惚地醒来,对着电脑微亮的光屏不停地打字直到深夜。然后我随便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长裙换好,找一件黑色的风衣穿上就出门去“缺”。我只穿长及脚踝的各种长裙,以及不同款式的黑风衣,在每个季节都如此。我不规则的生活作息让我经常胃疼,所以我需要吃很多很多的止痛片。长期的酗酒和各种药片的摧残把我的体质弄得极差,我的面色苍白手指冰冷皮肤下出现小血点,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脆弱皮肤下的毛细血管破裂。可是我嗜爱这种糜烂却随性的生活,且我每夜写下的文字足以供给我这种生活。所以一直坚守,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
今天晚上我很晚才醒过来。天空已经被夜浸染得差不多了。我慵懒地起身,却是一阵眩晕。我已经习惯于这种眩晕了,眼前氤氲着大团大团华丽的色泽,光芒涣散。我坐了下来,平静,然后睁开眼望着空洞的天空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我让自己陷在软软的被子中。我想要睡下去。睡很久很久。睡到我睁开眼就能看到光明。我在惨烈的事实面前选择让自己休眠,淡忘一切,然后一步一步沉入梦魇,醒来,开始缓慢的向后退缩,不再前行。我不会再去反抗。不会再去愤愤然。不会再去想很多的纠缠不休。不会再去争辩。对于事实和无法改变的宿命,我不再挣扎。只是妥协。妥协再妥协。
等我醒过来时窗外的阳光好得不得了。于是我很迅速地起身,穿上一条白色长裙和黑色风衣,将头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带上包出门。我在城市最繁华的大街购物。我买了很多油画,各式的黑色风衣和长裙,然后把它们大包小包地掂回家。在家门口的超市里我买了一些泡面,还有咖啡和很多的药片,它们就是我全部的生活。我在把这些东西放在地上用钥匙开门时有一种错觉,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极度绚烂的虚脱。最终。还是要回归。
我的房子很空旷很大。我每天一个人呆在房子里,手中握着个盛满冰水的杯子,走来走去。我在我房子的每面墙上都挂满了油画,像个冷清的画廊。我喜欢这些华丽的色彩,很漂亮,总是在含蓄的揭露着什么,譬如梦境。所以每天当我傍晚醒来时我看到金黄的色泽厚厚地涂满整个房间,我总会感到时光把我扔在风中然后轰轰烈烈的向前跑,而我只是呆呆地一个人站立着,沉默,然后离开。
晚上的时候我裹紧风衣去“缺”,推开门时里面昏暗的一片朦胧。今天bar里几乎没人,几个常客懒散地坐在高脚凳上,气氛和往常很不同。我走到吧台前,我看到台子后面那个削瘦的身影,始终低着头,调酒。他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地问候说,苇,来了。我把我的手臂轻轻放在吧台上,唤,Alex?他并不理会我,我自己倒冰水喝。过了一会儿他把一杯黑色的液体放在吧台上推给我,说,尝尝。我抬眼望他,他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没有表情。我端起那杯酒,酒香很飘忽,我扬起头一饮而尽。很诡异的口感,却让我意犹未尽。我说,Alex,你调酒的技术越来越好了。Alex抬眼望着我,伸手接过杯子,擦拭。Alex。我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不看我。Bar里怎么就这几个客人呢?我问。他低着头,不语。我不再问了,只是突然感到烦躁,开始激烈地捶吧台。Alex抬头看看我,按住我的小臂。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给我你的酒。Alex的目光黯淡,他转身倒了一杯冰水,递给我。我厌恶地把水推到一边,说,Alex,给我你的酒。Alex放开我得胳膊,靠在酒柜上不看我。我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冲到他的面前,嘶吼,给我你的酒!Alex一杯水就泼到我的脸上,我愣在那里让水顺着我的头发和脸庞大颗大颗砸在吧台上。我转身飞快地拉门要出去,却听到Alex的声音,他说,苇,这里是单身酒吧。今天情人节。我的手蓦的僵硬在门把上,然后我迅速地拉开门跑了出去,在无人的街道上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精疲力竭瘫倒在地。情人节。又是情人节。我已经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多少个情人节了。我大口大口地喘气,身边一只黑猫飞快蹿过,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我就这样安静的一个人坐着,在冷冰冰的季节中浑身颤抖。我站起身倚着路灯开始吐,吐的天旋地转。我支撑回到家里,然后倒在自己那张很大很大的床上沉沉睡去。
我这样一睡就是很久,我总会苏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然后裹着被子继续睡。那个十几年来一直缠绕我的梦开始周而复始,我总会不断地梦到那个最后羽翼变为墨色的天使,梦到他对我蠕动着嘴唇但我却听不到声音,梦到他狠狠的眼神,梦到他决绝的离开。
我不知道我这样睡了几天,只是当我有一次醒来后我就不想再睡了,我想我已经把这么久以来失去的睡眠全都找回来了吧。于是我躺在浴盆里,让水浸过我的每一寸开裂的皮肤,我在水中安静地躺了一天。日落的时候我开始兴奋,我开始擦干身体套上长长而宽大的睡裙在我空旷的大房子里走来走去,看我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幅油画,看那些凹凸不平的华丽的油彩,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过那些细小的微纹,看到我的眼睛开始疲惫酸涩,最后大颗大颗地滴下泪来。
我就这样在家里待了好几天, 我在白天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打字,累了就坐在地板上喝水,或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油画,然后在晚上的时候吞咽下安眠药,睡觉。我似乎忘记了曾经糜烂的生活,开始深居简出,日子过得平淡而干净。直到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一个曾经说我非我不娶的男孩子的电话,他说,苇,我要结婚了。我握住电话突然愣住了,那个男孩子在电话那边不停地讲,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因为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就只是一个人了,那些曾经说过会永远爱我的人,已不知所踪了。
深夜的时候我换好衣服匆匆跑下楼去“缺”,因为我好想见见Alex,这是现在唯一一个与我打交道的男人。可是当我走进bar后我看到了吧台后的那两个身影。Alex搂着一个瘦瘦的女子,她的长发如黑色浮藻般缠绕。Alex的眼神暧昧,他看见了我,说,苇,这是我的女朋友,Tasy。我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个叫Tasy地女人妖媚地笑笑,自上而下打量着我,一脸不屑。我牵了牵嘴角,我看到Alex的手指在Tasy的背上轻轻地滑来滑去,看得我恶心。我说,Alex,调酒。Alex望了我一眼,坐下,把Tasy放在自己腿上,开始调酒。他调给我一杯乳白色的酒,然后推给我,我接过它一饮而尽,甜滑而酸苦地液体淌过我的喉咙,酒香盅惑诱人。Alex看着我模糊的神情,说,苇,这叫Dreamland,幻境。
我开始买很多的红酒,一个人在家一杯接一杯地当水喝。从那天后我就再没见过Alex,也再没去过“缺”。我的神经开始麻痹衰弱,我变得暴躁且易怒,在每个夜晚重复做着那个纠缠不休的梦境。我开始买铜的或铁的杯子,因为我在愤怒时总会想要砸东西。我的地板开始变得很坑坑洼洼,那是我摔下的杯子瓶子留下的痕迹。但我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很好的,我会很安静地坐在电脑前面打字,头发顺顺的垂下来遮住面颊。我的生活开始腐烂,我又回归到从前的生活。只是,没有了“缺”。
上次的那个男孩子又给我打电话了。我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苇,明天来参加我的婚礼好不好……我冷冰冰地拒绝。我听到那个男孩子久久久久地沉默。然后他说,苇,我不想破坏你的生活,但请你祝福我,好么。我听到那边有水滴砸落的声音,我的心口突然剧烈地疼痛,我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我轻轻地说,好的,我会去。我听到那个男孩长吁一口气,然后是清晰的忙音。我握着电话愣着,一直一直。其实我干港想对那个男孩子说,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婚的话,我会嫁给你的。可是我没有。我知道我们的生活已经错开,我不可能再走入他的轨迹。可是我呢,我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生活在漆黑的深谷?!我的神经又开始紧张,我又开始暴怒,我把手中的杯子身边的花瓶通通砸在地上,卧在沙发李大口大口的喘息。我看到镜中的自己面颊消瘦而暗淡,头发长而凌乱,全身微微颤抖。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住地叫自己的名字,苇,苇,苇。然后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接连不断的掉下来,在我面前的木地板上氤氲出大团大团的水渍。
第二天我去参加那个男子的婚礼,白色长裙,黑风衣。去的时候我看见了Alex,他一身黑西服,很好看,身边倚着另一个女子,不是Tasy。我死死盯住Alex,他冲着我笑。他走过来,眼神暧昧,他说,苇,你也是新郎的朋友啊,我也是。哦,这是我的女朋友,Zoe,若伊。我望着那个女子,长发,很高很瘦,同Tasy很像。她冲着我挑了挑眉毛,我走过去冲着Alex伸出手,说,A,祝你好运。Alex伸出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捏住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地握紧,握到我痛。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时候我抬头望着Alex,他的眼里雾蒙蒙一片,他说,苇,谢谢你。
婚礼仪式进行完后我在酒席上一杯一杯地喝酒,不停地喝。我身边一个很温和的男人一直焦急地看着我。终于他按下了我的酒,他说,小姐,你不能再喝了。我轻蔑地打量着他。他的眉毛长得很漂亮,额角很柔和,眼神是焦虑,双颊有些微微泛红。真是个可爱的男人。我推开他的手不理会他,继续专注地没命地喝酒。他就那么望着我,一直一直,只是没有再说什么。在我最终醉倒的时候他扶住了我,开车把我送回了家。我站在家门口吐地一塌糊涂,他漂亮的西装被我弄得惨不忍睹。但他不在意,他帮我从包里找到钥匙开了们,把我扶到沙发上。我一下子瘫倒了,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好痛。我看到那个男人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眼睛湿润一片。我挣扎着坐起来,看着他傻笑。他闭了闭眼,说,小姐,你以后不能这样喝酒。我轻轻一笑,以后别叫我小姐,我叫苇。芦苇的苇。他有些愣,但是还是笑笑,轻轻地唤,苇。我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站起来,说,我该走了。我把我的电话号码放在你的桌子上了。有事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再见。我看着那个男人出门,觉得可笑,我为什么要找他,一个人生活多好。我看了看那串数字,下面有个漂亮的签名,远。远,这是个好名字,念起来温柔而安稳,很好听。
我的日子平静下来,我的神经依旧敏感而脆弱,我每天喝很多的红酒,大把大把地吃药片。我对着电脑屏幕不住地敲字,眼前昏暗一片。我以为我的生活可以就此停滞下来,不再有改变。可是我以为仅仅是我以为。我以为的很少实现过。
我下楼买泡面的时候看见Alex挽着一个女人走在街上,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女人。我走过去,看着他。Alex的眼神很疲惫,他说,苇,呵,这是我现在的女朋友,Lela。我死死地盯住他,不说话。Alex的目光开始轻蔑起来,我知道他又回复倒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我厌恶这种把女人当玩物的男人,我冲着Alex说,A,解释一下。Alex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用解释么,我们心甘情愿。那个女子靠在Alex的身上,他们像一对连体婴儿一般黏在一起,看得我反胃。我的神经又开始烧灼,我开始狂怒暴躁,于是我扬手狠狠地给了Alex一个耳光,冲着他嘶吼,A,你他妈真不是个男人!还没等Alex反映过来Lela一个大大而响亮的耳光就抽在了我的脸上:敢打我男朋友,你找死!我呆呆地看着呆呆的Alex,然后我恶狠狠地转身逃开。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叫远的温和的男人,我跑到街角的电话亭打电话给他,我说,远,你出来,陪我。
我和远在河边坐了一天。我什么都不说,表情木然。远坐在一边,手里握着一瓶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终于我被他的目光看得不耐烦了,我转过头凶巴巴地说,干什么这样盯住我,我又不会跑!远愣在那里许久,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温柔而小心翼翼,他说,苇,嫁给我,作我的妻子,好么?我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身望着他,一直一直,直到我的眼睛开始润湿,起身离开。转身的时候我的眼泪蓦地掉下来,只是夜色太浓太嘈杂,没有人看见。我听见远在后面冲着我的背影喊,苇,苇!
到家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倚在我房子的门边,我走过去,看到Alex正低着头吸烟。我被烟雾呛得剧烈地咳嗽,Alex抬眼看了看我,把烟摁灭。他的目光冷清,他说,苇,打痛你了吧。我轻蔑地看着他,不出声。许久的沉默。一片死寂中我的神经又开始颤逗,我瞪大了瞳仁,像一头焦躁不安的狮子。Alex看我的眼神略有些吃惊,他突然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说,来,苇,跟我回“缺”。
Alex用钥匙打开了“缺”厚重的门。光线射入,灰尘起起伏伏。我惊异地看着他,他说,苇,我把“缺”关了很久了。我沉默,走过去坐在吧台旁,吧台后的Alex又变成往日的样子,寂寞而落拓。我盯着Alex调酒,我的周身颤抖。Alex抬眼看着我,把调好的液体递过来。乳白色的。我端起杯子正准备喝,Alex摁下我的杯子,从吧台下面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放入我的杯子里——一个蓝色的胶囊状的物体。我看着Alex。Alex牵了牵嘴角,说,苇,这是一种镇定催眠剂,很适合你。我扬手喝下这杯酒,冲着Alex笑。我突然想到了那个一直纠缠着我的梦境,那么让我崩溃的诡异梦境,我终于可以和它告别了。我感到我的灵魂开始沉甸甸地下坠,我知道这种药起作用了。睡过去之前我恍惚听到Alex的声音,他说,苇,这种镇定催眠剂的名字,叫blue heaven,蓝色天堂。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Alex伏在玻璃台上睡着了,薄薄的眼睑轻轻垂下来,睫毛长而颤抖。我起身,扶着玻璃台让自己站稳。Alex忽地睁开眼睛看着我,然后他直起腰,冲着我笑,他说,苇,你醒了。我点点头。Alex从身后端出一杯低度数的红酒递给我,我什么都不说一饮而尽。淡淡的天光透过门缝渗进来,我说,Alex,我怎么睡了那么久,天都亮了。Alex从我的手里接过空杯子,轻轻一笑,他说,苇,你忘了,我给了你蓝色天堂,它起作用了。
你给我的蓝色天堂?
Alex,你肯带我去天堂么?就算不知道方向,我们也可以一起寻找,一起迷路。
我看着Alex点了点头,我说,Alex,那种镇定安眠药真的很好,很管用。
远开始很用心地追我,他总在每天九点阳光刚刚开始清晰的时候放一束百合或玫瑰在我的房门前,按响门铃,然后等着我匆匆开门,微笑着望着我,看我捧着花进门,然后驱车而去。我每天都会把那些花洗净,摆在盘子里,然后在不断敲字的时候一片一片地吃。玫瑰和百合都是很苦的植物,它们时常会掩盖我的那些上等苏门达腊黑咖啡的味道。我在每个夜晚去“缺”,和Alex聊,然后在天将破晓之际喝下一杯鸡尾酒,用以冲服blue heaven。我终于摒弃那个十几年来一直纠缠我的梦魇,这使我的生活愈发平静。可是我真的不是上帝眷顾的女子。真的不是。
那天深夜我在Alex的bar里喝酒的时候远突然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望着我们。Alex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杯子,眼神淡定。我有些惊讶,远一下子冲到我身旁拉住我,不住地摇我,说,苇,跟我走,跟我走。我推开他的手,把杯子递给Alex,说,A,酒。远一把夺过杯子砸在地上,兽般咆哮,苇,你干什么!我轻轻地注视着他,绕过吧台走向Alex。Alex伸手示意我停下。他转身从酒柜上取下十个玻璃杯,用烈酒注满那些杯子。Alex骄慢的眼神瞥了一下惊讶的远,然后他用手指逐个夹起玻璃杯送至唇旁,从左往右,起起落落间映射出耀眼的幻彩,再看,那十个杯子已然空了。我的神经竟又开始颤抖,我瞪着远,看Alex复又把那十个玻璃杯倒满,推向远。远一愣,扭头看我。我却抑止不住神经脆弱造成的盛怒,一个耳光打到他的右脸颊上。远愣神,转身,急速地推门而去。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我把手伸向Alex,在Alex冰凉的手指握住我温热手腕时,我眼前一暗,思想定格,犹如电影散场时的黑幕。
醒来的时候周围死一般地沉寂。我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睡在吧台一角,身上披着Alex的大衣。Alex?Alex?Alex!我的Alex呢?!一张纸从他的大衣中滑落——苇:我还是必须要离开的。蓝色天堂在吧台下面。你应该可以找到。 珍重。 A。 我愣神。 Alex!Alex!Alex! Alex,你走了那我怎么办?我还要你带我去找蓝色天堂的,真正的天堂。Alex,我多么地想告诉你,昨晚我又梦到那个墨羽天使了,他飞离时的眼神,和你手指的温度一样。
Alex,你不要我了么?还是你要自己去找天堂。
A,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啊。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我在吧台下面找到了一个黑色的铁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的蓝色胶囊。我数了数,77粒。7,命数。我和Alex都是相信宿命的人。而我和他,正是立于上帝手心中最安静的两枚棋子,没有怨言,却终究会破碎。
Alex不在的日子里我把“缺”关了,但我日日夜夜守着它。我每天一个人坐在吧台旁,不停地擦着那些杯子,把它们放在手中玩弄。在每个拂晓我会为自己倒一杯清水,吞服一粒blue heaven,继而昏昏睡去。我想Alex留下77枚blue heaven是有用意的,他的离开只是一个短暂的告别。等我把blue heaven吃完的时候,Alex就会回来,带着一身凤凰花的香,冲我伸出手,微微笑,说,来,苇,我带你去找天堂。
当蓝色天堂吃剩下四十枚的时候我又见到远了。他很瘦,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了许多,眼神中却带着些许骄傲。他微笑着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然后绕到吧台后面。他拿起Alex调酒用的容器,从容不迫地做着混合液体的游戏。他额前的头发滑下来遮住眼睛,手指长而洁净,调酒的动作轻快而娴熟。愣神间他把一杯乳白色的液体推到我的面前,说,苇,dreamland。那一瞬间我真的把他当成Alex了,但当我看到他瞳中纯净的孩子般的笑时我颓然跌坐在地上,眼泪失控。远惊惶失措地端着dreamland跪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神犹如一头受伤的小兽般委屈,他说,苇,你怎么了,怎么了啊,你不喜欢么?远拿起杯子扬手就往地上砸,我一把夺了过来一饮而尽。Alex,这是你的杯子啊,那上面还残留着你手指和唇的温度,我怎么舍得让别人摔了它呢。
远走了之后我就趴在吧台上睡着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梦境再次往复,但这次不是以往的死寂,我听到了声音,嘈杂而喧闹的声音,还有隐隐的音乐声,是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夹杂着祝酒的人声。天使的声音淹没在一切艳俗响动之中,我怎么用力都停不到。梦境的最后天使的背影消散华美的蓝色雾霭之中,刹变的墨色双羽若隐若现……
以后的每一天远都会过来,帮我打扫bar。而我总是斜倚在吧台上发呆,有时会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温和的男人,很久很久。然后远会抬起头来冲着我笑,擦擦手去为我调酒。上次的那一记耳光打醒了他,他终于明白爱情只是一个人的事,他没什么资格命令我,也让他下决心学调酒,用一个月的时间不分昼夜地苦练,现在他已经可以很精纯地调酒了,只是依然比不过Alex。每天凌晨四点他都会准时离开,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想念不知身在何方的Alex,然后吃掉一颗blue heaven,匆匆睡去。
只是上帝也没有闲着,他把手中的棋子用力地握紧,再握紧。
当盒子中的blue heaven吃到只剩下一颗的那夜远走后不久又回来了,手里掂着一个大大的盒子,还有一封信。他把这些放在吧台上,说,苇,这是邮递员送到你家的,我刚路过时看到了就帮你拿过来了。还有,嗯,苇,现在外面下大雨,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可以么?我抬头看到远眼里的小心翼翼,点了点头。远开心地笑笑,说,苇,那我先去买些吃的,好么?我默许。远出门后我走到吧台旁,拿起信封。我一眼就认出那是Alex的字,清冷而骄漠。我的手抖着拆开信封,拿出信瓤的时候我的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God,这是你的暗示么?
Alexia:
你一定还没忘记我吧。苇。
我是Alex。
我现在在北方的一个小镇,这里有北方漫天的黄沙,苍茫的落日,大片的荒原。苇。我很好。
我要结婚了。新娘是这里的一个女孩子,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苇,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们都一样。只是。上帝错了。
我们都是不甘寂寞的人,于是在遇见的瞬间,闻到与自己相似的体味,所以停下来,对望,微微一笑。但还是要彼此错身而过。
我现在找到快乐了,虽然那不是幸福。远可以给你的也一样。
苇,你只是一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孩子,需要有一个人牵着你的手去找天堂。苇,远是那个人,我不是。我和你一样,需要有一个人带我去找天堂。现在我找到那个人了,我请她做我的新娘。
苇,我们的宿命中,幸福被深深划去了。我们,只有认。
蓝色天堂我又邮了很多给你,吃完它们,你的病就应该好了。那时候我会带着我的妻子,飞回去看你。希望那个时候,你会挽着那个叫远的男人。
苇,信的开头我叫你Alexia。这是我生平爱过的第一个女子的名字,她是我的姐姐。她在我十七岁那年从高楼上飞了下来。她写的最后一行字我一直留着,她说,Alex,我会找到天堂。那个时候我就发誓,要让我这一生爱上的最后一个女子也叫Alexia,然后告诉她,我会找到天堂。再,带她离开。
苇,我爱你。
我会找到天堂。Alexia。
Alex。
我的眼泪一直肆虐,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Alex,我终于明白,你会找到天堂,但那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能自己不断地找,找到后,你是会在那里等我的。Alex,很多时候两个人是可以兀自地爱着对方,一直爱一直爱着,但却永远无法相爱。A,我懂了。
远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外面很大的雨,远的手里提着两大袋食物,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不停地落下来。他轻轻地说,苇,来吃点东西吧,不要饿着了。我一下子冲过去,紧紧地抱住湿淋淋的他,他手里的两袋东西一下子掉了下来,他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问,苇,怎么了?
我的眼泪逐渐静止下来。我在远的耳边轻轻地说,远,我爱你。
Alex,我爱你,你听到了么,Alex?
我。爱。你。
那天晚上我没有吃blue heaven,我和远靠在一起睡着了。梦境中那个天使轻轻飞来,落在我的面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Angel,带我去天堂。天使冷笑,妄想。我说,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天使转身,想要离开。我撕心裂肺地吼,带我去天堂,带我去!Angel回头看着我,笑容淡漠,他说,你以为你有资格?然后他决然地飞离,双羽在天堂边缘化为墨色。
我的蓝色天堂。我没有资格。
睁开眼,面前是远温和的笑。
三个月后,我嫁作人妇。直到婚礼上我才发现,远的笑容和Alex是那么的相像。
婚后四个月我收到一封信,信封中只有一张照片,上面是熟悉的Alex,挽着身旁一个幸福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相貌,身材,笑容都与我酷似。我突然回想起,Tasy,Zoe,Lela,还有Alex现在的妻,她们的相貌都与我那么那么的相似。愣神间我注意到那个被Alex挽着的女子,她把手搭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照片的背面是Alex洒脱的字——苇,轮回之后我们再来一次,好么?
上帝把手紧握,再摊开,棋子碎裂,无声无息。
谢谢上帝的这场游戏。遇见你们,我很高兴。
现在游戏终于谢幕。人未散,曲未终。
谢谢观看。
苇。
记于一次庞大的殇。
欢迎光临 冰点论坛 - 青岛二中主题社区 (http://icebbs.net/) | Powered by Discuz! 6.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