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写的长篇文,由于经验不足,个别情节有所借鉴,请大家多多包涵!
对于你在欢乐的人间所掌管的
“神圣的钥匙”的敬畏在阻止着我,
假若不是这样的话,
我还要使用更严厉的话语:
因为你的贪婪使世界陷于悲惨,
把好人蹂躏,把恶人提升。
——但丁《神曲》
前传
赤羊之刻印
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你那样能令我难以忘怀,时至今日,当我依偎在黑暗的怀抱时仍然百感交集,只是少了几年前的那种冲动。也许语言已经苍白,文字早已模糊,无法说清我此时的心情,不变的依然是当初那颗驿动的心。
风雨交加,灰色的泥水充斥着整个世界,仿佛天地就这么阴暗无法冲破。狂风暴雨同时袭击着大地,树木疯狂地摇着头,树叶和沙石满天乱飞。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淤泥,无数雨点敲打起圈圈涟漪。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繁星都隐藏起了她们的身子。没有一个人在走动,除了大自然肆虐的哀号外没有一点动静。
一切都被压抑的痛苦紧紧包围,风云、大地、星子、雷火……在翻云覆雨之手中无数次地轮回。当狂暴的迷水在黄金戟引领下席卷大地,当永夜的黑暗在冥之剑清冷的光芒中吞噬九星,没有人会去再留意嚎哭着的希望。
神……已经放弃这个世界了么?连一点点光明的怜悯,都留不下么?
真是悲哀透顶。
支撑着挨到马路中央,卢川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紫色的头发铺在地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横流。她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只能趴在那里,动弹不得。血水混着泥水沾染了她的衣襟,一向高贵如牡丹的她如今竟如此狼狈。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几个黑影凑了上来,把她紧紧包围。她半睁着眼睛,雨水让她的眼前一片阴霾,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不过一直以来如狼一般的敏锐已经将危险的讯号送了过来。即使知道自己如果不站起来就会被杀,她也无法再直起身子。此时她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用说拔出武器战斗。
“……这下子便无路可逃了吧?”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接着她的身子被粗暴地提到了半空中。“说!那家伙究竟在哪儿?现在说出来,还留下你的性命!”
啊啊……果然是没错……
卢川只觉得一阵阵眩晕,却清楚地感到了绝望的温度。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无数复杂的感情冲撞着她的胸膛,让她浑身发颤,所有的悲哀和愤怒都化成鲜血涌上了她的喉头。
会发生这种事情……还是因为……
卢川自嘲地笑了一下,感到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幼稚,竟会想要做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她也开始觉得死亡的触角正逐渐贴上她的脸,好像是对她违背道义的惩罚。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身影,只能感得到那人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紧紧皱着眉头,拼命喘息着,鲜血从她拼命张大的口中喷涌而出。
“如果再不说,就一枪把你了结掉!”那人的声音又强硬了几度,卢川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贴上了她的脊背。在冷到刺骨的雨水中,这种感觉尤其恐怖,卢川甚至觉得自己正在迅速走向死亡。
“……呵呵……真是难看啊……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卢川勉强想笑出来,浑身却在不住地颤抖。
“别废话!”
“哼……若是让那个人落到你们这些败类手里……我便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决不告诉你们!”卢川仍是喘息着,目光如鹰般锐利。想到即使是死也不可以妥协,她又努力把声音提高。“回去告诉那个伪‘天使’……她的愿望永远都不会达成!……若是想杀人灭口,也不要找这么笨的方法……我不会饶了你们!”
那目光仿佛可以看破一切,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甲胄,同时又带着必胜的信念和野兽般的敏锐不留情。这令那个追击者大皱眉头,一刀直刺进卢川的眼睛里去。
惨叫被天边的一声闷雷掩盖了,卢川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鲜血流遍了她的脸,却瞬间被雨水冲洗掉了。那些追击者又朝瘫倒在地的卢川开了几枪,便悻然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中。
大雨仍然铺天盖地地落下。在不停刺激着神经的凉意中,卢川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些鬼魅般的影子在摇晃。她浑身一阵阵剧痛,四肢像散架了般僵硬得忘了颤抖,完全不听使唤。她动用了剩余的毅力和求生的欲望,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向前爬动了几米,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风雨的地方。有呼啸的声音顺着她身下的大地传来,像触电般流过了她的指尖,瞬间就击破了她脆弱的神经。她抑制住心底升起的恐惧,支撑着微微抬起头,朦胧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朝她迎面扑来,两道金光毫无遮拦地射进了瞳孔,晃得她睁不开眼睛,眼泪从关不住的水闸直流而下。
她这才痛苦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躺在马路中央,不时有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而此时,她连滚往马路对面的力气都没有剩下,更不用说站起来离开这里了。
她心里猛地一凉,接着是无法承受的沉重。这打击让她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简直支撑不住要就此死去。过去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她只觉得宁愿现在就沉沉睡下。努力把眼睛转向可以得到生存的方向,她突然觉得是那么渴望光明,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心里想着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世界了,一阵阵绝望折磨着她千疮百孔的灵魂,她不由得头一沉,栽进了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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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可曾记得爱
我们一直在这里放声高歌,一刻都不曾停息。你听到了么,听到了么,这刺耳的歌声,引诱着你堕落到地狱里去。
啊,啊,这个洁白的天地,让我如何求得渺小的生存。我该如何告诉你,我是如此地爱你,你这完美华丽的阴冷。
我们歌唱不停,絮绕着世界,与地球同转。
你可曾记得那遥远的回忆,如同梦幻般的,虚空,苍白的恐怖。
一直到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马南还是感到头有点昏昏沉沉的。她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希望能把昨晚电话里听到的整个事实好好地梳理一遍。可是她很快就发现没有用,天蝎座特有的劲爆音乐仍不时在她脑中炸响,那些含混不清的歌词使她简直无法回忆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该死,昨晚喝太多了。
她开始勉强捋着头发,拼命让它们看起来服帖一些。就要见到那些如枯树般的老权威了,她实在是不想给对方留下一个邋遢的印象。
“酒能使人亵慢,浓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错误的,就无智慧。”
她在心里念着圣经上的话,想让自己稍微严肃起来,但觉得十分困难。
如果不是为了这唯一的妹妹,她才不会大半夜绕了半个银河系特地赶过来呢。
她把头倚在靠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专用车在磁道上飞驰,周围的风景呼呼地掠过去。说起来,这个地方还是一成不变的严肃阴沉,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相比较之下的话……天蝎座那些身材火辣的甜姐儿倒要来得好些。
唉唉,想这些也没有用,这一回来,怕是又要公务缠身,起码半年之内不会再有休假的机会了。想到这里,她一皱眉头,脸上露出了无比惋惜的神情。
还是想点有用的东西吧。这次回来,除了在涅米西斯大街的几处房产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卢川的事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晚电话里那个人确实是说卢川出了车祸来着。不过既然不是在专用道上出了车祸,应该没什么要紧才对。那些马路上即使有车时速也都在二百以下,比起专用道上的狂飙一族来简直慢得像蠕虫。
去探望一下……安慰几句之后应该就可以离开了吧。顶多,付个住院费什么的,那算不上问题。
反正对于卢川来说,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个提款机而已。除了在关键时刻帮她刷刷卡之外,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呢。也许按她的思考方式,自己还是在大部分时间里自动消失来得好些。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处于这种云游四海的状态,她那个家族继承人的名号怎么说都来得不理直气壮。
算了算了,这种事就让喜欢的人去做吧。反正自己这样逍遥自在,也同样乐得轻松。
想到这里,她才安下了心,又回到了那半睡半醒的状态。
为什么我有时竟会羡慕那些单纯可爱的邻家小妹呢?
卢川虽然处在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灿烂的年龄,有时还会不自主地装嫩,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心机颇重的政客,尤其适合在这纷乱的社会里翻云覆雨。虽然看上去一付春光明媚的样子,不过内心却是和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不可测。她虽然在各方面造诣都不算深,却对名利场驾轻就熟。光是上个月竞标拍得的产业,就足以把三分之一个天龙座军队联合总署行星军陆军的地皮买下。虽然是这样,军联的那群老谋子却还是一付要陪着笑脸拉赞助的样子,真是想起来就恶心。
还是不管她……反正她再怎么过分,也影响不到我的生活。
不知有这么个妹妹算不算得上是好事情。
等到专用车在市中心停下来的时候,马南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她懒洋洋地下了车,迎面扑来的凉风使她稍微清醒了一下。她环顾四周,一派完全陌生的景象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是五年没有回来而已,变化就如此之大,让她简直认不出来。不过这样一来,她也就没办法凭记忆找到那家医院,只得又叫了一辆车。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开始认真思考卢川的事情。不知怎么,早些时候第一次与她重逢的情景不停地在眼前浮现,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来。
那时自己惊讶极了,以为碰上了鬼。
其实也是啊,两人从年纪尚幼时就分别了,直到能够独当一面都没有机会碰头。有个妹妹的事情早已在时间的研磨中变得越来越淡,让她简直就要忘记有这么回事。再说,因为某种原因,马南的表面年龄停留在了一个比较年轻、和她妹妹相差无几的时间段里。所以当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突然冲出来的时候,一般人的反应都是先惊讶,哪有感动的。
那时的卢川美得像个天使,并且在马南那一身阴沉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她不停地叫马南“姐姐”,直到马南耐不住勉强笑着叫“小妹”为止。
那时她的笑容,美丽得要让这世界上的一切光彩都失却颜色。她没能给马南留下最美的回忆,却留下了一个完美的笑容。她笑靥如花的时候,马南突然觉得一阵难以言表的幸福。
她是曾想过可以为了这个妹妹付出一切的,但是现在想起来竟有些荒谬了。没有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完全付出自己的一切,即使是最后的亲人也一样。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拿她当自己的妹妹来看,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或许她只是爱上了那一瞬的笑容而已。
那种不带一丝杂念的纯净令人魂牵梦绕,在这混沌的都市里尤其显得耀眼如同最瑰丽的彩虹。
也许是因为自己从来都做不出这么纯美的笑所以才会坠入其中不能自拔,她从没看过和自己相同的面孔上映出这么让人神魂颠倒、以为看到了真正的天使般的笑容。
恍如梦中。
你还不知道么,我们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我们在你身边唱着最初的歌,把你引导到如此神奇的梦幻里去。
我们歌唱不停,为着这个有自己所爱的人所在的世界。若是不想分离,就请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若是今生今世无法相亲相爱,至少来世,也要相陪伴。
当她站在卢川的病房前的时候,以为自己仍然在那个梦中。
虽然当她穿过走廊的时候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她还是一样习惯性无视。
高挑纤细的身材,无可挑剔的面孔。这是第一印象,也是马南可以容许的最终印象。她整个人无法再用更加具体的形容词来描述了,因为似乎所有可以用来表达人类美貌的词汇都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力。没有人可以看得出她的性别,不过却都无一例外地从那看似冷淡的目光中觉出咄咄逼人的锐气。那华丽的一身黑衣使得她所经过的领域瞬间洒下深沉得吓人的黑影,不过也只是极其短暂的掠影而已,似乎没有人能真切地看清她轻盈的脚步。那头长得吓人的紫罗兰色的头发相比较之下倒是难得的正常——不,是正统。那种纯正的紫颜色正是绝对的天龙贵族的标志,没有任何平民家族的血统可以调和得出这么美丽如梦幻的色彩。而那双纯黑的晶莹眸子,更是静水流深,似乎隐藏着无数鬼魅在蠢蠢欲动,神秘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伤得很重。”身旁的护士轻声说,脸颊上却带着淡淡的红晕:“她在雨夜倒在路上,被过往的汽车……不过她被送来时,身上还有多处创伤。她的身上一共有五处枪伤,一边的腕骨也断了,像是被车的悬浮轨所挤轧。她的右眼受到利器所伤,几乎已无复明的可能……另外……”
“还有么……?”马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发生在自己那个如玫瑰花精般的妹妹身上?
“是的。由于受到了过分惊吓,她的精神上……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症状。”
这绝对不是什么车祸,一定是有人故意做的。马南首先想到了这一点,却又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不管从哪方面去思考,卢川的树敌实在是太多了,她的任何一个对手都有可能这么做。这样一来的话,卢川虽不至死,但她却在短时间内不会对任何人构成任何威胁了。
“我可以……去看看她么?”马南用那充满磁性的声音低声说,刻意抑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以预定在十分钟内。请把右手放在认证器上。”护士说着墨守成规的话,眼睛却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手摸索着打开了门上的一个翻盖。马南于是就摘下绣着金色纹章的洁白手套,把纤细修长的手放在上面,电脑自动记录了指纹与热谱等资料,然后十分钟的倒计时开始,门向两边滑开了,发出一声轻响。
从门缝处透出来的药水味儿,让马南蹙了一下眉头。
听到开门的响声,病床上的卢川转过了头来。她的额上凝着保护液,右眼处已经连上了电子构造的视神经组织。马南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她微微抬起头,然后缓缓露出了笑容。
望着那美丽的眸子,马南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这么瑰丽的眼睛,却无法都保存下来。即使装上电子眼,她也再无法用这最初的纯真去看这世界了吧。
“卢川……真是抱歉,直到现在才来看你。”马南轻声说,在卢川的床边坐了下来。
卢川只是一直一直盯着她,并不言语。
“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见那执著的目光在自己眼中停留,马南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不敢正视那目光,因为那目光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她自己的,却又是那么诡异。
“姐……姐……”卢川突然开口说,笑得那么明媚好看。
“是……我在这儿。从现在起没人能再伤害你分毫了,知道吗?”马南轻声安慰着,把卢川那苍白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那微笑使她心疼不已,她头一次有了骨肉连心的不忍,更对那些伤害卢川的人有了强烈的恨意。
“记得是谁伤害了你么?告诉我,我一定让他们尝到后悔的滋味。”马南忍住简直就要表现出来的愤怒,充满爱怜地说,只希望卢川能给自己一个讨伐的对象。
可卢川只是笑,笑得那么甜美如同无邪的幼童。“不知道……”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却依然笑靥如花。
“卢川,我想你一定知道什么的。只有了解了来龙去脉,我才好为你报仇啊。”马南把手搭在卢川的肩上,望着那如水般平静却又有氤氲弥漫的眸子。
“姐姐……我好想你哦。”卢川突然说,好像看不到别的什么事物,整个世界只有对方一人一样。“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相像的人,所以我好想要你在我身边……”
“知道了啦,等我办完事,就过来陪你好不好?”像安慰小孩子似的,马南装作认认真真地说,心里想着现在让她高兴就好。
卢川笑得更明媚了。她伸出手抚上马南的脸颊,然后以一种勉强压抑着兴奋的语气开了口,眼睛因为即将吐露的秘密而闪闪发光。
“姐姐……你最好了,告诉你哦,我看到天使了,好多好多……天主将于世界末日审判一切死去的和当时仍然活着的人,凡救赎者将升入天堂享永福,凡未救赎者将投入地狱受永刑……魔鬼将被抛入火湖……可是我只看到天使,一群群地飞到天上去……还有圣母哩……”
我们一直在你身边,轻轻拉扯着你的衣袖。不要再迷茫了,黑色的永恒正渐渐显露。
“卢川……?”马南不由得一愣。她想说点什么制止这莫名其妙的话,可卢川还是在不停地说下去,仿佛着了魔般兴奋异常。
“姐姐也看到了吧……那些洁白的天使……旋转着上升的,好像是假的一样。还有会飞的呢,一直飞上天去,一只一只投入火中烧死。还有最美丽的大君……最后一个吹号的天使……当时,神天上的殿开了,在他殿中现出它的约柜,随后有闪电、声音、雷轰、地震、大雹……创造与毁灭是同在的呢,还是在创世纪那时,就已经注定了有末日了呢?”
我们等着看这个世界的终结,我们将面带微笑等待着,等待着你终于绝望的时刻。你还在踌躇么,你还在盼望着什么?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悲伤浇筑,这一切灾难与痛苦的源头,就是幸福的泪水。
“别说了……卢川,我想你是不是需要多睡一会儿……我先走了,明天我还会来看你。”马南叹了口气,就想起身离开。在她看来卢川定是受到了相当的刺激,要不然就是被催眠了,才会导致精神出现失常的症状。她这个时候无法相信卢川说的任何话,自然那些莫名的内容也根本不可能作为证言和查找犯人的依据。可是卢川却突然抓紧了马南的手,紧紧地抓着,眼里充满了企盼。
别走,别走,我是如此地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即使只是幻象。
我是失去了歌声的人鱼公主,教我如何用言语表达我的心。我还没告诉你,我是如此地爱你。
趁马南再次把头低下的那一刹那,卢川突然吻上了马南的唇。马南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也就放弃了。卢川的眼里瞬间冲上了迷雾,却朦胧得恍若梦中一般。她轻轻一用力,一道刺目的鲜血自马南的嘴角流了下来。马南微微一颤,想要站起身来,卢川却好像很享受似地不停地吮吸着,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浑身颤抖。
你忘记了吗,我曾经是如此热切地希望着,渴望着,你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留。不因为任何人的影子,只是因为我是我自己。
马南只得用力把她推倒在床上,然后闪身到了一边。马南有点不敢相信地抹了抹嘴角的血,望着卢川仿佛面对一个不曾认识的人。但卢川只是笑,一脸无辜与单纯,那么不谙世事仿佛回到了出生之前。
我爱你哦,我爱你哦,在这个世界诞生之前,在一切爱和希望崩溃之后。
电子门上已经发出了倒计时一分钟的提示音,马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在离开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卢川仍然在看她,然后微笑着朝她挥手,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迹。
我的心在嫩草尖上荡漾,你可曾记得荷花变莲蓬,枫叶都染红。那是无法期待的奇迹,和颤动的羽翼,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马南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怖,她迅速掉过头去,像逃难似地快步奔走了起来。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而且越远越好。卢川的笑容如同一个恶魔,在她心头凝聚着,久久不散。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一刻都不曾离开。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浑身发冷。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在一个噩梦中,但是唇边的隐隐作痛又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事实。可是不自觉地,她总是想要想起一些纷乱的东西,令她不得安宁。
她只得找个地方坐下,大口地喝冰凉的水,提醒自己不可以颤抖……但奇怪的是这种一直以来都有奇效的方法竟然在这时丝毫不起作用。是因为牵扯到卢川的事,她才会变得如此不冷静么……不对,那种笑容,好像穿越时空,烙印在了另一个人脸上,让她的心狂跳不已,冷汗直流。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件事,可是刚才的刺激却又令这段回忆无比清晰地浮了上来。
那是唯一会令马南感到后悔的事,是一直摆脱不掉的梦魇。她曾经用无数次的心理暗示迫使自己把那个面孔忘记,但她至今才发现,那阴影已经牢牢地印在了心灵深处。
整个世界好像顿时充满了水,让人窒息。水中美丽苍白的面容,细弱的话语,还有无法流泪的凄然,那仿佛包容了万千种仇恨、却无处发泄的痛苦,最后定格住的,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仿佛万千种魑魅魍魉在唇边瞬间凝聚的微笑,灵魂堕入了潘多拉魔盒的最深处般的惘然,还有无法释怀的阴云渐渐聚拢来,看不到一点希望之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2:43:28编辑过]
时间悄悄地流淌进小小的花园,这里很幽静,绿树成荫。涅米西斯大街上这片建筑曾是多名我会的一座修道院。一百多年以前,这个四四方方的院落曾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笔直的黄杨树之间长着葱葱的迷迭香和薰衣草,被剪得短短的。现在,这里建起了高楼大厦,那些曾经栽种过他们的黑衣修士早已不知所踪,没有人再去想起他们。但是幽香的药草仍在静谧的仲夏夜晚开花吐艳,尽管再也没有人去采集花蕊炮制草药了。丛生的野荷兰芹和耧斗菜填满了石板路的裂缝,院中央的喷泉已经让位给了羊齿叶和纵横交错的景天草。玫瑰花蓬蓬,分披的根伸出条蔓越过了小径;黄杨树篱闪耀着硕大的红罂粟花;高高的毛地黄在杂草的上面低垂下了头;无人照看的老葡萄藤也不结果,藤条从一棵已为人们遗忘的枸杞树枝上垂挂下来,摇晃着叶茂的枝头,慢悠悠的,却不停下来,带着一种哀怨。
一棵早已不开花的龙盘树挺立在院落的一角,高大的树干像是一座由茂密的树叶堆成的巨塔,四下探出碧绿的新芽。一只做工粗糙的木凳就倚在上面,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个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用最廉价的油彩涂抹着眼前画架上的新作。他长得有些纤瘦,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却掩饰不住面容上的沧桑。他不像是居住在大城市中的现代人,倒像是十六世纪肖像画中的一位意大利青年。
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画布上,时不时把头向后一歪,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有时他放下手中的笔,把那沾满颜料的双手随便在脏兮兮的罩衫上抹两下,然后抓起一个大号瓷杯喝上几口茶。每到这时,他的双眼就望向远方,停留在云雾中那个模糊的影子上,脸上漾出一付沉浸在遐想中的神情。
这个时候的他就像一座雕像般静止不动,脸上带着微妙的微笑,像是在观望着唾手可得的幸福般地心满意足。
马南踏进这小院子的时候,也着实吃惊了一下。这小院子同周围的景物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难怪那帮房产商总是碎碎念着要重新改造一番。不过她真是没想到在这小小的角落竟然会有这般奇异的景观存在着,仿佛在踏进这里的时候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不是墙头草在微风的抚动下轻点着头,她真的以为是来到了画中。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敲了敲那些黄杨树篱,算是提醒了一下自己的到来。那男子好像被惊动了似的转过头来,然后急忙站起身,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真对不起……我没看到您来……”眼前的人浑身散发出的奇异光辉使他的目光不知该放向何处,于是便有些慌乱地四处游移。“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真是、真是抱歉!”
“啊,没关系。”马南轻轻摆了摆手,接着把这小小的空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时间里,那男子担心地搓着双手,然后小心地扯了扯已经皱得不成样的罩衫,却遮不住那点点水彩色的指印。
“我还在想是什么让那些家伙大皱眉头,今天亲自来了才发现,实在是不得了的景观。”马南淡淡地笑着,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窘态。“我一直都没注意到,原来这片高楼后面还有这么一小块地,实在是破落……浪漫得很——呃,请问你的名字是?”
“德寇拉,亚列·德寇拉。”那男子有些拘谨地说,刚想伸出手去,却又急忙缩了回来,因为他看到手指上还沾着油彩。
“亚列·德寇拉?”马南不由得扬起了眉毛,“居然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哦,对不起。”感到自己有些失礼,她漫不经心地道了个歉。“不过在这种大教区内,是会被人排斥的吧?为什么不换个名字?”
“您说得对……不过名字只是个称号而已,不代表什么。如果是有别人往歪处想,那是他们的错,我应该没有必要为了他们的想法去改名字吧?”亚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更显得苍老了。
“看样子你也吃过不少苦头……不过还真是个有勇气的人呢。”马南赞许地说。这时她突然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于是有些别扭地开了口:“其实我今天来本来是想赶你走的,因为你待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很影响我们的改造工程……你知道的吧,这地方要改造成具有现代特色的宗教特区,所以我想你也许不得不离开这里。”
提到这件事,亚列沉默了,脸上浮上了一层阴霾。他不安地把手指绞在一起,眼睛望着地面,似乎突然对泥土产生了兴趣。良久,他才低声说:“我……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再说,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不过,如果你再一直不离开的话,我们有权利强制令你迁离。到那个时候,应该就不怎么好看了。所以我想,还是客客气气地请你走好些。”马南在衣袋里捻了两下有法院盖章的驱逐令,还是没拿出来。
“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画完……不会很长时间的……拜托……”亚列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底气不足,最后竟然有了央求的语气。
听到他这么说,马南把目光投向了画架上的那副还未完成的作品。画的是一座教堂,只能依稀看清个轮廓。但从那些尖顶来看,应该画的是对面隔着
“原来如此,这个位置是临摹君士坦丁堡的最佳地点呢,你是个十分钟爱作画的人吧?”
“不算是……但这些画可以把瞬间凝聚,好像回忆就在身边一样。所以……”亚列有些腼腆地说,觉得让别人看到了未完成的画作实在是不好意思。
“知道了……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好了,我会说服那些家伙用这段时间忙些别的,不会来打扰你。但一个月之后,我可就无可奈何了。因为这是市局亲自策划的工程,我也不好过多干涉。”马南缓缓地说出一个提议来,但她相信这提议在亚列看来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
亚列愣了片刻,仿佛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应该说谢谢,却怎么也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马南只是淡淡地笑笑,然后就转身要离开。
这时雾散了,远处的景象越发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并且因为露水的滋润多了一分清新。君士坦丁堡的轮廓清晰无比地划破了这一份缥缈,在此时显得那么圣洁雄伟,就好像刚刚扯下掩住它的幕布一样。大门前的组雕更是神采奕奕,洁白得耀眼,仿佛工匠赐予了它们新的生命。
马南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停留在那些白色的雕塑上。那些雕塑正逐渐变得清晰,一点一点露出每个植根末节,仿佛要刻意展现那优雅的造型。“那是什么?”她指着其中一组问道。
“那是‘圣母升天’。”亚列很快回答道。
“‘圣母升天’?”望着那些仿佛在晨光中缓缓上升的天使,马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是啊,曾是十八世纪法国的组雕,这里的是由名工匠仿制的。”亚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于是忙不迭地说出来。“用特殊物质磁化过,所以可以一直保持那个距离,不用钢丝连接的。”
美丽的天使,簇拥着圣母望天上飞去,头顶是一片绚烂的云。
马南低下了头,不由得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卢川的话仍然在耳边不断回荡,此刻更是无比清晰地浮现了上来。
……可是我只看到天使,一群群地飞到天上去……还有圣母哩……
……姐姐也看到了吧……那些洁白的天使……旋转着上升的,好像是假的一样……
“‘圣母升天’……?”马南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她又实在是想不出来,即使真的是“圣母升天”又怎么样?这能代表什么呢?
“您……您怎么啦?”亚列小心翼翼地插话,“我看您……有点不太对劲,是不舒服么?”
“没什么。”马南急忙恢复了自制,但她相信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苍白如纸。“我先告退了……期待能够看到你完成大作。”她略微一点头,就快步走了出来,一直穿过对面的小广场走过去,群群白鸽在她的身后直冲上天,很快掩住了她墨色的背影。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2:44:08编辑过]
穿过黑色方石铺成的椭圆形广场,马南抬头仰望时,君士坦丁堡已经近在眼前。气势雄伟、历史悠久的君士坦丁堡——坐落于贯穿天龙首城市中心的比逊河边。凡是到此地游览的人们,没有不到君士坦丁堡参观的。这个大教堂是为了纪念古老的拜占庭帝国,花了很长的岁月才造成的,即使运用当今的科学技术,要完成这么宏大又精细的工程仍不是容易事。它从开工到落成为止,曾经过几次的战争,换过几个统治者,前后经过了数十年。因此,教堂里每一扇窗子,每一个塔尖,可说都是纪念着天龙座这些年来的一点一滴。只要看一看拱门和柱子头的构造方式,就可以看出这些年来的时代潮流了。
要是爬上这教堂最高的塔顶上去,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整个天龙首城市区。
初次爬到那儿的人,当他看到眼底下展开的无数屋顶、光能板、街道、桥梁、钟塔,以及其他许多景物,定会感到一阵目眩眼晕。再把视线移转过去,那面临着比逊河的的天龙座军联主办公楼以及旁边的六座巨型建筑,如梦一样的耸立着。比逊河的清流绵延地伸长到遥远的地平线那一边。河上来往游览的小舟如鲫,河畔的树影投射在河面,河里的水是那么绿油油的。
但是,这座教堂并非单独一栋的建筑物。
它的四周围绕着很高的正五角形双重砖墙,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受到长久的风吹雨打及日晒,墙上早已爬满了青苔与野蔷薇。每到深夜,在月光的映衬下,沉寂的塔尖在夜色中时隐时现,给整座教堂增添了一丝神秘气息。
君士坦丁堡是由古老而庞大的二十座塔凑在一起而成的,所以城墙内,塔尖重重叠叠,高入云霄。这座教堂如同一座巨大的历史博物馆,融入了整个天龙座基督教文化的精髓。教堂内外有许多古老艺术品的仿制品——当然也有数件价值连城的真迹珍藏。这里仿佛是世界历史的交合点,各个地域的文明都在这里会合,交融成璀璨的小溪。
抚摸着大门上古老的花纹,马南竟一时间忘记了要进去的事。那些精雕细琢的纹路,虽然经过这些年无数双手的抚摸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仍能感觉得到蕴藏在它们下面的工匠的心血。整座教堂就如一个巨大而精细的工艺品,不论什么地方都能带给参观者惊喜,使人发出由衷的赞叹。
现在不是旅游季节,也不是做礼拜的时候,所以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马南在迷宫一样的条条琉璃走廊中穿行着,也拿不准要走到哪里去。这里的通道多得走也走不完,金箔装饰的顶部让人眼花缭乱。周围都是数不清的精美画作与雕塑,洁白天使的羽翼四处闪动,也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个有着星空一样穹顶的礼拜堂里。这里实在有些阴暗,但点点龙骨香烛的微光却给整个空间蒙上了一幅神秘的面纱。一排排座位都非常地干净整洁,却没有一个人在这里。马南一直走到前面去,抬头望着前方,是一尊哀悼基督的雕塑。雕塑上附了什么荧光物质,让它在黑暗的空间里也能发出美丽柔和的光。
雕像中,死去的基督肋下有一道伤痕,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横躺在圣母玛丽亚的两膝之间,右手下垂,头向后仰,身体如体操运动员一般细长,腰部弯曲,表现出死亡的虚弱和无力;圣母年轻而秀丽,形象温文尔雅,身着宽大的斗篷和长袍,雕刻者的名字刻在她胸前的缎带上面。她右手托住基督的身体,左手略向后伸开,表示出无奈的痛苦;头向下俯视着儿子的身体,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细密的衣褶遮住了她厚实的双肩,面罩却衬托出姣美的面容。圣母的表情是静默而复杂的,不仅倾泻了无声的哀痛,也不只是圣母充满哀思的祈祷,它已经大大超出了基督教信仰所饱含的内容,这是一种洋溢着人类最伟大最崇高的母爱的感情。虽然基督的生命已经燃烧殆尽,手臂上的血管仍隐约可见,仿佛涨满了圣血,充满了生机,马上就可以复活似的。
圣母的美是直觉的,而她的哀是本质的,这一切使得大理石赋有了生命。雕像作了极其精细的打磨和揩光工作,在用刀凿刻的最细微部分,竞还用天鹅绒细心地磨擦,直到石像的表面完全平滑光亮为止,就连观众见不着的地方,也打磨得十分精细。
虽然是雕像,但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圣母的表情飘忽不定,一会儿像是在默默流泪,一会儿又像是在沉思冥想,有那么一会儿,竟然像是蕴含了笑容。那张脸也似是比基督要年轻许多,并且浮上了像一个年轻妇人般的美丽明媚,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一切都是那么寂静,马南突然有了一种欲望,令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去抚摸一下那尊雕像的表面。那种绿莹莹的颜色好像一股暖流,使她心里感到无比地温暖。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好像只能看到眼前一样。
来吧,来吧,我们一直在等你,只要再向前一点点,你就会滑入到无止尽的幸福与美好中去。
圣母的面孔越来越近,仿佛就在眼前浮沉。那种面容渐渐清晰了,又很快地虚无缥缈起来,好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真理之门。
只要碰触到了眼前的真实,就不要后悔。我们期待着你的到来,拜托你,不要忽视这份心情。
“谁,是谁在那里?”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马南一惊,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她转过身,一个年轻的修女正站在门口,一连紧张地望着这个方向。
“是比月小姐么?”马南还没有回答,那修女竟然这么说:“对不起,我没认出来……您有好几天没来了吧?”
好几天……?马南微微皱起了眉头。自己是第一次来这个礼拜堂,上一次参观君士坦丁堡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再说,她不记得在这里还有认识的人。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又一个影子走了进来。那应该是位比较资深的修女,从她的衣饰和长袍就能看得出来。她戴着一条长长的黑色头巾,脸上蒙着薄纱,沉重的黑色袍子似乎碍了脚步,使她步履蹒跚。看到她进来,刚才那个年轻的修女急忙行了个礼,给她让路。
“真是抱歉,我似乎是打扰了这里的清静。”马南说着,就要往外走。
“哪里?是我打扰了您的祈祷。”那位修女缓缓地开了口。奇怪的是,虽然看不清她的脸面,但她的声音却像是非常之年轻。“不过正好到了清扫的时间,我们以为这里不会有人。”
“啊,我这就离开。”马南淡淡笑了笑,就往出口走去。“再一次为我鲁莽的行为道歉。”
“如果我们的到来打断了您倾听天父的神谕,那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那位修女仍然用彬彬有礼的语调说:“若您不介意,不如我陪您参观一下这座教堂作为补偿吧。”
“可是,泽尔若嬷嬷……”那个年轻的修女想说什么,却被那位修女制止了。
“我想,您一定会同意由我来领路,带您领略这圣殿的辉煌。”那位修女继续以沉稳的口气不紧不慢地说。
“当然……我真是万分荣幸。”虽然这么说,马南也不禁有了疑惑。这里的修女从不轻易见人,更不用说是参观教堂了。难道她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时间,打破不成文的规矩,也要让自己离开这个地方么?她自己提出这个请求,真是最客气的“逐客令”。
那位修女微微欠了欠身,便闪身在门边,等着马南自己走出来。看到她这样,马南也不好再留下去,只得走了出来。在离开以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雕像,雕像依然静静地坐落在哪里,只是刚刚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已经消失无踪了。
马南在过去来过君士坦丁堡几趟,所以对于这里的那些华丽奢侈的装修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大量的雕刻使整座教堂变成了一座镂空的巨石艺术品,祭坛、歌台、屏风都是精雕细琢,一身珠光宝气。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拼出圣经的故事图案,当有光芒照耀时,便显示出五彩斑斓的“天堂境界”。
君士坦丁堡里最有名的一处奇观应该就是别具特色的圣殿了。这里是仿照着古时教皇厅的格式所设计的,无数垂直的线条引人仰望,上百米高的穹隆顶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约约,闪闪灼灼,加上宗教的遐想,似乎上面就是天堂。于是,这里成了“与上帝对话”的地方。
经过这间圣殿的时候,马南是准备好了要走进去的。可是那位修女却一言不发地直直往前走,似乎忘记了有这回事似的。这令马南的疑惑更深了,这间圣殿一直是整座君士坦丁堡最大的卖点,一直以它来招揽参观者。可是这位修女却就像丝毫没意识到一样,她究竟在想什么?
“这边……
“是啊。”那位修女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仍是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实在是太奇怪了。不仅是这间圣殿而已,就连其他举世闻名的名画,那位修女也是视而不见,根本不像是个导游。她一直以小碎步不停地快速奔走,看不出任何表情。
周围种种艺术品一件件掠过,《巴库斯酒神》、《大卫像》、《摩西像》、《杜利圣家族》接蹱不断,让人目不暇接。马南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她们穿过空无一人、似是已经久未有人来过的某个礼拜堂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明显了。她的目光掠过那座被称作《胜利者》的白石雕像,更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舒服。那是一个裸露的青年,生成美丽的躯体,低低的额上垂覆着鬈曲的头发。他昂昂地站着,膝盖踞曲在一个胡髭满面的囚人背上,囚人蜷伏着,头伸向前面,如一匹牛。可是胜利者并不注视他。即在他的拳头将要击下去的一刹那,他停住了,满是阴郁之感的嘴巴和忧郁的目光转向别处去了。他的手臂折转去向着肩头,身子往后仰着。他不再要胜利,胜利使他厌恶。他已征服了,但亦被征服了。
不知道为什么,注视着那目光,竟会使马南一阵阵毛骨悚然。她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却又不能马上想起来。于是她便更加努力地思考,甚至没有注意头顶上的《创世纪》已经被甩在后面,左侧就是绘着《末日审判》的墙壁。
当她们最终停在一个分岔口时,那修女终于缓缓地开了口。她背对着另一尊《哀悼基督》,低声说:“就送到这儿……再往前,就离出口不远了。”
“是么……”马南虽然这么说,眼睛却看了看那修女身后的那尊雕塑。有三个人正扶着刚从十字架上解脱下来的基督,每个人的皮肤机理,甚至衣服皱褶都是十分精细的,但看起来却抑郁着某种痛苦与无处发泄的愤怒。
“我想……若是您可以独自离开的话,我是否可以回办公室去了呢?”虽然看不清那修女的面孔,不过马南可以感到从那黑纱下面射出来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马南朝那边看了一下,她所说的是修女们的活动区。那个区域的门口同样有着一尊雕塑,看上去像是一位天使。他右手持一把利剑,左手托着秤盘,有着翡翠颜色的翅膀和火红色的头发。他全身披着铠甲,虽然一脸严肃如一位判官,面容却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是米迦勒……”修女见她注视着那里,便轻轻地说。
“米迦勒……”马南微微扬起了眉毛,轻轻地说:“把他摆放在这里,应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吧?”
“……您想说什么?”那修女低声开口,仿佛想逃避什么似的扭转了目光。
“米迦勒原是司火的大君主,基督教七大天使之一。”马南没有放过那修女的每一个表情细节,目光丝毫不离开那隐藏在黑纱下面的苍白的脸。“他因率领天使军与撒旦作战,而被升为了炽天使。”
“是啊。”那修女好像在努力保持住游刃有余的表情,接着马南的话说下去:
“米迦勒是‘与神相似者’,可能是卡地亚的神祗融入基督教的产物,其称号有‘慈悲的天使’、‘正义的天使’、‘神之王子’,四大天使及七大天使中都见得到米迦勒的名字。在旧约圣经中提及名称的大天使仅米迦勒和加百列。但在基督教文化中,米迦勒却是最耀眼、最著名的大天使,其事迹有:一夜之间歼灭进犯耶路撒冷的十五万亚述大军、阻止亚伯拉罕将独子献祭、在焚烧的荆棘中召唤摩西率领希伯来人出埃及、捕拿既囚禁千年古龙撒旦。米迦勒是最早与撒旦战斗的英雄,其威能与大魔王并驾齐驱。通常米迦勒的塑像都是拔剑的战士造型,据旧约《但以理书》传承,米迦勒是以色列的守护天使,是六十九国新兴国家守护天使中唯一没有堕落的天使。也是世界陷入乱世时必会出现引导世人的大天使。在伊斯兰教中,对米迦勒的描绘是‘翡翠之翼、番红色之发、俱百万张脸与口、舌操百万种方言,为人寻求阿拉的赦免’。《可兰经》记载米迦勒为信徒之罪而流泪,而生出智天使。在《死海文书》之《光之子与黯之子之战》中,米迦勒以天
米迦勒的另一身份,则是在最后审判时数算人的灵魂的天使。与埃及神话中的天狼星之神西留斯是同一类型。由此,米迦勒又多了冥界向导的阴气,在这一方面的传说与概念,米迦勒与希腊神话的赫尔墨斯似有互相影响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米迦勒事迹太多、人类怀疑他到底休不休息的关系,他也被视为司‘不眠’的天使。”
“呵呵……不愧是资深的大修女,我实在是自叹不如啊。”马南有点自嘲似地笑了笑,转过了身。“本来是想稍微试探一下的,竟没让我找到破绽。”
那位修女开始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她突然开口说:“若是可能……请您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不要再到君士坦丁堡里来。”
“为什么?”
那修女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头顶的层层走廊,然后缓缓地说:“这里位于神的左侧,大地随时随刻在倾听我们的声音……若您不会忘记
天使的歌声又响了起来,比以往都要捉摸不定。
听了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谁都会摸不着头脑,但马南却立刻意识到了这些语句中隐含着某种信息。这绝对不会是空话,这位修女一定在小心翼翼地向她提示一个秘密。可是现在她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在偷听,所以她便把要说的语言变成了密码和暗示。
“请您一定要记住,米迦勒不仅仅是最美的天使,同时也拥有着最高的战斗力……他带着衡量人间罪恶的秤,同时也带来了利剑。”那位修女最后这样说。然后她便微微欠了个身,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请等等,我还没有请问您的名字……”马南想叫住那修女,因为以后说不定还有事情要向她请教。
“莉莎·泽尔若。”说完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泽尔若……”马南轻声重复着,缓缓地说:“是人生的起点与复活,永恒不变的空白与虚无……么……”
这里位于神的左侧,大地随时随刻在倾听我们的声音……若您不会忘记
米迦勒不仅仅是最美的天使,同时也拥有着最高的战斗力……他带着衡量人间罪恶的秤,同时也带来了利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马南不禁大皱眉头。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却又似是头头是道。
那尊米迦勒像仍是屹立在那处,一动不动,神色威严,却又少了些神采,显得有些呆滞。那容貌果真美丽绝伦,可又为什么会是战斗力最强的天使呢?
最美的天使……
司火的大君主……
姐姐也看到了吧……那些洁白的天使……旋转着上升的,好像是假的一样。还有会飞的呢,一直飞上天去,一只一只投入火中烧死。还有最美丽的大君……最后一个吹号的天使……
马南用力捶着自己的头,很生气自己为什么想着想着就转移到了奇怪的事情上。卢川的那件事对自己的打击可能实在是太大,所以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直在耳边絮绕不停。不过她当时所说的“最美丽的大君”真的会是米迦勒么?
这样子的话,层层重叠的谜团,终究还是聚集到了君士坦丁堡。马南丝毫不怀疑这个被华丽的装扮压弯了腰的宏大宫殿之下隐藏着无数秘密,但她怎么也没法把那些发了霉的呻吟和呐喊往年轻美丽的卢川身上联系。
算了……算了。在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捋清之前,还是先离它们远远的比较好……
马南叹了口气,便走向前去,插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一只长翼长尾的白鸟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马南再转身定睛去看时,只见一大群白鸽突然全部从黑色方石铺成的椭圆形广场上飞起来,飞得那么高,一直飞上天去,最后全部投入了头顶那一片火红的灿烂中,一只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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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镜中的伊丽恩
传说结束的时候,黑夜迅速降临。什么飞扬跋扈,什么惺惺相惜,动人却也不过是断壁残垣的破落景色,没有大雪无声落下把脚印隐藏,只有烟云过往,芳草漠漠。
“她的笑真甜!”
靠近门边的座位上,一个男人一边进着晚餐,一边和他的同伴谈论着刚刚进来的那个金发女郎。
“她大概在念大学吧?看她那一身时髦的装扮!T-Shirt配牛仔裤,曲线玲珑。”他的同伴在回忆着。 他用手提起一只鸡腿,放进嘴里撕咬,活像银幕上的罗马皇帝,好不威风!可惜鸡腿不够熟透,靠近骨头处还有一点赤红。他本想叫侍应声把鸡腿放进烘炉里再烘一下,可是转念一想,算了,那些赶时间的年轻人吃牛排,血淋淋的也照吃不误,这一点不熟,算得了什么?
远远地望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马南不由得大皱眉头。如果不是在这种摸不着门路的地方,她才不会下驾到这种贫民窟呢。虽然说曾经有过连饭都吃不太饱的时候,但她从未尝试过把那种看起来很倒胃口的东西往嘴里送,实在是想起来就恶心。
她的目光放在哪里都不是,只得低下头去看玻璃板下压的菜单,或者提醒经过的侍应生自己还有事快些上菜。其实她此刻空闲得很,只是想快些离开这恼人的地方罢了。
整个教区内竟少有不用谢饭的餐馆,这令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满。花着自己的钱填饱肚子谢上帝那个老家伙做什么!虽然是这样,可是见那些满脸虔诚的教士们露出一付欠扁的表情,她也不好大发雷霆。
如果自己是个天主教徒,就不用走这么多路了。早知道整个教区都是这样,还不如委屈一下找个高档一点的餐馆,省得窝在这暗无天日的酒吧里斜眼瞧着一帮没素质的酒鬼胡侃。
角落里那台老旧电视上正在模糊不清地播着歌舞节目,衣着暴露的女歌手娇声娇气地唱着情歌,时不时地抛个媚眼过来。马南皱皱眉,把自己的领子又往上拉了拉。
这时一缕香气飘了过来,丝毫不避讳地在马南身旁絮绕着。这是微橘香水的味道。马南立刻做出了判断,却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种牌子的香水很贵的,说什么也不应该飘到这种地方来。
除非有个家伙和自己一样,有跑到小酒店里来高消费的恶趣味。她自嘲地一笑,仍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直到有人在对面坐了下来,她才微微抬起了眼睛。是刚刚进来的那个金发女郎,一头耀眼的金发如波浪状鬈曲着,在脑后高高地扎起来,然后在额前留了一圈挑染成桔红色的刘海。她的身材简直如魔鬼般好得吓人,紧身的条纹T恤细致地勾勒出了完美的胸部和小腹。她披着长及膝盖的雪白色外套,雍容的皮草恰到好处地张扬了个性却又不显张狂。那纤细的腰上绕着带了细穗的金色腰带,深蓝色的牛仔裤下精致的黑色小靴子反射着点点亮光,耀眼得眩目。
马南没准备与这个不速之客交谈,接着低头看她的菜单,想着我又不认识她她干吗坐到这边来。
两个看起来怎么也不搭调的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然后那金发美女抬起涂了闪闪发光的指甲油的纤纤玉指扶了扶酒红色的墨镜,手上戴的银色镯子叮叮当当地响了几下。
那股要命的清香仍然不断地袭过来,即使是再好闻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享受”了这么长时间也是受不了的。马南觉得自己有必要下逐客令了,于是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望向了对方的面孔。
有那么一刻,她愣在了那里,眉毛挑得老高。
金发美女嫣然一笑,粉色的小嘴张了一张,露出一口白牙。
“凡许达……?我没看错么?”马南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讨厌啦,叫人家‘艾霞’啦。”金发美女用银铃似的声音说,故作媚态似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拜托……!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几年不见,怎么越发变得这么……这么……”马南直起鸡皮疙瘩,刮心搜胆地想找出一个比较柔和的形容词来。
“哼……还不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怪可怜的,想来陪陪你,你怎么还这么别扭。对着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你就没有一点激动么?”艾霞摘下墨镜,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晶莹剔透的大眼甚是动人。
“有点交情是不错……可是……”望着那白皙的小脸和足以把所有男人吸引过来的好身材,马南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记得你当初也只是有点女装癖而已,现在可真是,呃,沦落得十分完美。”
“是吧是吧,完美得很吧?不论人家走到哪里,都有火热的目光瞧着人家哩!”艾霞笑得更灿烂了,“难得你这么会说话,也不枉人家在这阴暗的地方呆上几分钟。今天本小姐请客,你想喝点什么酒?”
“哼……‘人家’、‘人家’的,连话都不会说了。”马南摇了摇头,然后一脸黑线地瞟了一眼那张甜美如妖精的小脸,更觉得实在是什么也喝不下去。如果这是初次见面,说不定自己还可以忍受。不过对于一个知道对方所有底细的老相识来说,这么待着实在是太令人反胃了。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和这个BT 的家伙保持相当的距离。
“……这种地方恐怕连‘费加罗的婚礼’都没有,更不用说‘鲜红的维纳斯’了。”马南想快点结束这段令人不愉快的谈话,于是这么说着。“本来不想进来的……但除了这里以外,总是会看到飘来飘去的教士的袍子,实在令人生厌。”
“你讨厌神职人员么?”艾霞把双肘支在桌子上,十指交叉在一起托着下巴。
“不能算讨厌……只能说是讨厌他们那种装腔作势的态度而已。如果是朱丽安的话倒不算太糟糕……”马南想倒杯茶,但看了看那沾着薄薄灰尘的杯子,只得作罢了。
“你和那个天主教徒还有来往啊?”艾霞微微挑起了眉毛,“实在称得上是个帅哥……可惜是个神父。不然抓过来解解闷也不错。”
望着那如狐媚子般的神情,马南更觉得浑身发冷,人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冬。她只得缄口不言,低头继续琢磨菜单。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艾霞仍不屈不挠地问着。
“无业游民。”马南皱皱眉头,挑了一个最冰冷的回答。她不知道如果说出什么地点来艾霞会采取怎样恐怖的骚扰政策。
“我在城建拆迁办呢!”艾霞好像很自豪地说:“听说那里的工作忙得很,可我只是做兼职。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到军联去帮斯拉欧加办事。”
“斯拉欧加?没想到那个满口正义的家伙真的甘心去做军队的走狗。以前听说他在军联的特属警备队吃香得很,我只当是流言罢了。”马南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片刚端上来的铁板牛柳,发现味道还没有到难吃的地步。“不过你在城建拆迁办和军队的联合总署做什么?总是捣乱的话可是会被斯拉欧加‘制裁’的。”
“哼哼……‘制裁’?那种东西只是吓唬人的而已。如果是我的话,倒可以帮他解决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他那个人比较正派,不会使用卑鄙手段,所以关键时刻就要我这个恶人来帮忙了。至于拆迁办,是他们硬要把我挖去的,说我的专业刚好和新一批流星爆破机对口,这个世界上能独自胜任这一工作而且不用机器作辅助又能保证工程绝对安全的高手就只有我了,所以他们可是给了我一大笔报酬的哩!”艾霞灿烂地一笑,张开了手里的扇子,上书四个大字“人生满足”。
马南只有叹气的分了。她不得不承认艾霞是属于好人堆里扮演坏人的那种角色。
由于天龙首城正在搞城市整体规划建设,所以城建拆迁办成了近日最炙手可热的部门之一。先前设计制造的二百台流星爆破机已经全部投入使用,工厂正在加班加点地赶制新的型号。
所谓流星爆破机是当今最先进的爆破装置,由天龙座密涅瓦公司研究开发,天蝎座的工厂制造。这种被誉为“气死诺贝尔”的中型机器完全使用黑洞等强度极大的物质作原料,在机体内以超越光速数倍的速度运动,从而产生极大的破坏力,能够十分轻松地粉碎任何合金材料的建筑用金属,残渣也可转换为机械动力不会造成任何污染并几乎不需要事后清理,黑洞物质会自动吸收一切废气,并转化为更高效的动能。由于摆脱了炸药的限制,所以使用过程中可以说绝对安全,只要按正常程序操作便会万无一失。
这么一来,这种机器刚一生产出来就成了绝对的抢手货,给正在加紧经济建设的诸星座联盟带来了福音,提高了一倍以上的效率。密涅瓦公司由于货源有限,再加上能够生产这种机器的工厂也实在是为数不多,流星机的价格便一路飚升。但即使是这样,订单仍源源不断。在保证本联盟使用的情况下,天龙政府光是税费就大赚了一笔。
艾霞·凡许达是天龙座最大的物理学院中的特级高材生,毕业时是排在了年级第一名,同时操纵数台这种流星机并保证运转正常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更诡异的是,即使不借助机器的帮助,她也有办法使密度极大的黑洞物质旋转得同金刚石一样快,从而解决了流星机研制过程中出现的诸如使用完毕后黑洞物质残留的问题。这么一来,天龙座拆迁办迫不及待地把她挖去为自己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不过虽然有着鬼才般的头脑,艾霞的性格别扭也是不争的事实。但和她共事的人为了与这个前途无量的闪光点处好关系,便自我安慰着鬼才的人之所以鬼才,是把一些用来保持精神正常的脑细胞用到尖端上去了。
所以在众人的吹捧声中,艾霞的大小姐脾气一天比一天凸现出来,差不多到了让马南没办法容忍的地步。
可是既然人家已经找上了门来,看在以往交情的分上,马南还是准备抑制一下心中的不快,露出一副勉强的笑脸来迎接。想到只要随便聊聊就可以摆脱魔掌,马南终于说服了自己心平气和地和艾霞交谈。
察觉到对方的抵触心情,一般人是很容易大皱眉头的。但对于艾霞来说,只要马南不露出那种受不了的表情就算是她的大成功。她于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便开始口若悬河。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2:47:21编辑过]
“对了,沃夫,提醒你不要在这时候乱逛哟,会惹祸上身的。”艾霞虽然面对着潜意识里认为应该是比自己强的人,却仍是满面不在乎,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用那种极纯洁的眼神盯着对方。
“不是说过不能在公共场合叫我那个名字吗?”马南大皱眉头,然后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你刚来这里不久,可能不是很清楚,就连我也是从斯拉欧加那里打听来的。”艾霞也稍微收敛了笑容,低声说:“要小心,独行的女子可能会被某个神秘的团体盯上的。就在这个教区内,已经发生了数起女子失踪的案件了。其中部分人的尸体已经在圣克罗切大街上被发现,还有一部分直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消息。犯人的目标范围很明确,就是要找年轻健康头脑优秀的女子,而且……”她望了望马南的淡紫色头发和黑眼睛,缓缓地说:“是天龙座的纯种血统。”
“那又怎么样?”马南扬起眉毛,丝毫不为所动。现在天龙座里满大街走的一大半都是纯种。她想。
“从没出现过这么棘手的案件,对手在暗处,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所以警备队现在很困扰,不知该把这整个事件公开让市民躲避,还是严守秘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斯拉欧加现在很为难,因为若是让民众知道了整个始末,警备队又暂时破不了这个案子,就会影响自己在民众中的声誉。你知道天龙首城是一切经济政治中心,若是因为这件事影响到经济建设罪过可就大了。可如果一直保密下去,毫无防备的牺牲者将会不停地增加。”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马南仍是一付云淡风轻的表情。
“沃夫……相信我一次,我有不好的直觉,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里。”艾霞变了声调,几乎是有点央求地说:“快点离开,不然你也会成为目标的!不……不对,我觉得他们就是在找你。”
“你在神经质些什么?”马南皱了皱眉,“这种事情也要特地跑来告诉我?我又没有和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物结梁子,干嘛要逃走?”
“可是……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明显地透露出了一个意图——那就是有人要借用这些符合标准的年轻女子的身体去做什么事情。我不觉得这是个人癖好那么简单的事情,因为好像这事件的每一步都进行得十分地有条不紊。我害怕,我害怕我们的体质会惹出乱子。即使是不会被杀也好,但只要稍微检查一下,这种异样不就暴露无遗了么?虽然不能确定犯人的目的,但不管通过什么渠道,如果我们被强迫进行全身检查的话,那……”艾霞说到这里,全身像被电击似地一颤,然后拼命压低了声音。“你难道……想被那些神经质的科学家送上解剖台去做研究,一辈子不得天日么?在天龙座,政府机构进行的研究项目简直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那里聚集的都是变态的生化疯子!”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谈论这些问题。”马南摆了摆手,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向别处。
“请你正视我的意见!任何一个人如果处在你这个位置都不会这么轻松!你的无所谓会让你尝到苦头的!如果那种芯片落到别人手里,那天龙政府为了销毁证据,就会阻止任何人救你!然后他们秘密地处决掉所有可能会‘惹麻烦’的人,把一切他们想要的不择手段地搞到手,对外宣布你已经失踪,再过20年就会抹去关于你的任何痕迹。然后你这个人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地消失,就像雅弗拉一样!若是你一个不小心,落到那帮犯人手里的话,到时候即使是你想保守秘密也会来不及的!”
“什么意思……?”马南示意她说下去。
“几乎所有的受害者都是一击毙命,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伤口的位置很精确,是那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失去神志的位置。大部分尸体都被解剖过,而且被做过不知名的测试。犯人是手法娴熟的老手,而且具有相当的人体解剖学知识。据斯拉欧加说,犯人看起来是在寻找某种合适的体质,所以作为我们应该说是相当危险的。”艾霞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件事情有诡异,并不是一般的杀人事件。犯人有着相当的理智和明确的目标,不像是精神病人所为。而且,直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一点线索,没办法阻止它继续发生。如果破不了‘米开朗基罗’……”
“你说什么?”马南有点怀疑自己的听觉。
“‘米开朗基罗’。这是这一系列手法相同的事件的暂定名称。因为只有一个女子在警察到来之前还残存着一口气,她好像是在被杀害之前逃脱出来的。当时她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了,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去找米开朗基罗’。所以……虽然有点匪夷所思,警备队的人还是把犯人暂定为‘米开朗基罗’。因为不管从手段还是尸体的解剖方式来看,犯人都和那个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有相似之处。”
“米开朗……基罗?”马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的眼前迅速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断,让她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
哀悼基督……巴库斯酒神……大卫……创世纪……末日审判……摩西……杜利圣家族……
一个个活生生的影子,以不同的姿态在脑中划过,都是那么突兀奇怪。那些作品中的面孔仿佛约定好了似的,都在此刻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世界,微张着唇,似乎要把某个秘密告诉望向他们的人。
那歌声渐渐涌入整个神经系统,如水般吞噬这一切,随即扭曲成狞笑。
许多疑团一起涌了上来,那些一直困扰着她的面孔似乎在同一时刻变得清晰起来。她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君士坦丁堡藏有的真品中所有具有某种共同特征的作品都会在同一时刻出现,而且仿佛等待着她似的,极不自然地处在那个位置。经过这小小的提醒,所有分散的点都连成了线,一条通往真相之路的线。
米开朗基罗。
“你……你怎么了?”艾霞看到马南的脸色突然变得那么吓人,吃惊不小。
“艾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见过‘米开朗基罗’,而且不止一个。” 马南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是联想到这一连串的事件,再加上卢川的事,让她的额角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冷汗。
“在哪里?”艾霞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现在还无法确定……所以不能告诉你。” 马南缓缓地说,思绪却仍停留在那缤纷繁复的走廊中。那些布满整个天穹的小天使都定格在了那一个瞬间,四周的一件件传世名作在随着宇宙运动旋转,好像围着特定的一颗恒星一样。
“沃夫……我对你很失望!”艾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违反规定告诉你这种事情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可你却仍是把我当外人!你知道吗,当我听说了这个事件时我有多么害怕,因为所有的感官都告诉我我不想看到你出事!可是你明明有着某种线索,却不愿意说出来!你还要一个人承担吗?你还要独来独往到什么时候!我们想帮你,你非但没有感激,还拒绝我们对你的关怀!你还把不把我们当朋友?
你还看不清么,除了斯拉欧加,我就只有你一个想要珍惜的人,古钖拉、汉鲁凡戴和阿米雷戴都失踪了,就连爱尔麦蒂都没有了消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惊恐,不仅仅是为我自己担心,也在害怕斯拉欧加和你再离开我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希望你能安全地活下来,不被卷入到任何危险的事情中去,我实在是没想到这种心意你到现在仍然不明白!”
“好了……我道歉。”马南勉强让自己回到现实中,然后拉她坐下来,轻声说:“不要说得这么大声,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么?我只是不希望给你们添麻烦,所以不管什么事都努力一个人去解决。我实在是害怕,我做过那么多危险的事,会有和我接近的人受到报复……
现在我的妹妹也受到了某种伤害,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也是到了非住院不可的地步。我一直都在担心着她,怀疑她与什么奇怪的团体产生了关系,以至于我不在的时候会有人想要她的命……甚至我想惹事的或许就是我自己,在不经意间给无辜的她带来了莫大的伤痛。所以……我一直处在后悔与自责,还有想要找到真相的近乎疯狂的任性中,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应该向你道歉。”
艾霞努力眨了眨眼睛,甩甩头发,仿佛想把一切的不满情绪都甩掉。然后她叹了口气,把头扭到一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算稍微冷静了下来。她缓缓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精致的纸牌来,推到了马南面前,低声说:“我为你做了一次占卜,结果虽然不算坏,却令我很不安……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你,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对你讲出来,我心里也好受多了。刚刚是我太冲动了……我不对。”她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淡淡地笑了,眼睛亮闪闪的,仿佛有水波在颤动。
“你怎么直到现在为止还在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玩艺儿……”马南苦笑着,目光却立刻被那张牌的牌面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张华丽的占卜牌,上面画的天使右手剑,左手秤,正在审判人的灵魂。
“这是塔罗牌的TEMPERANCE,是我最终得到的结果。”艾霞开始是极小声地说,后来又努力把声音提高了些,好像在给自己壮胆。“这里面有困扰着你的事情,还有你的现在和未来。”
“右手剑,左手秤,审判人的灵魂的天使……”马南望着牌面上那张冷峻的面孔,不停有新的词汇冒出来。“翡翠之翼、番红色之发、俱百万张脸与口、舌操百万种方言,为人寻求阿拉的赦免……这是米迦勒么?”
“没错……这张牌的正位是自我克制,中立,幸福的生活;逆位则是无法抑制的情感,丧失信用,失去朋友,浪费时间。”艾霞缓缓地说下去,“我并没有寻求到最准确的答案……因为这只是个指路石,并不会决定什么,改变什么。若你不相信就算了……”
马南把那张牌拿起来,细细浏览着牌面。这位天使的姿态她见过,没错,就
果然,只要不早点解决的话,所有的线索的指向都是一个目标。自己若是不去改变,前进的道路就不会延伸,未来就会终聚在那一个点上,停滞不前。
“你打算怎么办?”艾霞望着马南的眼睛,寻求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艾霞,很遗憾,我想我们可能被盯上了,被‘米开朗基罗’那个家伙。”说这句话的时候,马南成功地恢复了冷静。只要了解了敌人哪怕一点,她就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的状态。“不光是你我,这恐怕和斯拉欧加,还有失踪的爱尔麦蒂他们都有关系。但是我不准备逃避,我要把那故作玄虚的‘米开朗基罗’的狐狸尾巴给揪出来!我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牺牲掉,要抓紧时间找到所有的答案,然后把这些结果汇集起来,就会拨开现在困扰着我们的重重迷雾,扫清通往真相的路上的所有障碍。然后,不管那后面站着的是谁,我都会让他尝到切实的苦头。”
“可……可是那会很危险吧?”艾霞急忙说:“你只有一个人……说不定在你调查的时候,其他的不安定因素就会出现。如果你的妹妹有危险怎么办?”
“放心。”马南恢复了游刃有余的微笑,“卢川现在的神志不是很清楚,对方并没有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杀人灭口的必要。再说我已经看明白了,对方的实际目标并不是要她的命。如果他们要找的人真的是我的话,就不会对她下手两次,而是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是我怕你万一……”艾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马南制止了。她淡淡笑着,握住了那只白皙的小手。
“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身边。”她如耳语般轻声说。
天使的歌声渐渐模糊了,但一直没有停止,仍在沉沉地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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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别人的劝告于不顾或许是不明智的事情,但马南的兴趣之一似乎就是铤而走险。虽然她知道再回到君士坦丁堡或许是一个赔率极高的赌注,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这整个事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既然和自己有关联,那就要由自己的双手去把它解开才是。越是深入下去,那种要把一个个连环谜题解开的欲望就是越是强烈。这种渴望正确答案的力量,把人们引领到极度危险却又充满刺激的真理之路上去。
再次穿过那铺着黑色方石的广场,进入那金碧辉煌的大门时,马南的心情已经和上次完全不同。以至于在望着那些表情呆滞眼眶空洞的石像时,她还能笑得出来。一想到这将是一次不寻常的旅行,她心里就兴奋得很。
我在上帝的注视下做不道德的事呢,因为我要把善恶树的果子分给人类。她有点恶狠狠地想,心里很是有快感。
“沃夫,你在对着莉莉丝微笑耶。”艾霞眨了眨眼睛,瞟了一眼四周神色异样的游客,轻声提醒道:“若是让教士看到……说不定会给你扣个恶魔之名。”
“呵呵,那又有什么关系。”马南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向那尊有着柔软长发、下半身是巨蛇的美女雕像露出灿烂的微笑。“反正我们今天到这里来的动机本来就不够纯正,凭我们犯下的那些事儿足够算得上是恶魔。这种小小的亵渎,米诺斯根本就不会再多找麻烦记下个一笔半画。”
“沃夫,你好歹也……”艾霞好像很害怕似地,不停地左顾右盼。
“艾霞,不管怎么说,这些雕塑家的技术也真是精湛,把这些美丽的恶魔雕刻得如此出神入化,那狰狞的笑容实在是别有一番韵味呀。”马南又望了望不远处那尊美杜莎像,望着那仿佛被刻意忽略了的双眼,目光里更是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真是极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人们当作瘟疫一样躲避。虽然这里是天主教堂没错,但这些‘异教徒’的作品一样巧夺天工啊。明明都是一样的石头么,我看雕基督与雕该隐没什么两样。”
“沃夫……你这人真是……”艾霞先是义愤填膺地双手叉腰,然后又突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头说:“请主原谅这可怜的罪人,请把这迷途的羔羊引上通往您圣殿的大道上去。阿门。”
马南莫名其妙地看着艾霞的行动,很是摸不找头脑。这时艾霞实在是忍不住了,颤抖了几下,刚刚还一脸虔诚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突然弯下身,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很大声又很畅快。
“沃夫你刚刚说得简直太爽了啊,只是还不够歹毒!”她阴笑着,接着双手朝向天空,装模做样地说:“伟大的路西华与萨麦尔,我愿终生献你的祭,把灵魂留给主宰七宗罪的大天使们。愿你们得到永恒,好集结更多伟大的勇士把那加利利人从王座上赶下来!”
她越说越快,终于笑出了声,于是两个人笑作一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艾霞,实在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鬼点子啊。”马南止住笑,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尖顶。“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恐怕就成了这里不受欢迎的客人。”
“呵呵……若是受欢迎,那就只能从最标准的旅游路线一路走过去,根本看不到什么有创意的东西。虽然真正的秘密都是在明处,但是也不至于会免费给众人瞻仰。所以么……既然已经确定好了的话,我们就来选择一条‘禁止通行’的路吧。”艾霞甩了甩一头金发,目光却迅速把眼前所有入口七荤八素地扫了个遍。
按理说爬窗户应该是神秘人物最普遍的做法,但是这么做太有损形象了,
走廊虽然不算宽敞,却很黑很长,一直延伸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那些窗子都在头顶以上四五米的地方,透过那些窗子射进来的光无比昏暗,只能勉强看到路和两边肃穆的墙壁,以及一个个紧闭的小门。马南有点疑惑,因为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里,这里的情况就截然不同。在她的记忆里,在离入口不远处应该有一尊哀悼基督像,但现在她们已经走了好远,仍没有见到任何艺术品,只有渐渐弥漫过来的潮湿和黑暗。那种沉重的压抑感重重地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走了多远,走廊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扇有些破旧的木板门。这令马南更觉得疑惑了。她从未到过这个地方,上次经过的是一条装饰华丽的走廊,而且过道旁都是米开朗基罗的大作。但是这一次,这条走廊竟如此地荒凉,而且走到这里便不再延伸了。
“沃夫……你真的确定是这里么?怎么这么阴森恐怖。”艾霞压低了声音说,仿佛害怕什么人听到一样。
“我不知道……上次我的确是从那个出口走出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马南抚摸着那闪已经腐朽的门,疑窦丛生。她略微一使劲,那门竟发出了轻响,然后稍微开了一条缝。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一缩,然后便直直地望向了那条门缝。艾霞蹑手蹑脚地凑了上去,慢慢把那条门缝又扒开了一点,于是有几缕光线透了过来,照在地上如同白霜一般。
马南感到有点紧张,因为她隐隐听到了说话声。她把眼睛贴上去,发现这扇门是藏在一架大钢琴后面的,所以许久不用,似乎已经被遗弃。透过钢琴旁的小缝隙,她看到了一个背影,好像是那个叫泽尔若的修女。她此刻已经换上了日常工作的衣服,一头金色的头发柔软地披在肩上,但却仍然戴着面纱。她面对着另一边的一个什么人在说话,那人的身影被泽尔若的后背挡住,所以只能听见声音。那是一种很甜美的声音,却不怎么自然,感觉就像是从什么机器里放出来的一般。
“难道我们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么?”那个声音在说。
泽尔若没有说话,似乎以沉默代表了肯定的意思。
“她应该不会太远……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了。我所派出的人……应该也到她身边了吧?只要她能完全信任那个人的话,就会走上我们布置好的路。”
“我想应该是的……但我并不认识她本人。我想,若是我碰到了她却又认不出来的话……”泽尔若低声说,却仍站在那里,丝毫不移动。
“不会……除了内在的气质以外,她应该是和她妹妹一模一样的。所以即使我不说出来,你也应该认得出才对。不过一定要小心哦,一定要用最隐蔽的方法把她引到我这里来,她的疑心是很重的,但同时又很喜欢铤而走险。只要我们的那位助手稍作努力,她就会采用那所谓很聪明的方式找过来了。到了那个时候,或许我的愿望就可以达成。”
“可是……一定要是她么?除了她以外……”
“除了她以外,我绝不相信还有谁会做得到这件事。我讨厌造成无谓的牺牲,所以这件事非她不可。若是由别人来做的话,我的伙伴们可能也会受到伤害也不一定。”
泽尔若又沉默了。马南急切地盼望她能把身子稍微挪动一下,好让她看清幕后的主谋者。但泽尔若却好像刻意站定在那里一样,就连衣摆也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知道泽尔若对身后的情形一无所知,她简直要以为泽尔若是故意挡住她视线的。
“泽尔若,别那么紧张……我是不会伤害你的。相反我倒要感激你,如果不是你,以我的情况根本做不到任何事情。很抱歉让你整日为我奔波,做了那么多违背天理的事情。若是真有地狱的话,那一定是为我准备的。”
“别那么说……我是自愿的。”泽尔若淡淡地说,但却看不到她的表情。
“泽尔若,为什么会是自愿的呢?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花大力气去为我工作?”
“……为了我的愿望。只是,如果您还没有忘记,我和您合作的前提是不多追问我的底细的话,那就请您不要再说起这件事。”泽尔若冷冷地说。
“我知道了……其实若是真有为我准备的地狱的话,我自然会欣然接受,并且如获恩典……只是不知道,我的愿望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达成。如果那位‘智慧女神’也不行的话,那我就只好选择杀戮,然后等待‘制裁’了。只是我害怕,如果连‘仲裁者’和‘杰出者’都做不到的话……我该怎么办?”
“军联总不会视而不见……您可以去求您父亲的那位朋友啊。”
“不行的……他不可能为了我放弃自己花费时间经营出来的乐趣。再说……像我这样子只能待在这极小的空间里望着天空,除了等待,还有向别人索求的权利么?”
“我会把您想见的人带到这里来。不过……既然他们没办法达成您的愿望,把他们杀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心机呢?”
“……在那最后的一刻到来之前,我不想亲手造成他们的死亡。他们是我的伙伴,我不要他们死去。但是为了我自己,他们也必须付出些代价才行。我对他们非常失望,但却没有达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我要他们继续为我服务,然后……”这个时候,那个声音突然变得不稳定起来,然后便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了。
“走了么……”泽尔若轻叹了口气,好像稍微放松了些。
她稍微理了一下落在肩膀上的金色头发,然后转过了身。那一瞬间,马南可以肯定她朝这个门缝投来了一种近乎于警告的目光。
她知道我们在这里?
怎么可能!马南这样安慰自己。可是马上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泽尔若走过来,坐在钢琴前面,然后低声说:“我不是要你不要再来了么?”
马南咬紧了嘴唇,不确定自己现在该怎么做比较好一些。
“还是不要出声吧,安静地离开就好了。如果让她看到你在这里,那这座教堂将化为灰烬。”泽尔若并没有望向这边,但却好像能清楚地得知门那边的情况似的。
“我想我有必要知道这是为什么。”马南把脸贴在门缝上,用同样小的声音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记得曾经和这样的人有过如此深仇大恨,到了这种地步。”
“她对你没有恨意,只是想借助你的力量帮她达成愿望。”
“以牺牲那些无辜的生命为代价,只是想完成自己的愿望么?”马南勉强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极力不在语调上表现出来。
“人类是无比自私的生物,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的么?”泽尔若淡淡地说:“即使是要世界毁灭也要达成的愿望,或者是即使要用所有生命来换也要活下来的信念,应该是人人都有的吧。即使是无私奉献的人,也难免会有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私心,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说,对于一小部分强者而言,弱者的存在就是他们通往高处的阶梯不是么?”
“……不是的。”马南下意识地反驳,却马上被心中真切的想法击倒了。她意识到这是“不应该”的事情,却没办法违背真实的自己。因为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她曾经不止一次地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无视别人的感受。
“我知道的,即使是用再华丽的词藻来掩饰,事实就是事实。所以说,我只是想看看,有着为了一个人的愿望而改变的命运,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但是现在,我不希望你落到她手里,所以你快点走吧。”
“走?笑话!”马南不由得觉得一阵激动,甚至想要把这扇木门推开。“你要我走到哪里去?这整个事件的矛头都指向了我一个人,你要我不管那些越来越多的受害者自己逃跑吗?若是我早点了结这个事件便会阻止事态继续严重发展的话,我干脆站到她面前,达成她的愿望算了。我相信那总不会是毁灭世界这么荒谬的事情吧?”
“不是毁灭世界,却比毁灭世界更加困难。”泽尔若仍然云淡风轻地说:“若是失败,你将会因此送命。”
“你把我看作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么?”马南不禁有些气恼。
“请不要太激动,压低你的声音,此时的谈话不能让外人知道。”泽尔若丝毫不为所动。“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其中的陷阱太多了,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知晓她的真正身份与动机。而且……我现在正在压制着我心中的恶魔,不让我的双手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泽尔若淡淡笑着,目光却移向了别处。“她为了让你按照她的计划出现在她面前设计了一些小小的游戏,可以说你根本无法完全洞察她的心迹。现在你的身边或许就有着她所设下的陷阱,用你完全无法察觉的方式将你引进深渊。所以请不要相信现在你所信任的任何人,为了你的未来,请你离开。”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马南挑了挑眉毛,带了一丝戏谑的意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刚还说不要让我相信别人的。”
“是……但为了我个人的利益,我不希望你死。至少在她倒台以前,我不会希望要你的命。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仍安全。但是万一被她发现,事态便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了。其实就算是现在,我也无法确保她在什么位置,也许就藏在你的身边。所以请你自己小心,记住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你真的是她所说的那位‘智慧女神’的话,希望你能从中体察到我想表达的一切。”泽尔若这样说着,接着便站起了身,走出了大门,身影消失在了马南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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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南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把那扇木门关好,然后倚着墙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智慧女神”?我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称号啊……
“这么说,她果然就是‘米开朗基罗’了?”艾霞突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她刚刚甚至忘了艾霞还在身边。
她缓缓把头转过去,直视着艾霞的面孔。艾霞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在黑暗里如同狼一样。马南突然有一种感觉,对方要问的,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这种语气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试探。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原野上注视着猎物的豹子。
“不……不确定。”马南低低地说:“她们并没有提到相关的事情,而且从内容上来看,和人体实验也挂不上钩。”她的脑子飞速地旋转着,语气上却仍是保持了相对平稳的声调。“而且,那个神秘人物也说过,她不想杀人灭口。”
“这么说,这条线索还是不可靠咯。”艾霞好像很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心地把目光移开了。“这样子的话,只是知道那个神秘人物要找的是你,而且要你帮她实现某种愿望。其它的……还没办法下定论。”
“是的。”
“唉唉……真是失败,我还以为这次会打听到什么令人兴奋的真相呢,没想到一切还是个谜,而且疑点越来越多了。”艾霞稍稍舒展了一下身子,便要顺着原路返回。马南低着头静静地跟在她后面,默默地听着她不停地发牢骚。
其实马南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并且还抓到了些蛛丝马迹。她虽然一言不发,心里却如波涛般无法平静。泽尔若就是“米开朗基罗”无错,但那神秘人对此却一无所知,仍是天真地想要珍惜生命。这两个人看似合作,其实却各有各的心机,说不定泽尔若的还要更可怕一些。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却又不是那么简单,泽尔若说了很多不合常理的话,让人迷惑不解,并且听上去不像是在故意放烟雾弹,而是另有隐情。
虽然已经可以想到这些,但她在艾霞面前却缄口不言。因为当她回过头来看到艾霞的脸时,她突然想起了泽尔若的话。
她为了让你按照她的计划出现在她面前设计了一些小小的游戏,可以说你根本无法完全洞察她的心迹。现在你的身边或许就有着她所设下的陷阱,用你完全无法察觉的方式将你引进深渊。所以请不要相信现在你所信任的任何人。
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但却不可否认有一定道理。再与那神秘人物开始说的话联系起来的话,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艾霞有着最大嫌疑。所以想到这一点,她便不再那么放松了,而是对艾霞有了一点点警戒心。
所以现在还不能将自己的推论告诉她,若是她把“米开朗基罗”的事情向隶属于天龙军联的斯拉欧加汇报的话,那天龙政府就会插手,自己就会失去了解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的机会。
在一切都隐藏在暗处的时候,还是小心点好。
走出那条阴暗的走廊,突然充满整个世界的明亮的光让马南简直要睁不开眼睛。她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停留在了米迦勒像上。望着那华丽的袍子和与之不相称的呆滞表情,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真是完美的形象……这位在强烈的“神光”中屹立,高大威猛的神的使者。而且在这伟大的“米迦勒(Michael)”下工作的“天使(Angel)”,名为“泽尔若(Zero,即‘0’)”的,便是那神秘的“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啊。
实在是精心的设计。
不过她现在仍在疑惑的是,泽尔若明明在那大殿内与神秘人物交谈,她是怎么知道她们就在那门后的?
这个问题在她快要穿过大门时迎刃而解。
她险些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面带笑容走了出去。
那里坐落着在她们进来时就注意到的美杜莎像,但她们只是注意到了妖魔而已,反倒没有看见美杜莎身后正英勇作战的英雄珀尔修斯。他正用盾牌作镜子准备砍下美杜莎的头,那盾牌做得十分精致逼真,经过无数风霜后仍然明亮如最优质的铜镜。那极度光滑的表面在强光下映出了教堂墙壁上落地窗的像,从这条小路的角度来看,连各个大殿里走动的祷告人群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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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跨越时空的思念
谁天赋异秉却注定此生寂寥,谁留连人间却因平凡备受煎熬,谁希望给世界光明却自渡不了,谁身负使命一往无前,却忘记哪天有风,哪天阳光太好。
天龙座军队联合总署是天龙座联盟阿瑞斯大总统
军联主办公楼位于天龙政府南侧
这是整个天龙座的中枢,是被誉为千百年来最不可战胜的铜墙铁壁。
艾霞乳白色的敞篷跑车停在了
“请出示证件。”
艾霞配合着接受半分钟的例行检查。警官把她的证件在电子扫描仪上走了一下,绿灯随即亮了起来。那警官把证件还回去,然后抬头看了看,那张胶体浇注的面孔上,两只电子眼闪出了柔和的绿光。
“那一位的证件?”电子警官望着马南说。
马南把自己的贵宾证递了过去。
“谢谢您,凡
向前走了半公里,艾霞在一堵同样威严的带电栅栏前重复着完全同样的手续。“快点吧,伙计们,我在这儿都走过无数次了。”她冲表情呆滞的电子卫兵露出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关卡,一个矮墩墩的卫兵领着两只机械攻击犬,手里端着机关枪,扫了一眼艾霞的跑车牌照,示意她通过。她的车沿着伊莉恩路又前进了
穿过一片绿地,进了主楼,艾霞和马南又过了两道关卡,终于到了那个覆盖着光能板的大隧道前,隧道直通那座联合防御总部。一个声音检测亭拦在入口处。
验证声音 方可入内
全副武装的警卫抬头看了看,“下午好,凡
艾霞用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甜美微笑还礼:“你好,卡戎。”
“没想到您今天会带客人来。又是找斯拉欧加上尉么?”
“就是啊,若是没有我的帮忙,他怕是支持不到一个星期。”艾霞耸了耸肩,然后抬起头,对着抛物面麦克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艾霞·凡许达。”电脑立即确认了她的声频密度,大门喀嗒响了一声,然后那红外线的探头瞄向了马南。
“您的同伴身上有枪械。”警卫提醒。
“哦,对不起,我倒忘了。”马南拔出“Final Φ”,放在旁边的台子上。那台子转了一下,然后下沉到地下去了,同时出现了跃动着光标的声线确认码。马南用食指点了点额头,然后对着麦克风清晰无比地说:“比月大人对禁止携带武器入内有意见。”
声线确认完毕,那麦克风缩了回去,门自动打开了。艾霞勉强忍着笑,低声说:“用这种话做密码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这话我已经想说不是一天两天了。”马南连头都没回。“除了这些端着枪的花瓶,军联的办公楼里根本没什么让我感到安心的东西。”
大门上的电子装置发出了短促而尖厉的声音,旋转门已经转到最大开启位置,旋转整整360度之后,便又会在五秒钟之内关闭。在两人迈过门槛的那一刻,电脑对两人的进入立刻进行了登记。
巨大的弧形主厅上耸六层楼之高,透明的圆顶在中央屋顶处达
大厅倾斜的四墙在顶部呈巨大弧状,到可以平视的地方则几乎是垂直的了,等接近地板时,墙面先是隐隐约约呈半透明状,渐次成为不透明的墨色——整个乌黑一片,那是发着神秘光泽的磨光黑色防弹材料,使人感到惴惴不安,好像整个地板都是透明的黑色冰块似的。
“人都哪儿去了?”艾霞走过那明亮得能透出人影的地板时小声地埋怨。
军联的大多数部门在一周七天的时间里都要满负荷地工作,所以平时这里总是眼花缭乱地人来人往。他们为着不同的任务忙活,用着外界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和暗示交流。他们说到流密码、自毁生成程序、背包变体、零指示协议以及单一点,足以让不够格到这里工作的人如坠五里雾中,一下子就感到极度自卑。他们在坐标纸上草草地画着符号,专心致志地研读电脑打印材料,却一直停不下脚步,总是突然消失在某条走廊或穿梭不息的磁电梯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所以大家都各怀心事,一点都不空闲。头顶上的投影线上的符号和数字不停地变换,有时会有光线突然落到某个人胸前的接收器上,于是那个人就抬起头来,读着头顶上接连不断地出现的密码符号——那便是只有他才看得懂的下一个任务。所以若是不在战争时期,这里只能听到让人感到压抑的穿梭的脚步声。
可是现在,这里居然看不到如此繁华的景象,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坐在诺大的接待台上,百无聊赖地用笔尾点着脸颊。
“法瑞尔,大家都到哪里去啦?”艾霞走过来,心平气和地问道。
“凡
所谓模拟器是通过读取使用者发出的精神命令而在屏幕上显示效果的战斗训练用机,因为它可以近乎完全真实地模拟战场的实况,加上使用起来相对方便,技术含量高,所以很受那些大人物的青睐。军联使用的模拟器是从技术部的科研部门直接引进的,由指挥部安排各部门训练使用。为了适应不断发展的战争科技,军联内模拟器的更新换代的速度飞快,差不多每隔一个月就要进行技术上的软件更新。相对的,警备队的驾驶员也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适应新的战斗系统,随时做到万无一失。
由于即使只是模拟,战斗的结果也能一定程度上反映驾驶员的真实水平,所以每周一次的例行训练变成了警备队员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也很有可能在有上司来观摩的时候成为晋升的契机。这么一来的话,即使只是小规模的训练,军联主办公楼里有空闲的人还是会蜂拥而至。因为对于最新型的模拟器来说,即使只是高度逼真的激烈战争场面也是很值得一看的。
“斯拉欧加也在么?”一想到那个心高气傲的上尉大概又在故意炫耀自己的技术,艾霞就不由得想叹息。
“是啊,斯拉欧加上尉的小分队一直被认为是警署最强的,所以也一定在呢。看来今天斯拉欧加上尉又要大出风头了。”法瑞尔笑着回答。警备队的大众偶像斯拉欧加上尉向来都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耍帅机会的,自己去不了实在可惜。
艾霞耸了耸肩,然后便带着马南顺着一条像银河般闪闪发光的旋转道路朝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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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门打开时,马南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旧式的电影院。
许多的座位悬浮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圆弧形,上面坐满了人。那些如幽灵般模糊的影子都在阴暗处,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但他们的目光无疑都正对着前方的大屏幕。那是数兆像素的现今清晰度最高的电子屏,背景是茫茫的宇宙,时不时有小行星的碎片从眼前呼啸而过。
七艘巨型军用飞船在一架红色拜丘级队长机的指令下迅速分散,与一直悬浮在四周的另外十三台菊花形的自动炮形成了一个圆圈,将一艘白色的加百列级中型战舰牢牢包围。从这个形势来看的话明显很不公平,因为双方的实力相差得实在悬殊。屏幕旁边闪动着的测试值与综合性能也在说明这一点。战斗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所有战舰的生命值与各项系统指标都稳稳地停在满格。
在红色队长机的一声令下,十三台自动炮开始围绕着目标作不轨则的运动,并且在同时展开片片“花瓣”。那些“花瓣”都带着一个个小型的旋转式激光枪口,在空中划着弧线,发出一连串炮弹后又迅速聚合在一起补充能量。这些电光石火的速度实在太快,电子屏幕也只是刚刚好显示出它们的动作来而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停轰响,四周的小行星接连不断地被击成碎片。
这么一来的话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吧。艾霞趁着没人注意稍微伸展了一下肩膀。但这时她发现屏幕角落里的生命值正在火速下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些刚刚完成聚合的自动炮就冒着黑烟不停粉碎开来。她再定睛看去,虽然似乎是不可能,但那艘白色的加百列战舰居然轻松地躲过了所有进攻,并且还游刃有余地挑选了十三个副炮口一次齐射,在自动炮所有的“花瓣”聚合起来的一刹那,把自动炮台台准确无误地击落。
但虽然是这样,也不等于那艘战舰就占了上风。趁它应付自动炮的这个时间里,七艘巨型军用飞船已经占据了战斗的最佳地点。
接着一枚枚火雷和超高温毁灭激光从巨型飞船的大小炮口窜出,在自动炮爆炸、腾起的烟雾足可以扰乱视线的瞬间,齐刷刷地朝着加百列舰飞去。
“呼呼……这样子的话应该……”斯拉欧加叹了口气,然后稍稍朝座椅背后靠了一下。这种战术应该可以行得通吧……他虽然强迫自己放轻松,但却仍是紧张得很,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他殷切的希望又一次落了空,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地朝上一抬高,接着如惊雷般俯冲了下来。无数追踪导弹携带着萨莫色雷斯激光从加百列舰的炮口中飞出,直直钻进了对方的驾驶室。两艘巨型飞船居然无法反应,防护罩根本来不及张开到可以抵挡的地步,在瞬间便被干掉了。虽然斯拉欧加自己的队长机勉强藏到了遮蔽物的阴影里面,但是当在他的掩护下另一艘飞船展开反击的时候,轻松避开了回击的敌人就又一次用炮灰向外迸溅的瞬间爆发力堵住了对方的炮口,使得飞船在聚集能量的一刹那自身温度急剧升高,自我调节能力达到极限,短短的时间内就自爆成宇宙尘埃。
“巴比勒,沉没。”
“亚德南丘,沉没。”
“马拉锡第尔,沉没。”红色的警报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了斯拉欧加面前。
加百列舰趁队长机的命令还未下达,来了个主炮维多利亚级齐射,顿时把按规矩在固定轨道巡航待命的两艘飞船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斯莫杜,沉没。”
“昂比勒,沉没。”
望着屏幕上不断跃动出来的红色文字,斯拉欧加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耳机里传出了剩余部下请求支援的信号,斯拉欧加想也没想就驾驶着队长机俯冲了过去。
主炮莱德风暴和离子散射炮台不停地喷出红色的火焰,斯拉欧加不停地在脑中执行着开火的命令,无数行星碎片在四处开花。
与此同时,他残留部下的巨型飞船上搭载的战斗机和空中要塞也开始发射,战斗机缘由操纵者的恐惧和惊慌,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飞,不停开炮。二十面体的空中要塞像被捅的马蜂窝般向四面八方狂轰滥炸,同时伸出并不断开火的各门激光炮使十个空中要塞从外观上来看就像一群不停翻滚的刺猬。
剩余的十五分钟感觉上简直就是噩梦。战斗机和空中要塞受到了电磁干扰,命令接收系统出了问题,操纵者没办法掌握发出通讯的时间,不得不把攻击用能量全加在了防护罩上。本来以为这样子起码可以减少损失,没想到刚才的疯狂攻击已经使能量飞速下降,防护罩开得再大也只有60%而已。这对于本来就不擅防御的消耗品来说已经是很不得了了,但在大火力主炮面前简直薄如纸。一次塞纳特里级的齐射就已经使全部空中要塞丧失了90%的生命值。剩下的两艘只剩下副炮能量充足的巨型飞船几乎等于是赤手空拳,每隔30秒可以发射一次的法鲁乃尔激光根本无力抵挡对方的猛烈攻势,船身多处起火,生命值直线下落,很快便化为了灿烂的超新星。
“马奴尔,沉没。”
“擘丘,沉没。”
在冲天的火光中,在无数碎片和机械零件当中,只剩下一架可怜的队长机在顽强抵抗。
而斯拉欧加的队长机,在执着地被堵追、被攻击、浑身都伤痕累累好不容易从小行星带中逃出来的瞬间,对方已经出乎意料地守在了他的退路上。
他在逃跑的时候也拼命地进行过三次反击,其中的一次他明明觉得有十成的把握,但结果还是被轻松地避开。怎么想都只能认为对方的操纵者可以事先预料到他的行动。
虽然还不能说是百战百胜,但如果在警备队内部进行模拟战的话,自己的分队绝对是最强的,他也一直对此引以为傲。虽然事先有了点心理准备,但如此狼狈的败北滋味他还是极少尝到。
队长机终于也无路可退了,刚刚勉强把能量全加在防护罩上却迎面碰上了扑过来的火箭炮。于是星空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巨球,火花四溅,到处都是一片灿烂,一片让人窝火、却又奈何不得的眩目光芒。
“好……好厉害……!”艾霞的瞳孔里也映出了火光,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你说是吧,沃夫……马南?”她习惯性地转了转头,却看到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马南竟已经在她浑然不知的时候离开了。
斯拉欧加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宣告自己战死的文字的瞬间,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低谷。他低声骂了一句,无奈地狠捶了一下控制台,然后摘下了精神读取的头盔。
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前的屏幕上突然重新出现了清晰的影像,一艘黑色的乌列级中型战舰从一颗小行星后缓缓浮了上来。他不由得向前探了身子,眼睛简直就要贴在屏幕上。
我的小分队里没有这种机型啊?
只见那艘乌列舰从容不迫地以四处划动的小行星作掩护,朝加百列舰展开了进攻。屏幕角落上的综合数据显示这艘战舰应该是和加百列舰同一型号的,测试值相近,性能也差不了多少。斯拉欧加正在想着这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却很快惊奇地发现在这一分钟里,乌列舰竟多次躲开了加百列舰的进攻,生命值一丝也没有减少。
相反的,乌列舰的几次本来是用来扫清道路障碍的高温激光散射与加百列舰擦身而过,加百列舰的生命值变成了99%。
“好样的!”斯拉欧加不觉叫出了声来。他更加兴奋地盯着屏幕,甚至觉得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可能会给他的小分队雪耻。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整个模拟战变成了扣人心弦的空战大片。虽然说只有两艘战舰,但那一黑一白交替来回的速度却令人目不暇接,目光根本不可能离开一秒。虽然双方都没有停止向对方开炮,生命值也在不可避免地下降,但却没有一方有示弱的意思。斯拉欧加兴奋异常地叫着好,他从没看过这么激烈精彩的模拟战。
在双方的生命值都只剩下20%的时候,两艘战舰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加百列舰在向乌列舰开炮时微微有点偏,乌列舰躲在了一颗小行星后面。但令它没有想到的是,那枚炮弹竟不是朝着它飞去,而是击中了旁边的一颗流星。这时那颗流星在强烈的冲击下改变了速度,经直朝着乌列舰飞来。乌列舰反应极快,但虽然勉强逃开,却也不可避免地被击穿了一只机翼。于是乌列舰的生命值只剩了8%,各项指标也不稳定起来,形势瞬间逆转。
整个空间静得吓人,只能听见模拟小行星划过时的声响。那乌列舰仍然躲在小行星后,加百列舰虽然占有些优势,却也不敢贸然冲过去,于是便停留在那里,随时保持警戒。
斯拉欧加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狂跳不已。他咽了口唾沫,握紧了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在观众们都等得有些焦急了的时候,一颗小行星突然高速划过了加百列舰身边。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乌列舰竟然以这颗小行星作掩护,直直朝着加百列舰冲了过来。加百列舰开始朝着对方猛烈开火,但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主舰体还是以原来的速度击中了目标,双方发生了激烈的碰撞,空中火花四溅。
巨大的轰响被逼真地体现出来,让人感到身临其境,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惊呼。斯拉欧加咬紧了嘴唇,死命盯着屏幕下角的生命值测定。
双方都是测定中。
一阵沉寂以后,结果出来了。加百列舰的生命值缓缓显示成1%,它周身都是火苗、燃烧留下的洞和四处喷溅的电火花,却勉强停留在了半空中,晃晃悠悠的,没有炸毁。而乌列舰的生命值却无情地发出了哔响,整个舰身在霎时变成了碎片,消失成流星。
斯拉欧加哀叹了一声,长长地吐了口气。
四周静得出奇,仿佛连轻微的咳嗽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片刻之后,大厅里却突然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大家都露出赞许的笑容,热烈地互相地评论着,没有人在乎战斗的胜负。艾霞也在努力地鼓着掌,觉得这才算是真正激烈的战斗。若是军联里的战舰驾驶员都有这种水平的话,便丝毫不用畏惧外来的任何进攻了。
斯拉欧加一躬身走出驾驶舱,觉得刚刚战败的屈辱似乎被冲淡了不少,使自己不至于垂头丧气到没脸见人。他的部下们也都从各自的驾驶舱中钻出来,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站成一队,无视纪律地交头接耳,直到斯拉欧加用最大音量喊了两遍立正才勉强站好。他们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焦急地等待着只用一台机器就全歼了自己分队八台机器的操纵者和那位在最后时刻挺身而出为他们挽回了一点面子的英雄的出现。
驾驶舱门打开之后,一个身高接近
在除了斯拉欧加以外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过程中,黑发飘扬的美丽军官满脸不爽地向斯拉欧加走过来。
“这玩艺是怎么回事?刚从技术部运回来破破烂烂也就罢了,是不是在仓库里连正常的保养都没有做啊?操纵系的时间差居然有两秒,上限应该是0.3秒才对吧?这种残次品要怎么用来训练?而且模拟映像也古老过头。就算是训练机也不能在软件更新上偷懒吧?今天之内就和装备队进行联络!”
“是,长官!不过,就我所知,这是技术部最近刚刚更新过的系统啊。”斯拉欧加有点无奈地回答。
“就你所知?你不知道即使在新兵训练营也不再使用这种型号了么?我看那帮家伙为了节省经费,干脆把仓库里的淘汰品运过来了吧。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竟然不给警备队运新型机器?他们难道还想重温贝利尔中校长达三个小时的碎碎念吗?!”
“是,长官!非常遗憾。”斯拉欧加叹了口气。
“就算机体是没办法的事情。难道就连更换内部系统的改良软件的预算都没有么?”
“它在预算中的优先顺序并不高,警备队的战舰并没有被投入过实战中,就算不更新软件对于警备队内的训练也不会有所妨碍,梅塞达少校。”斯拉欧加有点招架不住,却还是坚持着低声回答。
一边凝视着和斯拉欧加上尉在进行交涉的索佩格·梅塞达少校的背影,警备队的队员们一边在脑海中回溯着刚才所看到的种种无法相信的事实。不光是那头长发和长相让任何人都会吃惊,几乎要埋藏了制服的整个左胸的各种各样的功勋,追加着特殊记号的奖章,以及各个类型的特别技能章,也已经拥有了足以让他人动容的价值。
从军服的各个部分来看,这位神秘的少校应该是建立过多个战功、身经百战的英雄,而且拥有无论是战斗机还是军用战舰,甚至于大型飞船都能操纵自如的能力。
所谓的功勋就是指用来表示那名军人在过去曾获得过的勋章的
并不是只有接近退役的将军才会拥有众多的勋章。虽然上级将校和下级士官所能获得的勋章在种类上有所区别,但是长期就职于战争多发地带的普通军官,拥有比自己所在战舰指挥官更多的勋章也不是非常稀罕的事情。
但是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那些金属牌中竟然包含了四个带有卡莫修斯塔大勋章颜色的特级品。卡莫修斯塔大勋章是军联最高的奖赏,大部分军人从入伍到退役都没有机会亲手摸一摸,更不用说把它们佩戴在胸前了。可是这位神秘的军官,居然一下子就获得了四枚,这么说来,他在军联中起码有四次连升两级的经历。更诡异的是,他从军衔上来看只是少校而已。这样看的话,他几乎没有按正常方式晋升过。这不简直就是像传奇英雄一样的人物了么?
只是那种漠然的气势和冰冷的面孔实在令人看了不太舒服,仿佛面对的是一台战斗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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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分队里那些思考回路更加单纯的部下们,已经因为在训练中被打到一塌糊涂的不甘心和见到异端者所产生的冲击感而迅速地集结了强烈的反抗心。
“哎呀呀,这可头疼了。歇斯底里的家伙之后又轮到个人妖混蛋来教训人吗?”
“托尔!”斯拉欧加惊讶得心脏简直要停止跳动,急忙警告了自己正在高声阐述对于长官印象的部下一声。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家伙顺带把自己也骂了,只是想着千万不要让梅塞达少校生气。
不过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有见效,马上就有另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兵开了口。
“既然是要让长头发的小可爱来发表演讲的话,至少给我们一个纯种的美人嘛!”
“你们给我住口!”斯拉欧加想到这些家伙竟然是自己的部下,羞愤得简直要背过气去。
“既然上尉都这么说了……”斯拉欧加小分队内唯一的女性埃拉·J·芭碧萝少尉有点看不下去,想制止这些不堪入耳的议论。
但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赞同声所掩盖了。
原本抱着手臂在倾听斯拉欧加报告的少校转过了头。
在至今为止的任地,这样的场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不过对于那些永远缺乏创意、只有一个模式的台词他已经听厌了。
在最前线的话,对上级出言不逊要立刻枪毙。就算这里再怎么是没有进行战斗可能性的基地,这种规矩上的混乱,也应当值得深忧了。
如果是明知道会有严厉的惩罚,还要反抗上司、发泄郁闷的话,那就很难说是健全的精神状态了。
在战舰这种长期封闭性的空间中,如果对哪怕一个乘员的不对劲放任不管,也很有可能会造成对航行发生妨碍的事故,所以具有相当高的危险性。按照规定,每艘五百人以上的战舰都必须配备为乘员进行心理治疗的专门医生。
在这个警备队的话,只要命令士兵去卫生部的精神科应该就可以了吧?就算是可以容忍他们的下流,不过那种幼稚的样子,让身为少校的索佩格·梅塞达实在是看着都觉得可悲。
一向对军队缺乏忠诚心的梅塞达少校,从来也没想过要辛苦自己来纠正这帮家伙的规矩。
反正这个天龙军联目前根本连假想敌也不存在。因为部下的水准太低,而连累上司要上西天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如果是要特意说让我听得见的闲话的话,拜托你们也说点更有独创性的东西!一群没种的垃圾!”他的语气中满是轻蔑,却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之情。
“嗨嗨,怎么了?小朋友?这么快就竖白旗了吗?是受不了了么,实在是没用得很。不过若是个女人的话,那头长发和猫眼也算得上是极品。”另一个让斯拉欧加更加脸红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你……你们……”斯拉欧加想要制止,却力不从心。不是他没能力使这些家伙乖乖听话,只是他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浑身无力,连说话都没了底气。
“闭嘴!少在那里啰里八嗦地说什么无聊的梦话!XX混蛋!全都给我立正!!”梅塞达少校突然皱起了眉头,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瞬间观摩大厅就一片寂静。
……啊,又搞这种飞机……
斯拉欧加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额头,再这么下去,他的偏头疼就又要犯了。
对于特定的宗教信仰比较深的若干人,已经带着吓到的表情在胸口画着十字,进行着除魔的动作。
在军队生活之中,为了让交流可以比较圆滑地进行,通常都不能不巧妙地插入某些丰富的咒骂词语。不过就算是对于这样的他们而言,少校刚才说出的那个粗口,也是一年都不见得能使用上一次的超特级“杀手锏”。
身为光荣的天龙座军队联合总署军官,这个单词无疑应该列在绝对不能对着部下发出的词语的黑名单的首位才对。
如果是在私人时间和朋友们玩牌,不小心抽到了糟糕的牌的时候,使用这个单词还可以接受。但是,作为上级军官在部下们面前使用的单词的话,怎么说都是欠缺了一点品位。
当因为突如其来的暴力而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兵们听到他尖锐的号令后,就连那些看热闹的家伙们都条件反射地保持了直立不动的姿势。几乎变成了化石的他们,当时还不知道眼前的少校,就是因为频繁地做出其他人不能做或不敢做的事情,才会出人意料地立下前所未有的大功,以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步步高升。
“当面用下流的言语辱骂正在与长官交流装备状态的上级军官。你们的这种行为如果在战争期间就要上军事法庭了。如果我是你们上司的话,现在立刻就把你们全都送去坐牢!!XXXX!!居然给我一直腻腻歪歪、没完没了地说那种恶心的事情。你们这样就算是光荣的天龙座军队联合总署的士兵吗!?你们这些XX的XX!!”梅塞达少校仍然眉头紧锁。
听着如此难得一遇的赤裸裸的咒骂,在场的女性士官们立刻红了脸孔。而男性们则因为来自同性的近乎最极端的轻蔑表现而面如白纸。
“什么女人不女人!?如果有哪个战争是靠女性士官的脸孔获胜的话,就给我拿证据来啊!有时间去追究那种半点用场也派不上的东西,先去给我进行射击训练!真是的!XXXX!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样子才会连都市警察都看不起你们!!你们这个样子也好意思拿军联警备队的工资!”
众人都惊呆了,一个个如树桩般立着,哑口无言。
已经几乎要虚脱过去的斯拉欧加,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支撑着调整桌。
竟然每次都……这么干净利落地说禁句……!他不由得痛苦地在心里嘀咕。
虽然本人完全不是故意的,但是梅塞达少校就是因为这种过分的言行和不自觉显示出来的恶趣味,才会在每次升迁的时候都迅速成为部下们的偶像。
男人这种种族呢,是一种比起认真的优等生来,更加热爱有实力的不良分子的生物。
就算同样是面对偶像,如果那个对象是女性的话,也就是“我爱你,宝贝。和我过一夜吧!”就能了事了。但是面对男性偶像的话,事情就会发展到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的程度。
至今为止,因为梅塞达少校经常来往于各部之间的关系,斯拉欧加已经听过了无数次“只要是为了你,我绝对不惜性命”啦,“我的性命就算是你的了”啦之类让人浑身鸡皮疙瘩竖起来的台词。
至于听到了“为了你我可以笑着去死”的时候,斯拉欧加几乎想要仰天长啸“你们难道是同性恋集团不成!?”
应该说不理解部下对上司的崇拜是件很可悲的事情,但从斯拉欧加的角度来说,他宁愿可悲也一辈子都不想理解那种恶心的感情。
至于被这些台词直接攻击的梅塞达少校本人呢,不愧是明明在军队里面还保持着独来独往的一匹狼的性格的男人,根本就只是觉得烦人得要死而已,顶多也就是回应一句,“你们的性命?谁要那种东西啊?嘘嘘嘘!”
但是,就好像崇拜新兴宗教教祖的信徒一样热爱着他的男人们,面对他冷淡的态度反而更进一步地加深了执著。
每次转任升职的时候,他的同事和部下们就会上演一幕重低音的呜咽大合唱,恐怖到让一旁的鱼缸听到了都在不停颤抖的程度。而他的信奉者们之所以没有人追来,是因为每次伴随着他的转任,总务部就会收到小山一样的要求调职到他的任地的申请书。根据斯拉欧加的情报来源,气疯了的总务部根本就是为了赌气才特意让一个人也转不过来的。
就算他只是经常过来串岗,想必过不了太久,也就会出现用那种亮晶晶的火热视线凝视着他的男人们了吧?
……啊,光是想象,就忍不住让人冒冷汗,想要吐出来……
斯拉欧加只觉得全身越发无力,当然不是因为长时间呆在驾驶舱里缺氧的关系。
“明白了的话就立刻回房间去向连队长提交转职申请,要么就准备退役吧!下次再用这种下流的语调和我说话我就宰了你们!”在斯拉欧加难受万分的时候,梅塞达少校仍然趾高气扬地“享受”训话的乐趣。
“啊,啊,对不起。我在反省了。”刚才的轻佻和反叛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方带着心惊胆战的口吻迅速道歉。
军联的英雄好像在说这是理所当然一样冷哼了一声。“如果说训练机都是破破烂烂的垃圾的话,坐在那上面的家伙们也真的和它们很相称呢。残留到最后的队长机是你吗,上尉?”梅塞达少校转过了脸来。
“是,长官!”斯拉欧加支撑着站直身子,一个立正。
“表现得还不错。只不过回转的时候只会按照手册教导的那样进行未免让人有点失望。就算是要勉强机体,也还是争取到速度比较好。就算有人会罗嗦什么平衡的,但也还是要利用远心力来旋转。既然射击的正确性相同,那就是靠速度决定胜负了。反正在战场上的话就算是巨型飞船也只是消耗品。如果因为珍惜消耗品而被击落那可就是赔本的生意了。”
“多谢您的教导!”没有使用战舰进行实战经验的年轻上尉十分感激,用敬礼表现出了自己的谢意。
“不过……那位半路杀出的勇士是谁呢?”
“我。”另一个一直被忽略了的驾驶舱边上传出了轻描淡写的声音。当众人都把目光转了过去时,马南靠在那银灰色的驾驶舱壁上,抱着手臂,摆了一个完美得有点像故意耍酷的Pose。
“沃……马南?”斯拉欧加不由得低声惊呼。他又把目光向四周扫射了一遍,看到艾霞也站在那里时,便露出了满脸无可奈何。他小声叹息着,用食指揉搓着自己的额头。从这个可悲的习惯动作中,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他由于被迫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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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比月小姐么,真是幸会。”梅塞达少校的脸上带了一丝赞许的笑容。“如果拥有这种水平的话,即使到警备队来当训练官也丝毫没什么问题。”
“多谢您的夸奖,梅塞达少校。”马南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梅塞达少校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但这也不过是电光石火的时间,面对其他士兵的时候这个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你们捡了条命。如果这里是我的战舰的话,无视上司命令的家伙们早就被塞进了气闸,沉进了宇宙的海底。”
尽管是非常普通的口气,但是蕴藏在那里面的认真,也已经让分队的士兵们背上冒出了冷汗。
刚刚表现尤其不佳——或许说是在梅塞达少校的强烈对比下显得不堪一击的几个人,还有那些敢口出狂言的家伙已经面如白纸。他们好像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因为被对方的外表所迷惑,居然做出了在地雷周围跳舞这种愚蠢的举动。
“你们这些草包脑袋要怎么想我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下次如果再敢在我在场的时候表现出这么差劲的纪律、出言不逊的没教养与惨不忍睹的技术的话……”
那之后这位以教训新兵为乐的少校开始具体地阐述起的用于代替从气闸丢出去成为船外废弃品的惩罚,全都只能用粗暴、野蛮、毫不留情以及铁石心肠来形容。
听到这些后,分队士兵们的脸孔因为恐怖而抽搐了起来。
而无可奈何地和可怜的士兵们一起拜听了少校大见的其他工作人员,如果是出身自上流社会的话,这时候早已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场晕倒了吧?
斯拉欧加一边因为长官所提案的那些崭新而且残酷的处罚在内心呻吟不已,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观摩大厅里其他人的反应。在看到那些面部抽筋却碍于礼貌不得东倒西歪的影子后,他内心的哀叹更强烈了。这么一来,被梅塞达少校毫不留情地教训了以后的他的小分队,怕是在一个月之内都抬不起头来。
充分威吓了已经几乎要站不住脚的小分队后,梅塞达少校回头看着负责管理和调整训练器材的中士说道:
“这里的问题我会和装备队进行协调,尽快解决。总之暂时先艰苦一下吧。”
这个时候,斯拉欧加感到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想到不能坐以待毙,他便鼓起勇气来小声说:“那个……梅塞达少校……?我记得您已经调到生化研究部了吧?这样子的话……工作方面……没问题么?”
听到这段发言,梅塞达少校不由得一时语塞。他用拳头点了点额心,然后勉强微笑着说:“说得有道理……今天本来只是逃出来看热闹的,没想到竟然又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啊,打扰你们了。请继续训练!”虽然装作轻松,但此时他的脑海已经浮现出了御摩达少校的那张臭脸,和那些如小山一样高的文件。想到这里,即使是再耍帅,他心里也不由得一阵阵犯晕。
面对说完后如逃难般迅速离场的少校,分队的六个人同时举手敬礼。
“多谢您的指导。”
这是刚刚入队的新兵对于担任训练教官的下级军官常说的台词。使用在非本部门的少校身上的话,多少有些别扭。
但是,停下了脚步的少校却浮现出了一个超有男人味的笑容,对着众人行了一个标本般的端正敬礼。
——好、好帅!
原本就已经拥有远超出常人容貌的军官所表现出来的样式美,让单纯的士兵们立刻陷入了陶醉。艾霞更是不用说了,凑到已经满脸黑线的斯拉欧加身边,用勉强压抑着兴奋的声音小声说:“斯拉欧加……那‘黑斑鸠’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魅力啊?”
在梅塞达少校撤离观摩大厅的途中,刚刚一直静候着的生化研究部的随员的声音依稀可见。
“梅塞达少校,拜托您至少在非本部门的士兵面前戴戴面具,装成个正经点的军官好不好?”
“装模作样的话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被骗的士兵们至少会尊敬您一段时间啊。”
“哼,要是被那种肌肉男集团用亮晶晶的尊敬目光凝视着的话,我宁愿去死。”
两个人尽管在交谈时压低了音量,但是在传音效果很好的大厅里坐着的人们还是不用特意竖起耳朵就听见了所有内容,而这也让大家为了不大笑出来只能拼命咬紧牙关。
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特殊性的少校,以及深知这一点而故意打趣他的随员。这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对于从立场的角度上来说不能笑出来的周围人而言,简直就等于拷问。
即使是在回到办公室的路上,斯拉欧加仍是为刚才的出糗而唉声叹气。他本来以为这次说什么也不至于败得太难看,可是没想到又栽在了老对手那里。一想到这儿,他就在心里暗骂梅塞达少校那个老妖精,明明已经从能够管到他的空军总部调走了还如此阴魂不散,不忘了随时回来给自己的傲气将上一军。
本来以为他好歹是个指挥官出身,应该不会花大功夫练习操纵战舰才对。可是没想到刚才一战令斯拉欧加感到了彻彻底底的沮丧,并联想到了极其不愉快的回忆。
他曾经和梅塞达少校过去的优秀属下萨麦尔·沙利叶大尉对战过一次,结果和这次差不多。那是他今天以前得到的最惨痛的打击,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可是那个高傲自大又刁蛮任性的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宇宙军空军王牌飞行员啊,有着多如牛毛的实战经验,想到这里斯拉欧加才会平衡一点。可是今天,竟然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老家伙都能在驾驶模拟战中让他把面子丢得一塌糊涂。
斯拉欧加理了理其颈的短发,戴上军帽,然后把帽檐压低,让自己那一双显得有些色素不足的淡色瞳孔隐藏在阴影里。这样即使他的眼睛里闪出沮丧却又不甘的光,也没人会注意得到了。但即使在心里骂上千次万次,也改变不了自己技不如人这个事实。不过他确实是想不到,为什么自己会一头撞到枪口上去。
明明是到军联里来接受军事化训练、锻炼自己的体魄和意志力的,没想到竟然被分配到了这么一个脑力劳动至上、除了模拟器和巡逻艇外连小型战舰都没得开的部门。更恐怖的是,竟然又遇上了那位想起来就犯偏头疼的“黑斑鸠”先生。
真是倒霉透了,为什么雅弗拉不早告诉他那个家伙也会在这种地方?
所以他虽然是笔直地站在通往警备队办公室的传送通道上,但帽檐下那骂骂咧咧的脸还是引得众人侧目。
“斯拉欧加……?你没事吧?”艾霞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弯下身来关心斯拉欧加那张因为气恼而不停做着咒骂口型的脸。
“没事是没事,只怕是打击不轻。”马南略带调侃地说,露出一丝坏笑。
“打击不轻……?你也好意思说!是谁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就跑到这里来,看着我出糗,自己却大出风头?”斯拉欧加眯起那对浅色如猫样的眼睛,明显能从语气里听出导火线咝咝的声响。
“我声明,我绝没有故意献丑的意思,只不过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所以出来试了一下军联的新机器而已,没想到给你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马南勉强忍住笑,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
“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喽?”斯拉欧加的脸色更难看了,“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会认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家伙……你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
“当然是为了艾霞说的那件案子啊。因为正好有空闲,所以特地来帮你的忙。”马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好让对方打消些疑虑。
斯拉欧加狠狠地瞪了艾霞一眼,差点就发作出来。艾霞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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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倒是奇怪得很,明明是天龙城居民区的事件,为什么军联也要插手?”马南说出了自己一直疑惑着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军联也是‘为天龙座的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严重的事,都市警察又解决不了,所以军联不管不问也是说不过去的啊,再说受害者中也有正在服役的女性士官。这么一来的话,这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我们警备队身上了。”斯拉欧加大大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捋着鬓旁的那缕长过胸口的银发。“本来我们警备队只是处理军联内部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负责的顶多也就是个不自量力的间谍、打架斗殴或是性骚扰而已。可是现在突然碰上了连环杀人案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焦头烂额也是理所当然的。真是不知道那些高层下诸如此类的命令有没有经过大脑,我们这些连基本的逻辑学、心理学都没进修过的家伙能胜任专业技术含量这么高的工作么?”说到这里,他脸上又浮出一丝不快。
在这种军事化程度极高的地区,对内部成员来说,警备队也就是充数而已。警备队的成员通常是一些人格上有些问题的特殊成员,不适合待在如同机器般规范运转的军营。那些超越凡人的个性在穿着同样的军服、行动被严格的军规所限制的军队中并不通用。正是因为聚集了同样规格的齿轮,军队这个组织才能毫无障碍地行动。
就算是因为超出规格才能拥有高性能,才能活跃到令人刮目相看的程度,但是如果因为某个意外而偏离了力量方向的话,也有足够的可能会变成让组织崩溃的危险因素。所以对于这些看起来并不怎么安分、有着特殊前科的尖锐分子,军联是在赞赏中随时保持着警戒心的。
长期在整个天龙军区的各个警备队服役的士兵大约是十万五千人,仅在军联驻扎的也有一万余人。因为他们的任务也包括了管理军联边缘的宇宙站和往返于行星之间的飞行器与移动要塞停靠的军用宇宙港,所以这个数这绝对算不上多了。
警备队的士兵与军官是由宇宙军和行星军的两大军种所构成,按照天龙联盟军法,驻扎在军联工作的是七个行星军陆军部队、两个行星军空军部队和一个宇宙军空军部队。
在爆发星际联盟间的战争的时候,陆战部队在首都攻防战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会是非常大的。但是警备队虽然大部分也是属于这一军种,却因为所属的地区与成分上的差异,基本上来说是不可能拥有成为联盟战争主角的机会。
而斯拉欧加虽然是属于比较吃香制服看起来又比较帅气的宇宙军空军部队,日常工作却也只有开着行星军空军部队的飞行器监督属下维护治安,再就是不停地进行模拟训练而已。
虽然身为宇宙军,军联内部的警备队却鲜有驾驶着货真价实的宇宙战舰到太空中遨游的机会。
这个目前连假想敌都不存在的天龙军队联合总署中的警备队,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用来磨平某些在极端优秀的同时又问题多多的军人们的最适当就职地点。所以只要是还有点脑子的人的话,应该都不能表现出乐于到这里服役的表情吧?
所以斯拉欧加在接到到这里工作的调令之后,很快便做出了一个最明确的判断,那就是难得的军队之旅这次也终于算是完了。
从晋升得极快的前线调离也就罢了,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活跃的空间,所以实际上也就等于变相的流放。
真是不晓得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们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
斯拉欧加于是很为自己的才智而感到惋惜,性格上也就更加别扭起来。
不过为了保持军联这个大怪物的宁静,同时也为了自己的安全与利益着想,他暂时会乖乖地听话,还不准备大动干戈,和军联内数万名优秀军人作对。
等着吧,等到我爬上这个鬼地方的最高点,就让你们都后悔!
他通常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于是心情便稍微平静下来。他有的是时间,不在乎让自己的忍耐力再锻炼几年。如果不是那个“黑斑鸠”先生的突然出现,他一直相信着N年后的大元帅非他莫属。
但是只要一看到那张俊美的面孔,还有那虽比他晚穿上却缀满了各种功勋奖章的军装,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沮丧。他总是会把自己比喻成玻璃罩里的蟾蜍,前途一片光明,就是没有出路。
梅塞达少校比他强多了,而且有着比他更多的时间慢慢熬到反对他的人都老死为止。若不是前几年他因为意图要保护前线士兵与自己部下的生命,违反命令破坏了敌方联盟的一颗经济价值极高的军事卫星而受到连降两级的处罚的话,斯拉欧加真的要完全绝望了。
正常工作中的空间卫星的价值,几乎就相当于人工改造一个自然行星费用的一半。虽然当时是处在战争中,天龙座军联方面仍是不允许战舰随便破坏这种空间卫星和移动要塞。军联对抢夺这种现成的宝物有着特殊癖好,一贯是坚持招降的原则。由于这么一来的话军联可以花很少的资金就获得一颗已经开发到了相当程度的卫星,所以即使是牺牲少部分作战单位也一定要完好无损地抢到手,然后对卫星上的民众和驻军进行所谓“善意的欺骗”,用高额补偿和快速的发展来完全占领每一寸土地。
由于当时还是上校的索佩格·梅塞达违反命令指挥着一艘哈迪斯级战舰对一颗名为“梵卓”的军事卫星进行猛烈的炮轰,把所有喷吐着强烈激光的庞大军事要塞毫不留情地炸成了宇宙尘埃,军联处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他们对于进行了紧急避难的普通市民宣称是由恐怖分子造成的破坏工作,但是卫星的主人、政府的独立调查就不是那么好糊弄了。
如果对方是打算要挟军联的野心、并有着强力后盾的盟军系政府的话,现在早就造成了深刻的政治问题了吧?
如果不是战略电脑“梅比乌斯”支持梅塞达上校的作战,认为他在限定时间内将危害降到了最小的话,那他面临的处罚就不仅仅是连降两级的问题了。
只要有一台中心电脑表现出否定的见解,他大概就逃脱不了军事法庭的处分了。因为战略电脑全都站在了他那边,他才只是受到了降职调任程度的处分而已。
军联中央总部和十三分部,为了进行战略分析,合计使用了十九台超级电脑。而开发它们的公司全都是天龙本系的Mephistpheles。
Mephistpheles是缘于第一代社长,同时也是基本软件的开发者摩菲斯特弗莱斯的姓名拼写。而且他们公司的所有产品的名字都会以“M”开头。
而军联的战略电脑,因为会以军用(military)开头,所以被称为MM系列。
设置在中央总部的是“军用梅比乌斯”以及其他在暗处默默活动的五台综合机型,其他分部拥有的电脑则分别冠以马霍迈特、马林、马卡贝里、麦克斯、孟德斯鸠、麦克斯韦等等名字。
如果是对古代地球的历史以及艺术有一定兴趣的话,就会发现那些名字中都包含着一定意义。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还只是个单纯的记号而已。
这些电脑担任着重要议员的角色,分别由不同部门的特工负责保养和维护。一般来讲,所有重要的议案在出台前都要经过这些电脑的一致确认才能顺利颁布。而这些电脑,就是专门负责将一切可能的后果与军联的利益做程式化处理,最后得出最适合形势的结论。因为它们每一台都集结了数百精英的心血,计算结果也都趋于完美,所以深得大总统信任,已经到了一切事关重大的问题都要经过电脑处理和“联机讨论”才能决定的地步了。
因为梅塞达少校那时“迫不得已”的行动得到了中央总部包括“军用梅比乌斯”在内的六台电脑的一致认同,所以军联高层才没能把他打下地狱去。
这么说起来的话,好像不管梅塞达少校做什么,那些身处要职的电脑都会一概打出“支持此项决议”的字样,也使得他处处逢凶化吉、步步高升。怪不得会有人给他取了一个“M的恋人”的称号。
有了这个先例,斯拉欧加竟开始莫名地盼望梅塞达少校再闯点什么祸,好让看起来安分守己的自己的机会更多些。即使那些电脑不给面子也好,那些反对梅塞达少校的将军总不会不管的。虽然他对梅塞达少校是又敬又怕,但因为梅塞达少校那脱线的个性和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和军联一贯的严谨作风极不和谐,所以他认为军联上层那些元老们痛下决心要排除异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对他有意见的将军两只手的指头都数不完,尽管其中也有部分人一直称他为难得的英雄。
虽然被称为“英雄”,梅塞达少校却没有一点自觉。如果知道军联上层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拜倒在他的一系列光荣称号下的话,他一定会认真地建议这种失去了正常判断力的老人集团应该尽早退役。
这种丝毫不在乎功名的豪爽风范,为他带来了更多的崇拜者,也让斯拉欧加因嫉妒得发狂而产生的歇斯底里进化到了极点。
所以在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前时,他一如既往地叹了口气。
那是间球形的中型办公室,至多也不过
特别是专门设立的立体影像系统,让更多的士官挤破了头也要到军联主办公楼里工作。这种立体影像可以把本人的影像以极其逼真的程度传送到大楼的每一个角落,只要不是重要的报告及紧急会议,各个军官只要把自己的立体影像传过去就算是按时到达,自己则可以待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只要把接收器连到太阳穴处,那立体影像所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命令与布置安排就会一丝不差地传送过来,当然本人也可以轻松地通过立体影像表达自己的意见。
除了因为信号波极易被接收而造成的间谍活动迫使部分机密会议要求必须本人到达外,这项发明应该说是军联中那些懒人的福音。
在经过声线与热谱的双重确认之后,那个银灰色的球形稳稳地停在了斯拉欧加面前,光屏渐渐展开,露出了入口。斯拉欧加与艾霞信步走了进去,艾霞甚至还朝头顶的监视器微笑了一下。马南在确认这里不会拒绝使用者承认的访客后也走了进去,不过对军联这种过分严格的审查机制感到了一丝不快。
办公室里也是一样的简洁与人性化,厚厚的地毯上看不到半点灰尘,自然这里也装有中央控制的自动除尘系统,也可能是斯拉欧加的洁癖使然。墙上高高地悬挂着两面旗帜,自然是天龙座联盟的大旗和军联的军旗。天龙座联盟的旗帜是以纯白作底,上面盘着十四条巨龙,象征着天龙座领域内高于四等的恒星十四颗。军联的军旗则是以深蓝作底,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正腾飞到天上去。
不管什么时候来看,这里都是一样的整齐规范。虽然说军联并没有对个人办公室做太多苛刻的规定,但斯拉欧加仍是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它的原貌——只是他不知道保持原貌便成了最大的异数。
“反正这样子最好,等我的军衔提高,调到更豪华气派的办公室时,交班前便不用费心思收拾了。”对于别人关怀的询问,斯拉欧加总是这样回答。
虽然别人为了给斯拉欧加留点面子总是努力表示赞赏钦佩,但艾霞听到此番言语的时候却是不顾四周拼命给她使眼色的下级军官,毫不留情地爆笑了出来。于是斯拉欧加对艾霞的无奈和怨气又加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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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霞在客厅门口的垫子上站了一会儿,以便垫子下的吸附器把鞋底的浮尘吸干净。这也是为了工作方便而特别设计的,这样子访客便可省去脱鞋的麻烦,而且还可以顺带让鞋子整个光洁如新。
在这段时间里,艾霞的目光落到了墙边的弧形大鱼缸上。那鱼缸明显是刚刚摆上的,因为她上次来时并没有看到。鱼缸里的水透明得像空气一样,山清水秀的装点得十分典雅,数尾色彩斑斓的金鱼正在悠闲地游来游去,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给这间近乎死板的办公室带来了一丝生机。
“好棒哦!斯拉欧加,这些金鱼是你养的么?好漂亮!”艾霞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把脸贴在鱼缸壁上,望着那些翩翩起舞的生灵,两只眼睛因兴奋而闪闪发光。
“不……我是准备养新培育出的名贵品种——凤尾雉的,那都是些廉价的金鱼,用来养缸。”斯拉欧加连头也不回,径自走到桌旁,拿起自动传送过来的文件一张张摞好。
“养缸?”艾霞皱着眉头抬起了眼睛。
“是啊。这种鱼缸是用质量最上乘的材料做的,透光性能最好。但由于材料上的问题,在安装上后的一个月内其中都含有少量毒素,若是放进名贵的鱼的话会中毒而死的。”
“那这些鱼是?”
“不是说过是用来养缸的么?这些金鱼把毒素吸干净以后,就可以放进其它的鱼了。”斯拉欧加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电子姓名生成仪,熟练地把尖咀处抵在文件的确认档上。在通过指纹鉴定以后,那个尖咀开始发光,并很快把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烫金似地印在了文件上面。
“那这些鱼岂不是会中毒?”马南虽然这么问着,目光却停留在了那些超级先进的办公机器上。
“那是当然。这已经是第三批养缸的鱼,前两批都死掉了。”斯拉欧加仍然在干着自己的事情,连看也不看就把自己的名字烙在一大串如法炮制的签名后面。
“这金鱼养在鱼缸里,五彩缤纷,不是挺清爽漂亮的吗?干吗非得养‘凤尾雉’呢?”艾霞有些不解地转过脸来,似乎对斯拉欧加的不屑一顾有些生气。
“凤尾稚是尊贵有品位的象征,再说那是刚开发出来的品种,现在流行得很。”斯拉欧加并不在乎艾霞的不满,让电子姓名生成仪自己悬在那里工作,自己接着把一摞签署完毕的文件塞进出口去经历下一道工序。
命运同金鱼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拥有如此亮丽的外表,只因为不甚高贵,在这精美的鱼缸里,注定只能用来养缸,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高贵、富有的牺牲品。
马南望着那些可怜的鱼儿,竟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那些鱼儿丝毫不知道未来即将面对的危险和自己悲惨的命运,仍是优雅地游来游去,自豪地展示着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的绚丽花纹。
人类都是拼命地去追求名利和所谓时尚的,至于对自己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便会弃之不顾,丝毫不会去顾及其它可怜的生命。虽然都是同样地活着,可地位是在是差太多太多。
为了欲望,为了私心,人们便可以把上天赐予的智慧当作自负的权杖,总是以为高人一等,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物,从而把其它合理的存在踩在脚下。为了自己去伤害其他种族甚至是同类,都会觉得是理所应当。因为比较高等就可以随便主宰别人的生命了么,因为除了求生存之外还有其他的事可做就可以拿所谓卑微的生命来取乐了么?创造这么贪婪自私的种族实在是造物主最大的失误。
不管是在什么时代,这种弱肉强食一如既往地存在,即使在人与人间也是这样,更不用说弱小的金鱼了。它们生得美丽,却因为这种美丽成为了奴隶;它们以为自己是可以安逸的种群,却成为了莫名其妙的牺牲品。
由于离人类社会不远不近,马南总是会感到那么多不可恕的罪恶。她以为自己生为人是幸运,却也是不得已,能够明白这么多昏暗的事情。她已经不再是个完全的人类了——起码在某种程度上是。所以她才会对人类冷眼旁观,甚至会觉得全毁灭掉也无所谓。
只是她没想到,就连斯拉欧加这样和自己同类的特殊人种,也会沦落到这种浊流里去。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那位生理上可以说和人类没有任何共同点的“黑斑鸠”先生,竟也乐于和人类共生存。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奇怪了,斯拉欧加你应该是处在‘被限制’状态吧?”马南缓缓地问。
“啊?”斯拉欧加好像没听懂似的,坐在电脑前面,头也不回地点击着时不时透出文字符号的透明显示屏。
“我的意思是,从你刚才的表现来看,你眼睛上的那个制动应该是关闭了才对。”马南盯着斯拉欧加那双浅色的眸子,不容他逃避。
斯拉欧加沉默了一阵,然后低声说:“还是不要随便说这种事情比较好。不管在这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都有可能被监听,军联内更是有一支专门负责探听各个办公室里传来的情报的小队。”
“为什么要自找麻烦?你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任何荣誉。刚才的模拟战也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也是可以达到我的水平的。”马南好像没听到他的警告似的说。
“你不明白吗……我们还是谈点其他的比较好。”斯拉欧加抬头望了一眼墙角的监视器。
“没关系,现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法成为任何证据。”马南举起手里的一个连接导线。“刚刚我把我们的动作录了下来,现在正在循环播放。对方只会看到我们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各做各的,什么都不会发觉。”
“……你会给我惹祸的。”斯拉欧加又眯起了眼睛。
“不可能。专门监视军联内部的那支情报队正在换班,而且他们的头儿请假了,短时间内没人会去检查电子回路。而且你也是知道的吧,只要没有突发事件,这种普通的工作记录最多保留一个星期。”马南看到斯拉欧加的紧张样,不由得笑了出来。刚刚在传送带上的时候,她闲着无事用旁边的电脑进入了军联的数据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绕过防火墙,闯进了防护措施最少的每日出勤名单。
那时她还因为找到的是这种东西而沮丧了几秒。解密的时间一点都不充足,她只好在循环检查的监视系统转过来之前粗粗地翻了几页,也算是不虚此行。没想到竟然让她找到了破绽,从而放心大胆地玩这种游戏。
斯拉欧加简直要抓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认识的这些恶趣味的家伙从来都不会安稳一点,总是会搞得他心惊肉跳。
“你还没说呢,你为什么会甘于在这里做小职员,不以简便方式谋求更高的发展呢?”艾霞也来了兴致,凑了过来。她从来都是讨厌麻烦的人,所以略施小计就站在了同龄人的高端位置。
“因为我觉得这很不公平。”斯拉欧加只得缓缓开口了。“四周的人都是普通的人,都是以自己的努力往上爬,作为我们,不应该打破这份平衡。”
“可是‘黑斑鸠’先生却是似毫不在意啊,他虽然也稍有收敛,但那些超人一等的才能还是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若是出了什么乱子,最先倒霉的是他,你根本用不着担心。”
“怎么可以和那家伙相比?”斯拉欧加用食指揉搓着额头,却在考虑着万一这里的情况被人发现应该怎样搪塞过去才好。
“我们虽然头脑不及他,却在其它方面有比他更大的优势。”艾霞摇了摇手指,微笑着说:“比如说你现在根本不用怕献血之类的事情啊。”
斯拉欧加被她逗乐了,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压抑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其实艾霞说得一点也没错,梅塞达少校即使再强势,很多地方也是必须小心翼翼的。关于他从来不参加献血之类活动的问题,卫生部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
即使是再小心,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理机能还是会在很多方面露出破绽。而斯拉欧加可以说基本上不用担心这一点,只要不把他解剖了,没人会知道他的秘密。
“其实我现在很幸福啊。”斯拉欧加轻声说:“这里薪水不低,工作也算不上繁忙。我的确是比别人有才能,或者在某种程度上说有很大的不同。可是我一直在掩饰,尽量让自己显得稍微优秀一些便好了。虽然我也一直像别人一样在争取晋升的机会。但至少这里用不着日日拼杀,而且还不用整天闻机甲的油臭味,应该说……是我们这类人最完美的归宿吧。如果像‘黑斑鸠’先生那样子太过于招摇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出事的。”
“但是斯拉欧加,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暂时维持这个样子还有可能,以后呢,百年以后呢?如果你一直都是这种娃娃脸不会变老的话,你保证那些把患者当玩具代名词的外科医生们不会对你产生注意?你又没有像‘黑斑鸠’先生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魄力,更没有他那种体质做资本。到那时,你要怎样挽回呢?”马南盯着那张停留在了十七岁青春却不知已经经过了多少岁月的脸说。
斯拉欧加沉默了一会,想思考该怎样回答,却又无法说出个答案。在这种身不由己的地方,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自己不管怎么说还是肉身,达不到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地步。若是有命令要进行全身检查的话,他也是有颇多顾虑的。一想到有雅弗拉作前车之鉴,他就不寒而栗。
雅弗拉中将曾经是军联最优秀的内科医生之一,在卫生部工作了二十年,不管是在人体构造还是电子机械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他甚至曾经夸下海口说只要人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没死,他就有办法挽留住这条生命。他也因为过于旺盛的精力没日没夜地工作,拯救过无数勇敢的战士,从而立下了数不清的功劳,一举成为卫生部部长的候选人之一。但他虽然在军联内任职,却对军联专横跋扈、不断制造战争的行径深恶痛绝,背地里坏话也是没少说的。迟早有一日东窗事发,他被剥夺了在军联中心救死扶伤的权利,放逐到了天龙座边境的小行星上作医护兵。
斯拉欧加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了雅弗拉,他当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十四岁少年。他把雅弗拉做长辈来尊敬,深深被他出众的技术所折服。但是他没想到雅弗拉竟对军联怀有如此之深的恨意,以至于到了要靠药物来抑制自己不至于发疯的地步。虽然他表面上沉默寡言,一付安稳的模样,却在暗地里行动,制造什么奇怪又危险的东西。
斯拉欧加本来什么都不知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违反天龙联盟军法的事情。即使经常能看到那位假借出差从中央辗转到这里来的“黑斑鸠”先生,他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到他们似乎经常争吵。
但是战争终究爆发,斯拉欧加在逃难的过程中头部被流弹击中,险些丧了性命。但就在他经雅弗拉医治重获新生后他开始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从那以后他永远都是十七岁的模样了。
直到两年前,他才知道雅弗拉那时在他的头部装了一个什么东西进去,改变了他的血液循环方式,从而避免了大出血而死的命运。但同时,他再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了,雅弗拉在拯救了他生命的同时也把自己对军联的恨意植了进去,让他拥有了某种普通人类无法达到的特殊技能。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军联最为隐秘的传说。很久以前就有传闻说军联内部研制成了与人类无异的电脑,使他们变成战争机器。但斯拉欧加直到进了军联才明白,虽然没有成功,但军联一直都没有放弃这个计划。军联最怕的是研制出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东西来,所以一直处于小心谨慎的状态。可雅弗拉不管这些,当从“黑斑鸠”先生身上认识到有这个可能以后,他便肆无忌惮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斯拉欧加可以说就是它的一个成功的试验品。
当斯拉欧加明白这些的时候,雅弗拉已经被秘密制裁了,而且从前的那些研究笔记也都不知去向。从没有人对斯拉欧加的身份产生怀疑,他也因此可以相对安稳地隐藏着这个秘密,这是唯一令他庆幸的事。虽然他有的时候会因为“正义的愤恨”而使用这种特殊技能去剥人类的生命,但却从没想过要成为军联的战争机器。不过令他心悸的是,他偶尔会从在卫生部任职的老朋友那里听到关于雅弗拉一星半点的东西,都是些令人反胃的描写。高级医院的内科和外科向来不合,在军联卫生部似乎达到了鼎盛。虽然是这样,内科医生口中对外科那些窃窃私语还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的。从那些旁敲侧击中,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即使知道军联的一贯行事作风,他还是不由得不寒而栗。从那些白衣变态勉强压抑着兴奋的描述中,他也能大概猜到雅弗拉的下场是多么悲惨。虽然没在雅弗拉体内找到什么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令军联有点失望,但他们相信雅弗拉一定进行过这方面的实验,只不过没应用在自己身上而已。而现在,寻找他当时的“试验品”便成了一个大海捞针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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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拉欧加一直以为自己在孤军奋战,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艾霞·凡许达,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六个和自己同样体质的人,分别被雅弗拉移植了不同性质的电子芯片。这些人大都销声匿迹在茫茫人海里,能联系上的寥寥无几。但也许隐藏身份才是他们的本意,才是能以正常人的身份安安稳稳活下去的必要条件吧。
当然艾霞·凡许达这个异类除外。她可是充分利用了脑中的芯片,在改变物质磁场及机械运动方面大展身手,一举成为了高科技人才。利用这枚小小的芯片,她可以游刃有余地让密度很大的物质作规则高速运动,这种能力直到今天还被当作是商业机密。艾霞的本意其实很简单,只是玩玩,出出风头而已,没想到竟为她带来了数不清带有优厚条件的签单和物理系崇拜者。
也许是在战争的年代里穷怕了,艾霞似乎非常乐于置身在功名利禄中,享受着“特殊”带来的丰衣足食。斯拉欧加曾经劝告过她不要太过于招摇,她却披着价值上千万的长袍,托着一杯五百万的罗曼尼·康蒂在雍容的毛领里朝他露出妩媚的微笑。
他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保全生死攸关的秘密才是关键,像艾霞这样热衷于用近乎玩火的方式物质享受和精神迷醉的“贵族”大有人在。
斯拉欧加本来对艾霞有种排斥心理,觉得这种只能在纸醉金迷中才能活下去的女人真是麻烦,甚至怀疑雅弗拉为什么要救这种人。但是在一次盛大的舞会之后,艾霞喝醉了,趴在他的肩头上大哭,语无伦次地说起曾经那些残破的回忆时,斯拉欧加才渐渐感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他不是艾霞,没办法体会到那种颠覆带来的痛苦和不知所措,所以才会只按自己的理解行事。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艾霞的灾难落到自己头上时他是不是也能挺得住。
所以现在,看着艾霞露出甜美的微笑,他竟会觉得心里很舒服,好像看到了曙光一样。虽然嘴上不承认,他还是希望艾霞能永远保持无忧无虑的笑容,能经常到他身边来,给他枯燥无味的军队生活带来一丝生气。
毕竟这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人是他的“同类”,可以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话,可以听他倾诉,为他排解烦恼。而这少数人中,只有艾霞·凡许达是可以完全放心去接近的存在,只有她放心大胆地敢说敢做,用她的甜美笑容驱散一切阴霾。
“挽回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现在不是很幸福么?有了现在的美好时光,也就很满足了吧。毕竟我们的现在是被额外赐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恩惠啊。”斯拉欧加轻轻地说,思绪仿佛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让他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你是说这样就好了么?”马南有点不太明白,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啊。其实真正的我们早不该在这个世界了不是么?现在这个身体,现在这种状况,我们只有选择努力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去,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我虽然不太敢认同‘黑斑鸠’先生的言行,不过他的决心我还是很佩服的。毕竟作为他而言,要隐藏自己是比我们还要困难的事。我们完全可以靠着这种微弱的优势,努力去和人类接近,努力忘记自己‘偏离正轨’的想法,然后……”他朝艾霞望了一眼,“与能理解自己的同伴在一起,不是一样可以很幸福么?”
艾霞显然没有明白他想说的意思,看了看他,又转过脸去逗弄金鱼了。马南轻轻一笑,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你啊,连事实都摆不清楚么?如果你足够聪明,应该先把虚像戳破才是。”
斯拉欧加突然脸红了,像个熟透的番茄。他嗔视了马南一眼,然后转过身去装作一本正经地在电脑光屏上敲打着什么,好像在表明他要工作了。但是他忽视了那是个透明的光屏,马南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打出来的全都是乱码。
看到他这副样子,马南只得强压下了接着调侃的念头。她把监视器的调控拆下来,让它接着正常工作。然后她坐回到椅子上,换了个比较平稳的声调说:“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点事的。我的妹妹前些时候出了场车祸,伤得不轻。把她放在那些半吊子医院我不放心,我想把她转到军联经营着的医院来。”
她所说的医院其实是军联卫生部的一个诊楼,在靠近大街的地方开了一个门,就算是军联附属的医院了。在非战争年代,军联卫生部相对比较空闲,于是就把其中一个诊楼对外开放,赚点外快。凭着天龙联盟专门到各地搜罗来的大型医学院优秀毕业生,这个诊楼刚一对外接受病员就获得了很好的声誉。于是卫生部也就破例调拨了一些内部的
“干嘛要到这里来?这种变态云集的地方。”斯拉欧加皱了皱眉,心里却盘算着这么一来的话马南就有更加理直气壮的理由来给他添麻烦了。
“呵呵,只有精英分子才有变态的资本,这么说来的话这里应该也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才对。而且,这里是军联啊,我基本可以放心她不会受到来自于外界的伤害。”马南仍然笑着,丝毫不为所动。她知道军联里即使再讨厌,那高水平的科技和安全防护也是大抵可以信任的。
“我相信,在了解了军联的整体之后,你就会改变想法了。”斯拉欧加叹了口气。“军联……军联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全,尤其是在出了那种谋杀案之后……”他抓了抓额前的几缕乱发,低低地说:“这里是为星际空战准备的,我们只有高级的火炮和最好的战舰。但是相应的,所有的顶尖人才几乎都在舰艇上做指挥官、驾驶员和炮手,内部警备队只会对付小偷和妓女。虽然我很想稍微改变一下这个局面,但是相信你不难看出,现在警备队进行的都是空战的射击训练,这些家伙只会使用精神控制和视网膜式的瞄准,除了门卫之外几乎没人懂得怎么用枪——自然,即使是懂得看起来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对于日常的防卫工作,若是不依赖那些高科技的话,警备队形同虚设。这么一来的话,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保证……”
斯拉欧加的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担心这么说的话会不会上军事法庭。为了压制住那种把真话一吐而快的罪恶感,他紧张地坐得笔挺,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虽然麻烦你把这样子的话都说出来,不过很遗憾,这些老套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了。”马南摆了摆手,像是在示意他用不着紧张。“就是这样才要拜托你。我知道会有危险,不过你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听到这句话,斯拉欧加头一沉,险些就这么栽到地上去。马南的为人和那种恶趣味的性格他早就领教过了,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一片黑暗。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无法拦你……只是‘推荐’你不要这样做而已……”斯拉欧加只得说了些丧气话,他早该想到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马南于是满意地笑了,回过头去和艾霞搭起话来。斯拉欧加悲哀地望望墙边上浮动的各项工作计划表中屈指可数的休假,突然一下子就理解了那些有家室的职员为什么整天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再这样下去,怕是又得有整整一个月和头疼特效药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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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为了忘却的回忆
迷宫的尽头似乎已经看到,尽管蜘蛛庞大的身躯已笼罩了视野,但坚强的双翼仍持续拍打着,因为只要脱离了网,迎接蝴蝶的仍会是那个艳阳天。
军联卫生部大楼是整个军联中最低矮的大楼之一,但却占据了数倍于其他部门的面积。从高空俯视,卫生部大楼就像一条蛰伏的长龙,盘踞于各个部门之间,缩短了紧急情况下伤员运送的时间。在这条“长龙”的身上有七个据点,就如北斗七星般稍微耸起一点,成了综合部门比较集中的中转站。只要有需要,伤员就可以通过分布于整个军联的传送点迅速送到这里来,接受更高一级别的治疗。
“龙头”部分是卫生部的中心,重要的办公机构,以及特殊的监护室都设在这里,用于接纳那些地位较高的患者或者解决其他据点无计可施的重伤员。大楼是由仿佛张开的双翼一样的对称建筑组成,从外面看起来即圣洁又华丽。一般情况下这里还是比较空闲的,时时能看到最高等的精英们联机打射击游戏的情况。但只要有了突发事件,这里便瞬间变得井然有序,一切都像仿佛早已设计好了的电脑程序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把一条条生命从死亡线上重拉回人间。
因为差不多只有花了大半辈子和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打交道的家伙才有可能进到这里来,所以初来乍到的人总是会感到头顶上浮着一层阴霾。不过等到熟悉了长得没有尽头的走廊上那些正襟危坐着的一脸老年斑的
虽然说卫生部里多的是凭资历吃饭的迂腐的家伙,但也还是有数目可观的年轻血液存在的。不过也许是太过于拼命地把自己融入到福尔马林和消毒水中去的缘故,这些人大都不容易接近,身边总是弥漫着为了掩饰种种恶臭而拼命洒下的香水味儿,使人感到窒息。越是看似高级的地方,这种现象就越是普遍,很多有着洁癖的年轻女医师就是因此写了调职申请,即使是身处基层去包扎那些小伤口也不愿意沉浸在这种气氛中拿高薪。
基于诸如此类的原因,斯拉欧加尤其地讨厌到这里来。第一次到卫生部是为了拜访老朋友,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噩梦。从那以后,只要不是工作需要,斯拉欧加都尽量避免来到卫生部周围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从对外开放的那个门进去,因为军联为了显得平易近人一些把那个地方改造成了比较普通的样子,起码不会让人感到胃里一阵阵翻腾。但是如果从那里进去的话是不被允许穿过走廊直接进入办公大楼的,所以斯拉欧加只得稍微忍了一下,皱着眉头,带着像要过奈何桥一样的悲壮表情,走过了白得渗人的大厅。
一路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气味都在渐渐弥漫,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用早就备好的湿巾捂着鼻子,生怕受到什么不明病毒的感染。马南倒是不以为然,但斯拉欧加很认真地告诉她过去曾经出过毒气泄漏的事故,所以一定要小心些才是。但是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瞥见了头顶绕着他转的监视器,顿时想到了那一张张写着绝密的龙头文件。
四周都是来去匆匆的工作人员,像幽灵一样穿梭着,有时互相说些悉悉索索的暗语,几乎看不清一张面孔。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横冲直撞的轮椅和叫嚣着“我是太阳我是太阳”的家伙以及后面跟着的一大帮白衣幽灵,成功到达了服务台前来,仿佛完成了骇人征途一样。
“早安。”接待员抬起头来,打量着斯拉欧加,“还是要找泽米奈上尉么?”
“呃……是、是啊……千万别叫错了,我要找的是那一位席弗斯·泽米奈上尉。”斯拉欧加有点不安地避开接待员的目光,搓着手,四下打量着。
“知道。那位凯瑟庇尔·泽米奈上个星期升大尉了啊。”接待员淡淡地说,接过斯拉欧加的军人卡在机器上走了一下。
“啊?凯瑟庇尔升大尉了?”斯拉欧加不由得喊出了声。他马上就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周围的人都在不满地盯着他。
“是啊……好了,给您,请您稍微安静一下。”接待员把军人卡还给斯拉欧加,然后在面前的屏幕上点了几下,缓缓地说:“现在内科很忙,他大概不会有时间……”
“我来了,他就得有时间。”斯拉欧加一皱眉,努力显出了强硬的态度,他知道对付这种主观性很强的事情需要霸道一些。
“……您运气真好,泽米奈上尉刚好有空闲……可以把您的会面时间预定在十分钟以后么?”接待员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径自说着。
“当然可以。”斯拉欧加勉强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算是快的了,有的时候一整天都预定不上。
“请您到第三私人会客室稍等,我会通知泽米奈上尉十分钟之后过去。”接待员把斯拉欧加的指纹资料传送了过去。
“谢谢。”斯拉欧加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朝会客室走过去。
所谓的十分钟,并不是让访客等这么长时间。而是由对方指定时间让受访者在通话装置前待机,等过了一定时候后再次通信确认会面可能的方法。
如果受访者不在,或者是短时间之内无法到达最近的通话装置旁的话,自动装置就会通知访客。
几乎覆盖了整个军联各个会客室的通讯与监听系统,可没有便宜到能够随便耗上十分钟的程度。
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会客中心后,首先看到的就是环绕在两侧,形成扇状的数量惊人的电脑屏幕。在被隔板隔开的空间中,通信兵们正忙着接入一个个的通信讯号。虽然军联内个人间的直接通信与会客是自由的,但是在对方处在预定工作时间而且涉及到跨部门的非正式通信与会面,为了留下必要的纪录,大都必须经过会客中心进行。
正面的墙壁上,除了主屏幕以外,还在左右分别排列了三个,也就是合计六面的辅助屏幕。那其中的三面,正在放映马上就要进行的重要手术的情况。
“可以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长官。”
现在正在控制全局,看起来很能干的年轻中尉,开朗地对斯拉欧加打起了招呼。
“我是斯拉欧加上尉。我在前台预定了十分钟后与泽米奈上尉的会面。”
“请您从右边的门进入第三会客室。向通信装置投入ID卡后,请您把右手放在认证装置上。”
斯拉欧加道谢之后,走向了对方指示的场所。
所有的私人会客室都是拥有隔音设备的单人房间,人进去之后房门会自动上锁。
在连接着一部分墙壁的操作桌上,组装着足有通信兵们使用的电脑屏幕一倍大的大型画面,光学式键盘,数据传送装置,以及身份认证装置。
除此以外,这个空间里面就只有一排靠垫很舒服的椅子而已。
完成身份认证,输入数据之后,就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可做了。而这时距离约定的十分钟还有三分钟。于是斯拉欧加便在那一排椅子上坐了下来,马南也不客气地随后坐下,紧随其后的卢川也静静地坐在了马南身边。
“她那个样子没关系么……总觉得不应该今天就把她带来。”斯拉欧加关心地说:“我可不能保证马上就可以办好手续。”
“没关系的。她的骨折的部分已经用合金作过处理了,外伤也已基本痊愈。”马南轻轻地说,伸过手去理了理卢川额前的头发。“除了电子眼还需要磨合以外,她只是需要些精神方面的治疗。”卢川的那只电子眼有点吓人地在眼眶里转动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看到她的时候我真是吃了一惊,我记得你从没对我提起过你还有个妹妹。”斯拉欧加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是啊……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呢。但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的人类,再这样下去,她和我的差异就会越来越大,到最后怕是会形同陌路。”马南把杯子递给卢川,卢川满心欢喜地接了过来。
“不会的啊,姐姐就是姐姐啊。”卢川灿烂地笑着,然后低下头去喝水。
“好可爱……”斯拉欧加不由得扬起了眉毛。“感觉就像……看到了你的笑容一般,只是要单纯得多了。”
“别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干什么……笑得那么讨厌。”马南向旁边一躲,微微皱起了眉头。“……你那是什么表情?看到就要起鸡皮疙瘩。”
斯拉欧加的笑意更明显了。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在身份确认的哔声响过之后,两扇门自动地朝两边滑过去。
斯拉欧加急忙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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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口一步跨进来的是一位比斯拉欧加稍微高一点的俊美青年,军衔同样是上尉。看到斯拉欧加起身迎接自己,他马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斯拉欧加!”他笑着张开了双臂,两人便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还说呢,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到这种地方来,也不去我那里看我。”斯拉欧加嗔怪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脸上却带着笑意。
“哈哈,这里忙得很,忙得很。自从对外开放以来我的工作量就不停增加,再说还要准备上级频繁的检查。”席弗斯·泽米奈上尉虽然说的是抱怨的话,却一脸轻松。他的深紫色军服上装系得严丝合缝,白大褂却松散地披在肩上,下摆在门关上之前一直荡来荡去。他有着一头长度刚好及肩的黑色头发,紫红色的眼睛和那身军服相得益彰,透明镜片下的瞳孔显得如红葡萄酒般深邃美丽。“不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不会是叙旧吧。”他打趣地说着,目光却落在了刚刚站起来的马南身上。
“有点私事……想请你帮忙。”斯拉欧加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我有个朋友出了点事,听说这里条件不错,想要到军联的卫生部接受治疗,不知你方不方便安排一下?”因为这是头一次请人帮忙,斯拉欧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嘴巴也显得笨拙了些。
“啊啊,没问题啊,这点小忙根本算不上什么哩。”席弗斯歪了歪头,轻松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对马南说:“我叫席弗斯·泽米奈,职务是内科主治医师,军衔是上尉。想必您一定是斯拉欧加的朋友吧?我是他的老同学,也用不着客气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
“那就十分感谢了。”马南微微颔了颔首,礼节性的笑容随即浮现了上来。
“哪里,只要是斯拉欧加的朋友……”席弗斯说着,望了望一直在那里坐着的卢川,不由得稍微睁大了眼睛。“是双胞胎么?”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
“是啊。”马南点了点头。
“真好……”他淡淡地笑了起来,“想必感情一定很好吧?”
“还好的。”马南轻轻地说。
“好羡慕啊。”席弗斯自嘲地一笑,“说起来,我也有个双胞胎弟弟……不过他却不怎么跟我好好说话……”
“对了席弗斯,我刚刚听说凯瑟庇尔升大尉了?”斯拉欧加插进话来。
“没错……他那么有才能,有那么努力,晋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么一来的话,他的军衔就成了咱们三人中最高的了呢,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惭愧得很。”席弗斯仍是笑着,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失意。“我只是尽力把分内工作做好而已……不过这样看来的话,还是不够拼命呢。
“席弗斯你也别太难过了,毕竟凯瑟庇尔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斯拉欧加安慰道。“他那种人即使晋升了也没什么好羡慕的——那种冷血动物!他只知道工作而已,根本就是台工作机器。你就当没有这个弟弟好了,因为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啊。”
“谢谢你。”席弗斯拍了拍斯拉欧加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重新恢复了游刃有余的微笑。“不知这位小姐您需要到内科还是外科就医呢……”
“是精神科。我妹妹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神志还不是很清楚。”马南回答道。
“精神科么……小姐您真是很有眼光,军联的精神科可是连续五年业绩第一名。”席弗斯笑着说。
“不管哪个科都一样……没事谁也不愿意到这里来吧?”马南苦笑着说,心里在嘀咕这和眼光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因为处在非战争年代,所以大部分士兵会去的只有精神科而已。再加上军联为了保证不会出什么事故在精神文明建设上投了巨资,所以这里的精神科自然也是一流的优秀。”席弗斯像做广告一样说:“反正不是与我相关的科室,所以稍微宣传一下也没有关系。说实在的如果您要选择内科或者外科的话就比较棘手了,因为这样一来凯瑟庇尔又要和我明争暗斗起来。虽然说同是卫生部职员应该团结,可是我们两个就是谈不来。上次机甲部门的一位军官到他那里去验血,却被他那些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哄骗得不轻,到最后竟然自愿签字付款做了盲肠手术。同样的,昨天我这里来了个明明没毛病硬说胃疼的航空兵,我用一大堆专业名词把他弄糊涂了,最后稀里糊涂地花了半年奖金高高兴兴地提了一袋子进口润喉糖回去。不管您进外科还是内科,另一方一定都会说斯拉欧加偏心。”席弗斯很快地说着,好像乐在其中似的。
“席弗斯……我为什么有点怀疑你上次给我开的头疼药是不是有问题?”斯拉欧加听到这番发言,不由得大皱眉头。
“啊?”席弗斯好像才注意到斯拉欧加那张带着明显不信任的脸,于是很快转变了演讲的话题。“说起来么……我们团结友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不过可真是少得可怜啊,总体来说还是拌嘴的时候比较多。”他轻轻点着下巴,想起那次令人笑到嘴角抽筋的事件,唇边又不由得浮现出了笑容。
两个月前有个萨腾市的大人物来这里住院的时候,因为态度过于傲慢不逊,让凯瑟庇尔十分不快。所以他指示手术时席弗斯趁亲自来送最新麻醉药的机会特地对负责剃毛的护士说这个人毛发太重,都分不清前后,所以要仔细剃干净些。
因为使命感而燃烧起来的护士,召集了所有有空的同事,给那个男人吃了药后把他全身上下都剃得干干净净,连头发和眉毛都没有放过。结果麻醉医生和助手看到那个光溜溜的男人后在手术室爆笑不止,无法工作,让手术都不能不推后了一点时间。那好像是席弗斯和凯瑟庇尔最愉快的一次合作,事后他请席弗斯喝了两瓶罗曼尼·康蒂。
虽然这段插曲很快就传了出去,让凯瑟庇尔和席弗斯更加恶名远播,不过这两个人只要能工作得愉快就可以满足,所以完全不介意什么评价。
“那么……请问一下,是不是可以现在就去办理相关手续呢?”望着那张因为已经陷入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回忆而泛起微笑的脸,马南轻声提醒。
“没问题没问题。”席弗斯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因怠慢了客人而稍显歉意的笑容。“有我在的话会比较快的……不然那帮家伙根本就不把外来人员放在眼里,仅仅是申请都要因为稀奇古怪的理由拖一个星期……而且在精神科那边也有我熟悉的人啊,可以顺带着照料一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稍微顿了一下,好像有些顾虑似的。
“熟悉的人……?不会是凯泽洛斯塔少校吧?”斯拉欧加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不禁全身一颤。
“她工作的性质虽然和我们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不过严格来说是属于科研方面,所以应该不会扯上什么关系……为什么我每次提到她你就要紧张成这个样子?”席弗斯哭笑不得地看着斯拉欧加的强烈反应。
对于斯拉欧加来说,这可不是什么紧张就能解释的反应。上次偶然与她打了个照面之后就一直噩梦连连,不用说又是她向斯拉欧加提出了要他那双眼睛做实验的要求。
斯拉欧加的瞳孔可是出了名的奇异,那种颜色并不是任何一个种族能够拥有的美丽,当前只能解释为基因变异。自然,以收集这种东西为乐的凯泽洛斯塔少校没可能会放过他,一直坚持着要他签捐赠协议,还以生化研究部的梅塞达少校为榜样说他是多么慷慨地为医学事业捐赠头盖骨云云,害得斯拉欧加勉强忍住了才没呕吐不止。
关于那瞳孔的问题已经不是一个人提出了疑问,甚至连军联总部都有点怀疑他填写的人种是否属实。不过斯拉欧加一直在尽力搪塞过去,因为那瞳孔后面隐藏的秘密可不是基因变异这么简单。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只有在军联这种奇异人物比比皆是的地方,他那微不足道的与众不同才能最大限度地隐藏起来,不妨碍他的工作与生活。
想到这点,斯拉欧加就不由得开始羡慕艾霞和马南这种特征不在显眼地方的非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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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联卫生部的住院条件应该说还是比较苛刻的,需要两个人以上的内部人员认证,而且还需要不菲的建设性捐款。虽然这种种条件也遭到了外界的质疑与批评,但军联却不为所动,坚持使用着那些繁复的手续。在他们看来,既然是内部医院,就要有个专业严谨的样子,是不能让那些暴发户随意出入的。但是因为好久没发生战争了,卫生部的经营日益惨淡,军联不得不做了相当的让步,甚至把对外开放的限度放到了前所未有的宽。但即使如此,军联也还是保持了一贯的骄傲,没有厚实底子的平民是不敢踏进这个门槛的。这么一来,说现在的卫生部已经变成了贵族医院也不足为过。
坐在公共休息厅里等待认证检验的斯拉欧加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与富商派头的患者,不由得叹了口气。军联一直一直说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却仍不肯放弃那些达官显贵,花了大力气保证这里的消费水平居高不下。只要望望那精雕细琢的穹顶和打磨得如镜子般光滑的石柱,便知道军联在资金方面是多么地大手大脚,除了无限膨胀的军费外还有相当的零花钱把这里打扮得美轮美奂,这是任何一家大众医院都没办法相比的。
就连身为军联内部人员的自己,因为非本部门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军衔不够高,在这里都得不到理应享受的优厚待遇,那些为了得到最好的治疗而拼命攒钱的可怜患者自是不必说了。只是不知道这里所谓天龙联盟最优秀的医疗人才会不会对患者一视同仁。
“没关系啦,哪里都是这个样子的,习惯了就没问题了。而且,如果你将来当上了元帅什么的,说不定也会变成这种制度的强烈拥护者。”每当看到斯拉欧加为了这种事而愁眉不展,席弗斯就会故作轻松地安慰他。
不过斯拉欧加也确实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谁可以随随便便改变的,只要利益还在,剥削就会无止境地恶性循环下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略微低下了头去,在好似长得无尽头的认证时间内惆怅不已。马南看起来对这种事情似毫不在意,她在一定程度上是不会白费这种无聊到透顶的心思的。但斯拉欧加却总是会胡思乱想。也有可能是他太过于多愁善感了吧,那种多余的正义感总是会在相当的时间里占领高地,让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和惋惜,同时让他更加坚定了要顶风往上爬的决心。
这种心情总是带着相当的苦闷缠绕着他,就连这种等待的时间里都不放过,以至于他没感到身边负责维持秩序的上士的突然立正站好,仍陷在自己的思考中不能自拔。
“原来这位有着美丽瞳孔的上尉也在这里啊。”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声音突兀地在斯拉欧加耳旁响了起来。
斯拉欧加打了个机灵,因为他立刻就判断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他急忙站起身,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穿着一身整齐工作服的伊莎贝尔·凯泽洛斯塔少校并没有太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是稍微摆了摆手。不过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凯瑟庇尔·泽米奈大尉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次斯拉欧加又因为内疚和担心接下来那无法预知的灾难而难受了一会儿,听漏了对方的部分话语。
“……为什么是‘灰色’?”
“啊?灰色?”
“没错。也许是和淡瞳孔看起来一体化的关系吧,一般就算是被称为灰眼的眼睛,虹彩也是黑色的。所以在医疗记载中的眼睛颜色就是‘灰黑色’。尽管如此,你的眼睛颜色却写着‘灰色’,而且还有异色的虹彩。如果是资料弄错了话就必须进行订正……”
少校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手来,在不停地摇着手中一个形状奇怪的烧瓶。
明白了对方是在询问自己是否进行订正后,斯拉欧加握紧了拳头。
“不是的,长官。数据没有错,我的眼睛真的是灰色的。”
“真的?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眼睛吗?”
军阶比较高的凯泽洛斯塔少校其实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对斯拉欧加做出命令,但是她自始至终只是很温和地进行请求。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态度,斯拉欧加都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抵触而服从。虽然在他看来那种柔柔的话语反倒更能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他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前迈了一步,把别人从未认真凝视过的瞳孔整个地暴露在了凯泽洛斯塔少校面前。少校的身体看起来僵硬了一下,但那只不过是瞬间而已,紧接着她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让人难以从平时的她身上想象得到的粗暴动作把烧瓶塞到了凯瑟庇尔手里。
然后,她一把用双手抓住了斯拉欧加的脑袋,把他拉了过来。
将因为彼此的鼻子都快要撞到一起,下意识想要抽离身体的对象霸道地扯了回来,凯泽洛斯塔少校着迷地看着那淡色的美丽双眸。
斯拉欧加实在紧张到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他一边祈祷着这种折磨最好快点结束,一边担心着凯泽洛斯塔少校千万不要看出些什么来才好。
“简直像是‘琥珀’一样。”
“啊?您说什么?”
被吓到的斯拉欧加听到凯泽洛斯塔少校伴随着感叹的叹息而发出的嘀咕后反问了一句。
凯泽洛斯塔少校毫不在意因为异常的接近而困惑的斯拉欧加,开始解说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呈现放射状闪烁着的细细的彩虹色圆环,包围着灰色的瞳孔,成为了与灰色虹彩的分界线。那瑰丽的颜色,和亿万年前古老的琥珀标本好像,充满了神秘的美感……
说到琥珀呢,是一种化学成分为C20H33O2的有机质矿物,非晶质体。色蜡黄至红褐,透明,树脂光泽,贝壳状断口,硬度2~2.5,密度为
而你眼睛的颜色却实在是完美得很,简直如那最晶莹剔透的琥珀,仿佛巧夺天工的珍宝,让看到的人都不禁爆发出宗教性质的感叹。
这个算起来可是级品中的级品……是绝对不能让它变色的。看来必须好好研究一下保存液的成分和搭配才可以了。我要去和眼科主治医师瓦兹曼博士讨论一下……”在发表完一大通带有炫耀学识性质的感言之后,凯泽洛斯塔少校开始思考更为现实的问题。
“少校,就算是我,没有了眼睛也会对任务造成妨碍的。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期间,请您让它还保留在主人的眼窝里面好不好。算我拜托了。”
从凯泽洛斯塔少校的声音里面感觉到了真心的斯拉欧加,认真地进行着拜托。
近在咫尺的深色眼睛,听到他的话后很有趣一样笑了出来。
“哎呀,你也害怕我吗?”
“不是的。可您刚才的话有一半是认真的吧?”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说,同时思考着该怎样脱身才最合适。
“对,一半左右吧。不过就算是我,也不会把眼珠从活着的人身上摘下来了啦。克隆眼球和视觉神经的联接可是超级麻烦。而且,只有活着的有表情,才真正能称得上美丽吧?”
虽然被称为疯狂、残忍变态的“潘多拉”,但其实她某些时候说话还是蛮正常的嘛。就在斯拉欧加如此思量的时候,少校接下来好像歌唱一样的语言,已经彻底背叛了他的感慨。
“美丽的头盖骨、美丽的眼球、美丽的肌肉、美丽的脸孔。是你的话,想必连内脏也非常美丽吧?除了梅塞达少校以外,原来还有条件不错的家伙呢。我从现在起已经在期待着为你的手术执刀的那一天了。虽然串岗是不太对,但泽米奈大尉还算明事理,默许了我参与外科手术的行为……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摘除一下盲肠什么的试试呢?很简单的手术就能了事了。请你一定要放轻松,随时来外科玩玩哦。”
“不要中了恶魔的诱惑!现在的盲肠炎吃药就可以解决了。绝对不要糟蹋父母赐予的身体!斯拉欧加!”
和外科医生保持着超近距离状态交谈的斯拉欧加,因为突然从身边响起的大吼,险些由于吃惊而吻上了凯泽洛斯塔少校。
卫生部的内科主治医师席弗斯刚刚办完手续回来,正在义愤填膺地望着他们。
“居然把白衣天使叫成恶魔也太失礼了吧?你又打算抢走我们的患者吗?”看到自己的哥哥突然出现,凯瑟庇尔的回话保持了一贯风格。
“你这个穿着白衣的大恶魔还好意思说!真是厚脸皮啊。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做你们的患者了?再说所谓的患者只是玩具的口误吧?虽然不情愿,但是作为和你同样穿着白衣的医生,我绝对不能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席弗斯皱起了眉头,一付正义使者的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把患者当成玩具对待的应该是内科才对吧?那些被你们一再用来进行药品试验,连骨头都烂得一塌糊涂的遗体,解剖起来都超级费事,而且没有半点美丽可言。实在是非常让人不快。”凯瑟庇尔用同样的语调反击过去,两个人除了军装的颜色和军衔不同外如出一辙,让外人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在对着镜子吵架。
“内科所负责的患者,可不像外科那样简单,缝缝补补就算能完事。只要在内科的话,就要和未知的病菌以及原因不明的疑难杂症进行崇高的战斗。我是不认为单纯的外科医生可以理解这样高尚的日子啦,不过只会解剖的家伙还这么自以为是未免让人看不下去哦。”
紫色眼睛因为恶意而闪闪发亮的席弗斯,将口吻开朗但是内容却毫不留情的语言一个接一个地扔向了外科主治医师。
虽然不管哪家医院的内科和外科都一向合不来,但是在这两位孪生兄弟带着火药味的交流中,却包含着某种让听到的人的血液都为之冻结的东西。
凯瑟庇尔挑起了一边的嘴角,浮现出了嘲讽的笑容。
“那么,就是因为你的战斗连续败北的缘故,患者才会接二连三失去性命吧?托你的福,外科才会忙到就连执刀手术成功率百分之百的我,都要负责去处理遗体了。指挥官无能的话,不光是自己的部下,就连其他的部门也会受到波及,你似乎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呢。”
哇啊啊,周围一起爆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太太太太可怕了。
两位军医之间所展开的险恶的语言战争,让没经历过这种风雨的患者们已经充分感到了不输给恐怖电影的恐惧。
“好了好了……席弗斯你既然是哥哥,还是稍微……”斯拉欧加不想引来更多注视的目光,只得牺牲自己打圆场。
“嚯,比起我来你宁愿去替凯瑟庇尔撑腰啊。很好,等你再犯头疼的时候,我会给你开几贴非常管用的处方的。”席弗斯有点愤愤不平,觉得总不能因为自己比对方大了几分钟就只有忍让的命。
“噗。”
一直在旁边“观赏”这场闹剧的马南慌忙捂住了险些爆笑出来的嘴巴。
就算口气再怎么骄傲自大,但是席弗斯话里的内容,和那些说“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要给你下泻药”的小孩子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听好了,泽米奈上尉。他的身体——特别是眼睛——是属于我的。不许给他吃那种会让骨骼融化,肝脏变色之类的可疑药物噢!”凯泽洛斯塔少校忍不住插嘴道。
“就……就算是这样好了……所以说啦,请不要用这种口气……”斯拉欧加勉强压抑着对凯泽洛斯塔少校话里带着的“他的身体是属于我的”的抵触感,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他尽管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没用,还是尽量安抚着两个人。他因为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对于普通人来说关于自己“死掉以后”的所有的事都只能是空头支票,所以也并不是很担心做出这种承诺。
无视他的语言,两位连生气的面孔都极其相似的医生持续着莫名其妙的争执,而凯泽洛斯塔少校却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煽风点火,似乎乐在其中。
……不行,就连我好像也被毒气腐蚀了。
感觉到轻微头痛的斯拉欧加,连和两个人告别的力气也没有,就蹑手蹑脚地扯着马南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知不觉中已经远远围在了一边的患者和医护人员们,透过捂住脸孔的手指缝隙,战战兢兢地打量着这边的情形。
对于被外号“潘多拉”的凯泽洛斯塔少校看上了的可怜的斯拉欧加上尉,他们选择了尽量避开他的目光。更何况他们意识到这家伙绝对不会是个正常人,因为内科和外科的两位有名的变态医生都似乎对他的意见很在意。
他们于是坚信,万一不小心扯上关系的话,绝对也会给自己招惹来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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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斯拉欧加跌跌撞撞地来到精神科门前的传送带上时,已经起码经历了
一想到这种事,斯拉欧加就浑身发毛,简直不能心平气和地去工作。他差不多每时每刻都会担心那些变态的家伙会因为个人癖好唱着英特纳雄耐尔强迫检查自己的眼睛,更担心他们会因此察觉出什么来。因为在那瑰丽的瞳孔背后是异于常人的血液流动规律和带有小型核装置的芯片,要是受到了强烈刺激,难保那芯片不会发出极端指令。
斯拉欧加也并不是没有偷偷地把那开关打开一段时间,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异于常人的视觉系统带不来什么方便,只有说不出的苦恼和恐怖。他那时看到的东西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使他强迫自己发誓再也不因为好奇而开启这个功能。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用不着看,更不用说别人看不到的事了。
就是在意识到了这点以后,他才下决心要停止一直以来自己以为是正义的行动,把全部精力转移到作为一个正常人而生活的目标上。即使这种异于常人之处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可以拯救人的生命,他都不愿意再去唤醒它,因为那之后必将会引起心灵上长时间的创痛。
还是因为自己太无能,不能正确地找到两者之间的平衡,才会陷入这种困惑呢?
他已经没有必要去知晓了。他一直要自己完全相信拥有这种能力是错误的事,只有忘记这一切才会给他带来安宁。
但是时时出现的艾霞的影子,还有梦中雅弗拉那温柔的笑容,总是会刺激着他,使他没办法抛开一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想留下这段记忆的,因为如果在他的生命中剔除了这些,那将留不下任何的温暖。
他于是只能哀叹着自己的懦弱,然后拼命捶着眼前那道无形却又永远存在着的坚实的门。
“斯拉欧加……你怎么了?”马南看斯拉欧加的脸色不对,轻轻地问。
斯拉欧加急忙摇了摇头,回到了现实中。
他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跟着马南进行过了身份确认以及登记等许多程序,眼前站着的是按需要被分配到的主治医生——一个黑色披肩发,面容温和的年轻女性。
“真是……抱歉。我想心事入神了。”斯拉欧加急忙说,担心是不是会因此给对方留下心高气傲的印象。
“原来看起来很严厉的上尉也会害羞啊。”那名医生微笑了起来,一脸云淡风轻。
斯拉欧加有点窘,舌头偏偏在最重要的时候打了结。他其实并不擅长和陌生女性讲话,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很干净漂亮、善解人意的温柔女性。
“我叫艾耶修曼·查蒙利,军衔是中尉,在精神科担任主治医生……更多的是心理开导的工作。”那名医生淡淡地笑着伸出了手来,目光里如水般的体贴漾了开来,让人感到很舒服。
因为是心理医生的关系,艾耶修曼的微笑里总带着一种虚幻,好像能让人安下心来似的。那眼神不带一丝杂质,是那么纯,那么美——如同水做的精灵。
马南看了看她伸出的手,并没有动作。片刻之后,她才轻轻地说:“查蒙利中尉,可不可以请问您一个问题?”
“叫我艾耶修曼就可以了……有什么疑问请尽管提。”艾耶修曼仍保持着微笑,并没有把手缩回去。
“您一直是在这里任职么?我是说……在卫生部做精神科医生?”
“那是当然,从医学系毕业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任职,整日都在为本职工作忙碌,也实在是有些劳累了。”艾耶修曼轻松地说:“有什么不对么?”
“不。”马南眨了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很高兴认识你,查蒙利中尉。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只白皙的小手。
“不是说过叫艾耶修曼就好了么?”艾耶修曼扶了扶鼻梁上的无边眼镜,镜片反射出瞳孔里深不可测的光。
“还是算了吧。出于某种原因,我认为还是用敬语比较好。”马南礼节性地笑着,目光却落在了那付椭圆镜片的眼镜上,微微皱了皱眉。
“知道了。没想到您是这么严肃的人啊……不过没关系,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相信您在不久就可以带您的妹妹回去了。”察觉到对方的警惕情绪,艾耶修曼急忙换了一种商业性的口吻,眼睛也眯了起来。
马南做了个手势让卢川过去,卢川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马南,有些不情愿。
“卢川,听话,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像哄小孩似地,马南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可是,可是……姐姐要走了吧……姐姐留下来好不好,我最喜欢姐姐了,求求你不要走。”卢川就像快要哭出来了似的,拉着马南的胳膊不放开。
马南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拼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望着那张仿佛就要梨花带雨的小脸,她心中的那一丝丝烦躁顿时灰飞烟灭,变成了深深的怜爱和不忍。
于是她微微弯下身,抚摸着卢川的脸颊,顺势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说:“我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吧?再说……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做。你还记得那些天使么?它们都在等你康复,好再去看它们……所以你要听话,知道么?”
听了这番话,卢川愣在了那里,眼睛里风云变幻,好像一下子蒙上了许多云翳。她的目光闪烁不定,心灵深处仿佛有什么恐惧在跃动。她微微张了张嘴,却又突然咬紧了嘴唇,好像在做着什么思想斗争。
天使的歌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化成一片低语。
马南注意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有点犹豫不决。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卢川现在的心理年龄与儿童无异,如果把握得好,她可能会说出很有价值的线索,以及在她清醒时不可能会告诉马南的消息。但是马南又不忍心让她回忆那段过去,因为她隐隐意识到那其中定不会有什么绚丽和醇美。
你要回到地狱么,你难道就不怀念天堂柔软的草坪?即使那里没有波涛汹涌永远风平浪静,你也没有一丝留恋么?
在这段时间里,卢川一直没有说话。她的身子不停颤抖着,好像在害怕着什么。片刻之后,她伸出手来,不停收缩的手指终于下定决心抓住了马南的手,然后开启嘴唇,用最大的努力说出几个不连贯的词来。
“去……不行……通天之路……不可以……找……‘庞贝’……不能去……那位天使……就在……就在……下面……不能去……不能去!”她的额上渗出了汗水,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牙齿却紧紧地咬着,好像在强迫自己停止说话似的。于是她拼命地摇头,通过最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同一个信息。
不能去!去了会有危险的……不能去!
若是四叶的三叶草就在手中,我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换你的笑容。
马南认真地注视着她的动作,却没有出手来解决她的痛苦。于是卢川更加难受了,她喘息着,胸口不停地起伏,两只手紧紧地抓着马南的手,抓得很紧,仿佛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却又在努力压制着言语的冲动。这种矛盾使她不停地颤抖,脸色苍白,有冷汗不停地流下。
爱,不爱,爱,不爱。
能表达的,只有眼神里那种恐惧,那种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看到的惊惶,仿佛面对着猎枪却无处可逃的小兽。她想说些什么,但那刻骨铭心的黑暗却将她紧紧压着,让她无法回溯,无法准确地表达出那条通往地狱的路。她像离开了水的鱼般,不停地张着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让我看到你灵魂的影踪,在世界的迷惘中消失成空。什么是星星看不到的黑暗,浸润了每一寸触不可及的土地。
斯拉欧加有点奇怪地看着马南的无动于衷,诧异她为什么不出手阻止,甚至不说一句话,只是那么看着卢川在那里抽搐,仿佛被药物控制了一般。他看不下去了,想说什么,却被马南伸手拦了下来。
马南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卢川,即使她再也无力说出什么,马南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她的眼中同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芒,仿佛执行了非法操作的电脑。那种突然凸现出来的恐怖把斯拉欧加吓了一跳,他从没看到马南这个样子,如同有着红莲之瞳的恶魔。
你要来么,来我们的黑色天堂。那里有血与火结晶出的玫瑰在盛放,有风沙掩埋古来无人收的白骨,把不堪回首的往事雕刻成不曾发生的传说,所有的真实都会被时间侵蚀得全无本来面目。
卢川已经几乎要坚持不住了,她开始不停地咳嗽,却还在紧紧咬着嘴唇遏制言语的冲动,甚至唇边有鲜血滴下来。但她还是紧紧地抓着马南的手,一刻都不曾放松。她的眼中刹那间蒙上了死亡般的阴影,还有苦苦哀求的神情。但她仍是坚持着不倒下,拼命扯动嘴角,嗫嚅着说:
“不可以去……天使指着的地方……一定……那下面,那下面……不能去……去找……缎带上的……不行……那上面写着的……是……是……”
这个时候,艾耶修曼突然一步走上前来,用马南无法想象得到的力度抓着马南的手腕,扳开了卢川的手。她强迫一直在颤抖的卢川望着自己的眼睛,然后用一只手抚着卢川肩上的头发,低低地说:“停下……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没事了知道么?我们都在这里,不离开你,好么?”
卢川眼睛里的迷茫突然消失了,接着便无力地瘫了下去。艾耶修曼托住她的身子,把她扶到了旁边的病床上,让后压上了呼吸机。
“情况很不稳定……看样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艾耶修曼轻轻地说,却没有转过头来。“不过没关系,我们有能力让她安安静静的,不会出什么事。”
马南没说话,望着艾耶修曼的背影,不由得疑窦丛生。她稍微转动了一下手腕,那上面的指印清晰可见。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她需要静一下,独自休息一会儿。至于常规的病因和治疗计划等事宜的记录工作,我想我们可以稍迟一段时间再进行。”艾耶修曼仍是没有转过身来,却用温和的语气坚定不移地下了逐客令。
马南沉默着,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斯拉欧加不想让事情接着僵化下去,匆匆道了个别,然后就急忙拉着马南往门外走。马南并没有反抗,只是不停地转过头来,仿佛有什么极大的顾虑。这个时候,艾耶修曼才抬起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那目光中竟有些警告的意味。
“她刚刚在卢川的脖子上注射了麻醉剂。”穿过寂静的长走廊时,马南淡淡地说。
“啊?”斯拉欧加愣了一下。
“那只抚在肩上的手只是掩饰,实际上,那个时候她的指间早已经准备好了极细的注射器了吧。”马南微微抬起头,望着斯拉欧加那双迷茫的眼睛。
真是不象话啊,曾经最为犀利的双眸居然连这点小把戏也看不穿么?她有点悲哀地想。
“那……也是正常的吧……?她可是主治医生,就那么看着病人发狂也是不合适的。”斯拉欧加勉强笑着,心里却在疑怪马南的反常举动。
马南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低声说:“她是故意挑了那个时候的……你没发现么?一开始为了不让我怀疑,她装出无辜的样子来,甚至是担心的模样。但是等到卢川险些就要说出什么关键词的时候,她却一反常态地冲了上来,甚至连麻醉剂这种东西都使用了。而且……”她抬起右手,手腕上仍然隐隐作痛。“那种力道……她果然对我撒了谎。”
“什么谎?”斯拉欧加急忙问。
马南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在斯拉欧加脸上停留了几秒,微微挑了挑眉毛,然后笑了。
“没什么。”她转过了脸去,接着快步往前走。
斯拉欧加有点莫名其妙,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加快了脚步跟在马南后面。马南脸上的表情好像消失了似的,变得那么淡漠,如同望着无限虚空。斯拉欧加知道这是什么状态,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想到马南竟然对这种事情那么在意,是她发现了什么吗?
直到来到了卫生部的大门口,斯拉欧加才决心要叫住她。可是没等他开口,马南就突然停下了,然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座巨型雕塑前,洁白的大理石反射的光使斯拉欧加简直就要看不清前方。
但等他使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种强光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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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南目光的正上方,在镀金墙上的金色花纹的衬托下,盘旋着君士坦丁的天使。那是三年前为了答谢政府组织的募捐,君士坦丁堡特地为天龙联盟的创立纪念日制作的巨型礼品,现在正作为正义与纯洁的象征立在卫生部大楼的门口。那个天使紧紧地攥着一只火红的长矛,矛头指向地面。那里原本有魔鬼的塑像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那里了,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坑。于是原来刺向魔鬼的长矛就那么向下指着,指向那个深坑。
啊,啊,我们一直就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但愿别醒,我的浮生若梦。
马南就站在那座雕塑前,一直一直地注视着那杆长矛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瑕疵,仿佛入了迷。片刻之后,她回过头来,低声问道:“这里原来是什么东西?”
“是个……是个魔鬼。”斯拉欧加肯定地说,他上次来的时候还看到过。
“你知道军联的地底下都有些什么吗?”马南又问。
“我想是的。地下有专用铁道,储藏古老文献的密室,还有蜘蛛网一样的电缆。”斯拉欧加认真地答道,只是不知道马南问这个做什么。
马南没说话,又把头转了回去。那天使的表情中带着诡异的不自然,目光盯着矛下的猎物——已经变成虚无的猎物。但那矛尖仍是指着那里,突兀地指着地下,仿佛那里仍有魔鬼。
仿佛那里……仍有魔鬼……
是那个深坑下面么?
不可以去……天使指着的地方……一定……那下面,那下面……不能去……
这时卢川的话又浮现了上来。
令斯拉欧加简直要背过气去的是,马南竟然绕到雕像的正面,蹬着下面大理石彻成的底座,一翻身跃到了天使站立的平台上。她抓着天使的矛尖,弯下身去,仔细注视着深坑里面。那是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凹陷,却不像是无意中造成的,因为那个坑一直穿过底座,通向地下,好像是被炮弹轰出来的一样。只是这个坑越往下越窄,穿过底座后只留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口,露出地下的条条交叉重叠的电缆。
因为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马南只得跳了下来。这个时候四周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都在诧怪马南莫名其妙的行动。斯拉欧加更是满脸愠色,因为他的任务中有一项就是保证公共财物不受破坏。
“你在干什么……若是被监视器拍到,可是会被指控的!如果我在执勤……”斯拉欧加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不满之情。
“这里也有装监视器?”马南没听到其他的内容,却注意了这一点。
“没……没有。”斯拉欧加知道无法掩饰,只得承认刚才是骗人的。
听到这句话,马南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下子消沉了下去。她只得叹了口气,接着自顾自地走开了。斯拉欧加有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急忙跟了上去。马南走得很快,就像勉强压制着某种愤怒与不满似的。斯拉欧加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可是仔细回想起来,却又实在是想不出。
还是因为这种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显得他迟钝了许多呢?
一股和煦的风吹过来,斯拉欧加不禁伸出手去捋了捋鬓旁飘逸的长发。他微微回过头去,望着那尊天使像,眸子里冲上了迷惘不解。无论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尊普通的雕像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给它蒙上了一层高贵的光环,甚至有许多瑕疵可以掩盖它的辉煌。如果不是现代人解释成“与魔鬼搏斗的痕迹”的话,雕像上那些明显的烧伤是决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而且……
从那飘洒的美丽鬈发和那曲线玲珑的侗体来看,这天使也太过于娇小玲珑了,根本不像是解说词里说的那样“强壮有力”。更何况那衣裙柔和的线条勾勒出了微微凸起的胸部……这真的是无性别的天使么?若不是背上那对突兀的羽翼,斯拉欧加根本无法想象雕刻它的人是什么意图。
更令斯拉欧加疑惑的是,天使那双空洞的石头眼睛里露出的没有对邪恶魔鬼的憎恨,只有温柔和虔敬,甚至是慈悲。正义的天使……会怜悯恶魔么?那种种折磨罪人的残暴手段不是只有基督教徒和那看似温和无害的天使才想得出来么?为什么这名天使手执正义之矛,面容却如此安详,根本不像是要惩恶扬善,而是像温柔为旅客指路的妇人?
……指路?
而且那面孔这么看起来的话竟有点熟悉了。不是单单这一位,似乎在所有天使的脸上,他都可以看出似曾相识的神情。这种虔敬、圣洁的表情到底是……
是我想太多了。斯拉欧加深深叹了口气。也许自己最近是忙得有点神经质了,才会时时联想到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不过说起来,再过不久,就是天龙座联盟政府创立纪念日了,也许又有哪些组织会送这种不实用的摆设来……
啊啊,如果是这样的话,种种庆祝活动不也迫在眉睫了么?警备队八成又要负责麻烦的保安工作,自己竟然全然忘却……是哪一天来着?
十二月……五日,没错。那雕像也正是三年前的那一天送过来的。
斯拉欧加轻轻拍拍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发愣好一段时间了,急忙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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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犹大之吻
鸟飞到落日尽头,看起来像是缓慢的坠毁。或者其实它是被钉在三叉戟上,一如神祗般的你呢?然后那时我惦记着你爱我一如我爱你,或者我爱你更甚过你爱我。欢笑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东西,在它们变冷之前,所有一切都完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生命的重合将蓬勃出最灿烂的烟火,持久不灭。
但是,虽然是天龙联盟的加盟行星,其他的小行星并没有举行什么特别活动的计划,所以看起来最麻烦的就只得军联内部的各个机构而已。其他的事务所会在玄关悬挂天龙联盟旗,当天放假休息。
虽然如此,军联内还是有很多诸如卫生部一类繁忙的机构。因为毕竟是军队的军联和医院,所以不可能像事务所那样完全放假。警卫兵和事务人员都还要执勤。
但是十
大约从两个星期前开始,军联就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耗费了相当的劳力和时间。除了各个饮食设施要筹备新的菜单,要使用在露天小店上的食品材料也需要大量进货。
六大连队和五大部门也要分别准备各自的节目,并且为了争夺军联内各个设施的使用许可书而向总务科提出申请。
中型战舰的模拟战表演,战斗机的花样飞行,身穿战斗服的格斗淘汰赛。这一类的节目通常是收取门票费,并且贩卖军旗和部队徽章的复制品,T恤衫等纪念品,相对来说是比较轻松的赚钱方式。
而可以让普通人参加的训练体验,猜想空弹壳数字的猜谜游戏,卡拉OK和掰腕子比赛等等则是例行的节目。至于由士兵们进行的女装选美大赛、COSPLAY咖啡店等等同样吸引了不少的眼球。真正的认真企划,顶多也就是在总部所举行的名叫天龙座联盟发展史的记录电影的上映会了。
虽然天龙政府财政上丝毫没有窘迫的意思,但各个连队和部门还是得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据说只要努力为军联赚取更多的外快,就可以得到相当的提成。总而言之这一天大家就要出尽所有法宝,发动所有力量赚钱。然后计算出每个连队和部门所赚到的金额,最高额的部门还将获得优胜奖杯。
就算是获胜的部门全员可以获得五天的带薪休假,作为奖品来说还是很难说是具有多大的魅力。而各个部门之所以还能对这个企划如此的热衷,主要还是应该归功于军队士兵所特有的强烈竞争心、团结心以及连带责任感。
开放日已经有将近四十年的历史,但是到了前任军联司令梅塔特隆·玛尔斯上将手里之后,就增添了“赚不到钱就别想休息”这一作战。
虽然这个命令在士兵们之间的口碑不太好,但是官僚类型的玛尔斯上将只看中数字。所以在牵涉到金钱的方面继续贡献了众多的主意。
现任司令官梅丹佐上将在担任玛尔斯上将的副官的期间,没少欣赏直属上司每个月末为了财政报表而脸色变来变去的样子。如今轮到自己当家,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这也关系他身为后继人的面子问题。
从天龙首城乘坐班车进入正门后,一下车就是军联的向导所。往年都是在这里分发免费的军联简单地图和介绍活动节目的软件,但是今年除了这些以外,还增加了贩卖收费的综合向导光盘。
“光盘自带结合器,只要连接到您手边的携带终端上,就立刻可以观看。危险!请不要挤!数量还很充足!”
向导所的士兵们重复用麦克风进行着呼叫,在他周围是黑压压的小山般的人群。
在汹涌的人潮中好不容易杀出一条生路的男人回到家人身边后,把光盘递给了年老的母亲,然后将已经被挤破了一部分的纸质地图交给了妻子。
“大家都抢着买光盘,简直累死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这个军联的士兵都成箱地购买。就算是要送给家人的礼物,那个数量也多过头了吧?”
妻子和女儿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的辛苦体验。因为两个人的眼睛都已经牢牢被光盘的外包装盒所吸引了。
那上面是一个身穿天龙座军队联合总署宇宙军空军战舰指挥官金红色华丽军礼服的年轻军官,在他的旁边印刷着“综合向导索佩格·梅塞达少校”的注解文字。
女性们看了一阵年轻士官的相片之后,掉转过了盒子看着背面。
(本次活动将通过抽奖选出五百名幸运对象得到梅塞达少校的立体投影作为奖品!当选号码将在本日下午五时,本军联的网页上进行发表。)
在下方的四角形中贴着印刷着系列号码的贴纸。
“爸爸!”“老公!”,女儿和母亲异口同声大叫。
“我要给邻居带礼物,所以再买五张光盘来!”
“我也要留个纪念,而且还要送礼物给我的好朋友格姆和班迪斯。所以再买三张!”
“用不着特意买这种东西做礼物吧?”
面对迷惑的男人,两个人再次大叫。
“拜托了!爸爸(老公)!我爱你!”
屈服于心爱的家人们的拼命央求,男人再次挺身杀入了汹涌的人潮,但是对他的背影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母女俩人立刻迫不及待地将光盘连接到老妇人的携带终端上,凝视着里面的内容。
送走了出席活动的天龙首城市长的梅丹佐上将,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宇宙军空军第六连队长和兼任副司令官代理的以诺大校的笑脸相迎。
“要来杯咖啡吗?”
“不用了,刚刚陪市长夫妻吃过饭。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是,长官。根据刚刚传来的情报,光盘已经卖掉了三分之二。因为通常下午的参观者人数还要多于上午,所以完售应该是毫无疑问了。而且由于众口相传而前来大量购买的士兵们,据说也丝毫没有减少的倾向。”
“是吗?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刚才还有点后悔这次的数字是不是定的多了一些呢。自从第一次参加舰队作战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呢。——看来不能不好好谢谢梅塞达少校了。”
伴随着安心的叹息,司令官坐到了椅子上,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光盘样本。
提出光盘这个建议的人就是以诺大校。
而为了刺激其他士兵的购买力,提出将立体投影作为悬赏品的则是司令官本人。
“悬赏实在是个好主意。没想到虽然事务缠身,却莫名其妙地乐在其中的‘工作机器’梅塞达少校,居然会答应制作立体投影。”
“原本提出让他享受出差的待遇去休假,但是他一直都很不情愿。这种时候又不好用司令官命令来强迫他。幸好后来想到俗话说射人先射马,于是就去找传说中他的相好凯泽洛斯塔少校商量了一下,成功的报酬就是高级度假饭店的十天休假。”
副官忍不住由于司令官的明智笑了出来。看起来伊莎贝尔是动了真心吧?而一旦她动了真心,索佩格也就剩下任她摆布的份儿了。只是没想到原来那些传言是真的,那孤独的一匹狼也要找女朋友了啊,只是癖好有些奇怪而已。
“那么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说很简单,只要你让他去参加银电会就行了。结果果然和她说的一样,少校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你知道银电会是什么的简称吗?”
“那是全银河电脑学者交流会的简称。表面上说是全银河系的被选中的电脑研究者聚集的交流会,但其实就是电脑OTAKU(注:热爱某事到近乎不正常程度的狂热者)的盛典。它和普通的什么人都能参加的电脑OTAKU聚会不一样,因为需要严格的资格审查,所以从规格上来说就不一样。”
听着同时也隶属于情报部的以诺大校的流畅的说明,司令官的一只手轻轻扶住了额头。
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强大工作能力的军联英雄的本质只是个电脑OTAKU,说起来还真是让人不由自主想叹息呢。
“那么,我们的少校已经是能够通过那些什么所谓的严格资格审查程度的OTAKU了吗?”
“OTAKU的度是没有什么分级制度的。所以对方的条件是在情报分析学、电脑工学、人工智能科学等等和电脑有关的系别至少获得一个博士称号,并且在各个领域都有过一定水准的业绩。因为参加者大多是学
“博士称号?他不是在从士官学校毕业后,就立刻进入军队就职吗?”
“可以通过向各个学都的审查机关提交论文来取得博士称号。他入学前已经有两个博士称号,任职后在禁闭处分期间又拿了一个。”
梅丹佐上将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在处分期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写了几篇论文试试。然后又想反正也是顺便,就干脆去拿了个博士称号吧?
“人和人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不过就如同他本人承认的一样,怎么说也只是个单纯脸孔好看的电脑OTAKU吧?不过也多亏了他要去参加银电会的福,我们今天的收入才能意想不到的滋润。”
一想到综合向导光盘卖完后的利润,梅丹佐上将的脸孔就不由自主松弛了下来。只要没有什么突发的意料外巨大支出,这次数个部门肯定已经和赤字无缘了。
被上司灿烂的笑容所影响,以诺大校也坏笑了出来。
“都是多亏了你的好主意,非常感谢。不过果然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你也可以坏成这样。”
“哪里哪里,司令官还不是一样。”
虽然嘴上的对话好像电视剧里面的缺德政治家和从事违法事业的企业家之间的模式,但是两个人实际上都无比的心情愉快。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0:09编辑过]
和超级喜欢各种活动的朋友席弗斯·泽米奈上尉不一样,斯拉欧加对于这方面的活动一向没有什么兴趣,不管部下们怎么恳求,也拒绝参加任何节目。
不过就算不直接参加,因为作为管理负责人有义务监视节目是否安全地进行,所以他今天还是要巡视若干的会场。
不用说,那些疯狂购买向导光盘的人群和到处闪着的星星眼以及“梅塞达少校好帅”的叫喊声又一次把他击沉在了忧郁的海洋中,并因此万劫不复,永垂不朽。
于是他的心里就越发的阴沉,头顶上飘着一整片乌云,甚至有想高嚎既生他何生我的欲望。虽然斯拉欧加在本部门还算是比较受欢迎,但和梅塞达少校一比的话,就成了太阳下的火烛。
他的整部从军的血泪史,可以说一直在不停地烙上“斯拉欧加不如索佩格……斯拉欧加不如索佩格……”,而且斯拉欧加又不是那种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心理的人,于是种种不平衡就总是会不时浮现上来,折磨得他满脑子都是乱码。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抓了抓头发,别过脸去朝着墙面。
在沿着步行道培植的一排树木的一角是一片开放着白花的低矮灌木。过去一看的话,就会发现灌木是按照弧形种植的,刚好围住了长椅。
长椅上坐着两个人,看到他来了,便热情地朝他打招呼。斯拉欧加叹了口气,只得把带有自动计算和跟踪功能的墨镜摘了下来,缓步走上了前。
马南仍旧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在领口和袖口的边缘处镶了一圈细致的银边。她戴着镶有红色十字架图案的手套,一只手捧着一本又厚又大的黑皮金字书籍,另一只手两个指头捏着一个好大的牛肉圈,正在一点点地咬着。艾霞则坐在她旁边,一只胳膊挽着马南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很熟练地从腿上的大口袋里掏出些零碎的甜点,虽故作矜持却不停地往嘴里送。看到斯拉欧加经过,她立刻站了起来朝这边快步走着,精致的鞋子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同时身上的一些小饰物也随着她的脚步叮呤呤地摇摆。
“你们怎么……”斯拉欧加有点奇怪,但立刻想到了今天是开放日,于是就把后半段话咽了回去。艾霞很自然地拉起他的胳膊,接着说了许多甜腻腻的问候的话。
马南从书本上方抬起眼睛瞄了一眼,发现由于艾霞靠得太近的缘故,斯拉欧加的脸已经不由自主地红了。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眼睛重回到了书本上,似是调侃地说:“真是亲密得很……竟然刚刚来就把我的小美女勾引过去了,我说不定会吃醋哦!”
这一下斯拉欧加更加尴尬了,脸色已经和熟透的番茄有的拼。他想张口辩解什么,但艾霞却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而且挑衅似地朝马南做了个鬼脸。
马南并没有在意,静静地把书本又翻过了一页,然后微挑着嘴角说:“艾霞你如果再坚持十秒钟以上,就可以成功地把我们的斯拉欧加上尉幸福到休克了。”
正在斯拉欧加苦苦思索着该怎样原封不动地回敬过去的时候,艾霞却突然插进了话来。她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用那像猫一样温软的声音问:“斯拉欧加,你不用参加什么节目吗?按说以你的条件,肯定应该有小山一样的女装大赛或者COSPLAY咖啡店等等的低俗到极点的企划找上你呀,我可是有点期待呢。”
“没有啦。因为我在门上贴了告示。如果有人敢来找我参加女装大赛或者COSPLAY咖啡店之类的企划,我就当场宰了他!所以我今天的工作只是巡逻而已。再说,就连梅塞达少校都很干脆地拒绝了所有的邀请,我作为警备队的军官怎么能在执勤期间做这种出格的事呢?”斯拉欧加一边怀疑艾霞的恶趣味,一边强装笑脸回答道。
“酱紫啊。”艾霞好像懂了似地点了点头,马南却在心里大叫可惜。
“女装或者COSPLAY之类的东西小时候已经因为工作都做烦了,我可不想到了这个岁数再去重操旧业。”斯拉欧加接着说,皱着眉头想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抛到脑后。在第二性征期以前拥有过多如天上星星的女装和COSPLAY经验的斯拉欧加,一想到这种事情就一头一脸的黑线。
“不过说起来,像斯拉欧加这种万年不变的娃娃脸,如果穿上‘十二单’(注:部分民族的女孩子在节日时穿的和服,有十二层,显得很厚重华丽)去做侍应生的话,效果一定不错。”马南的眼睛仍没有离开书本,却毫不留情地说出了这种话来。
于是结果很明显地,斯拉欧加的头又开始犯病,却脱不开身。他知道这帮人总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弄得下不来台,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听了马南的话,艾霞把头偏过来,用一双宝石似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斯拉欧加的脸说是吗是吗,斯拉欧加还未回答,就听到马南又在那里发笑了,还大模大样地吹起了口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却觉得那调子暧昧柔软得可怕,虽然悠扬却像指甲抓黑板的声音般令人浑身发颤。偏偏艾霞仍然不放松他,目光在他脸上紧紧停留,让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身子紧张地挺得笔直。
他于是知道了,这只是折磨的开始。
开放日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轻松的休假,因为一年中只有在这一天可以完完全全地放松,甚至在长官面前不严肃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对斯拉欧加这种全年无休的警备队小队长来说却是噩梦,因为这一天通常要巡逻一整天,而且要处理数倍于平常的案件。
自然,其中也少不了让人深恶痛绝的恶作剧。
像斯拉欧加一样要值班的人并不在少数,卫生部就有多数科室没有放假。但斯拉欧加知道,那泽米奈两兄弟在这一点上是出人意料地一致,两位就算是由于心肌梗塞而心脏停止跳动的患者被送进救护室,也绝对不打算过去的医生,总是神色自如地在活动的主会场乱转,而且总是穿着最显眼的白大褂。也许只有到了这一天,他们两个才会停止矛盾,一起散散步什么的。不过那场面可真是诡异到极点,因为无论是谁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衣变态在餐饮区高声谈论着令人反胃的医学问题都会敬而远之。所以他们两人的位置也就尤其容易确认。
但斯拉欧加永远都忘不了几年前的惨痛经历,为了避免被两人拖着去和那些肌肉男参加掰手腕比赛的厄运,他就像一条警惕的狼狗,无时无刻不在敏感地嗅着消毒水的气味。
不过今年,他们两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出现。这令斯拉欧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产生了小小的疑惑。
但这疑惑很快便被发自心底的轻松与舒畅所替代,所以斯拉欧加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一直到了华灯初上,斯拉欧加都没有看到这两个幽灵一样的家伙。他虽然一整天都在陪伴着马南和艾霞,却总是忘不了这两个人的事。每年都会看到的白衣恶魔一消失,他竟觉得很不适应。
军联的夜景仍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再加上余温犹存的庆祝活动的灯火,就更显得美丽眩目,如地上的星星般耀眼。
斯拉欧加站在窗前俯视着星星点点的长龙连成一片灯海,不由得微微露出了笑容。对于彻夜无眠的值班时间来说,俯视这不夜城也就成了最大的乐趣之一。即使是深夜,军联内建筑最密集的地段也看不出什么沉寂,总是有点点萤火冲破黑暗。这暂时的沉稳对斯拉欧加来说是最迷人的,整个军联就如一个微笑过后的小姑娘,低眉敛目,韶华不能尽。
没有白日的喧嚣,这世界仿佛突然宁静了下来,让人甚至有些不适应了。偶尔有那么一两艘私人磁悬浮飞艇载着穿军装的青年从专用轨道上滑过,却没有一点不和谐。巡逻的士兵们驾着敞篷电磁车缓缓经过每一栋建筑,有时低下头来说几句话,那年轻的脸上便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即使是在悬浮于空中的岗哨上值班,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又完整地观察军联这个熟睡中的大怪物。军联并不要求空中岗哨按照固定的路线巡视,于是驾驶着这种磁力恰到好处的小型飞行器飞高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只要不发生事故,把球形的上半部分敞开也不算过分。这个时候,整个飞行器便如在空中掠过的鹰,乘着夜风呼啸而过。那种速度感使凉风很快地滑过面颊,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这种奇特的浪漫感也只有特定人群才能享受得到。
望着那划破夜空的飞行器,斯拉欧加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一丝羡慕。自己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现在升了职,却只能坐在这里接受汇报。不知道为什么,安安稳稳待在建筑物里的自己竟然有些怀念当时的时光了。虽然那只是下级士兵才会去做的工作,但却让不少上级长官都向往不已。虽然说升了职后便有了驾驶大型飞船在宇宙中穿梭的权力和可能,但对于这种和平的时代来说,驾驶真正的战舰战斗只能是梦想。那些迷人的战舰都安安稳稳地停留在太空港里,或被拆成零散的碎片存放在仓库中,连摸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而使用模拟器训练根本连那种爽到极点程度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个别士官强硬地要求自己亲自巡逻了。
想到这里,斯拉欧加又回过头去注视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些汇报内容。看着那些一切正常的字条不停涌现上来,他不由得觉得那么沮丧。
“你叹什么气啊?”艾霞虽然这么说,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一个个摄像头上反映出来的内容,目不转睛。
斯拉欧加没有回答她,又把头转了过去。虽然说让她们留在这里并不违反规定,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好。由于有摄像头的关系,军联对于正常会客的要求并不是很严格。因为任何情况都会被监视,所以他们也自认为万无一失,士兵们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虽然是这样,他也一直认为自己作为警备队的小分队队长,还是尽量安守本分要来得好些。
就在他无聊得有点郁闷的时候,在不远处的地方,那层层叠叠的建筑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黑线。他定睛去看时,那黑线变得越来越粗,并且翻滚着往天上冲去。他正疑惑出了什么事,桌上的警报器突然尖叫起来,接着电脑屏幕也出现了红光,数个巡逻兵发现了这一情况发出了警报,不断有数据传送过来。
“怎么了?”马南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电脑屏幕前,好像早就在等待了一样。这个时候斯拉欧加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抓起了通话装置。一阵嘀声过后,离出事地点最近的巡逻兵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火警!火警!”通话装置那头喊道:“第666号区域,卫生部主楼·住院区第4号。”
这个时候电脑屏幕上也开始有源源不断的信息开始显示,所有涌现出来的字条上都是一样的内容,地图上有一片红色区域在不停地闪动,警报代码005。
斯拉欧加二话没说,披上外套就夺门而出。艾霞想说什么,马南却也紧跟着他跑了出去。艾霞有点奇怪,但她猛然想起了那应该是卢川住的地方。
两人跳上了早已在楼下等候的警车,顺着专用道疾驰而去。越是靠近,那冲天的火光便越是明显,越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骇人。马南坐在后座上叹了口气,稍微向后靠了靠。现在有了一点时间安静下来,她便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
她这才认真地注意了那个日期,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险些就被她抛到脑后的内容。
这里位于神的左侧,大地随时随刻在倾听我们的声音……若您不会忘记
那个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般的渺远,却在短时间内变得那么清晰。在凛冽的夜风中,马南突然打了一个寒噤。有恐惧感瞬间冲上了她的心头,让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不远处的卫生部大楼在火焰中闪烁不定,扭曲的影子如同魔鬼狰狞的面孔。
希望在一点点地被火焰吞噬,只听得震耳欲聋的拍翅声。那天使的笑容是如此地刺目,尖锐的号声一直把大地都震裂。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么地绝望,这么地寒冷。世界就这么渐渐缩小成一条缝,只剩下满目的红与黑,爱与死,还有洁白到刺目的羽翼……
警车突然停了下来,马南没有准备,额头重重地磕到了前面的座椅上。这是什么破车嘛,竟然都不会自动张开保护装置的。马南不满地皱了皱眉,但她却突然间变得无比清醒。她一下子就打开车门冲了出去,于是那红色的建筑便整个地映在了她的眼睛里。
透过玻璃窗,她看到那座大楼里面仿佛有恶魔的眼睛在闪耀……耀眼的火光越来越大……仿佛要吞噬一切。
“什么嘛……这么就走了,把人家一个人扔在这里……”艾霞噘着嘴,两条搭在座椅边的长腿一踢一踢,各色小饰物哗啦啦地响。“真过分,连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来得及问呢。”她皱皱了皱眉,目光转向了仍然闪着红光的电脑屏幕。
就在这个时候,屏幕的右下角突然有一个小信封图标开始闪了起来。她凑上前去,上面显示有新邮件。一阵好奇心涌了上来,艾霞不由分说就把邮件打开了。经过杀毒程序检查无异,但在基本显示时却出现了问题。屏幕上提示邮件来路不明,无法提供发件人及其地址,并询问是否要打开此邮件。
来路不明……好棒哦!想必是什么机密吧?嘻嘻……
极度的兴奋使艾霞根本没有多想这样做的后果,毫不迟疑地点下了确定。在经过一阵子极其夸张的读取动画以后,文件内容终于开始缓缓显示了出来。
当目光落在那封邮件的正文上时,艾霞的表情突然僵硬了,本来闪闪发光的眼神牢牢地定在了同步显示出来的一张图片上。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好像突然缺氧了般,抽搐地拼命做着深呼吸。
她突然很后悔刚刚不假思索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内容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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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部正门已经在喷出滚滚浓烟,那座残破的天使像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那么突兀恐怖。那矛尖仍然固执地指向地面,即使那里只有深坑。
马南和斯拉欧加迅速冲到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专用出口前,却发现大门紧锁,上面有着输入认证码的提示信息。斯拉欧加骂了一声,不想再浪费时间,掏出那只警备队专用的带有电击麻醉等多种功能的手枪,对准识别电路板连射了三道强激光。控制器“哗啦”一声碎了,斯拉欧加用双手贴在门上,猛一用力,金属门便向两边滑去。
这里通向大楼的前厅,马南和斯拉欧加气喘吁吁地定睛一看,大厅里的全部景象尽收眼底。面前的场景出乎两人意料,怪异致极,斯拉欧加只得狠狠地眨了一下眼以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雕花的墙壁和奢华的柱子已经面目全非,现在那晶亮如镜的表面正无比清晰地映着这一场劫难。在大厅正中央穹顶的下面,从候诊室里拖出来的一张张条椅堆得高高的,如壮观的火葬火堆一样燃烧着熊熊烈火。烈火不停地喷向高处的穹顶。望着眼前阴森恐怖的景象,一阵不祥之感倏地袭上两人的心头。
不知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劲儿,马南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沿着主过道径直奔向大火。大量的烟气迎面扑了过来。在离火海后面紧急出口处的楼梯还有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拖不动步子了,好像有什么力量在阻止着她一般。她猛然转过头来,原来是斯拉欧加紧紧抱住了她的腰。“不行!”他大声警告着,声音在火焰的劈啪声中瞬间淹没。“你不能过去!我们有救生员的……你过去会白送死!”
“放开我!放开……”马南用力挣扎着,拼命去掰斯拉欧加的手指。他为什么抓得这么紧?她心想,若是我不上去,卢川非死不可……或许我在发疯,但这种事情我决不允许……
火焰更大了,不停有碎屑从头顶落下来。大厅顶部的消防喷头不知为什么变了哑巴,任火苗嚣张地摇摆。这时候已经有救援人员冲进了火海,却又马上被滚滚的浓烟和肆虐的烈火给顶了回来。他们砸开因为以为不会用上、已经几乎要作废的消防管道,举起粗大的通气管来回摇晃,于是有强大的气流直直地冲了过去。
但火苗还在跳舞,并没有因为这点惰性气体而收敛了气势。有更多的救生员赶了来,搬出了高压气罐。但火焰仍在摇摆,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它的背后鼓舞着它似的。
马南突然浑身一颤,接着安静了下来。她一句话也没说,目光直直地望着对面。斯拉欧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手。
卢川竟然自己走下了楼梯。她小心翼翼地抓着楼梯扶手,满眼惊恐地朝这边看着。她的瞳孔里也映着相同的火焰,因为扑面而来的惰性气体而呼吸困难,手指在微微颤抖。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脚步却十分轻快,活像个烈火地狱中升起来的天使。
马南再也忍不住了,穿过眼前已经稍微收敛了的火焰,冲上前去把她抱在了怀里。卢川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她,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片刻,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来,指向了走廊的那一头。
那里有一架电梯,马南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其它的电子设施全部罢工了,那架电梯上却亮着绿灯。电梯上面的红色数字在变成硕大的“1”之后就突然消失了,门却没有打开,仍显示出运行中的字样。
马南有点奇怪,卢川的目光却在不停地变幻,好像十分迟疑不定。她的手指一直坚定地指着那架神秘的电梯,眼睛里显示出渴盼的神色。
天使指着的地方……么……
马南缓缓把她送到身后的救援人员那里,然后转过了身,快步走向了那架电梯。这时卢川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她,小声地恳求着她不要去。但这个时候马南心中那股对事实的渴盼诱惑着她走向谜底,她只一甩胳膊,头也不回。卢川颤抖了一下,放开了手,于是马南的身影很快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斯拉欧加也急忙跟了上去,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事情有点蹊跷。
这座卫生部大楼是没有地下楼层的,所有的电梯都只到一层为止。所以那数字到了“1”也便到了尽头,门会自动打开。
这架电梯并不是按照正常的形式安装的,而且要更加特别一点。因为在他们走进去、电梯门关上以后,斯拉欧加看到了眼前的密码输入和身份验证。
军联内除了专用电梯,是不设置密码和身份验证的。
斯拉欧加把军人卡伸过去在凹槽上划了一下,绿灯亮过之后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从一层往下降。
原来我的等级能够达到进入这个地点的要求……不过这恐怕是唯一一架通往卫生部地下楼层的电梯了。斯拉欧加想。过去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自然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另一个人的插手,即使是高级军官也别想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进入这个建在地底的秘密基地。
斯拉欧加想象着电梯井里的空旷和黑暗,呆呆地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显示,期望以此克服自己的恐惧和好奇心。好奇怪,他发现电梯只停两次,最底层和DC。
“DC是指什么?”斯拉欧加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安。
“记录‘黑色种子’资料和最终裁定的处理方式的地方,他们把那里叫做‘死亡之城’。”马南冷冷地说,心思肯定不在这上面。所谓“黑色种子”是军联内部由于进行特殊试验而培养出的试验品,因为基本单位是人类的细胞,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可以算是“次人类”。部分“黑色种子”因为具有极高的行动力,被军联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地进行着各种人类无法从事的研究,军联使他们以为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无意之中找到资料室这种地方自然是非常不得了的事,但马南关心的是那个没有任何标注的底层——那下面肯定有什么更加见不得人的东西,隐藏着整个秘密。
只是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在军联的地底下。
看到她面色铁青,全神贯注的样子,斯拉欧加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只是暗暗诧异她怎么会知道关于“黑色种子”的事情。于是两个人就一直静默在这黑暗中,眼前只有电梯里微弱的照明灯光。
经过一段难熬的死寂,电梯“砰”地一声停住了,斯拉欧加感到了脚下的地板,顿时一阵轻松。然而随着电梯门缓缓滑开,这股轻松劲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斯拉欧加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是一条平坦的金属通道,向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宽阔得足够一辆十八轮大车通过。他们站在哪儿,哪儿的灯就亮起来,而走过之后则一片漆黑。黑暗中阴风阵阵,沙沙作响,不时地提醒他们,他们现在在地下深处,斯拉欧加几乎都可以感觉到他头顶上的沙砾和石头的重量。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逼迫自己不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发抖。
从走出电梯到现在,马南都默不做声,只是在黑暗中大步向前,斯拉欧加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前方顶上的荧光灯一路闪烁,照亮了他们前进的道路。这真让人不安,斯拉欧加心中不由得感慨,这条通道就像有生命一样……殷切地期待着他们的每个步伐,而他们走过后的灯却自动熄灭了。
眼前的道路无限地延伸过去,两个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扇活板门,通道延伸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活板门旁有一艘私人用的磁悬浮飞艇,最多只能容得下三个人,在这里使用刚好游刃有余。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然后斯拉欧加伸出手去,一下子就把那门扳开了。他很奇怪那门为什么没有好好地锁上,但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就在门滑开一道缝的那一刹那,有个黑影在眼前不远处一掠而过,好像是个人察觉到有陌生人的入侵而从对面跑了出去。
马南首先冲上了前,斯拉欧加也拔出了枪,紧紧地跟在后面。他马上意识到这将是一个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方,一股热气直冲两人的面门,里面还伴有刺眼的氟利昂气。蒸汽如巨浪般从开口处翻滚而出,红色通用灯灯光从里面投射出来。远处发电机的嗡嗡声此刻已变成了阵阵轰鸣声。与其说这是个秘密地点的入口,倒不如说是通往地狱的大门。有一个狭窄的梯子引向地下一个平台。更远的地方还有楼梯,但他们眼前只有旋转而出的红色喷雾。
对面传来了电子门关闭的声音,两人急忙朝那个方向跑去。这时他们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机器,上面的座舱盖还敞开着,指示灯仍然在闪亮,无数电线如蛛网般相连。
马南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规格的机器,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斯拉欧加却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因为喉咙受到刺激而开始不停地咳嗽。
“这是……战略电脑……”斯拉欧加的声音虽低,却带着不亚于惊雷的震撼效果。“这应该是……设置在中央总部的五台神秘战略电脑之一。没想到它竟然在卫生部的地底下!”
战略电脑担任的是中央重要议员的角色,所以也就格外地受重视。在中央的六部战略电脑中,只有由梅丹佐上将亲自使用的军用“梅比乌斯”广为人知,其它的五部一直是个谜,在隐秘的角落里默默工作,就连军联内重要领导人都未必知道它们的名称和位置,更不用说是操纵者的身份了。可是现在,他们竟然在无意中发现了其中的一台,可以说是碰触到了绝对机密。
马南心里感慨万分,竟一时间忘了要接着跟踪的事情。她的目光掠过那光滑的机体,突然停在了那个硕大的名字上。
毋庸置疑,那是一个以“M”开头的英文字母。
但是马南突然觉得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好像受不了这个打击似的。
那是“Michelangelo”。
这台电脑叫“米开朗基罗”?!
虽然身处滚烫的蒸汽中,她还是一下子觉得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寒冷。
说起来也应该是不奇怪的事情,这些电脑都以一些做出过突出贡献的科学家或艺术家的名字来命名,所以出现米开朗基罗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即使这样,当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眼前时,马南还是感到了无法抑制的惊悚。
这么一来的话,本来已经有点头绪的事情猛然间就又乱了起来,过去所推测的所有可能都在瞬间崩溃,仿佛面对迷宫的尽头的死路时想起来还有另一个入口。
只是现在,已经离那个入口太远太远,想要折返回去将是一个任何人都不愿回溯的痛苦历程。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冷静占领了高地,马南意识到不是多想的时候,因为刚刚还隐约可见的脚步声现在已经几乎消失殆尽。她迫使自己不再看那个金属怪物,然后转过脸来,坚定不移地说:
“我们接着追。”
这便是斯拉欧加佩服马南的地方了。不管什么时候,无论身处在何等险境,她总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从容不迫的冷静,立刻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他点了点头,接着抓住楼梯把手纵身一跃,便直接从台子上跳了下去。前面只有一条路,只要他们接着追,就一定会找到那个谜样人物,从而解决困扰着他们的很多事情——他是这么坚信着的。
因为从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只要跟着“智慧女神”,便不会吃亏。这个名号是他们背地里给马南起的,只有六个人知道,马南自己却浑然不知。因为他们意识到,只要一到关键时期,马南的建议和决策就出奇的正确,好像是经历过多种测试最终确认的一样。那时候她的那种威严又自信满满的表情,就像高举着长矛的智慧女神一般。
想到这里,他的唇边竟然流露出了一丝笑容。
从很久以前,他们便在一起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是最好的战友。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有同伴在身边,就会无比安心,前方只有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但是现在,就在斯拉欧加踌躇满志,甚至已经看到成功在向他招手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绝望的可能。
路在前方分成了两条,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不管从哪边看,都是一样的漫长无尽头。
斯拉欧加一下子停下了,来回看了两遍,却拿不准该怎么办好。
“你往右边。”马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淡淡的笑容。斯拉欧加似乎是机械性地掏出一把自己的配枪递过去,马南接过后就往左边转过了身。头顶的灯伴随着她的脚步忽亮忽灭,很快便看不到一点亮光了,马南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斯拉欧加咽了口唾沫,往右边看了看,然后给自己鼓了鼓劲,走向了与马南截然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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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南又向前走了几百米,突然看到眼前停着一艘小型的磁悬浮飞艇。她心里一喜,一步跨上去,然后熟练地启动了最高速度。那艘磁悬浮飞艇在轨道上缓慢滑行了几米,然后便开始加速,如飞一样的前进。
这样子便快多了。马南稍稍松了口气,理了理被迎面扑来的风吹乱的头发。然后她微微低下头,在显示器上看到了前方有个小红点在不停地闪动,那是另一艘磁悬浮飞艇在以与她相同的速度迅速前进。两艘磁悬浮飞艇相差
只要前面的机器在某一点停下,她就能在五秒之内很快地追上去。
这样想着,她心里不由得兴奋起来。没想到居然让她碰上了,现在她可以亲手找到真相,而不必经过斯拉欧加的眼睛,这样可以避免军联插手的可能。因为即使斯拉欧加无意这样做,他军服上也有可能会有军联的监视器随时录下他所看到的一切。
所以这个时候,个人私心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集体观念。
不知不觉间,磁悬浮飞艇已经以最高时速行驶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现在已经远远地离开军联了吧,马南想,再快点……这条轨道不可能会这么长的,只要再快一点……
毫无预兆地,轨道开始盘旋上升,虽然坡度比较缓,短时间内却也上升到了相当的高度。这个时候,显示屏上的小红点突然消失成一个小亮点,同时控制面板上出现了障碍警告。距离遇到障碍还有十秒,在没有得到手动操纵命令的情况下,机器已经开始自动减速,面板上的速度数字不停跃动。
停下了……
马南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自己的飞艇也已经渐渐地停了下来,前方的障碍不用说就是另一艘飞艇。那飞艇上已经没有人了,眼前出现了两条通道,一条是向上盘旋的楼梯,另一条直指地下。
马南下了飞艇,站在那两条通道前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息倾听。这个时候,周围静得出奇,上方隐隐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是刻意弱化的,但由于其声音的急促,仍能稍微听见。
这下你就无路可逃了吧。
马南微微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向上盘旋的楼梯。这条楼梯很窄,只能勉强允许一个人通过,没转几个圈楼梯就到了尽头,眼前是一扇虚掩着的普通金属门。
马南是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才把那扇门推开的,但在门开的那一瞬,她还是稍微吃了一惊。
她正站在一个高高的塔楼上,前面是一排排精雕细琢美仑美奂的锥形楼顶。从这里出去只有一个窄窄的平台,连鸟儿都很难落脚。
寒冷的夜风吹来,她不由得微微一颤。从这里往下看,天龙首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那灿烂的光芒如同地上的星星,和墨色的天空连成一片银河。绚丽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好像下面是地狱的火海。她想找找刚才追击的那个人,但这里哪有什么人,只有如圣火降临般灼目的灯光。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她的心猛地一沉,却来不及回头了。她感到有人向前一撞,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她就直直地从平台上掉了下去,黑夜吞没了她急速下落的身体,塔楼似乎火箭般地冲向上空,消失在她上方。
斯拉欧加顺着金属通道走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结构与军联里的任何一条通道都不同,甚至没有一个监视摄像头。他倒是在头顶上看到过不少凹槽,好像是为了安装监视器而留下的,但却没有一个上面有电线。他甚至开始试图去相信自己已经远离了军联控制的范围,走到了某个私人领地。但这点疑惑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他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他心中一喜,拔出枪,快步向前走去。
也许是他的军靴走起路来响声太大惊动了对方,不远处的脚步声突然加快了,好像对方狂奔了起来。斯拉欧加拔开激光枪的保险栓,也开始快速的奔跑,接着开始爬盘旋而上的楼梯。有好几次他简直就要追上了,但对方的鞋后跟却总是消失在拐角处。他能听得出来对方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似乎已经接近了极限,于是他便更加加快了脚步,力图用体力上的优势尽快追上去。
这时楼梯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扇金属门。前面那个人冲出去后很快把门关上,斯拉欧加冲上来时门扇刚好闭合在一起,重重地上了锁。他一下子撞在门上,却怎么也顶不开。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斯拉欧加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他举起激光枪,一下子就把门锁给打碎了,然后猛地一下把门踹开。
他一下子来到了户外,天上的星星仍然一样灿烂。他环顾四周,发现他正处在离兵营不远处的一个仓库边上,而刚刚那个人早已不知所踪。他打开对讲机,然后充分发挥他暴走时的那种无赖精神,开始对着他的小分队狂吼,甚至连没有巡逻任务的也都叫了出来。不一会儿,数十艘可怜的磁悬浮飞艇和地面执勤人员就无可奈何地过来报到了。斯拉欧加扯了个谎说有可疑分子混了进来,于是搜索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飞行器在空中加强了巡逻,镭射灯光开始在兵营四周扫射,对外出人员的审查也立刻加强了起来。
这么一来的话,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斯拉欧加把激光枪放回去,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抬头望向了被灯光照亮的星空。
那一颗颗美丽的星星在头顶忽隐忽现,被探照灯映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清晰无比地看到,在西边的天空深处,一颗流星一闪即逝,很快消失成一片空冥。
他再定睛去看时,天空却还是一样静默,沉寂得有点吓人。
是我看错了么?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马南不停地向下坠着,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从不曾体验过的感觉——那是垂直下落过程中不可阻挡的万有引力。她下落的速度越快,似乎地面的引力就越大,越吸引着她向下坠去。她知道这是什么机械能转化的作用,但她此时却无法乐观,因为在她下面,天楼首城的灯光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像广阔的星空。她现在就要坠入到这星空当中去,从此化作星星……
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片黑暗,本来只是一点点,现在正逐渐地扩大,仿佛冲了上来。马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黑暗,立刻意识到了这有可能是什么东西。
像汹涌的波涛突然形成了浪尖,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点希望,令她浑身一颤,几乎要僵死的思维突然都复活了起来。她涌起一股力量,发疯似地扯下自己的外套拽在手里,然后拼命挥动手臂,让它鼓起来飘动着,寒冷的夜风把它撑得猎猎作响如同快要胀破的气球。但她根本顾不上理会手掌的疼痛,死死地拉着外套的两只袖子,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张开了降落伞的鹰。
下落的速度得到了缓冲,渐渐慢了下来,下面的那块黑暗地带也越来越近。她开始渐渐做深呼吸以保护内脏,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闭上眼睛,紧接着就朝这黑暗撞了上去,前面是一片漆黑。
巨响并没能划破这夜空,腾起的水花很宽就落了下去。水面上起了很多泡沫,水很深,但却正好起到了保护的作用。马南仍在朝水底坠去,不过速度已经再次大幅地减慢了。
在冰冷的水淹没她身体的那一刻,她先感到一阵疼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她向胸口摸去,但却意识到斯拉欧加递过来的手枪已经脱离了口袋。她在粘糊糊的水底摸索着找那把枪,抓到一样金属物,发现是一把硬币后就扔掉了。她睁开双眼,四下察看这光亮的巨形水池。池水在身旁翻滚着,像是冰凉的按摩浴缸。
真是倒霉……刚刚才离开火海,竟然又到了这种地方。
马南有些不爽地想着,不过若不是这一池水,她大概已经粉身碎骨了吧。
敌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对方一定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未必就相信她已经被摔死了,她必须快点找到枪才行。于是她更加努力地伸出手,在身前拼命地摸索着。
四周的气泡不停上升,她感到微微有点头晕目眩。刚刚她已经受过一次致命的撞击,现在更是在极度缺氧的境况下进行着艰难的工作,这使她感到气短,眼前的景象不争气地模糊起来,仿佛有电火花在不停晃动。
她知道自己虽然不至于淹死,却对水有着莫大的恐惧。一次非比寻常的经历使她开始远离大面积的水,并从此开始讨厌在海上航行。她在水下总是会感到心跳加快,仿佛有个巨大的暗影压上她的心头,使她感到简直要眩晕过去。在水下晕过去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她总是对甚于她身高的水有抵触心理。
可是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如果不暂时把这些弱点抛到脑后装成一个游泳能手的话,她的下场大概不是溺死那么简单。
又摸到金属物时,马南确信自己时来运转了。这次抓的可不再是一把硬币。她一把将其抓住想将其捞出水面,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接着便感到手背上一阵灼痛,迫使自己不得不放开了那个东西。她正觉得奇怪,却突然隐隐看到有一条条血丝从手背上升起来,接着在她上方不远处,她望见了有两只军靴正踏进水中。
在空旷的平地上站了许久,斯拉欧加仍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但此时他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就连听取汇报时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他觉得有点疲劳,就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望着美丽的星空,好像从没有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天上的星辰大海。
世界在无声流转,他的指尖有星,他的身后就是银河。
沉默在渐渐延伸,好像要把一切都吞噬。斯拉欧加这个时候竟然有一种感觉,他宁愿就这么坐在这里,什么事也不想,只是看着他的天空。但是这不可能,刚刚有这种想法,一堆责任感就又压了上来,让他立刻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
他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准备回到办公室去。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急转回头,竟然有一个人影在朝着与他完全相反的方向渐渐走远,看到他把头转过来,便加快了速度。当斯拉欧加朝他喊话时也没有回应。这么看起来的话这家伙应该是刚刚混在了赶来的执勤人员中才躲过了搜查,现在正找机会离开。斯拉欧加想也没想就立刻掉头追了过去,想着这次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前面的那个人越跑越快,跑到办公楼区里,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斯拉欧加带上专用的红外线眼镜,打开了追踪系统。这个时候,有一堆写着人名的小红点开始显现出来,并且在大楼里小范围地游移着,只有一个标为未知的红点以极快的速度不停穿梭着,冲进了卫生部大楼。
索敌开始……这次可不会放过你了。
斯拉欧加冷冷一笑,把那个小红点标记为追踪目标,接着拔出枪,信然追了上去。
马南虽然惊得一时不能动弹,但却还是本能地转了个身,朝另一个方向游去。但是,对方占据着任何水下比赛队员都不曾有的优势——手里握着枪。马南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便努力离开对方的视线,想要逃到射击范围外去。但就在这个时候,那种对水的怯懦感突然又上来了,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屏住呼吸,因为那些渐渐涌上眼前的星星似乎已经占据了整个世界。
就在她无比难过的时候,后面的那个家伙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紧紧地抓住不放。马南弯着身子试图在水下站稳,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尽管如此,对方还是抓得很牢。马南使出了几个惯用的反擒拿招式,却被对方一一挡过,好像是受过相当的搏击训练。
就在这时,马南意识到在头晕目眩的情况下,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这似乎让对方放松了警惕。马南浮在水里,找准机会朝后一蹬,靴跟踹到了对方的胳膊肘处,使他暂时松开了手。马南顿时挣脱开了,她拼命浮出水面,呼出一口污浊的气体。但她也只是喘了口气而已。对方用一股大得惊人的力气又抓住了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朝下拽,整个人的力量全按在了她的身上。马南匆忙站稳双脚,但那个人飞起一脚踢在了她的膝盖上。
虽然数年的战斗经验使她不至于就这么被撂倒,但却还是稍微趔趄了一下,接着她便再次沉入了水底。
她在水下扭动着身子,感觉身上的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火辣辣地疼。她先是拼尽全部的力气使那个家伙不得不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出其不意地挥动手臂把对方的枪打掉了。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办法在水底下发挥力量,接下来的招数没起任何作用。她在不断冒出泡沫的池水中发疯了一样仔细察看池底,想要找到那把手枪。水下一片模糊,这里的泡沫比较密集。后面的那个家伙把马南往水底又按了按,朝装在池底的水下探照灯按去,一束眩目的灯光闪过了她的脸。马南伸手抓过那只圆筒,感觉热乎乎的。她试图挣脱出去,可那只圆筒拴在铰链上,在她手中打起了转。她顿时失去了支撑点。
后面的那个家伙还在把她往深水里按。
就在那时,马南看到了那样东西。那东西就在她的正下方,从一堆硬币底下戳了出来,露出一个细细的黑色圆筒。那是斯拉欧加那把枪上的消音器!她伸手就去够,可在碰到圆筒时,她感觉那东西摸起来不像是金属,倒像是橡胶。她拉动那圆筒,那根富有弹性的橡胶管“噗”的一声甩了过来,像条柔软的蛇一样。这条橡胶管大约有
她再也受不了了,觉得灵魂简直就要出窍了似的难受。虽然一生都在为这一刻而准备,但她绝没想到竟然要这样结束生命。她躺在水底,肩膀被压着动弹不得。她可以透过水池注视上面的夜空,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看见了星星。
摆脱了所有的恐惧与疑虑,马南张开嘴巴呼了口气,她觉得那将是她最后一口气。她仿佛看着自己的灵魂变成一串透明的气泡,摇曳着飘向了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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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拉欧加追随着那个小红点从后门进了卫生部大楼。但此时,前面的火刚刚灭,空气中温度很高,红外线追踪器上出现了火焰状干扰,那些标着人名的小红点便不那么清楚了。但他仍然是紧盯着那个被标记为目标的小红点,加快自己的速度,注意着不让它逃出追踪范围之内。
随着离火场越来越近,红外线追踪器上的干扰越来越大,甚至到了影响视线的地步。斯拉欧加不得不一把把那副眼镜扯下来,然后凭感觉追过去。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在这种如迷宫般复杂的地方,每一个通道都可能通向出口,每一扇门下都有可能隐藏着秘密贮藏室,他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的双眼把对方找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把手伸向了太阳穴,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不行,他对自己说,不行。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绝对不可以违背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绝对不可以。
他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向前追去。
那个黑影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快要溺死的人。此刻他把马南牢牢地按在不停翻腾着的池水里,让她动弹不得。彻底干掉她!他抓得更紧了,心想这次这个好事者应该不会幸免于难。正如他所料,马南渐渐停止了挣扎。
马南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就是这样,他暗自想道,池水刚灌进肺部时,身体是会变僵硬。他知道这只会持续大约六秒钟。
马南坚持了六秒钟。
随后,正如他所料,受害者的身体立刻变得软软的,像只正在放气的大气球一样无力地沉了下去。决斗结束了。他又把马南往水里按了三十秒,让池水渗进她的肺部组织。感到马南的身体在逐渐地自动沉向池底,他终于松开了手。媒体会在这个古老的喷泉里意想不到地发现新的受害者。
他从喷水池里爬出来,开始拧干身上的衣服。一阵寒冷的夜风吹来,使本来已经贴在他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静默着的喷泉,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因为刚刚喷泉还在朝外翻涌着泡沫。不过他很快决定离开这里是唯一应该马上做的事。
她管得太多了……是活该。他对自己说。
因为大厅起火的关系,多数人都已经安全撤退,只有少数几个救生员还在扑灭剩下的余火,并用净化剂消除着烟尘。部分护士知道没有危险已经迅速回到了岗位,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军联的行动力是一流的,并且每个人都受到过相当的心理调整指导和面对危机情况如何应对的训练。
斯拉欧加知道他必须快点,不然到手的珍贵线索就会白白溜掉。
但刚刚那个家伙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就这么消失在了斯拉欧加的视线里。他一着急,心里又急躁起来。但他却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既然护士可以回到岗位,就是说明电力已经恢复,或是应急设备已经启动并开始工作。这样一来,在这种地方任何人的行动都会被监视器记录下来的,对方不可能会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定尽量避免让自己暴露到摄像头下。不过这样的话,就免不了要留下蛛丝马迹,因为军联里没有装常年工作的监视器的地方真是少之又少,而且绝大部分的监视器在通电的情况下都防火防弹。
知道避过这些监视器的方法的人实在是稀有动物,而且非警备队莫属。幸运的是,由于长年负责保安工作,斯拉欧加对此可是了如指掌。
他淡淡一笑,然后走向了盥洗室。
说起来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军联里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盥洗室。其实过去军联就连盥洗室里也装了监视器的,但这一行为在被曝光后立刻就受到了各界的批评,甚至有人要就此把军联告上法庭。军联本来还一付蛮横不讲理的样子,但不久之后内部就爆出了丑闻,甚至出现了监视兵偷偷录像的事情。于是军联不得不拆除了所有盥洗室的监视器,同时派专人做保安。
但这只是大部分时间的情形,一到关键时刻应该说如厕还是比较顺利的,保安如同虚设。谁都知道人有三急,所以仔细盘查根本是没办法实践的空话。这样一来,盥洗间就成了最安全的避难所,某些不法分子在那种地方打主意也是有过前例的事。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感到一阵自豪,同时解开了枪上的限时保险。
为了防止在无保安的情况下出状况,下班时间之后或者是保安需要离开的任何时间段内大部分盥洗室都会自动关闭,但只有卫生部部长办公室附近的那一间除外。由于军联的过分自负,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在层层监视器下的那条走廊会有哪个未经许可的家伙敢通过,于是就没有在保卫方面重复消费。但是他们忽略了,把那些监视器安上去并亲自实行监视的正是那群主办公楼警备队员,斯拉欧加深知他的某些部下对于各高层人员办公室外走廊的监视格外松懈,因为总有人捎话来说要他们为高层们的不轨行为行个方便。
在这种特殊时期,不排除对方铤而走险的可能。
斯拉欧加自信满满地踏入了早已无人看守的走廊,在确认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后,闪身在了那间盥洗室旁。盥洗室的门关着——这是理所当然的。斯拉欧加又确认了一遍激光枪的储备充足,然后一枪打碎了门锁。他只一下就把一边的金属门扇整个地踹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稳稳地端起枪,同时用门板作掩护防止对方的突然袭击。这一套动作他可是引以为傲地熟练,没想到真的会用上用场。
接着,他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瞄在了准星上,做好了随时射击的准备。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愣在了那里,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头,站起了身子。
马南躺在水池底下的一堆硬币上,嘴里还咬着那根橡胶管。从发泡气管道里压出来用于产生泡沫的气体早已被气泵污染,她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抱怨,毕竟她活了下来。
马南不清楚自己假装溺水到底有多像,但她不可避免地与水打过交道,对于这种事儿肯定会有所耳闻。她已经竭尽全力。到了最后,她甚至吐出了体内的全部气体,屏住呼吸才使身体沉到了水底。
令人欣慰的是,对方不仅信了,还松开了手。
马南这会儿躺在池底再也等不下去了,她简直感到窒息。由于这么做会使得喷泉不再冒泡翻涌,她心里也很担心对方会不会留意这个致命的破绽。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在外面。她吸了一口胶管里刺鼻的气体又呼了出来,然后从池底游到了水池中央那块突起而平坦的岩石处。她沿着岩石往上游,悄悄地浮出水面,然后藏在大理石雕像的倒影下。
四周一片沉寂,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这正合她的心意。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努力支撑着身子,爬到了离池水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她攀着雕像上天使微微有点潮湿的胳膊,慢慢让自己坐到那一群天使中间,然后把头很舒服地靠在圣母怀里,好像是个刚刚被拖上来的水鬼。
周围静极了,只有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苍白的神色。一滴水珠划过脸颊,刺骨地冰冷。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她简直觉自己可以就这么昏睡过去。她精疲力竭地独自倚在那里,感到疲惫不堪。好像有泪水要涌出来,这让她吓了一跳,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斯拉欧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那门板拨到一边,然后谨慎地向前跨了一步。
“席弗斯……怎么……”他低声说,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席弗斯·泽米奈站在他对面,一只手插在白色工作服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也很快插了进去。斯拉欧加注意到他手腕上通讯器的灯仍在闪亮,这是刚刚通过话的表现。
“怎么是你?”斯拉欧加终于问道。
“斯拉欧加……?你在说什么……虽然我是呼叫了救援没错,不过真没想到你会赶过来。”席弗斯露出了笑容,然后就要走过来。
“别过来!”斯拉欧加的警觉并没有消失,立刻举起了枪。在听到触动扳机的喀嚓声后,席弗斯停在了原地。
两人静静地对持着,谁都不说话,只有斯拉欧加粗重的喘息声。他握枪的手有点儿颤,因为他根本就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还要这么举枪相对。
“斯拉欧加,你怎么了……?你应该是赶来救援的吧,为什么还……”席弗斯淡淡地笑着说,目光却一刻也不离开斯拉欧加手中的枪。
“席弗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告诉我……我不是在开玩笑!”斯拉欧加又加重了口气,声音却变得扭曲起来。
“我……我本来是想跟着大家一起撤离的,但却想到了刚刚递交的、现在在部长办公室的某份机密资料。我担心在这种时候部长办公室会无人把守,在断电的情况下内部的电子门又形同虚设,那份资料会很危险,于是就想过来先把它拿走。但是这个时候走廊上已经充满了浓烟,我就先躲到了这个盥洗室里来,发出了求救信息。”席弗斯发现斯拉欧加看起来很不对劲,于是就缓缓地说出了这些话来,还把口袋里的一份资料拿出来晃了晃,然后很知趣地把双手背到了脑后。
斯拉欧加迟疑了片刻,然后慢慢把枪放了下来。
席弗斯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右手在脑后熟练地把手腕上的通话记录清除,接着关机。在他把手拿下来的时候,指示灯已经不亮了。
斯拉欧加望着席弗斯从容地看着他,心里不禁一阵沮丧。就要到手的线索竟然就这么消失在了他面前,他刚刚追击的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再回头去找显然是大海捞针。而席弗斯自然不可能是他要找的人,于是乎,他所做的只能是白费力气。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人么?”席弗斯小心翼翼地问,注意观察着斯拉欧加的反应。
“是啊……本以为这次可以解决一个很棘手的案件了,没想到居然又失败了。”斯拉欧加把枪收回去,不满地叹了口气。“简直就要追到了,没想到居然又给我跑掉。”
席弗斯没说话,只是沉默在原地,等着斯拉欧加先行离开。
“对了,这里现在空气不太好,你还是快点离开吧。”斯拉欧加苦笑了一下,像是对刚刚无礼的行为感到抱歉。“凯瑟庇尔……他怎么样了?今天巡逻的时候就一直没见到他,现在应该安全离开了吧?”
“不知道。”席弗斯轻轻地说,像吐出一口烟那样简单。“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从刚刚开始我就在这里了。”他淡淡地笑着,好像在叙述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会没事的。”
“是啊……”想到在军官学校时的事情,斯拉欧加不禁为自己的多余担心而感到好笑。“凯瑟庇尔那么强……在训练时比谁都认真。”
席弗斯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斯拉欧加的肩膀说:“回去吧……也别太累了。我记得今天是开放日吧,或许你应该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像被电击了似的,斯拉欧加猛然抬起了头。他想起了艾霞仍然只身一人留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想起了马南直到现在仍没有和他联系,从他们分别似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他突然担心了起来。
连告别的话都没有,斯拉欧加一下子就转过身,顺着走廊跑了出去。席弗斯缓缓走到门边,扶着门框,望着斯拉欧加的背影。片刻,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从随身携带的小瓶里倒出一点漂白剂涂在上面,弯下腰来,掀过已经横躺在地上的门板,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由于滑动产生的浅浅印痕擦干净,里里外外都仔细擦了一遍。然后,他站直了身子,望着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了的走廊深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里满是迷雾,仿佛盈满了千般痛苦。
从那湿淋淋的雕像上下来,马南不由得不停攥着衣摆的各个角落,把剩余的水挤干净,在地上形成大的小小的暗斑。她扶着墙壁,缓步向前挪动着,觉得浑身上下仍然疼得厉害。
望着那些墨色的暗堡和高耸的塔尖,她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竟然又在无意间来到了这里——君士坦丁堡。看样子她是已经逃不掉了,必定要成为魔鬼的食物才行。魔鬼害了她又救了她,没让她死在她深恶痛绝的水里。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放松了精神,想着即使再有什么危险也无力反抗了,反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受到水深火热的折磨,其它的死法她倒也不在乎。
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全方位压上来的黑暗。下午五点以后这里便不再接待游客,到了深夜时候更是寂静得吓人,仿佛沉默的坟冢。马南就这么倚着墙,缓缓地穿过一个个花园和琉璃走廊,竟然走到了出口。那扇黑漆大门隔绝着外面的世界,阻挡了通往希望的路。马南靠着大门缓缓坐下来,丝毫不顾及衣摆上已经粘了泥,抬起头来望着这个残忍的世界,望着冷漠的天空。
她突然觉得讽刺得很,没想到差点就在小小的水池里送了命。她一直自负地以为自己是很强的,应该不会出这种令人感到羞耻的状况。可是她这才知道她一直都错了,她竟然还是懦弱,不敢拼命到死,到了耍诈苟且偷生的地步。
这样子算什么啊,明明自己是占有优势的,一世英名最后竟毁在了不知名的小卒手里。即使是让她指挥炮灰型的战舰战斗在炮火中穿行,甚至是面对面拼刀子拼到底都没关系,她就是不能容忍在自己虚弱的时候成为靶子。如果今晚就这么死了的话,怕是会成为本世纪最不可思议奇谈。
——也罢,如果再不离开,敌人也许还会出现。到那个时候,受害者的发现地点就会变成大门口了。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把本来就已经湿透的衣服糊在了她的身上。马南捋了捋头发上的水,然后支撑着站了起来。门关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也
她又冷又乏,简直可以一头倒下去睡到天亮。但是她告诉自己现在不行,必须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可以。于是她动用了最大的毅力开始攀爬那堵缠满了蔷薇藤蔓的墙。她双手抓住那些带有繁复装饰的栏杆,然后身子拼命向上缩,胳膊因为过于虚弱而颤抖,几乎要支持不住全身的重量。她又尝试了一次,努力不去想什么困难,只当作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逃学行动。一想到那严苛的训练和那些权威们皱着眉头的脸孔,她突然觉得有了力气,猛一倾身,竟然如敏捷的猫般从带着排排尖刺的栏杆上翻了过去。等她站稳了脚跟,她才意识到,如果不是刚刚一鼓作气翻过来的话,撞到那些尖刺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夜色仍然苍凉如最深刻的恐怖,满眼都是陌生的世界,根本不像白天那样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没有一点点温暖,却仍让人感到无比的眷恋,那么甜蜜如藕断丝连。她想这八成是自由的滋味,或是重生的喜悦,让她忘记了寒冷,只是向往着点点光明,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一片灿烂。不远处隐隐的灯光如同最初的希望,指引着迷途的人,要他们回到它那可以散射到各个角落的温柔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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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处在黑暗中,那些渺小的植物仍然在一刻不停地抬起头来,仰望着璀璨的星空。虽然也许很多花朵已经收敛了花瓣,多数草木也在沙沙地抖落着一身的烟尘,但是或许就在这个小世界里,它们仍能看到灯光,于是就仰望着它,如望着它圣火般一直一直燃烧。虽然那不像霓虹灯的光般耀眼,却也是这么神秘,充满了宗教色彩,如同最纯净的信仰。
在这小小光芒的映照下,亚列仍然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他的工作。他知道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便更加热心地赶工。不远处的君士坦丁堡已经和四周的黑暗化为一体,看不真切,于是他便在那幅人物肖像画上小心地涂抹着,一点一点地润色,甚至专门找来了天鹅绒打磨出最温柔的色彩。他望着画像中的人,目光里充满了回忆的温柔,如同真的望见了那一段最纯美的爱,如同真的注视着画中朝自己微笑的女神。
那是他的女神,却永远只能在画中朝他微笑。他是多么期望她可以真的再朝他微笑一次,哪怕只是梦幻。可是不可能,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做这般甜蜜的梦了,那些脸孔总是晃来晃去,却总是看不清他们真正的模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张脸永远深深地烙印进他的记忆深处,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一如既往地记得这美丽的脸庞,如水般温柔,如水般澄澈。
就在亚列完完全全沉醉在这个短暂的享受时刻时,一声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寂静,让他不由得浑身一悚,猛然抬起了头。他小心地搁下笔,把椅子向后一撤,缓缓站起了身。他解下已经变成大花脸的外套扔在椅背上,在床边的毛巾上草草抹了抹手上的油彩,然后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已经很晚了……那些催命鬼总不会在这时候拜访吧?他这样对自己说着,却越发疑惑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如果不是那帮歇斯底里的房地产商,没人会来打扰他清净的生活。
可是当他打开门以后,却直直地愣在了那里。
他最大的房东正站在门口,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但即使是如此狼狈,她仍然保持着最高雅的微笑,然后轻轻地说:“真是抱歉麻烦你……不过可以让我进去坐一会么?”
他呆呆地愣了几秒,然后简直受宠若惊般地跳了起来。他粗暴地拉过看起来最体面的椅子,仔细地擦过几遍才郑重其事地放在马南面前。接着他又跑到厨房去,从橱柜深处翻出一直舍不得喝的上等咖啡粉开始笨拙地冲泡,双手却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停发抖。在等待咖啡泡好的当儿,他又窜到卧室去从大箱子里拽出一条还散发着熏衣草香味的暗红色毛毯,生硬地双手递了过去。
看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马南不禁想笑出来。但此时她可真是连调侃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乖乖地坐下,用那条毛毯裹住瑟瑟发抖的身子,然后接过那热腾腾的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
味道还不坏……是在可以接受的级别之内。她暗暗发笑,像是在嘲笑自己上一刻还在挑剔这咖啡的口味。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稍微休息一下的话……即使是劣等的饮料也没所谓的。她又低下头去喝了一口,觉得全身渐渐暖和起来,然后便开始自责弄脏了别人的毯子。
但亚列却笑着摇摇头,说没关系。他这种表现越发让马南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于是便很容易地后悔跑到了他家里来。
“不要紧……没关系的。这条毯子是我妻子的……好久没用了。”亚列坐回到他的椅子上,小心地把手擦干净,不让它们显得那么粗糙肮脏。
“妻子……真是没想到,你已经有妻室了啊。”马南有点意外,却仍是波澜不惊地说:“你是独自从家乡出来旅行的么?”
“不……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妻子她……”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掉过脸去望着外面的星空。
“真是对不起。”马南察颜观色,立刻做出了判断。然后她便迅速地道着歉,很生气自己竟然提到了别人的伤心事。
“您误会了……她只是暂时离我而去而已,一定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的。”亚列转过脸来,并没有带什么悲观的情绪。“她还活着……是啊,一定还活着。所以我们只是暂时分别而已,迟早……迟早有一天……”他如梦吟般低声说,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但他仍是带着乐观的笑容,把悲伤硬硬地压了下去。
马南没说话,只是双手捧着杯子,接着喝她的咖啡。又是个不愿接受现实的人,她想,这种人见得多了,却还是不断涌现出来。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却仍抱有愚蠢的希望,到头来只能是被自己愚弄,更加绝望痛苦。明明已经无法再挽回的人,却总是幻想着对方还能再回到自己身边,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啊!不管怎么说,已成现实的事情是谁也无力改变的,所以欺骗自己只是徒劳,惊醒的时候想必会陷入深深的梦魇中去。
只是出于礼貌,她表面上仍然是一幅淡雅的模样,毫无感情地说着相信你一定会达成自己的愿望。
“真是没想到您会这么说。”亚列丝毫没有看破那做工精巧的面具,单纯地笑着,好像很是感激的样子。“大家都劝我说别傻了……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那种可怕的事情是真的也说不定……即使真的是这样,我也愿意一直相信着,相信着所谓的奇迹……您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
看吧看吧,人类一到了这种时候就肤浅起来,所谓的真理什么的都不相信了,把客观事实构成的世界想象得那么美好如童话,把所有的愿望都寄予奇迹,实在是无法可想的行为。
马南接着在心里发表长篇大论,表面上仍然是一幅贤淑的样子。
“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只要相信着……只要两个人都想见到对方,那就一定能见到。”马南淡淡地说,心里却在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是因为亚列帮助了自己所以不想让他失望么?
亚列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拉过了眼前的画架。那上面的女子肖像画已经完成了大半,能清楚地看出画中人优美的轮廓,灿烂的金发和白皙的脸颊。尤其是那雅致的笑容,十分惟妙惟肖,一双猫眼如水般清澈,透出妩媚和淡淡的娇羞之情。
不知道为什么,马南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突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晕眩,令她稍微颤了一下,拼命努力着恢复意识才握紧了手中的杯子。那种曾经感觉过的痛苦又浮上来了,并且立刻迅速地蔓延开来,仿佛疯狂的寄生植物。
整个世界好像顿时充满了水,让人窒息。水中美丽苍白的面容,细弱的话语,还有无法流泪的凄然,那仿佛包容了万千种仇恨、却无处发泄的痛苦,最后定格住的,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仿佛万千种魑魅魍魉在唇边瞬间凝聚的微笑,灵魂堕入了潘多拉魔盒的最深处般的惘然,还有无法释怀的阴云,看不到一点希望。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不过是一幅画而已,怎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状况。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然后又把那幅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是我最近神经过敏么?
“这就是我的妻子……虽然已经好久没见到了,不过我还是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的。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我也一定会很快地把她认出来。”亚列径自说着,并没有发现马南的异常。
“很美……真的。”马南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一直在诧怪自己的失态。一般来说她的恐水症是不会突然发作的,可最近居然连着发作了两次,让她不得不认真地考虑起自己的健康问题来。
排除掉其他因素,画中的女子真的非常令人赏心悦目,应该说是属于只要见上一面便难以忘怀的类型。马南觉得这张脸似乎在什么时候见到过,却就是想不起来。仿佛有一层水幕遮蔽了这段记忆,让她刻意忘掉了什么东西。她努力回忆着,却只能想到如深不见底的水潭般的黑暗。
“我们刚结婚不久就爆发了战争,我当时正年轻气盛,于是就上了战场。我在战场上拼杀了多年,等到荣归故里的时候,村里的人却告诉我,因为前些年谣传着我已经死亡的消息,我最爱的妻子已经投河自尽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却都没有意义了。”亚列缓缓地说着,目光一直注视着画中女子的微笑。“我本来以为到了这里会实现我人生的价值,可是没有用,我们这些人只配住贫民窟!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即使已经不再年轻力壮了也好,我们也曾经参过军打过仗,政府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让这些为联盟拼过命的人去绝望呢?”
“大多数政府都是只注重眼前和未来的利益的,怎会舍得为那些看起来没有再利用价值的人多花一个子儿。”马南静静地说,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所以也不用烦恼了。”
亚列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下去。他拿起画笔,接着在那幅肖像画上小心翼翼地勾勒着每一个蕾丝花边。马南只是看着,看着画中的女子一直一直朝自己微笑,那微笑仿佛穿过了千万个时空,不停地在一张张模糊的脸上变幻,却根本构不成什么熟悉的画面。
突然,所有无限延伸的线交在了一点,然后展开了一个奇异的情景。马南看到自己跳进了水里,那水不断地向上翻涌,没过她的每一寸皮肤,使她窒息。但她仍是固执地往水下沉着,然后抓住了一只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游上水面,把一个苍白的女子拉了上来。那女子衣着十分单薄,一头金色的头发亮得眩目。虽然她似乎是没有救了,但是经过了一个无法回忆的过程,那女子面色开始红润,接着苏醒了过来。
那目光里包含着千种怨恨,没有一丝感激。但她却笑了,笑得那么纯美,那么清澈如水。那笑容仿佛是从画上印下来的般,那么缥缈如雾却又带着沉香的韵味。那个微笑一刻不停地闪现着,总是会和水联系在一起,成为最最难忍的折磨……
马南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似的。虽然刚刚梦见的事她一点都不记得,额上却已经沁出了冷汗。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身子会不自觉地颤抖。当她努力回忆时,那个笑容又浮现了上来,好像从很久开始就在窥视着她的灵魂似的。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只是梦,一切都是虚假。但所有的神经又告诉她这并不仅仅是梦,是外界刺激触动到了她一直以来刻意忽略了的回忆。她开始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想起从高高的桥上落水的年轻女子,想起如断翼之鸟般煞白的身影,想起深不见底的水色恐怖,还有自己手中如蛛网般纠结的电线。
所有断点渐渐连结,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水墙。静默渐渐弥漫,只能听得到气泡摇曳上升的声音。这死般沉寂很快充满了脆弱的灵魂,接着溢出来,从流淌到喷涌,黑暗于是统治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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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流泪的加百列
在相遇之前我无数次地祈祷,相信我的双眼一定温软如复活的玉;在重逢之前我千万次地祝福,相信我的灵魂一定柔暖如不变的永恒。任泪水洗掉所有的迷惘与惆怅,我歌唱不停。你可曾记得爱,我心中永远的痴梦。
斯拉欧加筋疲力尽地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望着头顶银色的天花板,觉得一阵阵眩晕。刚刚经历过的事情不停在头顶缭绕,让他混乱不已。他真的想就这么睡上一觉,但头脑却无比清醒。他没有看到艾霞——一直都没有。他进来的时候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该怎样回答艾霞的问题,但他立刻就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艾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电脑屏幕上仍然在不停地跃动出一串串字符,右下角显示五个小时内并没有新邮件。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呢?我们才离开了最多一个小时,她不会生气的。难道是在我们离开以后立刻就走了么……但她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啊……不用说邮件了,连个字条都不留。她是看到了什么吗?还是被什么人……
他不由得担心起来,感觉心跳加快了许多。他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脑中却不争气地浮现出了好多可怕的画面。
就在他立刻想跳起来与艾霞联系的时候,军服上的呼叫器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有点不耐烦地一把扯下来,呼叫器里却传来了上司的声音。
“有新任务。”贝利尔中校的声音响了起来,“刚刚接到守卫兵的报告,泽米奈上尉持枪袭击巡逻警,接连打伤数名警官,已经逃出了军联大门。他手中持有重要机密文件,联合防御总部命令警备队迅速行动,将其缉拿,迫不得已可以开枪。”
斯拉欧加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甚至连接下去的任务布置都没有听到。
席弗斯持枪伤人?还持有重要文件逃离了军联?
他脑中不由得回忆起刚刚在盥洗室看到的情景。
难道他借口保护重要文件,其实是趁火打劫?
要不然,就连那场火也是……
他不敢往下想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凯瑟庇尔的情况,但不出他所料,贝利尔中校接下去告诉他凯瑟庇尔·泽米奈大尉在同一时刻消失在了卫生部,现在巡逻队员正在组织搜索寻找。
没用的。他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偶然事件,席弗斯和凯瑟庇尔早有预谋,起码这一整天都在策划这件事情。凯瑟庇尔曾经受到过相当的训练,有着过人的反侦察能力。斯拉欧加相信,即使运用军联最先进的技术也查不到什么东西,他很可能把所有的资料都删除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接触过的东西都用漂白剂好好擦一遍。
只是他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截止到刚才为止,他都没有看出席弗斯有什么异常。他们和自己一起,奋战了那么多年才得到这个让许多人称羡的位置,为什么事到如今却要把它们都毁掉呢?
不会的,席弗斯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们一定有苦衷!他这样告诉自己,却发现自己心里乱得很,根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理由。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从他与这对双胞胎成为好友的那一天起,席弗斯就对他十分信任,有什么心事就讲给他听,从来不做出格的事。他心中的席弗斯一直是个乖乖牌,就连教官毫无道理的训斥都没有还嘴的时候。这样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持枪伤人、背叛军联这样的事来?
更令斯拉欧加胆战心惊的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最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席弗斯有可能以故意伤害罪、窃取重要机密罪,甚至是间谍罪遭到起诉,即使仅能免于死刑,他的前程也算是完了。
这是斯拉欧加绝对不想承认的事实。
他警告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更不可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然就会把自己也一并搭进去。他必须振作精神,执行上司的命令。他现在就要去了,去把席弗斯……还有凯瑟庇尔带回来。或者,到了万不得已……可以开枪。
这是不需多言的权利,如果对方拒捕,且手中持有杀伤性武器的话,斯拉欧加作为小分队队长可以将其当场击毙。
斯拉欧加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两条腿却沉重得迈不动步子。他根本就不指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地把席弗斯带回来,他知道,与席弗斯和凯瑟庇尔作对绝对不是明智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这样做。
但他还是例行装备上先进的激光枪,然后检查了一遍激光储备。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看到那最后确认的绿灯亮起的时候心情也是无比沉重。他走出办公室,低垂着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失却了原有的光彩,变得煞白煞白的,十分吓人。他此刻也无暇去顾及这致命的破绽了,心里只是想着如果真的要与席弗斯决斗,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由于过分地不注意前面,他竟然和抱着汇报材料的艾耶修曼·查蒙利中尉撞了个满怀。艾耶修曼急忙表示道歉,但他却理都不理,径直走了过去。
比起亲自开枪打死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许……还是死亡要来得轻松一点。这样一来的话,很多事情就不必烦恼了,自己的下属会轻松些,凯泽洛斯塔少校也可以如愿了。
他这样对自己说,心情无比沮丧。但他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因为比起其他人来,他可以说是非常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全都是托雅弗拉的福,他才有机会用这双美丽的眼睛看到这个肮脏的世界,现在即使是让他牺牲掉,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只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席弗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来。他从没想过要怪他什么,只是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不再是他的好朋友了,是不是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已经大到即使斯拉欧加如此地希望,也不能为他分忧的地步。
是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怪他。或许只是我还做得不够……我相信席弗斯,一直是相信着的,以后也是……
斯拉欧加抬起头来,表情变得坚定。他整了整军服的领子,然后把枪插进了胸前的套子。
我只是想问问他这样做的理由,我一直一直是相信他的,也要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他是懂道理的人,会这么做一定有着自己的考虑。或许我可以与他交流,或许我可以尽力……去帮点什么忙。
斯拉欧加戴上了追踪眼镜,把通讯器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他就像是要奔赴战场的英雄一样跨出了大厅的门去,走向了早已集合待命的小分队。
这个时候,艾耶修曼弯着身子,缓缓地把地上的材料一张一张捡起来,然后趁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迅速把一个小巧的黑色耳机塞进了耳朵。
“斯拉欧加上尉前来报到!”耳机里立刻传来了清晰的声音。
逐一点过名和确认武器装备以后,斯拉欧加和他的小分队登上了警车。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状况,小分队的两种车型同时出动。在装有磁力轨道的地方使用高速的大型车辆,如果需要延伸到狭窄的巷子里的话,小巧玲珑的两用滑行艇就可以派上用场。
在向上司汇报完武器装备情况、例行相互敬礼之后,斯拉欧加不由得感到一种悲壮,好像是要踏上不归路一样。贝利尔中校感到他的情绪变化,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实在是很抱歉,我知道派你执行这样的任务是很残酷的事情。可我一直是很相信你的能力的,你的小分队也是最令人放心的一支。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是,长官!”斯拉欧加强颜欢笑地表示感谢。他接着坐上位于中间的一辆警车,命令出发。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这个命令的,只是觉得精神恍惚。这个时候,他身后的警员们低声告诉他,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尽力不让斯拉欧加难堪。
“为什么?”斯拉欧加没反应过来,楞楞地问。
“您与那位席弗斯·泽米奈上尉是好朋友吧?这样子的话,如果让您去实施抓捕的话不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么?放心好了……我们会考虑到您的心情的。”拉斐尔上士轻轻地说,带着淡淡的笑容。“您只要发号施令就可以了,搜索与抓捕的事情我们来做。”
“可是……他有枪啊。”斯拉欧加仍然是一付不明所以的样子。
“是啊,您现在这么难过,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去了有可能会有危险。您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可就太糟糕了。”芭碧萝少尉也随声附和。
“就是嘛,过去您总是那么体谅我们,我们也应该在这种时候为您排忧解难。本来就是一个医学院毕业的家伙,应该不会花很多时间。所以,斯拉欧加上尉,您就好好地在这里休息好了!”然德基尔少尉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斯拉欧加突然觉得万分感动,心里感激得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他直到今天才觉得,他的这帮属下也是很体贴的,不应该仅仅当成推着他往上爬的踏板。过去为了立功,他总是身先士卒,所以经常会被认为是体恤下属。现在他开始感到有点惭愧,想着今后是不是也应该真正地体恤下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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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仍然昏暗得很,狭窄的街道看不到一个人影,潮湿的墙壁上只有盘旋而上的藤蔓植物。偶尔有一两只黑色的猫从墙角悠闲地踱过,抬起头来看上一两眼,然后接着寻找下一顿美餐。
席弗斯靠在墙角,就像一只猫那样蛰伏着,悄无声息。他摘下眼镜来擦了擦上面的雾气,然后把它放到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副通讯器来戴上。不一会儿,通讯器里传来了声音,从微弱到清晰,渐渐地能够听得很清楚了。
“……怎么样了?没事吧。”凯瑟庇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头一次这么亲切。
“啊啊,没事。这里还算安全……方圆
“没问题,我事先已经把这个频率的电波通讯隔离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成功窃听到。你确认过了么?果然是像我们调查的那样……?那件事……真的是军联做的?”凯瑟庇尔的声音有点扭曲,好像是在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似的。
“是啊……到头来还是被验证了。只是不巧,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怕是不能再继续留在那里了……没想到会把你的前程也一并耽误。”席弗斯略微带点歉意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凯瑟庇尔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如果已经知道了真相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再为那帮魔鬼工作……一想到我以前做过的事,还有晋升时感到高兴的自己,我就觉得恶心,都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
“哈哈……我以为你应该成熟些了,没想到还是一样的天真。就算是为魔鬼工作也好,我们毕竟拯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义务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人间,这点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不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才选择这种行业么?”席弗斯微微出了一点疲惫的笑容。
凯瑟庇尔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地说:“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后悔过么?”
“我也不知道……确切的来说只是感情用事而已。斯拉欧加一定很失望,作为那么要好的朋友,我们却联手把他骗了这么多年……其实最该生气的就是他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事先却一点都没有告诉他,实在是不够朋友。”席弗斯倚在墙角,抬起头来望着满是阴霾的天空,“还有你也是……我明明不让你有所动作的,你却就这么跑了出来……这样子的话,我们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凯瑟庇尔又是好久没有说话。
“我们真的是为这一刻准备了好久,没想到还是不像我们所想得那么顺利。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不停地走下去。凯瑟庇尔,你还是回去吧,我想他们不会太为难你的,他们没有证据。再说,我们不合的事整个卫生部的人都知道,没人相信你会和我做的事有联系……现在还来得及。”席弗斯淡淡地笑着,眼睛里却满是空洞。他知道,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话下场是怎样,但他不想后悔。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凯瑟庇尔的声音着急了起来,“即使是……即使是已经痛苦了这么多年也好,我也没办法再继续装傻了……制造了这么久的假象,我已经受不了了……哥,事到如今你还想赶我走么?”
席弗斯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了。他顺着墙角坐下来,头很舒服地枕在手臂上。“有好多年了吧……”他仿佛梦吟一样地说着,酒红色的瞳孔中的光芒如水般荡漾。“我们都没有这么说过话,更没听过你叫我一声哥。我们就这么熬下去,把对对方的关怀藏在心底,实在是一件难忍的事情。早就说好了不连累你的,没想到你还是跟了来。其实只要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你必须坚强地生存下去,接着看这个世界……这个……如此美丽的世界。
即使是我们的城市已经消失在眼前,我们也要继续生存,因为还有无数的灵魂蛰伏在地底仰望着充满着无限渴盼的未来。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所以我们要为他们活下去……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即使我做不到也好,你也应该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生存下去。我们一直都在找寻着真理,现在找到了,却不可以就这么让它把我们毁灭,因为这样一来,便没有人会再去倾听无数冤魂的呼声。即使是现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时时能够听到从地底传来的‘放我出去’的声音,像鬼魅一般絮绕不停。但是我一直相信,即使是被刻意隐藏的秘密,也迟早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也许你可以在某一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也有可能永远欺骗某些人,但你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的人。’
只是我曾经想过,我们所做的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又有多少人会在乎我们所做的努力呢?再说,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就是不错的生存状态。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去伤害别人了,至少……用仅有的力量,再去多帮助几个人,即使以魔鬼的名义也无所谓。
但是我还是违背了它,因为当我终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便做了出格的事。其实我一直都在考虑怎样劝你放弃,只是没想到,最冲动的竟然是我自己。
我想军联的追捕队伍很快就要来了吧?到那时我又该怎么办呢?我是那么想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情,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所有的重要资料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不必担心……如果来的是斯拉欧加我该怎么办呢?我真的……有能力和他决斗么?我心里一直对他有惭愧,觉得他那么信任我们,我们还做出这等让他为难的事来。如果真的是他……我想我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最绝望的结果。”
席弗斯的声音缓慢又沉重,却不带一丝对生存的留恋。他只是那么一直一直望着淡色的天空,望着时不时有一两只自由的鸟儿飞过。一直飞到自己的巢里去。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想着自己的家,自己那深埋在地底,已经无法可寻的家。那里现在想必已经是一片灰色了吧?那被埋葬的沉重的回忆,一直在地底等待,却无法等到任何重生的机会。那数万的灵魂血泪的控诉只能是笑话,没人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自己的渺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那必将永远是一片死城……
天边鲜红的云如同燃烧着一样翻滚,流泻出一片无际的天空和拍击着长空的羽翼。到底那悲鸣和细弱游丝的挣扎是从何而来,又将如何逝去。神赐予了我生命,却剥夺了我的幸福。神让我为王,却要寂寞和微笑成为我的城邦。
时间如同车轮滚滚向前,没有停下来的余地。转眼间一切已成了过眼烟云。天茫茫,人茫茫,何处是吾乡?神色匆匆,花谢了春红又开放。一切都在迷惘中清醒地轮回,没有人在乎天上的星星比昨夜少了几颗。世事都是过客,去了,难再来。
突然,一个信号粗暴地插了进来,接着席弗斯耳边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快点离开。”那个声音说:“军联的警备队正在朝你的方向行进。他们的交通工具很先进,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
“怎么会这么快?”席弗斯像弹簧般站起身,皱起了眉头,“他们已经知道我的位置了么?”
“是的。快点把那份文件烧掉,不然你会很快被发现的。”
“不行!”席弗斯的声音提高了几度,“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怎么可以烧掉!”
“席弗斯·泽米奈上尉!我现在命令你把它烧掉!军联的重要文件上都装有小型发射装置,警备队的那帮人就是凭着这个才得知你的具体位置的!如果你还把它留在身边的话,不管你逃到哪里,你的位置都是那么清晰可见。如果你把它留在原处,恐怕会给赶去追捕你的小分队惹麻烦。所以抓紧时间,把它烧掉,然后迅速离开那个地方。”
“这种偏僻角落连个像样的交通工具都没有,你让我怎么逃走?”席弗斯不由得苦笑,“再说又能逃到那里去呢?”
“不管怎么说你都要逃走!”对方的口气强硬了起来,“你想被他们逮捕,然后用记忆测定装置让许许多多的人跟着你遭殃么?去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千万不可以坐以待毙。把通讯装置一直开着,我会保证线路的安全和畅通。从现在开始,我会通过‘米开朗基罗’那边的情报把最新消息告诉你,包括前去逮捕你的小分队的队长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是……是谁?”席弗斯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那么无力。
“斯拉欧加……斯拉欧加上尉。”对方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般冰冷。“以及他所属小分队的六名队员。”
席弗斯感到身上有个零件掉了。他缓缓地倚在墙角,像绝望了似的说:“算了吧……算了吧。我不可能会成功逃走的……他一定知道,他一定知道我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不行,不能放弃。即使逃走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准你绝望。你难道想让你弟弟暴露,然后去送死么?军联一旦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绝对是会斩草除根的,甚至连斯拉欧加上尉都有可能会受到牵连。我委托‘米开朗基罗’从政府的电脑里给你那份文件的线索可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结果。虽然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损失,但我一点都不想再花费力气去解决麻烦。我可以事先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被活捉,我会命令‘米开朗基罗’在第一时间结束你的生命。”对方的口气虽然说不上是威胁,却也包含了相当的决心。
席弗斯没办法回答,只觉得浑身疲软,仿佛踏上了最痛苦的死路。一丝冰凉从他的脸颊滑下,让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好吧……我早该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的。现在做虽然有点迟了,不过我想还是有办法。”察觉到席弗斯的沮丧心情,对方的口气略微缓和了些,“我会尽量拖延时间……但关键还是要靠你自己。从现在开始,忘掉所有的一切,只要好好地藏起来便行了……我想应该还有补救的机会。时间不多了,距他们到达你那里大概还剩下十分钟。快点走吧,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是,长官……”席弗斯答应着,勉强站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那份小心翼翼折叠着的文件。他紧紧盯着那张薄薄的纸,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把那张纸紧紧攥在手里,片刻之后,他掏出了高温打火机。
这是我所陌生的路途,零纪元前,末世日后,万物都飞逝,带着陆离的翅膀。如果航程真的不见尽头,那么,至少在最初的起点,是你的面容,清晰得如同温暖褶皱的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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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斯拉欧加他们乘坐的警车突然发出了警报。他们一直追踪着的那个小红点突然在地图上消失了。由于失去了目标,警车缓缓停在了专用道上。负责监视其动向的然德基尔少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然后转身向斯拉欧加询问对策。
“席弗斯……把那份文件毁了?”斯拉欧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呢?那不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么?再说……在机密文件上安装辐射装置也属于机密范畴,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上尉,这么一来的话,我们要怎么继续追踪呢?我刚刚试过了,由于他并没有穿正规军装,所以也无法通过自动标识查询正确位置。”芭碧萝少尉丧气地摘下追踪眼镜,在面前的机器上按了几下。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只要有点常识的人……”斯拉欧加用食指揉搓着额头,一脸复杂的表情。
“不过,刚刚从标识位置撤回了一条电波,刚好是目标消失的时刻。”拉斐尔上士急忙宣布这个重大发现,然后把手中密密交织着红色通讯网的电子屏拿给斯拉欧加,“这是现在的通讯情况,这是十秒钟之前的,在目标位置确实少了一条通讯电波。”
“能查询得到么……是哪里发出的?”斯拉欧加勉强压抑着兴奋,低声说。
“由于对方使用了强大的防火墙和秘密服务器地址,所以凭现在的设备是查不到具体位置的。但是根据我发出的追踪信息反馈来看,应该是在军联内部的某个地点。军联附近的干扰波太强了,我已经使用分队编号及认证码发出了调查申请,但凭我们的级别暂时无法得到批准,所以只能到此为止。”拉斐尔上士熟练地在屏幕上划动着手指,一条条最新信息就接连不断地跳出来。“这个分区属于私人领域,需要军联许可的特别密码及完整的正规访客备案记录才能详细查询。对方警惕性很高,在两个月以前就在军联的高层服务器上特地申请了一条频率专区,他人未经注册人专门许可不得通入。”
“这么说,席弗斯在军联里有内应了?”斯拉欧加缓缓地说,心里却祈祷着他在这段时间内快点逃走。
“会不会是泽米奈大尉?”
“不会,凯瑟庇尔在电子科技只是略通皮毛罢了……一定还有别人和他暗中合作……一定是。”斯拉欧加轻声说着自己的推测,却希望他们的内应能够可靠些,有能力使他们顺利离开这里。
难道会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的心里突然蹦上了一个念头,却又很快否定了。
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屈尊帮助不相干的人……
“斯拉欧加上尉!”然德基尔少尉突然叫了起来,指着追踪屏幕,一筹莫展。众人凑上去一看,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只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屏幕上密密麻麻标识出了数百个红点,都在不停地闪动,有的还在游移。由于不确定目标,车身抖了两下,又停在了原地。所有的标识上都一样显示着优先选择,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是中了病毒么?”芭碧萝上尉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可能!这可是军联的车呐,病毒什么的应该是……”然德基尔少尉想要为军联的技术水平辩解,却发现这根本是无力的事情。因为屏幕上的小红点仍在持续增多,几乎已经到了可以覆盖整个屏幕的地步。
“马上停止运转!”斯拉欧加果断地下了命令。
“上尉!这是在追捕逃犯的专用道上,随便停止运转可是要受处分的!”芭碧萝少尉不由得高声提醒道。
“我这不是随便停止运转,如果让更多的病毒侵入的话,就有可能让这抬昂贵的机器受损。这样一来,可不是仅仅处分和罚款就能了事的了!”斯拉欧加顾不得多解释,探身上前,没通过指纹鉴定就实行了强制关机。整辆警车发出了如同野兽哀号一样的声音,然后渐渐静了下来。
“传达给后面的车,暂时先在原地待命,不要随便启动,看样子我们是遇上好对手了。”斯拉欧加这样说着,却偷偷笑了。他意识到了如果对方有这样的能力的话,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怪物。似乎不用多想,他的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但就在同一时刻,他彻底放心了,因为如果军联内应是他的话,席弗斯他们无论如何也吃不了亏。
但是他还是无法理解,那个拥有像神一样能力的人怎么会给席弗斯和凯瑟庇尔帮忙呢?
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捋清整个前因后果,斯拉欧加打开车门,在部下们的惊呼中一翻身跃下了专用道。他一边迅速地奔跑一边解下了军服,把那装有窃听器的外套扔在了一边。他知道席弗斯会去的地方,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真实,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处于被动了。
“怎么……怎么办?”然德基尔少尉没了主意,“上尉他……也太乱来了……”他嘟哝着,却拿不准是不是该继续坐在这儿。
“这还用得着说么?传达上尉的命令,让后面的车在原地待命。作为上尉的副官,我现在行使最高指挥权。”芭碧萝少尉一字一句地说:“然德基尔上尉留在这里,拉斐尔,准备好枪和追踪设备,请跟我来。”
“没有用,上尉已经把外套扔掉了。”拉斐尔上士指点着屏幕上的信息,那上面表示由于测不到相应的体温和红外线信息,追踪器已经发出了警报。
“我命令你跟我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有义务不让上司做对他的前途不利的事。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到,至于警报记录,暂时删掉。”芭碧萝少尉已经打开了车门。
“少尉,不管怎么说请让我去吧,我记得你下个星期准备要结婚的。”然德基尔少尉仰起脸来,伸手拉住了芭碧萝少尉的胳膊。
“现在还有时间说那种事情……!”芭碧萝少尉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却马上嗔怪地开了口。“我去就好了……我想我是比较了解斯拉欧加上尉的。我们不可以使用交通工具,因为很可能会被那位神通广大的秘密对手察觉到,再使用更为强势的病毒侵入。快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斯拉欧加上尉请我们吃的庆功宴好像是因为他赛跑得了冠军来着。”
“是,长官!”拉斐尔上士很干脆地答应着,然后把小型追踪器插进上衣口袋,接着最后检查了一遍激光枪的储备。
斯拉欧加在大街小巷中迅速地穿行着,丝毫感不到疲倦。这个地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在军官学校的时候,每逢假期,他就要和那一对双胞胎到这里来飙车。虽然说在主要供小型交通工具使用的马路上飙车是很危险的事情,不过在这里他们仍感到了不亚于专用道上的快感。
这恐怕是他留下最美丽的回忆的地方,因此每一栋楼房,每一片草地都是那么亲切。虽然只是用双脚,他还是能感到那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他感到无比的激动,同时又是无比的心痛。
也许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他暗自难过着,席弗斯一定是有着相当的理由,才会有勇气去毁灭美好的未来吧?
冷风迎面扑来,让他不由得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但他勉强忍住,只顾拼命地跑着,穿过一条条街道,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挤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然后经过无数个低矮的房檐和贫民窟一样的石板路,穿过金银花浓密的树阴,跃进了一个黑洞洞的暗门。
路程出人意料的短,从零到零,都愣着不能动弹,而我们却如此安心地睡在摇篮里,看见眼前一张张灿若春花的面孔。气味彼此穿透,眼神彼此波及,脸上带着神圣的倦容。小孩子懂什么叫神圣,什么叫倦?那只是上帝打下的一个顽强的伏笔。上帝的眼里看见飞鸟到尽头,一个坠落一个消失,一个再无反复一个却在第二天破晓凄厉地重生,他在诡谲的天空下泪流满面。
当我终于走到你幸福的起点,却是永远回不到两人一起瞻望月亮的那天。
席弗斯坐在一棵枝叶浓茂的樱花树下,透过树枝的缝隙注视着来回穿梭的飞行器,不由得一阵惆怅。现代文明正在逐渐吞噬着这看似广袤无垠的世界,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连这狭窄的土地都留不下了吧?他非常害怕会亲眼见到这样的情形,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一点生机的家园。所有曾经耀眼的奇迹他只在图片上见到过而已,在他心中,最美丽的景色也许就在他的头顶。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要通过那条狭窄的通道到地下去,与他的故乡一起永眠。但他没有这个勇气,他怕再见到那一片片房檐和精致的小径的时候,自己仅剩的意志力也会崩溃殆尽。即使是从此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也想再看看这一片美丽的天空,想让这耀眼的光明洗礼自己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做的是不是错事,所以也少有罪恶之感。但他仍是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真的很喜欢。他并不怨恨自己的命运,反倒觉得生存过是幸运的事情。他无法忍受远离了光明的日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这里还有一片净土,他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舒畅。
这是别人都忽略了的秘密花园,虽然仅有一点点近乎荒芜了的草地,这也是未曾遭到荼毒的美丽天堂。在这个拥挤的城市实在是无法想象还有这样纯净的草地,野蔷薇的藤蔓堵住了入口,麝香草的叶子骄傲地伸直,勿忘我的花瓣不断蔓延。那棵樱花树已经多年没有开花了,上面只有茂盛的枝叶。席弗斯、凯瑟庇尔和斯拉欧加曾经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这里,于是这小小的天地便成了三个人的秘密基地。在这个地方,一切烦恼都是多余的,有的只是芳馨的抚慰。席弗斯曾经想过,即使要死,也要在这般美丽的地方。
如果能无怨无悔的话,我希望能够自己选择结局。
即使那后面只是无尽的绝望也无所谓。
在拨开那些长春藤的时候,斯拉欧加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某一个熟悉的时刻一样。这么久都没有到这里来,那些美丽的玫瑰和水仙,想必也早就枯萎了吧?
他并不指望席弗斯会出现在面前,只是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指引着他到这里来。他无比地渴望能再看到满眼的碧绿,还有沁人心脾的清香。他是多么渴望时间能在某个幸福的时刻停止,能让他再怀念起那些充满着花香的回忆,能让他在记起每个细节,每一朵钟铃花苞,还有每一只翩翩起舞的昆虫的金色翅膀。
可是现在是不可能了,他的生活注定要被忙碌填满,还有无法释怀的遗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止。也许等到一切都归为沉寂,沧海都变成桑田,他也无法再回首顿足,无法再回朔任何一个瞬间。
笼罩在昏黄日光之外的,使头脑里那片死一样的沉寂。而在这片死一样的沉寂之外徘徊着的,是因那些曾发出灿烂光辉的人们的逝去而萌发出的跟日光一样昏黄的伤感和怀念。我的内心世界里响起的这些巨大的心跳声,对我来说,无疑是对一切的概括和总结。而这个时候,在他的世界里,死亡正悄悄爬上他微笑的眉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4:04编辑过]
“他现在正到你那里去。”就在这仿佛连时间都一起停止了的时刻,席弗斯突然收到了这样的信息。“正在一点点接近……‘米开朗基罗’最后收到信号的时候只距离你现在的位置
席弗斯没说话,仿佛睡着了一样。他的呼吸均匀又平静,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仿佛在等待某人的到来一样。
“你听到了么?你必须快点离开……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你附近搜查着呢!时间不多了,你还不明白么?”
席弗斯仍然没有答话,他眼神里的空洞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企盼。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会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会做出原地等死的事来。
也许是这狭小的空间有着某种魔力,让他欲罢不能吧?
“席弗斯!你没听到我说话么?为什么不赶快离开,你又在想什么事情?你在听么?”对方的声音急促了起来,他知道这不是信号的问题。
席弗斯缓缓伸出手,摘下了通讯器。就在他把耳机拿下来的一刹那,他面前的门被撞开了。
耳机里仍传来一阵阵催促声,但席弗斯知道已经晚了,因为就在他眼睛一直注视着的地方,斯拉欧加正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ONG-8区,目标重合。”艾耶修曼·查蒙利中尉面无表情地说。
“找不到了,怎么办?”拉斐尔上士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面前是穿梭的人群。
“一定会找到的,我相信就在这附近。”芭碧萝少尉擦了擦额角的汗,缓缓地说:“我记得在军官学校时,他经常和那一对双胞胎出去……应该就是在这个区域。这附近不属于军联控地的位置较少,我相信他应该会避开摄像头才对。这么一来的话,搜索区域应该会少一点。”
“据统计,不被摄像头监视的街道仅有Y-570、BN-26和ONG-8几个区域,大部分是受到化学物质侵蚀、被弃置不用的荒地。但在ONG-8区域内有个小型的居民区,那应该是搜索重点。”拉斐尔上士依靠追踪仪器的帮助,很快便锁定了搜索目标。
“这样一来的话……应该不是太困难。”芭碧萝少尉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至今遇到过的最好的上司。”
“是,长官!”拉斐尔上士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应一个甜美的微笑。
世界在无声旋转,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小小的空间一样。席弗斯缓缓站起身来,面孔在树阴的遮蔽下模糊不清,但斯拉欧加知道他一定也在望着自己。看到这个情景的瞬间,他心里确实是升起了一丝喜悦,但马上又消失了。他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会面,此时两个人的立场是对立的,他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说出让他跟自己回去的话来。
“你果然还是找到了这儿……看样子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活动范围还真是小啊。”席弗斯缓缓地说,并没有动弹。
斯拉欧加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只是微微弯着腰,楞楞地看着眼前如梦幻一般的影像,无法挪动一步。
“我想……即使是逃出去,我大概也是死路一条。但我实在是有着不得不远远离开的理由,又不想伤害你,所以……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席弗斯感到自己简直无法思考,只是机械地说着,好像在勉强巩固着最后的防线。他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一些,或是冷酷一些,但都做不到。他仍是保留着像面具一样的笑容,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来。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斯拉欧加,但真的见到了,他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斯拉欧加是不会让他逃走的。他心里想着对策,却发现这根本是徒劳。
同时,斯拉欧加心里也是如波涛般翻滚。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是么席弗斯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声音苍凉又可怕。他告诫着自己现在不是怀念旧情的时候,一定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要不然就在这里开枪。但他却没办法动一下手指,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僵持了许久,斯拉欧加才勉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生硬地开了口。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在一瞬间不灵活了起来,发出的声音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是从远古传过来的一样。
“我是……来逮捕你的……不可能会放你走。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有什么人……在操纵着你么……?我没办法违背命令,所以希望你能认真地告诉我……我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拉欧加努力地说着,却发现这并不比读出一段全然不懂的文字要简单。
“我不想让你了解,因为这会给你带来灾祸。”席弗斯静静地说,看不到一丝表情。“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会受到军联的强制制裁。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而且即使是死,我也不可以被捕,因为这会伤害到很多人。我知道解释是没用的,如果你不能理解我的话,我也无法说什么。”
斯拉欧加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有怒火涌了上来。他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于是万般苦闷和委屈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他沉下脸,攥紧了拳头,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
“我怎么会想要帮你……我怎么会想要帮你这样的家伙?”
席弗斯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斯拉欧加向前跨了两步,一把揪起席弗斯的衣领,死死地盯着那双曾经瑰丽如玉现在却死气沉沉的眼睛,用生平所能达到的最毫不留情的口气说:“不能告诉我?哼……说得可真是轻松啊!你以为呢?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也有自尊,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像个懦夫似的哭得梨花带雨矫情地叫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欠你们什么了?凭什么要受你们的折磨,为什么要为你们这种人感到惋惜和难过?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么,你以为死了就可以解脱了么?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你要是死了,凯瑟庇尔怎么办,我怎么办,那些时时担心着你安危的人要怎么办?你就不怕他们伤心难过么?让这么多人牵挂着你,让这么多人为你流泪,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恶毒自私的人!”
席弗斯直直地望着斯拉欧加愤怒的面孔,根本无力反驳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帮你解决,让我来帮你分担?朋友是做什么的,如果连这点忙都帮不上的话,我心里该是多么的沮丧!在听到你的事时,我先是感到震惊,然后就开始自责。我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伤到你的心了,让你有了烦恼也不愿意对我倾诉?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你难道连我都不信任么?席弗斯·泽米奈!”
席弗斯先是沉默,然后竟微笑了起来。他轻轻拉开斯拉欧加的手,接着便开始稍微恢复了原来的游刃有余。他了解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即使是道歉也无法消去斯拉欧加受到的伤害。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转过头去,并不说什么。感受到斯拉欧加落寞的目光,他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却无法流泪,只能勉强忍着。那笑容像一个做工精巧的面具,牢牢地镶嵌在他的脸上,无法可破。
没办法言语,就连倾诉都只是枉然。不能说出任何一个字,如果军联了解到斯拉欧加和自己交谈的内容的话,即使只是皮毛,也有可能把斯拉欧加的未来毁掉。
任何人只要知道别人了解到自己的污点就会极度地不舒服,更何况是军联这个神经质的大怪物?难保会发生什么事……免职和流放只是轻的,说不定会使用记忆消除和长时间关禁闭的方法……甚至让知情人永远闭嘴。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呢?即使他会怪我也好,即使他会记恨我一辈子也好,甚至……亲手杀了我也没所谓,我还是无法把他扯进来。作为朋友,我能做到的只是这一点,若是……无法得到信任和理解,起码不能再加深伤害。
我知道的,比起就这么沉默下去,他宁愿我把什么都对他说,然后再慢慢想对策。但是这根本不可能,生活在这一片阴暗的天空下,我怎么能再让他受到死亡的威胁?本来一切都那么平静,我们即使能够背负着巨大的伤疤活下去也是幸运的。但我还是……做了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现在后悔是不可能了,这罪过……到底要怎样才能赎清呢?掌权者的罪过,又要由谁去赎呢?他们手中上万人的鲜血,又要几时才能抹干净?
席弗斯抬起头来,凛冽的风吹过他的脸颊,吹得他的黑色发丝不停飘舞。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天空上飞鸟的翅膀划过天空,留不下一丝痕迹。世间万物都只是过客,来匆匆,去匆匆,却仍是对这种熹微的痛苦感到局促不安,对这种渺小的感情感到无比留恋。到底是为什么会有惆怅的感觉,那时时划过心中的无法忘却的回忆,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就在两个人同时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芭碧萝少尉和拉斐尔上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他们看到映入眼帘的情景,稍微睁大了眼睛,却又马上镇静了下来。芭碧萝少尉用熟练的动作拔出枪来指着席弗斯,然后坚定地开了口。
“斯拉欧加上尉,我知道您无法对昔日的好友出手,所以就由我们来做好了。请您暂时先退到一边去,剩下的工作由我们来做。席弗斯·泽米奈,现在我以天龙座军队联合总署的名义,以叛乱罪将你逮捕,希望你能放弃无谓的抵抗。”
斯拉欧加望着芭碧萝少尉和拉斐尔上士,一时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根本就没料到这两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眼前,想稍微缓和一下这种气氛,却发现做不到,他的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无谓的抵抗……么……”席弗斯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怎么可能……”说着,他也掏出枪来,缓缓抬高,瞄准。
芭碧萝少尉的枪微微抖了抖,她没想到席弗斯会这么做。她当时是应该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的,但是席弗斯和斯拉欧加的关系却使她犹豫了一下。就在这及其短暂的时间里,一束激光无比精确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她的身子就像一片落叶般向后飞,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芭碧萝少尉……少尉!”拉斐尔上士急忙冲过去,俯下身托起她绵软的身子。他不停呼喊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你……你这个混蛋……!你杀了她!”他转过头来,顾不得什么基本礼貌,满脸泪水地朝着席弗斯喊道。
席弗斯仍没有把枪放下,紫色的瞳孔里却冲上了阴云。
“芭碧萝……埃拉!”斯拉欧加浑身颤抖,仿佛控制不住自己了似的也拔出了枪来,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席弗斯。“席弗斯!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在不停颤动。
席弗斯无法回答,他一直一直望着斯拉欧加的眼睛,感到无比的悲哀。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两人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非要……用枪指着对方……?
为什么……?是啊……
什么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了呢?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好友……我们一直以为互相了解……一直都认为对方是最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
因为我,害得斯拉欧加如此难过,凯瑟庇尔不能再安心工作,无辜的警员受伤,斯拉欧加重要的部下竟丧了命……
我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绝对不能够让他亲手射杀我……
不行。
席弗斯的眼中瞬间只剩下了绝望和空洞。在划过面颊的泪水中,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缓缓地掉转枪头,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
结束了。
“席弗斯!”斯拉欧加的瞳孔顿时放大了。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拼命冲上前,却来不及阻止。
空中传来一声尖啸的枪响,划破了整个麻木的世界。
万物寂廖的昏沉,只留嫩叶上天使的泪痕。没有神的世间,所有的人都在清醒中沉睡。一切的一切,星的梦,谁的追随?爱,点滴的陶醉,冰冷淡然间,无奈的深邃。也许,当我们终于明白混沌的全部,爱与无奈,便成为这个世界永恒的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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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耶修曼轻轻捋着接在太阳穴上的电线,扬着眉毛又看了一遍,然后发送了出去。
“哈玛流,警备队的那个芭碧萝少尉下星期打算要结婚吧?”艾耶修曼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注视着屏幕上显示的发送中的字样,对对面正在检查仪器状态的中士说。她随手从桌子上拿过前一阵子从地摊上淘来的小恶魔像,抹了抹缝隙里的灰尘。
“没错,她还给我送请柬来了呢。您没看她那幸福的表情,真令人羡慕。”那名中士转过脸来,微笑着说:“我对她提起过您,她对您很是佩服,还请您去……要不要和我一起?就星期天。”
“不必了,我想我不适合那样的场合出现。”艾耶修曼带着一丝令人看不透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她把小恶魔像放回原处,接着关闭了显示着已经发送完毕的那个程序,站起身,把耳机摘了下来。
“您还在听音乐?”中士饶有兴趣地问,“我记得您好像很喜欢朵格和因达拉的专辑。”
“是啊……我特别喜欢这首叫‘流泪的加百列’的新歌。”艾耶修曼笑着,从门边走过去,开玩笑似地拍了拍中士的肩膀。“尤其是‘穿过时空的隔阂与虚幻,离爱情越来越近’的那几句,简直就好像意味着相遇会导致死亡一样。”
第七章
众神归来的黄昏
光明的背后一定是黑暗吗?笑容的背后一定是泪水吗?我疯狂地奔跑着打开每扇死门,却找不到一星半点希望的温度。
世界寂静无声,周围的一切仿佛睡着了似的,都变得沉闷起来。一两条金色红色的鱼儿在水中穿梭,偶尔吐出几个小小的泡泡。
难道希望都死掉了么?
难道就连这小小的安稳也保存不住么?
到底该怎样做,才能停止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我的存在……
我们所谓“天使”的存在,
都是错误吧……
我们是不应该违背生命法则的……我们是不应该活下来的吧?
斯拉欧加枕着胳膊,直愣愣地望着头顶煞白的颜色。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浑身难受,仿佛骨头都要散架一样的疲劳。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心灵上的痛苦。他觉得灵魂裂了一个大口子,不停有凛冽的风灌进来,让他浑身发抖。席弗斯曾经微笑着的面孔有如幽灵一样在他眼前晃动,如梦魇般久久不散,让他通体俱骇。只是在一瞬间而已,过去和未来都变成了火海,仿佛滚烫的魔魅在眼前跳舞,迷惑了曾经纯洁的心灵。
好像霎时所有的过往都无法回忆,他能看到微笑着的,欢乐着的,只是自己。而自己的身边,却是空空如也,他看不到自己在跟谁说话,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把手,搭在谁的肩上。
难道是由于这种从未体会的心情给CPU造成了负担,为了保护斯拉欧加的心灵,所有关于“某人”的回忆正在自动转化为空白么?
这大概是最轻松的吧?
起码,可以不必如此难过,可以不必如此痛苦。即使是听到雅弗拉死讯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那情景对他产生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让自己的意志力崩溃的情景,即使想镇定下来也不可能。直到现在,他的手指仍在不自觉地颤抖。他看到刺目的鲜红色,喷溅到自己衣襟上的红点,还有仿佛突然间就绽开了整个世界的樱花。
那棵树只有他们去照看而已,从没开过花。
他一直以为樱花是种最残忍的树,它可以吸取人类的亡魂,越是浸润了鲜血,它的花开得越鲜艳。但是在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原来一直,都是人心在作怪。
就好像即使没有任何意义,他仍是在自责,后悔为什么不问清楚真相,为什么不尽自己所能的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以及,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把席弗斯逼上绝路。
这心灵上无法摆脱的怨念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人后悔一生,永世在这种无法停止的折磨中挣扎。
若是无法得到宽恕,眼前便会总是浮现这种可怖的情景,噩梦也会一直一直困扰着脆弱的神经。佛洛伊德曾经指出噩梦的成因就是死的冲动,这便是生存欲望带来的反向需求。就是因为这样,斯拉欧加才会时时产生“如果当时死的是我就好了”这种愚不可耐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却无计可施。他想为老朋友做点什么,却都是不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从遥远地的方传来一样,一阵清脆的响声撕开了迷雾,打破了沉默。斯拉欧加稍微直起身子,看到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有个小信封图标在不停地闪动。那好像是很长时间以前就在闪了,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注意而已。由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的等待期限,所以自动发出了提示音。
三个小时以前……这个时候,谁有心情去看什么邮件!
斯拉欧加皱着眉头起了身,却还是坐下来把那封邮件打开了。经过杀毒程序检查无异,但在基本显示时却出现了问题。屏幕上提示邮件来路不明,无法提供发件人及其地址,并询问是否要打开此邮件。
来路不明……?这又是谁在搞这种鬼把戏。
斯拉欧加没有心思多想,毫不迟疑地点下了确定。在经过一阵子极其夸张的读取动画以后,文件内容终于开始缓缓显示了出来。
斯拉欧加皱着眉头浏览了两三行,突然浑身一颤,接着便开始全神贯注起来。屏幕上仿佛是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却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那是一条两年以前的剪报,全都是歌颂军联功绩的内容。虽然部分文法有点别扭,整体看起来却没什么异常。但斯拉欧加知道,这可能是席弗斯通过他们约定好的隐秘方式,最后想要转达给他的真相。
他从容不迫地用惯有的把戏遮蔽掉所有的监视器,把早就准备好的自己的工作录像塞了进去并开始播放。接着他把书架倒过来,拨开前面的书,后面露出了一本厚厚的《神曲》。他熟练地把封套一把拆下,拿出了一张普通相片大小的图片。
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人物的眼睛部分却全都被挖去了。他把那封邮件按照缩放比例96%打印出来,然后把那张相片放在打印纸上,按照上、左、下、右的顺序旋转。令他感到心跳加快的是,有字母通过被挖空的眼睛透了出来,渐渐地组成了一个个完整的句子。
“全都是为了‘庞贝’的仇恨……
炮灰隐没了我们曾经美丽的天堂……
不要追究,不要惹祸上身……
祝永远幸福……
席弗斯·泽米奈”
祝永远幸福……斯拉欧加感到有泪水模糊了眼眶,怎么可能……出了这种事情……你再也不可能会回来……没有你们的世界……让我怎么永远幸福……?
经过少许的悲伤之后,斯拉欧加缓缓直起了身子,开始思考更为实际的问题。那所谓的“仇恨”为何物,指的是什么呢?而且那“被炮灰隐没了的天堂”又是……
望着那张打印纸和“最后的晚餐”,斯拉欧加一咬牙,把它们全部点着,烧成一片灰烬。片刻之后,他彻底格式化了自己的邮箱,接着连接了广域网。
我倒要看看……那“庞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上次卢川曾经提过这个词,但他当时真的没有注意。现在这个词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还和席弗斯的事有关系,他不由得警觉了起来。长久以来一直沉睡着的像狼一样机警的细胞在此时蠢蠢欲动,斯拉欧加感到自己一瞬间清醒了许多,变成了“神的仲裁官”。
若是有什么事再阻碍着我,我可是丝毫不会客气……
他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愤怒的心情使他感到太阳穴在不停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似的。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一定散发着异彩。
要是受到的刺激到达了某种程度的时候,他的部分生理机能就会在瞬间发生变化,变成真正的“执行天罚”者。他一直以来压抑着的,一直以来努力控制住的精神,现在正处于爆发边缘。不过即使这样,他也并不准备再做什么工作去遏制它的发生,因为他此时正被一种强烈的愤怒鼓舞着,让他简直要忘记了一切。他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危险的临界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但他仍是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搜索着屏幕,全然忘却了其中利害。
惹他愤怒是很重的罪,现在的他并不在乎会成为引导亡魂的鬼神。
就在这个时候,搜索结束,共搜索出了1784501个结果。
他开始一个一个地打开那些超级链接。
这些信息都大同小异,大都指的是公元79年8月24日发生在地球上古罗马城东南庞贝的灾难。在那一天,维苏威火山爆发,城里的两万多居民无一逃生。
可这已经是将近三千年以前的事了,和现在发生的事件应该……没什么联系。
这样想着,他便把与此类似的消息全部排除出去。排除完毕后,屏幕上只剩下了寥寥5023个结果。如果把那些娱乐新闻也忽略的话,就只剩下了一个地址在闪动。
他正疑惑着为什么信息来源有这么大的局限性,这条名为“众说纷纭的‘庞贝’”的评论文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再看下去,他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悚。
“公元2700年,天龙座联盟开始在天龙α星上建造新城,既是现在的天龙联盟首城。在建立过程中,由于地域的不断扩张,未经许可侵入了其他联盟正在开发的领域。由于事先采取了一系列军事扩张政策,事先经过批准在此搞科学勘测的组织被野心膨胀的天龙联盟无条件驱逐出境。这次事件引起了银河联合组织成员的谴责,但缘于天龙座的经济军事实力以及所占有的大量股份与政治席位,此事未能继续追究。天龙座联盟于2750年在首城四周进行了生化扫荡行动,并彻底改变了此地的地形地貌,使周围数千公里变成一片死地。据说有数个没接到转移通知又未来得及搬走的临时营地也遭到侵害,其中也包括一个由第一批登录此颗星球的勘探者建造的名为‘亚兹拉尔’的研究基地。只是此消息遭到天龙座联盟发言人的公开否定,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于是便变成了悬案。”
这条信息已经在一个月前被管理员强制删除,但由于军联网络服务器强大的搜索能力,硬是把这条毫不起眼的信息给翻了出来。
看过这条信息之后,斯拉欧加不由得感到一阵混乱。
如果席弗斯最后留给他的信息属实,那他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而那奇怪的“仇恨”为何物也就迎刃而解。被炮火隐没的天堂,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名叫“亚兹拉尔”的基地。这么联系起来的话,整个事件的始末就……渐渐……
斯拉欧加突然觉得脊背发冷,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得知了不应该了解的信息。这种事……这种绝对机密一旦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天龙联盟一直在掩饰着的所作所为……在无数生命的呻吟中建造起来的宫殿……就连这个看似纯洁的美丽城市,都是浸满了鲜血的么?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若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也无法再回头。这个真相令他心跳加快,有虚汗从额角冒了出来。他承认他对于军联的力量心存畏惧,从没想到过要与它为敌。自己或许是很强,但自己不是索佩格·梅塞达少校,面对军联强大的战斗力也许是不堪一击。而现在,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想自己今后应该做的事,只是觉得难以抑制的颤抖。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回到平静的生活了,起码……不可能再留在这里。
席弗斯不是告诉他了么?“不要追究,不要惹祸上身”。席弗斯一开始就知道斯拉欧加是一定要查出个始末的人,所以特地留下了那样的话。可斯拉欧加没有做到,意气用事地了解到了真相,他现在真是前所未有地后悔。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他没办法让自己忘记。自己终究不是电脑,没办法轻易把记忆抹去。
斯拉欧加不由得有想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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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影,然后是两个、三个。急转回头,他无比惊讶地看到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特种兵赫然立在他身后。
“斯拉欧加上尉,你涉嫌与暴乱分子通讯,并设立了反侦查程序。你与之交流的内容已经涉及了国家机密,我们依法将你逮捕。”走在前面的那一个亮了亮证件,一连凶悍。
斯拉欧加突然觉得浑身像掉进了冰窟一样,从头到脚都变得酥麻,大脑一片空白,简直说不出话来,好像希望和语言同时被抽走了一样。他马上想到了反抗,以他的能力也并不是不可能。但他立刻意识到在这种地方拒捕是很愚蠢的事情,无数激光枪瞬间便会把他射个浑身窟窿。
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吵嚷声,接着贝利尔中校一步就垮了进来。他拦在斯拉欧加前面,高声对那些特种兵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斯拉欧加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
“请你让开,贝利尔中校,如果罪名成立,你也会因妨碍公务罪遭到起诉。”另一个特种兵冷冷地开了口。
贝利尔中校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斯拉欧加……?你没有做那种事吧?你一定没有……他们都是想把有关联的人都除掉,才会找这种下流的理由的。你不会做背叛军联的事的,对不对……?”
斯拉欧加真的想理直气壮地说没有,但一想到刚刚才了解的真相,便没有了勇气。军联着实是个大怪物,行动力强得令人无法预料。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让他张了张嘴,然后咬牙切齿地说:“可恶……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根本都是些魔鬼!自以为披着人皮……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做的却都是些无法形容的肮脏事!为你们工作了这么多年……我简直……简直感到耻辱!”
“不要反抗!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保持沉默。”为首的那个特种兵掏出了枪,斯拉欧加清楚地听到了拉开保险栓的声音。
“把他带走!”他轻轻一摆头,后面的两个特种兵便扑了上来。
当冰凉的手铐发出轻响的那一刻,斯拉欧加听到了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
在这个时候,马南正坐在君士坦丁堡门口不远处的雕像边上,透过层层观光的人群,望向远处那些漂亮的塔尖。这一次,她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进去,因为她意识到了,迎接着她的必将不是什么美景。
她就那么一直静默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有风吹过她的脸颊,再一刻不停地远去。
她仍是感到迷惘,仿佛瞬间就看不清眼前的路。无数个信息告诉她她此刻应该勇敢地面对,但却只是徒劳。她还是踌躇着,犹豫着,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该面对真正的现实。
手腕上的呼叫器响起的瞬间,她的眼前出现了幻影一般的景象。不知是为什么,她竟仿佛看到卢川在面前朝她微笑,朝她伸出手来,然后渐渐离她而去。她可以看到那张笑脸在不停地晃动,她的身影在不停地旋转,直到世界天昏地暗。
她叹了口气,然后接通了连接。在呼叫器里传来艾耶修曼的声音后,她感到所有的路都已经消失掉,面前只出现了一条笔直通向绝望的长廊。
艾耶修曼告诉她卢川突然失踪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突然消失在了卫生部里。马南没有再听下去,她知道一切正向着最终的结果发展,她必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她需要抉择,但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看起来最凶险的路。
她根本就没想过害怕,也没想过后悔。她只是想要答案,想要自己不再这么一直一直痛苦下去。
所有的命运之线都在渐渐延伸,逐渐交汇,指向终点。那运转着的时间,也在静待着结局,静待着世界的终结。
黑色的世界,黑色的苍穹,无法冲破的绝望覆盖了整个天空。斯拉欧加用迷离的目光望着头顶狰狞的纹路,已经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桌上摆着自己的配枪,还有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大堆面目狰狞的武器,对面的人说这是从他的住处搜出来的。重复了两遍斯拉欧加才清楚地听明白他的意思。
真可笑……军联分配给每个人的住所就那么一点点而已,那里放得下这么张牙舞爪的东西?
斯拉欧加牵动嘴角,却笑不出来了。
“你最好老实承认自己做的事,我们也能省去很多麻烦。你还有其他同伙吧,你一定知道凯瑟庇尔·泽米奈在哪里。这些东西就能给你定下数条罪名,所以你还是放聪明点,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对面的人强迫斯拉欧加看着自己,斯拉欧加却只是带着嘲讽的冷漠。
“哼……真是滑稽。”斯拉欧加抬着眼睛,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我不知道是哪个心虚的家伙派你们来……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证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们捏造事实的工作效率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招呼了过来。斯拉欧加缓缓转过脸来,仍是破不了的冷漠神情。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想包庇他么?”对方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度。
斯拉欧加抬起眼睛,眼中利剑一样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这不是人类的目光,就连那个一直气势逼人的特种兵,都能感觉得到有绝对零度般的冰冷迎面扑来。
“你们这些魔鬼……自以为所过的事只要掩饰便会天衣无缝……哼……我早晚……把你们全扔到地狱的油锅里去……”斯拉欧加冷冷地笑着,虽然被铐着双手,仍是一付胜利者的姿态。
又一记肘击招呼在了他的腹部。
虽然在军联里不准许动私刑,但这些规定也只是摆着好看而已,为了达到某些目的,部分部门也会在不触犯联盟法律的情况下内稍微跨过这个界限一根脚趾。斯拉欧加根本就不在乎对方对自己使用什么手段,只是一付漠然的态度。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甚至可以控制自己的感觉,不让自己感到肉体上的任何痛楚。不过即使这样,他心里仍无时无刻不在感到透顶的失望,对曾经如此信任的军联的失望,还有对一直迟钝的自己的失望。
真恶心……我难道一直都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么?
“快点说出来!我看你是活腻了?!”魔鬼的声音仍在耳边炸响。
简直想吐……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等不洁的东西,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却仍冠冕堂皇地叫嚣着……
“无礼的人……你到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快点说出来说不定还会好受些!”周围的一切都渐行渐远,这个声音却仍是不停止。
受不了……难道还要这样下去么……我将无法忍受……
若是灵魂永远都无法得到自由,我将消灭所有的黑暗……
“你聋了吗?!”
带来永恒的光明……
他感到心中有个什么东西在往上涌,像是马上就要冲破束缚。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阻止它,于是便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什么尤其吸引人的东西似的。
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最强烈的愿望,想要发泄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瞳孔一定变得煞白——每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不过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怒火也没有这一次来的透彻。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瞳孔正在和眼白连成一片恐怖的颜色,然后渐渐散发出光彩,接着自己整个人的影子都变得涣散起来。
不得不去做。有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我们不得不去做,这是我们的责任。”自己的声音仿佛附和似的,也响了起来。
毁灭一切黑暗,带来苏生。
“制裁愚蠢的人,制裁罪人,让他们被自己心中的罪恶杀死,不得反抗。”
对,我将和你在一起,让他们看到地狱的模样。
他缓缓转过脸来,望着空冥的前方,那煞白的瞳孔令对方突然卡了克,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斯拉欧加渐渐站起身,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他身上浮动,像是要挣脱出来似的。
“不得反抗……”斯拉欧加伸出手来,猛地抓住了桌子上的枪。他的眼中焕发着异彩,就像一个神的使者,在瞬间觉醒了一样。
他把枪举起来,即使带着手铐也一样熟练地拉开保险栓,瞄准。
对方也急忙举起了枪,不过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从没看到过这等情形,托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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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滑开了,有人迅速地冲了进来。“斯拉欧加!”他喊道,“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斯拉欧加仿佛突然清醒了似的,瞳孔瞬间就变回了原状。他愣了一下,接着便很快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顺着自己的枪口望过去,只见让他一直无法释怀的席弗斯站在门口,正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那是凯瑟庇尔,他告诉自己。席弗斯已经死了。
“斯拉欧加……你没事就好。”凯瑟庇尔松了口气,看上去很疲惫。
“凯瑟庇尔·泽米奈!”房间里的人都骚动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出现在……”
他们终于没能把话说完。跟着进来的索佩格·梅塞达少校冷冷地举起枪,根本不用瞄准便射击。没几秒钟,屋里带着惊骇表情的人便倒了一地。
“梅塞达少校!”斯拉欧加不由得喊出了声。“您……”
“放心吧,只是麻醉弹而已,我还不想惹什么大麻烦。”索佩格淡淡地笑笑,收起了枪。“你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把这事说出去的。我进来前先检查过了,这里没有监视器。”说着,他走上前来,只一下就捏断了斯拉欧加的手铐。“谢谢你的好哥们吧,是他拼命恳求我让我来救你的。”
凯瑟庇尔拘谨地笑笑,小声说这是应该做的。
“不过救了我……你们怎么办?”斯拉欧加活动了一下手腕,试探性地问。“还有凯瑟庇尔……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原谅我,可是……”
凯瑟庇尔把手放在斯拉欧加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哥哥他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他不想再连累你。”凯瑟庇尔低声说着,声音里却压抑着无奈和痛苦。“你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没有人会埋怨你什么的。我们已经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今后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你的生活,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再说,我们联手……骗了你这么多年,这些事一点都没有对你说过。虽然也是为了你好,但是作为朋友,我们这么做实在是不够诚实。所以……对不起。”
斯拉欧加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心里十分难受,简直令人窒息。
“但我相信,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退缩了。就是因为我的懦弱,才导致了这个结果。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负责……哥哥他对我说过的,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不后悔。所以我也不想后悔……他一定是很珍惜你这个朋友,所以才不让你开枪,自己了结生命……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
斯拉欧加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对不起……你现在的心情,我也许万分之一都体会不到。虽然我也很伤心,在不停地埋怨自己……可是,我却不会安慰人。实在很……”斯拉欧加努力地说着,却又有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谢谢。”凯瑟庇尔勉强笑笑,轻轻替他擦去眼泪。
稍停了片刻,索佩格提醒道:“如果你们再拖下去的话,可就要危险啦。若是再来更多的人的话,便不好办了。”
“梅塞达少校……今天真的是谢谢您……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啊。”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口气对索佩格说话才好。
“用不着谢我。我对人类没有喜恶感,我会来只是为了我自己。”索佩格很轻松地说,仿佛在描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我只是想看看我们这些非人类的未来,还有雅弗拉究竟在这个领域做到了什么程度而已。现在你们正面临着危机,有可能会栽在自己同类的手上。你们的对手,很不幸,是和你们不相上下的非人类。”
“您是说,现在与我们作对的,同样是……”斯拉欧加睁大了眼睛。
“是啊……他是个偏执狂呢,不自量力地想要净化这个世界,就像你一样。不过,他却认为所谓‘天使’是愚蠢的东西,希望把这仇恨的产物也一并消灭掉,所以现在你们都处在危险中。他天真地想让我协助他,可是很可惜,我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同盟。我只是想让你们能够公平地竞争,我只是想看看最终的结果,然后判断雅弗拉的这些不伦不类的作品是否有资格生存。或许……等到我认为你们的存在对我产生威胁的时候,我会把你们都消灭掉也说不定。”索佩格说这些话的时候仍带着笑容,就像斯拉欧加一直熟悉的“黑斑鸠”先生一样,根本就是一个局外人的状态。
“果然没错,您只不过是想看热闹而已。”斯拉欧加自嘲似地说:“我早就知道,我们所看重的一切在您的眼里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您根本就不在乎成败如何。现在的我们,或许让您觉得根本不需要费力气去毁灭。”
“是啊……所以我不喜欢你们,当然,也并不讨厌。你要我——一个电脑,该如何感性地思考呢?这漫长的无边际的生命是需要乐趣的,雅弗拉恰好让我看到了这个可能。”索佩格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带着一丝讥讽,好像在嘲笑人类的自大和愚蠢。但同时,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好像隐含了另一种意味似的,显得有些诡异。
“好吧……我现在并不想和您谈这些问题。”斯拉欧加突然觉得无比的自卑与沮丧,这是他已经感受惯了的,每当和索佩格共处,他总是会有这种别扭的感觉。“我会离开的……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在您的视线之内出现。其实我也早就想这么做了,总是生存在您的压力下对我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索佩格突然笑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就猜到了斯拉欧加的心情。的确,待在自己身边根本就是平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压抑。可以理解,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面对一个根本无法超越、即使再努力再努力也无济于事的强敌时会是多么气恼和窝火。
“那我给你指条路好了。”索佩格捋了捋头发,顺势整理了一下领带。“你可以到君士坦丁堡去……去面对你最后的命运。如果你运气够好的话,可以解决现在困扰着你的所有事情。”
“君士坦丁堡……?”听到这个仿佛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名字,斯拉欧加微微有点发怔。
“是啊。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未来,都会在那里交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后悔的,即使是死在那里,想必也算是了结了吧。”索佩格仍然用那种开玩笑似的口吻说:“那里有人一直在等着你,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神的宠儿’。他一定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会到那里去,在处理了四个不听话的人偶后,他的下一个目标本来是‘智慧女神’的。但若是你去晚了,说不定已经濒临崩溃的‘完美的秩序’就会永远消失哦。”
斯拉欧加这次是彻彻底底地被索佩格的能力折服了,他根本就没想到索佩格会知晓这么多应该是绝对隐秘的事情。他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了艾霞的身影,让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艾霞·凡许达,字面的确有“完美的秩序”之义,但索佩格,为什么会对此了如指掌呢?
“快点去吧。”索佩格望着斯拉欧加突然变得惊恐了的神情,仍是淡淡地说着。“每耽误一秒钟,都有可能会终生遗憾……不过我真是没有想到,在你们的身上,竟然会有‘感情’这种东西。”
斯拉欧加顾不得想许多了。他又满腹狐疑地看了索佩格一眼,装好枪,就大步跑了出去。索佩格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很享受似地笑出了声。凯瑟庇尔奇怪地看着他,刚刚他们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听懂。但索佩格却很快止住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用仿佛唱歌一样的声音说:“走吧走吧,这种事情总要本人来做比较好。虽然看样子是我救了他,其实,我是害了他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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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群群游客中间穿过,马南径直来到了那个侧门。这个时候,她看到门边柱子上的蛇已经安装上了红色的眼睛。她轻蔑地笑笑,微微弯下身子,闪过了那一道人眼无法看到的红色激光。她从带有双面门的入口穿过,把大门翻转,左边那条较为隐秘的道路便出现在了眼前。她经过一条条瑰丽无比的琉璃走廊,轻车熟路地走向目标。那些小天使都在头顶摇晃,圣母冷漠地注视着地面。马南知道自己带来的可能不是希望,但她仍是想拼一拼,最后看看会得到什么结果。
她来到那别具特色的“圣殿”前面,心说一定就是这里了。门口挂着“修理中”的牌子,使很多游人扫兴而归。她站在带有繁复装饰的大门前,望了一下门把手上的天使翅膀,毫不迟疑地推开了仿古制作的铁门。
不愧是君士坦丁堡的招牌景点,这里确实是个无比圣洁美丽的地方,仿佛笼罩着来自天堂的光,使其处处散发着日月光华般的绚烂。那一道道著名的“圣光”从上方看不到顶的苍穹中泻下,在朦胧的地面上勾勒出奢华的痕迹。建造这样一个“圣殿”确实是一个大工程,不知道凝结了多少艺术家的心血。不过,一直支持着他们的那所谓上帝会保佑所有人的信念,真的会存在于世么?到头来,宗教的谎言只会愚弄了所有人。
这里静得出奇,好像一个人都没有。马南站在无比空旷的大殿边上,竟感到莫名的惆怅与失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明明独自一人,却总感到不自在?
这个时候,一阵飘渺的仙乐突然响了起来,从微弱到清晰,在大殿里絮绕着。马南听得出来这是《法努尔的神之颂》,但却不知道在这里播放是何用意。
我在茫茫夜色中等待,等待着那生命中最美丽的光辉;我在殷殷期待中浮沉,因为我相信总会有阳光降临。如果日升就在遥不可及的希望对面,我将在云端等候一生。
歌颂希望天使的圣歌,在这里奏响确实是讽刺。
把眼泪还给大海,把死者还给土地,声音随风而去,留下的烽火,消失在边境。如果我们奉献了一切的青春与热血,那我们的希望永不破灭。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曲调确实优美迷人,如同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梦幻。马南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刚才的那个幻影。她看到卢川在面前朝她微笑,朝她伸出手来,然后渐渐离她而去。她可以看到那张笑脸在不停地晃动,她的身影在不停地旋转,直到世界天昏地暗。
上帝说太阳存在是为了带给人类光明和希望,所以天明时分微笑代替眼泪。
这真的是幻影么?
你说不要孤独寂寞只身一人,所以我来与你相随相伴。
定睛看去,她确实看到一个女子身着黑色的长裙,在那里像着了魔似的不停地跳舞,不停地旋转。再仔细看,的确是卢川没错。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上前去,唤她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卢川微笑着伸出了手来。马南看到又有一个人像幽灵一样地闪现了出来,托起卢川白皙的小手,嘴唇标准地停在手背上方
她只看到一个背影,无法确定对方的相貌。那个人就这么揽住了卢川的腰,接着便拉着她翩翩起舞。那个人的动作很优美,舞步也十分熟练,卢川好像脚不点地似的在大殿里来回飞行。
就在两个人转向这边的一瞬间,马南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但这也使她吃惊不小,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叫出声来。
“卢川……不对。”她迟疑了一下,接着反应了过来。虽然很像,不过那张脸并不是卢川的。那种自信的微笑,那种气势和风度,简直就像是……
自己……?
她攥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前出现了她根本没能预料到的状况……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即使有看起来似乎是一模一样的人,也不至于会在各方面像到这种程度。
“看到这种情景,你应该怎么办呢?”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却有着机械般的感觉,就和那天她偷听到的一样。她急转回头,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想到竟然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捉弄,马南不禁感到一股怒火窜了上来。她大步走过去,一下就抓住卢川的手腕,狠狠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跑出来?快跟我回去!”
卢川楞楞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么?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马南只觉得心里压抑得很,便痛快地说了出来。
卢川仍是以一种光怪陆离的眼光望着她,然后缓缓地说:“你是谁?”
马南皱起眉头,生硬地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姐姐啊。”
“骗人!”卢川如花的笑容瞬间就绽放了出来,“姐姐明明就在这里啊!”
她对面的那个人朝这边望了过来,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卢川,别再闹了!找不到你,大家都很着急……”马南拼命让自己更有耐心,像哄孩子一般地说。
“姐姐就在这里啊,我一直、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我好快乐……”卢川笑得更灿烂了。
就在马南一筹莫展之时,那个甜美的声音又在说话了。“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反倒多余了呢?你妹妹在这里很开心啊,你为什么非要把她带出去呢?”
马南转过身去望着那一片朦胧的光芒,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如果你再胆敢打扰我的话……”
话音未落,她突然在大殿的一角看到了一道帘幕,那中央有个人影的轮廓。她不由分说,举起枪,连射出三道激光。帘幕中的人影晃了两下,倒下了。那帘幕也同时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已经碎成一摊的机械肢体。
“果然没错。”马南缓缓仰起脸来,朝天台望去。“你一直是通过这个机械娃娃与外界交流的吧……今天终于可以再次见面了。”
呼呼风声凌厉,催促光阴流逝。从来未发现,梦已封闭。请吸一口气证明你开心,请牵一牵挂试验爱的残忍。缩短了永恒,增长了皱纹,于天国再会亦能拾回前尘。
如飘渺的天堂出现在了眼前,四周都是柔和的光芒,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天使般的吟唱。
夜色在水波中摇动
波澜不惊的寂静令人神伤
绿树成荫的岸边
绚美的黎明
只要耐心等待
以纯洁的心灵
一只长翼长尾的白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过去,终于完全沐浴在了圣光中。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从那光芒中伸出了一只手,接住了鸟儿。
这里位于神的左侧,大地随时随刻在倾听我们的声音……若您不会忘记
“这谜题句句都指向着同一个答案呢。”马南淡淡地笑笑。“原来我一直都忽略了……我早该想到的。”
灰暗的海空对岸
有处没有争斗的沃土
是谁向我诉说
无人能够抵达那里
或是存在于谁的心中
一张脸渐渐显了出来,那碧色的双瞳带着神授的同情,带着圣母般的温暖。
“有可能只是我不愿意去相信而已。曾经是同伴……现在却要把那美好的回忆都一并消灭么?”
为滋润那平息水流涌动的大地所作之曲
即使尚不在人间
那人没有答话,微笑着,终于完全走了出来。她波浪状的淡粉色的头发柔和地披在肩上,灿烂的长裙上缀满了缎带,松软的发辫上四个十字架装饰的银环闪闪发光。
也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双手获得
无论何时,总有一天,一定……
“爱尔麦蒂,我等你好久了。”马南望着对方终于出现在眼前,轻轻地说。
“沃夫·马南,好久不见。”爱尔麦蒂缓缓地开口,接着眯起了眼睛,表情安详得带着水般沉稳。“我真的是有点想念你呢。”
马南没答话,却时时保持警惕。
“我孤身一人等了这么久,真的是好寂寞。不过有你们来与我做伴,也是很幸福的了。”爱尔麦蒂仍是一付柔美的慈祥,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
“于是你便把所有的人都留在你的身边么?还真是自私啊。现在不仅是我妹妹,连我你都不放弃么?”马南把手放在卢川的肩膀上,带有一丝讽刺意味地说:“而且还做了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偶?”
“那是你妹妹的作品。”爱尔麦蒂笑得更灿烂了。“她到我这里来,我为她提供了场所,她便按照对你的印象制造了许多人偶,这是最成功的一个。”
马南沉默着,在万道光芒的普照下,却感到一丝凉意。
“是啊……你不在她身边让她很寂寞呢。她做了好多好多……但全都是废品。人类女性的身体并不是上好的容器,不是每个都会成功的,大部分都发了疯,于是我就让她把她们都丢掉了。现在还留着那么几个,你要不要看一看?”爱尔麦蒂仍在不停地说着,嘴角却带了一丝残酷的微笑。
马南略微惊动了一下,但马上便镇定了下来。许多过往划破她的思绪,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我这么做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要让你回到我身边。让我失望的是,你妹妹不够听话,违背了约定,天真地想让你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即使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她也一直想让你离这里远远的。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受伤和精神障碍却把你给引了回来。我意识到这可以利用一下,于是便事先进行了催眠,让她成为我的间谍,随时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并在合适的时候向你透露一点秘密,把你吸引到我的所在地来。
虽然是这样,她的精神却不允许这样做。于是在她执行我的命令的时候,便会出现危险的状况。她想把一切都透露给你,但是想保护你的心情又令她无法开口。自然,在你眼中,她只不过是说话吞吞吐吐而已,你又怎会知道,她此时忍受着多大的煎熬?”
“住口……”马南忍不住了,她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她明白了泽尔若当时所指的人到底是谁,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她最不设防的人。她意识到卢川可能就是造就这一切的人,而且那些死去的女性可能都是……
“不是她杀的。”爱尔麦蒂好像得知了对方的心情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她负责解剖和改造……那的确是很完美的技术。有朝一日你离开这个世界,说不定你也可以保存下所有的记忆和能力……然后由一个先进的电脑代替你活下去。到了那个时候,生命……可以说永存。”
马南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对面的那张沉静的脸,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双眼却永远散发着光芒的脸,突然觉得无比悲哀。“为什么……”她低声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发生什么事,人的生命都只能有一次……你们这样,会把整个世界的秩序搅乱了的。”
“这样子不是很好吗?”爱尔麦蒂露出了笑容,“你可以死掉无数次,但却可以不停地更换新的身体。电脑可是比人类要强大多了啊,而且可以免去好多烦恼。你现在做事这么莽撞,明知道会有危险还会独自前来,说不定不会活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在那之前,为你的灵魂准备好容器,这样子的话,你就会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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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合适的‘容器’!每个人的生理机能是不同的,现在你们的技术水平还没有达到可以完全改造的程度……”
“不管怎么说,姐妹间应该是最相似的吧?”爱尔麦蒂插嘴道:“我相信……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你妹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精神,拿自己的身体做最完美的容器。”她的眼睛中泛着游移不定的光芒,却又透着狰狞。
但马南并没有看她,她的手指在卢川苍白的脸颊上滑过,卢川仍然用充满了迷雾的眸子望着她。“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的。再说……仅仅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就要……杀那么多人,这样子不是太自私了么?”
爱尔麦蒂的目光在一刹那间变得冷漠了,然后沉下脸来,缓缓地说:“自私……真是可笑!自私的应该是这些家伙才对。你真的怜惜他们的生命么?作为一个非人类,你竟然怜惜他们的生命?人类每时每刻都在杀害其他的生命,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生存。正是因为人类的强大,所以他们才肆无忌惮。我们比人类要强大得多,照这个逻辑我们完全有权力去猎杀人类。为什么不可以呢?正是因为他们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到了连同类都不放过的地步,我们才会受到种种劫难,无法在他们中间苟活下来。不过无论使用什么方法,我们达到了他们所不能达到的高度,成为了前人想都不敢想的战斗机器。虽然我们也会流血流泪甚至死亡,但我们是不同的,从本质上不同!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在乎去伤害他们。既然他们曾经剥夺过我的生存,我为什么不可以夺走他们的生命?”
“爱尔麦蒂……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马南抬起头来,攥紧了拳头。“你也是从人类过来的,你为什么这么绝情地要把曾经的同类消灭?”
“因为他们不给我共处的机会!只是因为弱小,我就无法反抗任何伤害,无法做什么保护自己的事,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她举起双手,手背上刺目的伤疤清晰可见。“看到了么……他们就因为不同的信仰,都在愚蠢地崇拜着自己的神,才会这般残忍!我为什么要原谅他们?他们给了我死亡,父亲大人给了我新生。现在连父亲大人都被他们杀死了,我为什么不可以杀害他们?我现在比他们要强大……能够做到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我要让这些愚蠢的家伙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如果有的话,也是我们这些来制裁他们的罪的非人类……‘神之子’。”
说着,爱尔麦蒂的眼睛闪过一丝奇异的银光,她们脚下的地板立刻开始往两旁退去。马南发现自己站在一层透明玻璃上,脚下是从未看过的景象。在这层地板下,竟然有一座城市,一直沉睡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静默得像一座坟墓。
“这……这是……”马南不由得吃了一惊。
“‘庞贝’……地底之城。”爱尔麦蒂缓缓走下扶梯,来到这块大玻璃上。“这也是军联的杰作……看到了么?为了殖民扩张,不惜牺牲同伴的性命。这样贪婪又永无满足的人类,你仍是相信么?”
“我……仍是想相信。”马南把手放在那块玻璃上,强迫自己把愤怒压下,眼中却透着隐隐的不忍。“不管他们做过什么……人类……都是一样的温暖。正因为善良的人们的笑容,才令我没办法放得下……想要守护这些纯洁的生命。你难道就没感到过么?即使只是一点也好,你难道就没有关于人类的美好回忆么?”
爱尔麦蒂沉默了片刻,然后机械地开了口。“雅弗拉……除了我的父亲大人之外,没有一点温暖。我们是没有感情的,非人类怎么会有感情。但是我深深地爱着父亲大人,即使他无法保护我……即使他把我改造成了这个样子,我还是一样地爱他,想要相信他。他是和别人不同的,即使没有感情,我也是这样认为。他一直告诉我说希望我能像个真正的人类女孩一样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并且要我忘记所有的痛苦与伤害……但是他死了,反倒更加深了我对人类的仇恨。那么温柔的父亲大人……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是因为他拯救了我们的生命么?如果不是他,我们很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正是因为拯救了我们,害他失去了生命。
所以我也恨非人类,我们这些由人类变过来的东西,一样是肮脏不堪的。我们的原罪仍然存在,甚至害死了拯救我们的人。所有的人类都在渴望永生,但我要亲手终结这个传说。当然,是要在我毁灭整个人类社会之后。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违背自然定律的存在,没有不死的生命,自然也没有‘天使’。我们既然被创造了,便注定要成为新时代的开拓者……虽然我们只是作品,但继承主人的意志也是义务。”
“继承……主人的意志?”马南勾起了嘴角,不由得想要笑出来。“真是听话的傀儡啊。因为雅弗拉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就必须为他牺牲自己的一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自己和人类一样愚蠢。我们都是独立的生命,即使是违背自然定律的也好,即使是不被祝福的也好,我们仍然凭自己的挣扎活了下来!
你要为什么而生存,为什么而奋斗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继承主人的意志’?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是可笑。你就没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么?你就没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么?我承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处在踌躇之中,为活下来的意义而迷惘。但是我现在知道了,这世界总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总有值得我去相信,去守护的东西。我不想为了别人的意志而生存,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么……”爱尔麦蒂轻轻地重复着,眼里却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仿佛梦中的迷雾正在散去,却仍是不愿苏醒。从未想过要离开那软玉温香的床,怎么可能会甘愿承受事实之重?
伴随着谁也没有想到的撞击,马南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重的手动门被打开的刺耳声响。脚步声急促地越来越近,到了大厅这里便停下了。接着马南听到拉开保险栓的脆响,一个女声被话筒扩张了清晰地响了起来。
“我是这里的守卫人员,比月小姐,军联警备队的斯拉欧加上尉让我通知您,他正在朝这里赶来,很快就可以到达,请您安心。”
“真是太好了。”马南没有回头,仍是注视着爱尔麦蒂。“抱歉麻烦你传达。”
“这是我的职责。”那个声音缓缓地说:“现在开始便没事了……会很快结束的。”说着,她举起了枪,仔细地瞄准。
确实很快就没事了……这就让你下地狱去。那身影暗中舔了一下嘴唇。
爱尔麦蒂望着马南的身后,微微惊了惊,却又马上镇定下来,眼中刹那间浮上了阴郁。
“艾耶修曼·查蒙利中尉,”马南突然说,仍是坚定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你来是为了让我抚慰天上的亡灵吗?”
艾耶修曼着实吃了一惊,手微微一抖,枪口向下移了几厘米。她缓缓站直了身子,摘下话筒,用她本来的声音说:“您实在令我很惊讶……为什么会知道是我?”
马南微微侧过脸,目光却没有转过去。顿了片刻,她轻轻地说:“因为一直警惕着,而且时时在辨认你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艾耶修曼眯起眼睛,皱起了眉头。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抱有怀疑态度,所以才小心地要和你保持距离。那次会面……让我一直在时时留意着你的行踪。”马南仍是面无表情,却一针见血。
艾耶修曼愣了一下,接着微笑了。“真不愧是‘智慧女神’……不过,我想我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吧?”
“虽然受到过相当的军事训练,但作为一个暗杀者,你仍是不够老练,在第一次见面时便对我说了谎。”马南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已经恢复到了最沉稳的状态。“你的右手食指第一指节处有厚厚的茧,在你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时我注意到的。如果要说是写字磨出的话,应该在中指上才对。如果你注意那些长年从事射击训练的人的话,就会发现他们有与你相同的特征。但你却告诉我你从医学系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卫生部任职,整日都在为本职工作忙碌。这么说来的话你应该没有时间练习射击,磨出那种茧子来才对。即使是射击爱好者,或是在军校里多少受过训练,都不可能会达到那种程度。”
“我对你的假设很感兴趣。”艾耶修曼仍没有放下枪,语气却变得柔和起来。
“所以说你一定暗地里在从事长时间和枪打交道的工作。并且你现在即使举枪对着别人还能如此冷静,动作也没有一点多余,实在不像是个从医学系毕业后就一直从事医护工作的中尉。”
艾耶修曼又笑了起来,却没有反驳。
“还有你的眼镜也是。那并不是普通眼镜的型号,而是经过了特殊处理,从外表上来看很普通,内部却隐藏了卫星定位和追踪装置的极品。那种东西市面上是买不到的,一般机械师也无法将其改装到那种水平。即使是军联内部,也只是分发给警备队执行任务时使用,并且严格限定生产数量。更何况,如果不是机密任务,根本没有刻意让其看起来像普通眼镜的必要吧?那样子的话既增加了造价使用起来应该也不算方便。而你却很自然地将它整日架在鼻梁上,即使是工作时间也不例外。如果不是有特殊需要的话,看起来实在是非常不自然。”马南一字一句地说,字字切中要害。
艾耶修曼叹了口气,却好像很满意似地放下了枪。“看来‘黑斑鸠’先生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也算是服了你的能力。我本来没有接到将你击毙的命令,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驱使,才来看看你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能这样被你戳穿我的伪装,我实在是感到很出乎意料。”
“而且,应该也有一点高兴吧,‘米开朗基罗’小姐。”马南微微一笑。
“哦?”艾耶修曼挑起了眉毛。
“是啊……卫生部失火的那天,由于我和斯拉欧加的突然闯入,为了保护军联的秘密资料,正在进行紧急备份的你为了不暴露身份,不得不从政府的那台‘米开朗基罗’上脱离了出来。在那以后你受到了我的追击,不得已把我推下了天台,自己也由电梯迅速下了塔楼。在水池袭击我的人也是你吧?在你抓住我的胳膊的时候……我可以觉得出来,那种力度和手指的位置与你在卫生部抓着我的手腕时是完全相同的。为了保守秘密你就算是杀几个人也无所谓了么?还是因为作为执行重大决议的电脑的主人和维护者,你手中一直持有政府签发的特权文件呢?而且你真的是很恶趣味,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你却在军籍注册上使用了那种名字……‘查蒙利(Chiaemonglle)’,如果把字母的位置变换一下的话……”
“就是‘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是么?”艾耶修曼笑得更灿烂了。
“你是对人类的能力有蔑视心理么?还是根本不认为会有人注意到这种简单的字母游戏,而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呢?”
“其实是希望会有人了解到这一点,然后阻止我继续做傻事吧。”艾耶修曼把枪收了起来,轻轻捋了一下头发,接着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双如葡萄酒般瑰丽的紫色眸子。“为了这种根本经不起推敲的理由,我已经陷得太深了。本来只是想了解真相而已,没想到现在却由不得自己。”
她缓缓走上前来,走到爱尔麦蒂和马南中间,俯下身去,注视着那一片死城。“本来以为只是唯一的幸存者,没想到还有两个不知好歹的傻瓜……我是早就知道真相了的,但从没有认为应该戳穿它。哼……戳穿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现在军联在这个地方有着绝对的权威,强者就是真理……为什么会有人不惜丧失性命,也要把那所谓的真相公布于众呢?”
马南望着她紫色的眸子,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想到了曾经见过的有着如此相象眸子的人,而且还有那现在想起来便合理了的语言。
“只不过是看在曾经为同乡现在又共事的分上,才好歹帮了一点忙而已,却仍是徒劳。如果早就意识到他们的存在是个威胁的话,‘黑斑鸠’先生也不会留了他们的性命。”艾耶修曼直起身子,抬起头来望着无边的远方。
“你所指的‘黑斑鸠’先生,”爱尔麦蒂突然开了口,“是索佩格·梅塞达么?”
艾耶修曼转过脸来注视了她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她说:“只是觉得他很强……我一直认为他并不是普通人类。初来乍到时,他对我的自信和坦然很欣赏,就让我担任了重要的职务,并暗中接受特务般专业的训练。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甘于只做到少校而已,他自己说是为了乐趣。我也经常会帮他做一些事情,包括违反联盟法律的秘密任务。但他从不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我也无所谓真正的理由,只是单纯地想要达成他的愿望,不管他是不是把我放在眼里。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我并不迷恋他,但我崇拜强者。”
爱尔麦蒂和马南同时露出了笑容。若说是强者,这世界上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你心里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最强的么?”马南低声开口,眼中却涌上了诡异的光芒。
“难道不是吗?”艾耶修曼有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事实可能是如此,但只要自己这么想的话,便永远都不可能超越了。”爱尔麦蒂接着说了下去,“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只有自己,只要一直这么相信着,便会达到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高度。若是一直以为有个人是无法超越的,并因此妄自菲薄的话,便永远都不会进步了。”说着,她轻轻展开衣袖,四周的墙壁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巨大的雕像,呈环形围绕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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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艾耶修曼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专门建造的殿堂。”爱尔麦蒂又向前走了几步,“你们的城市有这些美丽的守护神,便不会寂寞了吧。”说着,她微笑了起来,环顾四周,然后轻声道:“难道直到现在,还需要别人来守护着么?我们是仅剩的天使和恶魔都崇拜的民族,却连自己的性命都保全不了呢。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只有自己……哼,可我们即使再强,也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些雕像只是注视着这世界而已,它们只会给人以精神的安慰,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难道直到现在,还要把希望寄托于它们身上么?”
马南没说话,她望向爱尔麦蒂后面,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在她身后的是一位面容祥和,有着华丽的拖地长裙,无比美丽的天使。那位天使一脸虔诚,一只手放在胸前,仰着脸,仿佛在沐浴圣光,又像在往天上飞去。这张面孔是那么熟悉,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难道是军联卫生部门前的那尊天使雕像……?似是没错,都是一样的温柔与虔诚。
还是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天使,都有着近乎相似的特征;不管是处于何处、谁人描摹建造的天使,看起来和眼前的这尊天使像都有着相同的灵魂。那来自于人类数千年以来层层叠叠的痴想与梦幻,最后都凝聚在了爱尔麦蒂诡秘的笑容中。
再转过脸来望望自己的身后,马南发现正对着自己也有一位天使。那位天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披着厚重的长袍,手中还捧着一本包装精美的书籍。他直直地望着自己,脸上的微笑生动又仿佛带了一丝冷酷和阴暗。
这些天使像都以各种各样的奇怪目光望向这里,好像急于表达什么似的,令人浑身发毛。马南一直觉得事情有古怪,却又说不出来。她总觉得这些天使像并不简单……起码,不仅仅是所谓的“守护神”。
“沃夫……你仍是想不起来?”爱尔麦蒂仿佛吟语一样地开了口。她伸出手去抚摸自己身后天使的裙裾,扬起脸来注视着那曼妙的身影,仿佛面对着自己最初的恋人。“这便是父亲大人制造我们的原型,传说中的天使……我们被创造出来,最初的目的是为真理和正义而战,带给人类希望和幸福来的呢。”好像陶醉在了这美景中似的,她的目光游离了起来,似乎听到了最甜美的召唤。
马南感到有遥远的回忆在渐渐浮现。爱尔麦蒂的面容刹那间在她眼中变幻出曾经熟悉的一张张笑脸,使她仿佛看到了早已不在的那个人,不由得了叹一口气。她又缓缓地转过身去,略带悲哀地望着那双注视着自己黑色的眸子。这就是真正的“智慧女神”么?自己原来是她的替身么?那唇边隐隐勾起的微笑,让马南突然觉得如此熟悉又遥远。
穷其一生追寻的真理一直就在身边,却怎么也无法发现。在这一瞬间,过去和未来都在这里交织,延绵成一片空洞的风景。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即将来临,正要发生的一切在将来的空间里且歌且行,过往的故事在逝去的时光里渐行渐远。是谁将往事禁锢,封印在如水的记忆中,甜美如花朵一般,又寂寞又美好。
原来未曾走远,原来故人安好。
如是断翼之蝶,不曾有蹁跹而舞的自由;如是残秋花苞,不曾有灿然绽放的妩媚;如是深潭死水,不曾有浅吟低唱的轻灵;如是南国盐雪,不曾有柳絮风起的诗篇。一切的憧憬怀疑,爱嗔痴怨,欢乐悲伤遮蔽了整个天空,在尘封的记忆与重逢之间,在重逢与未来之间,只有无尽而上的烟尘。
“第二位天使……沃夫·马南。记得……是司‘智能’的吧?”马南缓缓地开口,仿佛步入了某个久远的时代。那记忆中的完美和自己,原来有着相同的名字。
“是啊……”爱尔麦蒂笑得更灿烂了,却带了一丝凄美的意味。“我们被赐予的名字,曾经是属于这些天之骄子般的生灵,虽然看似沉重,却仍带着珍贵的神之祝福。”说着,她望着直冲着自己的那如凝结了日月光华般的天使像,温柔地开了口。
“这是第四位天使,爱尔麦蒂,司‘虔敬’的天使。字意为‘献身’之意。是最高神的唯一女儿,大地的守护女神,立于神的左侧。她具有能让大地丰收的一切美德,和恶魔难海斯扬是相对抗的敌人。她是智慧及真理的女天使,能化身成人形降到人间,促成所有天底下的美好事物。一个月中的第五天和十二月是属于她的。”她缓缓转过脸来,露出了和天使像近乎相同的笑容。
如天使般纯美无邪,内心却被层层羽翼紧紧包裹,看不透真相。
命运之轮的运转仍然如此平稳,每一个齿轮都契合得很紧,一下下,一声声,斩钉截铁,咬牙切齿。
原来早就定好了的,原来所有的命运早就被前人写成古老的文字记载下来流传千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现在在这里活着,演绎着曾经的曾经,重复着过往的过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说来的话……”马南有些不安地环顾四周,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一个个天使像此时看起来似乎是那么真切,都是残留在脑中多年的印象。而自己两旁的两位天使像,则令她不由得觉得心中有一种感动在翻涌。那是第一位天使,司“服从”的斯拉欧加和第三位天使,司“天则”的艾霞·凡许达。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中复杂的情感,只是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般无法言语。
艾耶修曼从没看到过这等状况,不过却很快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她带着一丝好奇也转过了身去,不过在她身后紧挨着斯拉欧加的却是一座恶魔像,还在与斯拉欧加搏斗。她有点奇怪,却觉得问不出口。因为那恶魔像她再熟悉不过了,此刻就摆在她自己的办公桌上。她是觉得那雕像制作精美才把它摆在那里的,偶然照镜子,她竟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包含了太多秘密的微笑竟然如此地眼熟,就和恶魔一样。
“爱尔麦蒂……你做这种东西出来……到底是何用意?”马南的眼里冲上了阴霾。
“为了……我自己的愿望。”爱尔麦蒂轻轻地笑着,瞳孔里却仿佛跳跃着火焰。仿佛千年的寂寞和迷惘都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她的表情是那么地深邃。她是在笑着的,眉间却又写着悲伤。
若是无法流泪,若是约定好了要坚强,我就一直笑下去。即使要灼痛我的灵魂也好,我不喜欢违约。
既然已经变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就让我决定未来的路。
“为了你的愿望……”马南想起那天偷听到的内容,虽然感慨万分,但一贯的冷漠很快便占领了高地。她拔出枪来,缓缓举到眼前,静静地瞄准。爱尔麦蒂仍然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慌乱,连眼都不眨。“为了你的愿望,你有死的觉悟么?”
世界在无声旋转,所有人都静默着,没有人出声。
爱尔麦蒂张了张口,没说话。
“马南……爱尔麦蒂?”一个声音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响了起来。急转回头,马南看到斯拉欧加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汗珠,脸上带着不可置信。“这到底是……”
“别再靠前了。”马南冷冷地说:“情况已经完全变化……她现在想要我们的命呢。”
斯拉欧加一惊,刚刚从梅塞达少校那里听到的话又响了起来。他缓缓地环顾四周,四周高耸的天使像都在注视着他,不远处的艾耶修曼也在注视着他。在他的脚下,一座沉寂的城市蛰伏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机。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最绝望的答案,终于看到了席弗斯那笑容下隐藏着的泣血的真相。
他不由得俯下身来,颤抖着触摸那玻璃表面。那座城市看起来是如此地不真实,似乎根本就不曾存在。但那一个个塔尖,一个个窗棂却又是那么精致,那么清晰可见。他知道必须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再出乎意料也好,他不得不接受这近在眼前的真实。
一直以来不敢相信的事情被证实了,他的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满载着震悚和惊惶。
“可恶……”他狠狠捶了一下地面,努力遏制眼泪不流出来。就是因为这样,席弗斯才会死的么?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连一点点的安心与幸福都得不到么?
“可是……爱尔麦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绪,他直起身子来,低声问道。在他心中爱尔麦蒂一直是纯洁无暇如圣女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马南为什么要举着枪?虽然这个中缘由梅塞达少校早就暗示过他,但他仍是不愿相信往昔的好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想用自己的心去证实真相。
他不想再这个样子了,他曾下定过决心,无论如何,也不允许重要的同伴再在眼前死去,绝对不允许。看到这个场面,他不由得想到了席弗斯死时的那一幕,这使他心中又翻涌起一阵痛楚。
“她想履行你的职责,实施‘制裁’呢。”马南微微勾起了嘴角,“为了所谓的替雅弗拉报仇,她憎恨整个人类社会,也想毁灭像我们这样的非人类。我自然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还说什么正义……为了颠覆这个世界,她支持利用无辜人类的身体做实验,以达到理论上的‘永生’……这也算是‘正义’么?”
“任何人对‘正义’都有自己的定义。”爱尔麦蒂沉稳地说,表情仍然平静如水。“人类是无比的肮脏……他们已经侵犯到了每一个物种生存的权利。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只不过让他们自尝苦果而已。斯拉欧加你自己就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么,仅仅以自己的判断就判定‘罪人’是否该继续生存……你在心里其实也是认可这种做法的吧?”
斯拉欧加沉默了一会,攥紧了拳头,仿佛在为自己打气。片刻,他抬起脸来,缓缓地说:“每个人都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即使我们是‘天使’也是一样。神已经死了,我们做的只不过是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但是不管有什么理由,我们都不可以随意地对别人实施‘制裁’。如果仅仅是因为强就可以随便剥夺他人的生命的话,我们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人类不就是这样么?就因为他们自以为强,他们便在每个时代压迫他族甚至同类,害得我们失去了原本应该幸福快乐的生命。我们弱小的时候被他们凌虐,我们强大的时候,便要让他们后悔……永远都无法做出相同的事情来!”爱尔麦蒂说着,眼眶竟然渐渐湿润了。但她仍是狰狞地笑着,一字字说得斩钉截铁,咬牙切齿。“我一直在这里等,一直等,一直等待有这样复仇的机会……我要亲手结束所有的传说……就在这里,目送着他们上路!”
斯拉欧加也拔出了枪来,强迫爱尔麦蒂结束了发言。“即使这只是没有尽头的迷宫,即使到头来得不到任何回报,”他坚定地说:“我也是一样想要相信人类,想要守护人类。只有人类,是如此地温暖,是如此地柔和……即使这一切都只是梦,即使都是虚无和欺骗,我也不后悔。若你想要破坏现在这种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和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虽然人类曾经让我伤透了心,但我一点都不想让他们重温这种痛彻心肺的绝望。因为我从人类那里尝到过‘爱’的甜美,我永远忘不了这种感觉,这种不求回报的温柔,使我下定决心要谅解人类。爱尔麦蒂,你忘记了么?曾经的一切,曾经的欢笑与泪水,你都忘了么?”
爱尔麦蒂愣在了那里,像被电击了似地浑身一颤。他的目光变幻着,手指缓缓举到唇边,有尘封的记忆和着眼泪流淌了出来。
爱尔麦蒂,你忘记了么?曾经的一切,曾经的欢笑与泪水,你都忘了么?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强迫自己不能去想,却又无法逃避。
天上不停掉下雨滴,我能感觉到,它们都落在我身上。我一直一直望着天空,天主教堂孤儿院的修女在那边叫喊着,用可怕的比喻来吓唬我,我心想我听不到她的话。她说雨原本是天使的眼泪,它们滴落人间是为了清洗人类的罪恶。
可是雨滴掉下来是因为任何东西都会掉下来,一切东西都会掉下来,并不仅仅是雨。
为什么要说成是天使的眼泪呢?
我认为我这种想法定会遭到众人的嘲笑,除了雅弗拉——我最亲爱的父亲大人。他说,我是对的,这是重力的缘故。他告诉我重力是什么东西,给我解释彩虹,告诉我什么是光,什么是星星、银河、宇宙万物。如果不是他,我的世界仍是一片无知的空白。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堆成山的柴火,是他给我带来了智慧的火种,帮我驱逐黑暗,带来光明和苏生。修女让我们向上帝祈祷,感谢他赐予的食物和和平的世界。他却告诉我没有上帝,食物是人们战胜恶劣的天气辛劳生产出来的,和平的世界是理智的成果,对于上帝不同的理解只会带来无休止的征战。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笑他们怎么会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清楚。一切都要靠自己缔造,上帝并不会给你任何启示与帮助。他仿佛阳光般照亮了我的世界,在我的心中,他就是我唯一的上帝。
在我被男孩子欺负的时候,他来保护我;在我被修女训斥的时候,他来替我求情;在我因为反驳那些愚蠢的理论被关禁闭的时候,他偷偷来给我送饭;在我被世人认定为魔女,被暴乱分子钉十字架处以火刑的时候,他拼了命救我,却没办法阻止。我记得我从火光中看到了他悲哀的眼神,还有那不停抽动着的纤瘦的肩膀。修女口口声声描述的上帝没有救我这个异教徒的孩子,他却用科学给了我永生。
为什么我要想起这以后的一切,为什么我刻意要铭记他温柔微笑的面孔?我只想记得这美好的回忆,我想这样就够了,他是我的父亲大人,不是收养我的人,的的确确是我真正的父亲——我一直这么相信。在那以后……在那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仍然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是我过去想都没有想过的美好天堂。
真的,这样就很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用尽他所有的爱关怀着我……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们不曾分开过,我根本都不记得他离开过我……直到现在都……
为什么我要流泪,为什么我心里会感到刺痛和悲伤?我不应该是寂寞的啊,我一直都和最最爱我的父亲大人在一起,他总是为我买最漂亮的蓬蓬裙,细心地为我编好蓬松的辫子,然后拉直我的衣领,微笑着说“你真是我美丽的小天使,爱尔麦蒂”。
不是这样么?不是……么……
爱尔麦蒂突然哭出了声。她弯下腰来,掩面而泣,柔弱的身子不停颤抖。
这都是真的吧……我一直沉浸其中……享受着回忆的甜美……这都是真的吧?他从未离开过我,他对我的爱是永恒的。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啊……我是这么记得的,也强迫自己这样相信。
为什么要想起来呢?为什么要醒来呢?这样子很幸福啊……我好快乐,好快乐……
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我从来都没想过会孤独一人……父亲大人一直都陪伴着我,从没留下我一个人……
“爱尔麦蒂,你是知道的吧,雅弗拉一直疼爱着你,作为一个人类,他仍是给你无私的爱。你仍是这样憎恨人类么?虽然他们犯过许许多多的过错,也给你留下了最痛苦的回忆,但仍是有人想要帮助你,想要让你感到温暖啊……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爱尔麦蒂,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我其实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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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知道?”爱尔麦蒂缓缓地说,仍挂着泪的眼睛渐渐变了颜色。她刚刚如圣女般的优雅荡然无存,瞳孔里透出了凶光。“为什么……要质疑我的信念?”
虽然不想再记起,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突然闯进门来的荷枪实弹的特种兵,那燃着熊熊大火的家,还有就这么被带走了的父亲大人。
“你们不是说过了么,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东西,每个人都各有所强,各有所坚持。”被内心强烈的痛楚所左右,爱尔麦蒂越说越快,声音也变了调子。“我所坚信着的,就是向人类复仇这一事实,这是支撑我生存下来的意义……如果连这都质疑的话,我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是藏在实验室的秘道里才躲过一劫的,透过那小小的通气口,我看到了地狱的模样。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仅凭你们的一面之言就被打动,就否定我这多年以来的信念?你们知道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么……这仇恨令我有了动力,有了坚持不死的信心……在一个个不眠之夜,我都是凭着它才不去自己了结生命。我为什么听你们的劝,我为什么要轻言放弃?”
父亲大人死了,最爱我的父亲大人死了,是被比魔鬼更恶毒更残忍的人类所害的……他离开了我,我从那以后只有寂寞做伴,只是我独自一人!
我为什么不能恨人类……我为什么不能制裁人类?
斯拉欧加咬紧了牙,说不出话来。
“仇恨……有时是支持一个人生命的最大动力。”马南低声说:“也许正是因为有了仇恨,她才能满面红光地活下去。虽然并不是好东西……但雅弗拉也许正是为了不让爱尔麦蒂绝望,才采取了这种极端的方式。不过他就没想过么……这么活下来,是否真的有幸福可言?”
“不管怎么说!”斯拉欧加把枪握得更紧了,坚定写在脸上。“我都不可能允许你再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如果你仍是执迷不悟的话……我,我会开枪的!”
爱尔麦蒂突然笑了,笑得那么大声如同魔鬼。“你不会的,”她说:“我可以肯定,你没那个勇气……向你介绍我的助手吧,你一定会很惊喜的。”说着,她伸出手来,做了个手势。
从旁边的秘道里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有一张苍白的脸渐渐显露出来。斯拉欧加吃了一惊,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见爱尔麦蒂轻轻托住了那人的手,然后将其引领了出来。
“艾霞……艾霞·凡许达!”马南也皱起了眉头。
艾霞身穿一件青色的长礼袍,长长的金发梳成两条瀑布一样的长辫。她的脸上是上了淡妆的,长长的睫毛下目光却空洞呆滞。她并没有望向这边,只是乖巧地任爱尔麦蒂摆布。在她的两边太阳穴处都安放了一个巴掌大的电路板,上面连接着条条电线,一直拖到地面。
“你……爱尔麦蒂!你究竟想干什么?”斯拉欧加吼道,握枪的手却开始颤抖。
“我说过你无法开枪的吧?”爱尔麦蒂让艾霞站在自己旁边,缓缓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我本来是想邀请你做我的下一个猎物的,可是来的竟然是她……不过也不错。我劝她和我合作,可她却是如此固执……没办法,我只好毁掉她了。但她和我过去毫不吝惜就毁掉的其他‘天使’不同,是神都宠爱的‘杰出者’。所有的人都不愿意与她为敌,于是我就采取了一些非常手段,让她留在我身边。这样,我便不会寂寞了,在战斗的时候,她也是很好的助手哦!”
“其他……‘天使’?”斯拉欧加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把他们……毁掉了?”
“是啊!”爱尔麦蒂骄傲地高声说:“是我采取了各种手段把他们召集到这里来的……但是他们都不够听话,不够强。于是我就把他们毁掉了……你们看到了么?这四周的雕像,都是凝结了他们的灵魂啊!”
“所有的……”斯拉欧加感到一阵恶心,简直头晕目眩。“古钖拉、汉鲁凡戴……还有阿米雷戴,你把他们都……”
“毁掉了。”爱尔麦蒂又重复了一遍,“他们都是废物。父亲大人拯救他们的生命是出于怜悯之心,他们却丝毫配不上‘天使’之名。这些年以来,为了不被发现,他们都一直隐姓埋名地躲着,只是想要逃避,简直是一群懦夫!这种‘天使’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过怎么说……”斯拉欧加勉强辩解着,“他们也是你过去的伙伴……即使是再愤怒,你也应该看在老朋友的份上……”
“不够强的人,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在父亲大人所创造的七位‘天使’中,只有我们有能力主宰这个世界!我们将洗刷所有罪恶,救赎所有纯洁的灵魂。即使变成了非人类,我双手上的伤疤仍在不时作痛——就是为了提醒我认识到这世界上罪恶仍存。黑暗确实存在,但我们终将取胜!”爱尔麦蒂展开了双臂,两只碧色的瞳孔闪闪发光。
她的喊声回响在大殿里,然后大殿里出现一片沉寂。时间好像凝滞了。米开朗基罗的画作《末日审判》不祥地在她身后浮现了出来……画中上帝将有罪的人抛入地狱。斯拉欧加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爱尔麦蒂……你都做了些什么!”他摇头叹息着,“大家曾经……是那么友好的伙伴……我们都……爱你,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希望你能带着希望活下来……”
“我也曾经是这样想。可是没有用,我无法忘记地狱的黑色火焰。我现在只是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你们为什么都要阻拦我?!”
斯拉欧加咽了口唾沫,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如果你仍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很遗憾……我必须保护这个有我所爱的人生存的世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如果迫不得已,我……”他努力使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爱尔麦蒂仍然从容不迫地望着他。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如果无法成为盟友,我就要将所有的障碍消除掉。”爱尔麦蒂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轻轻抚摸了一下艾霞的脸颊。“第一大天使,司‘服从’的斯拉欧加,从今天起在全宇宙的识别信号和身份证明即被消除。”
艾霞缓缓地走到前面来,挡在爱尔麦蒂面前。然后她交叉双臂,握着枪,俯冲了上来。斯拉欧加一惊,急忙抵挡,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躲开了暴风雨般的激光束。他习惯性地举起枪瞄准,但看到艾霞那白皙的脸和晶莹的水眸时又犹豫了。他没办法朝艾霞开枪,艾霞是他心中唯一的光明,他根本无法下手。
他紧皱着眉头,枪口在艾霞身上犹疑了片刻,终于移开了。
就在这犹豫的当儿,他的肩膀上中了枪,让他的身子僵了一下,接着又一束激光穿过了胳膊。他咬着牙站起来,捂着伤口,还是有血从指缝间流下来。“艾霞!”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会……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艾霞没有回答,目光仍然呆滞而空洞。她又一次举起了枪,这次激光穿过了斯拉欧加的右下腹,鲜血顿时染红了他洁白的衬衫。斯拉欧加仍是勉强站直了身子,头发和着泪水和汗水贴在脸颊上。“你不再信任我了么……”他嗫嚅着,嘴角有鲜血流了出来,“我们……还是伙伴么?”
当激光在斯拉欧加的膝盖上打出小洞时,他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但他仍是不甘心地注视着艾霞的眼睛,希望能找到不一样的光彩。可艾霞仍是冷冷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轻蔑这场战斗胜利得实在是太简单了。她的眼底有波光在涌动,却改变不了绝望的颜色。她双手握枪,走上前来,枪口对准了斯拉欧加的前胸。
在那一刹那,斯拉欧加好像看到了艾霞朝着他不停挥手,明亮的笑脸在闪动。那微笑那么甜那么美,如同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斯拉欧加,陪人家玩嘛!你干什么老是要工作哩?
斯拉欧加没有反抗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沉默着,心里无比悲哀。
好了啦,我尽量不麻烦到你就是了。你可不可以别不理我,人家可是因为想念你才到这里来的哟。
艾霞也望着他,目光里却全都是冷漠。
斯拉欧加,其实,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哦……嗯嗯……艾霞最喜欢的就是斯拉欧加哦!
斯拉欧加琥珀色的眼中失去了光彩,他缓缓咬紧了嘴唇,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想艾霞走的话,就不要对我不理不睬,不要让我总是伤心,不再皱着眉头看我,不再因为临时任务让我站在外面淋着大雨等你一整晚。
艾霞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眼中的雾气在渐渐弥漫至充满整个世界。
我喜欢让你喝酒你就喝酒,我要喝可乐你就立刻给我买,不许再碰那该死的头疼药,要每天去各大院校听我演讲,晚上陪我去舞厅跳舞,每天送我红玫瑰……
艾霞的枪口开始发出隐隐的亮光来,没有一丝犹豫,是那么地毅然决然。
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斯拉欧加希望艾霞留在他身边,艾霞就会……永远地留下来……不离开了。
斯拉欧加感到有一滴冰凉的眼泪划破了沉寂的绝望。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斯拉欧加……
艾霞坚定地扣动了扳机。
再也不分开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17:59编辑过]
就在这一刹那间,马南纵身上前,奋力把艾霞扑倒在地。激光束惨叫着同斯拉欧加擦身而过,打碎了他身后雕像的头部,发出刺耳的尖啸声。艾霞满脸惊讶,却被马南用力压制着,一时无法爬起来。
斯拉欧加也愣在了那里,呆呆地望着马南一手狠狠地掐着艾霞的脖子,用胳膊肘顶着她的胸口,一手紧紧按着她手中的枪,让艾霞挣扎不得。斯拉欧加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快点离开!”马南突然转过头来,皱紧了眉头大声说:“你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战斗……快点离开,这里由我负责!”
“怎……怎么可以!”斯拉欧加稍微回过了神来,急忙说:“艾霞她……”
“让我来!”马南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艾霞已经在努力反抗了,马南只得加大了力度。艾霞浑身抽动了一下,斯拉欧加仿佛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接着是艾霞短促的惊叫与喘息。“别再管了……这样下去你非死不可!快点,带着我妹妹,快点走,远远地离开这里!”马南仍不松手,却也是尽了最大力气。
斯拉欧加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马南那警告性的目光,便条件反射地想要退缩。再加上所有的伤口又不争气地疼了起来,他只得点了点头,勉强站起来,拉着已经看呆了的卢川往门外走去。
“怎能让你们就这么……”爱尔麦蒂皱起了眉头,想要命令艾霞阻止。马南却腾出一只手,举枪便射,一束鲜红的激光贴着爱尔麦蒂的脸颊飞过去,打碎了她的一个头饰。爱尔麦蒂大惊失色,瑟缩着说不出话来。
斯拉欧加也是暗暗吃惊,他没想到马南能如此从容不迫地开枪,心中便不安起来。马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勉强微笑着说:“放心啦……我一定,让艾霞平安回到你的身边。我有骗过你么?”
听她这么说,斯拉欧加只得按捺下所有的担忧,咬咬牙,拉着卢川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门。
目送着他们平安离开,马南才放松了按着艾霞的手。艾霞一跃而起,迅速做好了攻击的姿势。马南也举枪瞄准,低声说:“我可不像斯拉欧加那样……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艾霞!”爱尔麦蒂从前所未有的震撼中清醒过来,气急败坏地提高了声音,“干掉她!”
马南在她接收到命令之前开了枪。艾霞从容不迫地一俯身躲过激光束,然后双手翻花绳似地旋转,激光便从不同方向扫射了过来。马南用敏捷的动作躲闪着,同时按动太阳穴,她的黑色瞳孔里立刻跃过一串串命令与密码。
伴随着一阵阵如蓝色闪电般耀眼的光辉,马南四周立刻伸开了人眼所不能看到的防护罩,顿时把所有激光全部中和。艾霞仍在不停地射击,但却像打在水中般不起作用。
“真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你仍能如此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爱尔麦蒂喃喃地说,心中却一阵惆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不是你逼我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想弄成这样。”马南低声说,却仍是继续扣动扳机。由于转变成了防御优先,她维持磁场防护系统已经耗费了相当的力气,攻击冲破磁场阻力后便显得相对弱了。
“可是不要忘了……艾霞也有着同你相似的构造。而且……你是司‘智能’的天使,并不算是战斗专家,要你转变成战斗形态实在是很勉强。相对来说……”爱尔麦蒂微微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艾霞,战斗系统全开。”
艾霞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凌厉了,太阳穴上的电路板发出咝咝的声响。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瞳孔里有金红色的光芒闪动。似乎调动了全部内存空间来做战斗程序的周转般,她的浑身都在抽动,电火花迅速蔓延开来犹如暴躁的寄生植物。
艾霞手中的枪开始渐渐地与她的手臂同化,无数电线疯狂地扭动缠绕。那激光枪进行自我改造更新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就变成了大似火箭筒的强力武器。艾霞的眼睛里不停有光纤浮动,她身体自周的石块开始渐渐浮起,在空中快速转动,由于不停地进行碰撞摩擦,很快变成了规则的球形。那些石块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碰撞出一片电光石火,然后便进行有轨道的运转,仿佛小行星带一样,将艾霞包围起来,如同行星套上了数个光环。
“既然攻击优先……防御部分就使用非磁场控制好了。”爱尔麦蒂轻描淡写地说:“沃夫……看吧,这才是真正战斗型天使的力量。”
马南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艾霞处在这种攻防兼备的“战斗机器”状态下,连自己都很难说是不是能够战胜她。她不想去计算胜利机率,只是暗暗想着对策。
艾霞已经举枪攻了上来。由于有着环绕她旋转的碎石,她根本就没花力气在防守上,全力进攻。此时她的攻击力极强,只要被稍微碰到,便会化成灰烬。马南用磁场防护系统勉强可以抵挡一段时间,但若是不停地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防护罩很难说还能撑上多久。
正像爱尔麦蒂所说的,马南其实并不属于战斗方面的专家。在攻击力方面的空缺,她总是用敏捷的身手与机智的头脑来弥补。可是现在,她处在艾霞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暂时只能倾尽全力防守。
快点想啊!不会没有破绽的!她急切地催促自己。
望着艾霞四周那无懈可击、可以抵挡任何激光束的高速运转的碎石群,马南微微皱紧眉头,那旋转的模式不停闪动。
如此强大的防守……即可以说控制者是绝对自信,并不准备浪费一点力气在非机械防守上。这么说的话……就存在极大漏洞。
即使再严密,也总会有缝隙。如果说所有朝向控制者的攻击都会被挡住的话,那让它们让开道的机会就只有……
马南略加思索片刻,突然解除掉了所有防御。
“是放弃了么……”爱尔麦蒂满意地笑了。
艾霞也发现了这一变化,她并没有放松,身边的碎石仍在高速旋转。她举起枪,枪口开始发出亮光。
马南也从容不迫地缓缓抬起胳膊,举起了枪来,把所有的力量都加在了攻击上,精神由此高度集中。
握紧手柄……仔细瞄准……坚定地扣动扳机……把每一次射击都当成自己最后的机会……
想着过去接受射击训练时导师所说的话,马南不禁更加规范了自己的动作。
只有一枪的机会,同时最佳时机也只得一瞬。
若是错过,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艾霞的手指扣动扳机的时候,她四周的碎石开始稍微改变轨道。艾霞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用意志力使碎石让开,以便激光射出。
就是这个时候!
马南抢先开了枪,然后急忙往旁边闪去。可她为了精确瞄准耗费了片刻时间,激光在穿过碎石群向艾霞冲过去的同时,迎面而来的激光也穿过了她的肩膀。
一阵强烈的刺痛传过来,马南咬咬牙,狠心拔除了触觉回路。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因为身体上的痛感而进入到等待死亡的恐怖中。这么一来的话,只要她的CPU还没有崩溃,就感不到任何疼痛。不过在这同时,她手中握的枪柄也突然失去了触感。她只有完全凭意志缩紧手指,才不会让枪从松弛的指间滑落。
血还在往外流着,马南却没有任何感觉了。她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又进入了战斗状态。
她刚刚那一枪并没有瞄准艾霞的要害,却打在了她太阳穴处的电路板上。霎时间火花四溅,四周的碎石纷纷落地。艾霞不禁深深地弯下了腰去,手中的枪也掉在了地上。看样子她早已拔除了触觉回路,所以她既没有叫喊也没有呻吟。但程序的突然错乱让她手足无措,突然失去了早就设定好的目标。
“艾霞,是我,你知道么?”马南走上前来,低低地说,目光仿佛能一直望到艾霞心里去。“快点回来……不然你会迷失的。”
艾霞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不停地变幻,忽而凝聚,忽而涣散。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把控制你的系统打坏了一部分……只要你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清醒过来。”马南稍微把枪口移开了一点,静静地微笑着。“我不想伤害到你,我希望你能安全回到我们的身边。我们……是最好的伙伴。”
听到这句话,艾霞发出了一声哽咽,接着是短促的哀鸣。好像有泪水要流出来,却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望向马南这边,手指却伸过去捡起枪来。她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做到,好像在与机械做着强烈的斗争,灵魂在反复挣扎。
艾霞太阳穴处电路板上的火花更多了。她缓缓举起枪来,手指却怎么也无法按在扳机上。
“没用的。”爱尔麦蒂虚无缥缈地说:“‘天使’……不,电脑怎么可以抵抗程序的命令?”
“我们不是电脑。”马南没有回头,沉着脸低声说:“我们……我们仍是人类。”
爱尔麦蒂皱了一下眉,没有回答。
“我们仍可以流血流泪……我们会感到痛,受到重伤也会死,必须要进食才能生存。”马南仍是以一贯平稳的语调说:“我们有着自己的意识,可以欢乐,能够悲伤,有能力过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然后被别人爱,爱上某人。所以……即使生理上有了变化,我们仍然是人类。”
艾霞呆呆地望着她,却仍不放下枪。
“傻瓜……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做什么……”爱尔麦蒂的表情微微颤动,好像要笑出来,却又做不到。“我们都被人类伤害得太深了,艾霞是最先绝望的那一个。在那里自以为是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在是太轻松了,你怎么会知道她内心有多么痛苦?你说我们仍然是人类,哼,怎么可能……我们只是被程序所控制的高级电脑而已。即使是最完美的传说,我们……也只是‘作品’啊。”爱尔麦蒂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我才不要跟卑劣的人类混为一谈,我们是‘特别’的,只有我们,是不一样的!艾霞!”
听到命令,艾霞的手指又缩紧了一圈。但她仍是无法扣动扳机,目光一直停留在马南身上,眼中溢满了泪水。
“毁……”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却极其微弱,细如游丝。“毁掉我……拜托你……”
艾霞轻轻摇着头,泪水已经滑了下来。她不停努力开合着双唇,两条金色的发辫微微颤抖。
“艾霞!”马南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再往下说。“你别傻了,我一定要救你……把你平安带出去。”
“求你……毁掉……我……”艾霞仍在挣扎着发出单调的音节,声音因嘴唇颤抖而断断续续。“我不想……伤害到你……所以……毁掉我吧。我好痛苦……我不要再……这样生存……拜托……”
马南皱紧了眉头,没说话。爱尔麦蒂却恼怒地挥挥衣袖,大声喊着:“你还在等什么?艾霞!开枪啊!”
艾霞眼中闪过金色的电火花,举枪冲了上来。她的目光里全是无法释怀的痛苦,眼泪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她双手握枪,很快地瞄准,枪口开始发出红光。
“快点……求你了……”艾霞仍在嗫嚅着,却没有停下动作。“我……好痛苦……好难过啊……”
马南咬紧了牙,强迫自己的手停止颤抖。
讨厌啦,叫人家“艾霞”啦。
艾霞直直地冲了上来,像一头发狂的小兽,发出撕裂天空的哀号。
沃夫……相信我一次,我有不好的直觉,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里。快点离开,不然你也会成为目标的!不……不对,我觉得他们就是在找你。
“呲……”马南摆正枪口,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困难地瞄准。
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身边。
凄厉的枪响打碎了死般沉寂。马南沉下脸去,突然觉得有一线冰沁划过脸颊。
不要……离开我身边……
艾霞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保持着向前俯冲的姿势艰难迈了几步,然后倒了下去。马南一步跨上前,把她紧紧拥在怀中。
沃夫……沃夫……
艾霞紧紧抓住了马南的衣襟,身子不停颤抖,胸口有血不停喷涌出来。她还是挣扎着抬起头,两行清泪划过清纯美丽的脸。即使知道已经再也坚持不住,她仍是笑着,笑着,如花般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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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霞,艾霞……对不起,对不……起!”马南努力道歉,心里却明白已经无济于事。
“别哭……”艾霞微笑着翕动嘴唇,一丝鲜血控制不住流了出来。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替马南拂去眼泪。她两边太阳穴上的电路板同时迸出了电光,接着双双碎裂了开来。“对不起……还有……谢……谢……”她咬紧了嘴唇,眼中有亮光在闪动。马南想把她扶起来,她浑身却开始抽搐,然后表情吓人地扭曲了一下,泪水和鲜血顿时化成流星。
最后一丝光芒也很快消失殆尽。艾霞的手指缓缓滑下,渐渐松开,她在马南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沃父……马南……
艾霞的笑容在一片眩目的金光中闪了一下,瞬间消失成虚无。
马南攥紧了枪,心里就像灵魂被撕碎般难受,却又像火烧般愤怒。
爱尔麦蒂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实。“骗人——!”她大喊出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艾霞是最杰出的‘天使’啊,怎么可能会被打败?!”
马南缓缓站直身子,眼中藏不住的愤怒倾泄了出来。“爱尔麦蒂,”她缓缓地说:“我从没有,我从没有这么恨一个人!我也不清楚死在我手下的人能有多少,但现在,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爱尔麦蒂哆嗦了一下,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恐惧。“还不行呢,”她低声说:“还没有完成,所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战斗。我怎么可能会允许失败?”
“即使你是雅弗拉的女儿……我也无法饶恕你……你只不过是司‘虔敬’的‘天使’而已,若是以一己之力同其他的非人类为敌,你没有丝毫胜算。”马南紧紧皱起眉,缓缓地举起枪来。“这次……无论如何,无法再放过你了……”
爱尔麦蒂咬紧了牙,突然笑了出来。“没有胜算……?真是可笑。”她低低地说:“现在……现在还不行。但是只要可以完成……即使斯拉欧加也一起来,我都……要把你们尽数毁灭!”
毫无预兆地,四周的天使像开始崩塌,碎石纷纷下落,好像整个世界都撼动了起来。爱尔麦蒂在如雨点般落下的碎片中畅快淋漓地笑了,然后突然转过身去,消失在了长廊中,身后留下一串串魔鬼般的笑声。
若是无法流泪,我就不要悲伤。
我早就忘了痛苦的滋味,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理想,阻碍我的人,统统下地狱去好了。
即使曾经是我最信任的同伴也是一样。
石像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对面的爱尔麦蒂像已经倒了下来,砸在了玻璃地面上,恰好把地下城的影像给掩盖了。
这么一来的话,便无人可以再看到这秘密,整个“亚兹拉尔”于是永眠于地下,再也无法见到天日。
那曾经的欢笑与泪水也一起沉睡了,所有曾经发生过的,曾经演绎过的,都消失于一片空冥。那仅剩的幸存者,想必也会随着历史的发展,世界的转动,一并被遗忘吧?
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情呢?
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神的毁灭是渺小的人类无法抵抗的命运,但若“亚兹拉尔”的毁灭不是缘由神的愤怒,希望上帝起码也能保佑这些可怜的人们安息。
马南默默地进行着最后的祈祷,努力平静了一下气息,难以抑制的愤怒仍使她脑中嗡嗡作响。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开始对目前的处境进行判断。最先跳出来的念头就是留下来没有任何好处,那些石像都在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像在注视着仇人。望着四周不停有碎屑滚落的洁白墙壁,望着对面那深得不见尽头的走廊,她迟疑了片刻,终于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华丽的巨大坟冢。
对于艾霞这件事……斯拉欧加……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这种事情,要我怎么说出口。
他明明期待着的,他明明相信着的。
在这个时候,艾霞的笑脸竟然又不争气地浮现了出来,让马南一阵阵心痛。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亲手把艾霞……
我说过要保护她的啊……
望着君士坦丁堡特有的、满壁风动的天使图案,马南心中的疑虑暂时取代了悲伤。
爱尔麦蒂,真的是想做这么疯狂的事么?
即使把所有的“天使”毁灭,即使要让人类的科技停止进步,即使要放弃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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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仍是一片阴沉沉的绝望,斯拉欧加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他坐在君士坦丁堡的大门前,心里无比复杂。虽然明明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仍是后悔自责。身为第一位“天使”,竟然要在这里等消息,根本无法参与什么。
我为什么非要逃避呢?还是我心里,根本就没办法面对事实呢?
说起来还是自己无能,无法与艾霞战斗,只要一看到那张脸就仿佛失去了勇气。
即使心里知道是敌人,也没办法。
到底要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做到像马南那样游刃有余呢?
根本无法可想。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脚下的大地一阵震动,不由得急忙站起了身,朝大殿的方向望去。但这震动在他的企盼中似乎延续了很长时间,许久许久,他才看到一个人影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
“马南!”他几乎是用跑的冲了上去,“你……你没事吧?”
马南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过去,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她的额发垂了下来,阴影投在瞳孔里,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怎么……就你一个人?艾霞……呢?”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问。
马南仍是没说话,却暗中咬紧了牙,拳头也在微微颤抖。
“马南……艾霞呢?”斯拉欧加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得细小,却像是凝聚了极大的勇气。“艾霞她……到底怎么了?”
“死了。”马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你说……什么?”斯拉欧加的声音颤得厉害。
“她死了!”马南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是我开的枪……我亲手杀了她!”
这声音在斯拉欧加心里炸成了惊雷,他的瞳孔一下子失去了颜色。他几乎是没用大脑作反应就拦住了马南,恍惚地说:“你……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她攻击我,要置我于死地。我破了她的防御,然后就开枪了。非人类也是会死的,她流了那么多血,我不认为她还会活下来。”马南一手扶着额头,瞳孔放大,直直地盯着地面,缓缓地说。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傻瓜……竟然和我战斗……根本就是找死……她是死在我怀里的,她对我微笑,说别哭……对不起……还有谢谢……”
“混账!”斯拉欧加突然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他的眼里含着泪,一下子揪起了马南的衣领。“她一定是不想伤害你的,她只是被控制了啊!你竟然,你竟然对她开枪……!艾霞她……总是令人担心,什么都不懂,很任性,爱耍小孩子脾气……可她经历过很多苦难,她很坚强,她是个善良的人啊!”
“是啊……”马南幽幽地说,仿佛梦吟。“我了解……她那么天真烂漫又善解人意,虽然很优秀却从来不在我面前摆架子。她一直,一直那么信任我,把我当成最好的伙伴。她总是对我微笑,在意我的心情,要我快乐起来……不希望我受……委屈……”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可恶!”斯拉欧加拔出了枪来,抵在马南胸口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她应该是我们的同伴吧?在爱尔麦蒂那边才叫奇怪呢!她接受了杀死我的命令,我别无选择!只有这样做才能打倒她!”马南也朝斯拉欧加大声喊着,眼神里有近乎疯狂的痛苦。“即使明白她只是受了控制……我能怎样?我能等死么?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先开枪?”
斯拉欧加一激动,突然用力把马南推倒在了地上。马南没有反抗,只是因抽泣浑身微微颤动着,眼泪悄悄地滑了下来。
“但是……为什么我要活下来?是及时逃出了么?还是因为你要杀死我?”她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枪,突然感到一丝悲哀。
斯拉欧加的手颤抖得厉害,他心中的愤怒和痛苦无法发泄,却又下不了狠心扣动扳机。“你不是跟我约定好的么……你不是说,要把艾霞平安带回来的么?”
马南没办法解释,只是泣不成声。此时就算是斯拉欧加一枪把她杀了,她也不会产生怨恨。自己夺去了那么多生命,只有这一次,她感到直刺心扉的痛苦。
“像这样……因为迫不得已而伤害别人,因为伤害别人而被伤害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为什么会是这样?自己明明尽了最大努力,为什么还是无法阻止一切发生?
为什么还是无法释怀,无法得到原谅?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天空沉寂得可怕,简直看不到一点生机。飞鸟穿过世界留不下任何痕迹,只剩下满目的空冥。整个世界都睡着了,风吹过苍凉的天空,发出刺耳的哀鸣。云朵顺着轮回的轨道静静流淌,流过君士坦丁堡的上空,从头至尾都是那么静谧,一脉若隐若现的天穹。
永无停息。
荦荦,芳草萋,苍黄无常,在时光的沉浮颠扑之后,无所遁形地站在他们面前。未曾带走弥足珍贵的吉光片羽,任旧时的凌乱芜杂蔓延在光洁的额角恣肆无讳,没落满满一胸襟的冶丝益棼,只留下经久不息的暗香疏影,在眼角眉梢徘徊悱恻。荼靡盛开之后,夜昙盛开之前,命运之子无言走过屏幕,瞬间变化出三面的凛冽苍郁。然后世界带着眼泪笑了,低眉敛目,韶华不能尽。
不愿意去想明白的是,在一步步吻合你足迹的游戏里,是什么让那些华丽的芦苇终于匍匐成了沙砾,日日在它们脚下波澜渐起的靡靡之音又是被什么变成纵横交错的风暴声。我愿意回忆的只是,在撑着舟船穿行过这片迷宫时,我如此爱你想你,惦记你如惦记出生的禅意。
若清醒代表着未来的终结,若鸟鸣宣告着渐进的黎明,我愿为你扼杀那三千世界的鸦雀,来拯救那濒临死亡的爱情。
残忍划破了红尘,从此迷失在了亦幻亦真。你可曾看过桑田都变成沧海,泪水取代一切天真。那是永远一如往昔的笑容,和被阳光勾了边的绚烂羽翼。
让生者有那永恒的爱,让逝者有那不朽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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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以你为名的光芒
我曾经蛰伏在浓稠的海洋深处,抬头仰望那灿烂美丽的梦幻星空;我曾经如此地挚爱这个蔚蓝而清净的世界,相信这是可以安然入眠的圣洁天堂。直到激光如流星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直到人类的极限文明在夜色中爆炸成花火,我依然相信什么都没有变,你依然在我身边。
所有的花草树木,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地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地发着白光。马路上那些开不快的跑车狂怒地呼啸而过,尘土飞起老高,与天上的灰气连接起来,结成一片恶毒的灰沙阵,烫着每个人的脸。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世界像烧透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
管理天气调节的部门好像打定主意要罢工了似的,后果是遭到了所有人直达十八代祖宗处的问候。那些投票选中亚热带气候的官员在心里叫苦不迭,却又很快地计算起民意调查后自己的薪金涨跌情况来。可怜的气象局通讯员正接受着前所未有的忍耐力训练,来自民众的投诉电话让专门开了上万个分区的服务器头疼脑热,制冷机销量步步高升。
由于高科技可以控制整个星系气候的缘故,每一季政府都要举行全体公民参加的投票活动,以便把接下来的日子设定成大家最感到舒适的气候。有时遇到特殊节日也会举行与之相应的活动,比如在圣诞节时把整个联盟都改成寒带气候。但是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不论何时何地,气温总是十分恰到好处。于是大家便习惯了处在最能令身体感到舒适的温度,若是赶上机器故障或是天气调节部门罢工,便是最恐怖的噩梦。
即使是被改造的行星,若是不随时进行气温调节的话也是了不得的事情。白天地表温度会把任何暴露在外的物体瞬间烤熟,夜晚便统统冻成冰块,更不用说本身就能散发光和热的恒星了。虽然恒星体积大质量大又比较稳定,但气温调节是除了氧气与水的供给之外绝对不可忽略的改造因素。若是在这方面出了问题,后果绝对能让任何一个财大气粗的联盟政府捶胸顿足。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斯拉欧加只看见不停有飞行器在城市上空划出咒骂抗议的字眼然后从头顶呼啸而过。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此时他身边的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气味都难闻,每一个声音都难听。即使只是有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也显得令人烦躁不安,令他心里像马上就要着起火来一样恼怒。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分一秒的,只是觉得头晕,其他的感觉似乎都消失掉了。他忘记了流泪,忘记了抱怨,却浑身疲软,没有一丝力气。枪仍然在他手里握着,却只是松松地握着,好像他稍微一动就会从他指间滑落出来。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周围的一切都闪着亮白的光点,白里透着点红,整个地面如同火镜,似乎在消失之前要做最后的挣扎。
突然额头一冰,他愣了一下,眼前的景象慢慢张开。马南拿着一罐可乐在他面前摇了两下,见他发愣,有点想把手缩回去。斯拉欧加默默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透心地凉。
马南见他仍是一付呆呆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她走到一边,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把一罐蓝梅汁递给了卢川。卢川欣喜地接了过去,接着把头靠在马南肩膀上,打开磁盖,饮料就跳着舞流进卢川的嘴里。她惊喜地笑了一下,把罐子递给马南,马南摇摇头,于是卢川就痛痛快快地开始喝起来。她的两条腿上下摇晃着,长裙也跟着一跳一跳。
马南稍稍叹了口气,觉得卢川可能也是很久没这么喝果汁了。现在一般人都用很少的钱在网络上购买虚拟程序软件,将像吸盘一样的接收器按在太阳穴上的话,通过对脑神经的刺激,即使喝白开水也可以在感觉上达到各种口味饮料的效果。那种东西只要定时下载新产品就好,而且还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最近又推出了可以装载在耳机或眼镜上的微型机,这么一来的话,购买真正饮料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卢川仍然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新奇感,马南只是望着斯拉欧加,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斯拉欧加仍然目光呆滞地望着目不可及的远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可乐,仿佛在品尝着什么苦涩的味道。
艾霞……最喜欢喝可乐了。每次到我这里来,都要用我的军人卡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一大堆,丝毫不顾形象地统统抱进我办公室来。那些自动设定过低温的密封瓶子上带着水珠,把她的裙子都弄湿了。
可她还是笑着,笑得那么明媚好看,让我失去了责怪她的勇气。
她喜欢真实的饮料,从来不在网上餐馆注册,也没有用精神享用过任何特色食物。她总是会带着仿佛即将透露秘密似的兴奋表情转着圈圈踱过来,精挑细选似地从怀中掏出一瓶水淋淋的可乐捧到我面前,然后笑容满面地说,
斯拉欧加,来陪我喝可乐吧!
真是的,明明是用我的钱买的嘛,还一付好像是她请客、我赚到了的样子。
可她仍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边喝可乐,一边在我的办公室里跳舞转圈。她先是郑重其事地稍微提起裙子行礼,然后以弗朗明戈的气势抬腿起步,不停地旋转着,手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裙子高高地飘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来飞去。
那时她的笑声如同精灵的笛声般挥洒自如,留下一地的银光灿烂;那时她的笑容忽闪忽闪,天人不敢注视,深恐一念堕尘。
斯拉欧加,我跳舞给你看哦!
斯拉欧加,很好看吧!是衣服好看,还是我好看?
斯拉欧加!
斯拉欧加……
斯拉欧加狠狠地攥紧了手中的罐子,一道褐色的液体喷出来,洒在地上。斯拉欧加微微颤抖着,眼泪竟然又涌了出来。
即使知道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即使知道艾霞的过去,即使她再也不可能会回到我身边,我也无法放弃她。
马南观察着斯拉欧加的反应,搜罗不出一句看似得体的话来。她哪里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现在心里除了歉疚之外,竟还有了一丝负罪感。
若是斯拉欧加就此消沉,她恐怕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斯拉欧加,”她有点生硬地说:“那个……已经这么久了,你不回去没关系么?”
斯拉欧加没说话,目光也没有移动一下。
“我是说……”看到斯拉欧加不理会自己,马南觉得更为难了。“说不定他们会生气……军联要是追究下来……”
“我不会回去了。”斯拉欧加冷冷地开了口,“那种地方我再也不想再看一眼……哼,再说,他们早就把我列入私通暴乱分子的行列,回去了怕是也要接受检查和审讯。”
“可你要是不回去长久以来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么?而且检查这种事情只要拜托……”马南热心地出着主意,有点讨好似地勉强笑着,只是盘算着别让斯拉欧加陷入绝望。
“你别再劝我了。”斯拉欧加粗暴地打断了马南的话。“我怎么会去向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求情?再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还会对军联抱有忠诚么?”
马南沉默了片刻,然后有点丧气地低声说:“我不认为‘黑斑鸠’先生对于军联的罪行一无所知……可是对他来说,或许这些人类的性命算不了什么。只要在他能够容忍的范围内,他总会视而不见……可是难道我们这些非人类之间的争斗他也打算置身事外么?这可是关系着所谓‘智能电脑’的未来,他总不会也打算袖手旁观吧?”
“他……曾经跟我说过类似的事情。”斯拉欧加盯着地面,声音轻得令人很难听清楚。“他总是对什么事都了如指掌。他看起来一付漠然的样子,其实早就清楚地了解一切,而且有能力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事情朝着他希望看到的结局发展。只是我很奇怪,虽然我们是不完全的电脑,但是他……难道想要把这些不完美的作品全都毁掉……?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之外,他便没有了同类……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绝情。
可是……他的那种笑容,却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冰冷。若是我们的行动有一丝偏离了预想的轨道,我想他是会干涉的。他留我们到今天并不是因为雅弗拉是他的旧交,而是因为他想在我们身上做试验,他想看看非人类究竟怎样才能在这个人类世界上生存,他想看看自己的同类究竟可不可能有发展的机会。”斯拉欧加缓缓地说,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悲哀。
“你是说……他只是把我们当作试验品?”马南双手抱住肩膀,突然觉得有冰冷袭上心头。但从那“黑斑鸠”先生的所作所为中体会到这种感觉她早已习惯,所以她只是抬起头来望着茫然的天空。
“啊啊……对他来说,有什么是重要的呢?向我们开枪……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他根本就不会眨一下眼睛。”斯拉欧加颤抖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即使全人类都毁灭掉又怎么样呢?只是少了一群玩具而已。再说我们的路也走到尽头了,七个人已经有四个离开了……剩下的不知还能走多远。或许他只是想看着我们这些小卒在这里演绎着天真可笑的情感剧,然后从中获得些乐趣吧。这么一来的话,我们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牺牲与死亡,所有为了生存所作的挣扎,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听到他这么说,马南像被什么所击中了一样摇晃了一下。她此刻才意识到他们是如此地孤独,身边有无数生命却隔着种族的鸿沟无法跨越只能独自哀叹。对他们来说,所有的生命,不管是人类还是动植物,原本价值的高低都是无法分辨的。好不容易能够勉强融入到人类社会中去,并且通过自我意识强迫性地对人类有了奇特的依赖感,却仍然很难在电脑与人类的罅隙中求生存。本来七个“天使”在人类的大世界中已经是沧海一粟,现在曾经的伙伴们也已经远去,仅剩的也要变成敌人。若是无法达到索佩格的高度,非人类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上真的没有生路么?
“本来还有些继续生存的勇气的,现在连艾霞也走了……哼,若不是被上了‘不可以自我毁灭’的绝对锁码,我倒是宁愿现在就死掉呢。”斯拉欧加像喝醉酒了似的呻吟了一声,一切悲伤和痛苦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即使他们能够超越“机器人”,达到“电脑”的高度,却仍是无法冲破这“三戒律”的阻隔。
虽然有强烈的打击感传过来,马南还是忍着不说妥协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低声下气,仿佛欠了斯拉欧加什么似的。一瞬间,她的自信和骄傲又占领了高地,让她觉得理直气壮,不自觉地又露出了冷傲的表情。
“你凭什么在这里低落?”她皱起了眉头,突然觉得斯拉欧加这个样子很不顺眼。“艾霞怎么了?她消失了没错……而且的确是我杀的,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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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斯拉欧加一怒,露出了一付要打人的架式。
“艾霞的苦难已经受尽了,于是我亲手送她离开。你要怪我我不会说什么,但我绝对不容许你在这里像个怨妇一样哀叹不幸!我所欣赏的那个豪爽义气的斯拉欧加死到哪里去了?艾霞所喜欢的那个英姿飒爽的斯拉欧加死到哪里去了?你以为这个样子就行了么,就可以逃避了么?真是可悲的混账!”马南咬牙切齿地说,终于开始把自己的獠牙显露出来。
斯拉欧加又羞又恼,想动拳头,胳膊却被马南狠狠扭住。
“啊啦啊啦,受不了了就要动武了么?你这副没志气的样子还真是欠扁啊,要不要我让你清醒清醒?”马南说着,胳膊轻轻一转,然后一个利落的扫堂腿一下子把斯拉欧加掀翻在地。“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认清状况,不用说艾霞现在不在这里,即使她和你在一起,也完全无法实现你所渴盼的那种单纯的理想。艾霞早就失去当人类的资格了,她的身体根本就是……”
“闭嘴——”斯拉欧加喊出了声,然后跪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膝之间,呜咽着说:“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曾经遭受过那样可怕的灾难……体无完肤之后虽然被雅弗拉所救,却无奈被换上那样的躯体……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理解了她,才想让她不再遭受任何伤害……我想,我想保护她啊!”
“弱者有什么资格说冠冕堂皇的话呢?”马南仍是冷冷地说:“你已经失去机会了。雅弗拉可以用科学技术拯救濒死的生命,你现在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顾得在这里顾影自怜,哭丧前人,然后把生命都投入到后悔与自责中去。这样没用的你有资格奢望什么么?”
“我……我一直都是在努力去做啊!可是……可是……”斯拉欧加攥紧了双拳,却鼓不起一点勇气。
“若是……若是无法坚强,就不要在这里埋怨别人!你之所以会怪我,之所以会想杀了我为艾霞报仇,只不过是把没能保护到她所产生的负罪感和内疚,统统发泄到我身上罢了!你这个该死的懦夫,算什么男子汉?”马南越说越觉得义愤填膺,好像把刚刚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了出来似的。
斯拉欧加泪流满面,却无法反驳。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把珍惜的人留在身边这种事。”斯拉欧加缓缓地说,目光里有空洞的茫然。“可是……席弗斯死在了我的眼前……艾霞又遭遇了不测……我苦心经营的事业在一夕间崩塌。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要一切都保持原样就好了,却什么都……做不到……任何事都……阻止不了。虽然经常会因为梅塞达少校的存在感到生气,看起来升职的机会是如此渺茫,部下们总是不称我的心意,席弗斯每天都忙得像只蜜蜂,艾霞每分钟都不同的心思让我捉摸不透,但是……那总是幸福的啊。可是怎么会,连这点平淡的生活……都维持不了呢?” 因为被内心的沉重压抑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只不过是想要守护有所爱的人存在的这个世界,这双手却是如此羸弱,无法为任何人遮蔽危险,带来阴凉。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无法创造一个能够天天看到他人笑脸的天空。就算没有故人没有回忆没有封闭的天空,就算一切如愿,你信不信,也终有那么一天,泪水会干涸,伤痕会愈合,疼痛会忘却,记忆会淡薄,时间会卷走我们彼此,所剩无几的一切瓜葛。
当所有的憧憬怀疑、爱嗔痴怨都变成久远的传说,有谁还会记得我曾经如此地想要从于指间流过的细沙中挽留一个人?
又或者说,其实一切从未如此美好,只是我们都嗜好怀旧,嗜好到总想给并不久远的昨天,镀上一层生锈的金。
我多想告诉你这世界是那么美丽如同绚丽的虹;我多想告诉你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和悲伤;我多想告诉你只要有我的存在,你就会忘记眼泪的颜色。
世界在日月星辰的光辉中无声旋转,那时我分明看见你的笑颜在时光的尘埃中一闪即逝。那一瞬间的定格便成了永恒,成了我生命中最美的色彩。
那些软弱与眼泪太潮湿,无可燃烧。偏偏是他们的不彻底的灰烬与发霉的烟味,会比任何伤痛的痕迹都更难以除去。如果什么都是假的,至少回忆还是真的。直至生命的更改犹如脚下的沼泽化成沙漠那样庞大,我还以为你依然就在眼前。
几片乌云在巨大飞行器的推力作用下开始渐渐聚拢来,大地也顿时笼罩上了一片黑暗。行人们纷纷抬起头来,如饥似渴地迎接着一片凉意。
是投诉举报起作用了么?人们都欢呼着奔走相告。就要下雨了,这样一来的话空气也会潮湿多了。本来亚热带气候还是比较滋润的,若是没有湿润的空气来参与的话,想必没有人会赞同把气候改成这个样子。
细密的雨丝在极短的时间内铺天盖地,在所有的屋檐上蒙起一层薄雾。晶莹的雨滴从那些晶亮的透明金属上划过,屋里的人便雀跃着跑到窗前来看这个流泪的城市。
笼罩在雨中的世界仿佛多了一分神圣,少了一分喧嚣。所有的建筑和广场都静默着,相对无言。在那些银色的外壳下,掩藏不住的是千年的兴奋和怀恋。
自动调节温度和湿度早已成为可能,人们也在氢气燃料与电子指示灯中间找到了新的浪漫。雨的存在仿佛已经成了多余,要渐渐地淡出这个高度文明的时代。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小小的插曲还是给人们带来了来自远古的亲切怀恋。那温柔的水珠,小心翼翼地滑过每一寸土地,细细擦去一道尘埃。
听着那细密又有节奏的鼓点,亚列站在古老的玻璃窗前,把双手贴在窗户上,抬起头来望着阴郁的天空。
雨水从头顶潇潇落下,在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暗斑。不一会儿这些暗斑就连成一片水幕,雨滴还是不停落进去,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自从来到这个忙碌的城市,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下雨。
他一直会疑惑,为什么这里的人不会渴盼下雨呢?那丝丝凉意和细腻的感触,总会令他沉迷其中。还是说,能够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无比繁忙,少有人会停下脚步去怀念什么,更少有人会热切地希望雨水粘湿他们的鞋子,在车子飞驰过马路时掀起一片波澜。
除了潮湿的空气会伤害他的画作外,他甚至认为雨的到来是最美妙的事情。
因为雨是……天使的眼泪。
为什么是天使的眼泪呢?虽然从很久以前就有人这么讲,他现在却知道之所以会下雨是人工操纵的结果。还是说,天使在美丽飘渺的空中看到了人类的愚蠢与肮脏,流下了怜悯的眼泪呢?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吧?那种“眼泪”只会凝聚成泥水再渐渐蒸发干净,根本无法洗刷任何事情。
那传说中的天使,无比美丽纯洁的生物,他曾经是相信过的。可那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么?
还是说,这种生命,不仅仅存在于人的心中,更存在于这世界的每个角落。那是超脱了雕像和画作之外的,某种信仰。那刺目的圣光,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流泪。
“天使”的真正形态一定如此美好么?那种蛰伏于众人之中的洁白羽翼,真的会灿烂不可直视?
他们的存在到底代表着什么?纯洁……宽恕……美好……
神的制裁。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突然间浮上了这个词。
就在他暗自惊讶时,他突然透过窗户看到了三个身影。他们从雨中款款走来,却只有一个撑开了防雨器。其他的两个虽然完全暴露在雨中,却仍是没有一丝狼狈。雨水毫无顾忌地掉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两个人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般。那一瞬间,亚列仿佛在这两个人周身看到了天使般的光辉。
是错觉吧!他急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并无异常。他仿佛梦游般地过去打开了门,好像特别盼望着他们能进屋来。不只为了躲雨,他能察觉得到自己内心正无比地希望如此,好像望见了上帝的圣徒。
等三个人完全走到了屋檐下时,他才好像恢复了神智,顿时为自己的失常感到尴尬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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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马南好像很抱歉似地,却是理所应当地走了过来。“不过这次可是有正事。”
“不……不管怎么说,先进来吧。”亚列急忙说,闪身让道。
斯拉欧加对这种贫民窟似的住宅很是不习惯,但碍于礼貌,他还是勉强微笑了一下才走进去。他有点反感亚列盯着他的眼睛看,于是就很快闭上了眼睛。亚列倒是没有一点恶意,只是觉得有那么瑰丽的眸子实在是美妙的事。
马南帮卢川收起防雨器——一个可以散发出磁场的虚拟圆盘。这种东西悬在头上,可以使周身产生一个磁场,防止酸性雨滴落在皮肤上。卢川很兴奋地拿过那个火柴盒大小的仪器,仔细把玩着,对于这种东西可以把那么大一个圆盘放出去再收起来感到稀奇得很。
马南和斯拉欧加都没有使用防雨器,但两个人并不在乎。亚列倒是很惊奇,却不好意思问出口。他心目中马南是无比神通广大的完美的化身,所以才会有这么美丽的同伴,防雨器什么的自然是无所谓了。
“不过……不知道您今天特地到这里来……”亚列有点局促不安地小声说,心里觉得用这么狭小的地方来迎接三位天使一般的人物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三个人一进来,他立刻觉得屋中洒满了光辉。
“其实也没什么……恰巧到附近的地方来,突然开始下雨,想着我妹妹最好不要淋到,就顺便你这里来拜访一下。另外上次的事谢谢了。”马南丝毫不掩饰此行的目的,这倒让说惯了漂亮话的斯拉欧加大皱眉头。
“这……这样啊……我很荣幸。”亚列急忙回答道。斯拉欧加用眼角都能察觉到他的紧张情绪,不由得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带有“贵族”自尊的心理又浮了上来。他心里疑怪,看起来这么生分的一个人,马南为什么要跑到他这里来呢?
“不过只是说说想必不够礼数。”马南虽然是客客气气地说,言语间却有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我本来是想要不要把这块地转让给你的,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礼物。有了它,你一定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这块地有没有就无所谓了。”
“可是比月小姐……我想我并不需要您的施舍。”亚列仿佛抱有了很大决心一样地说:“我能够帮助您是我的荣幸,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这样做,而且并不图任何报酬。虽然我现在的经济比较拮据,但我怎么可以仅仅因为这样就要您贵重的礼物呢?”
马南笑了起来,似乎是非常之开心。“你把我想成那种低俗的人了么?”她笑着说:“虽然经济方面的援助似乎更实惠一点,但很遗憾,本来我也没想给你用金钱能够衡量的东西,你给我的帮助不也是金钱所不能衡量的么?咖啡什么的,就当是你请我客吧。”她狡黠地笑笑,目光落在了看起来已经完工的金发女子肖像上。“我所要给你的……一定是你此时此刻最想得到的东西。因为这件事与我也有关系,所以请你务必亲自来接收。我一定会尽全力把它完好无损地交到你手里的。”
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这个能力来到宿命面前。
“可是我不太明白,”亚列仍是一头雾水,完全不像是“不太明白”。“您说的话……我还是不懂。您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马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两个小时以后,请你到君士坦丁堡来。”
“什么?”亚列更加疑惑了。
“是的。请你一定要来。不要去别的地方,去那个名为‘雷米勒’的礼拜堂。在那里,你就会看到那个礼物了,你一定会惊喜万分的。如果……如果我没有按时赶到那里,请不要等待,也不要继续停留在君士坦丁堡中,早点离开这座城吧。”说这些话的时候,马南眼睛里有漾动着的悲哀。
“是……是的。”虽然仍是不明就里,亚列还是觉得答应下来比较好。
看到他点了头,马南欣慰地笑了。她拉过卢川的手,对亚列说:“在我回来之前,拜托你照顾一下我的妹妹。”
听到这个突然的请求,亚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紧紧缩在马南怀里的卢川,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不仅仅是因为两人那惊人相似的外貌,更是被卢川身上的一种默默散发的神秘气质而震慑住了。卢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马南身上,只是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才渐渐地把那双深不见底的明眸转过来。在目光相碰的一刹那,亚列竟觉得有一丝冰冷清晰地刺透了自己的心。卢川周身都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完全不同于马南身上散发出的紫罗兰般的优雅,倒像是罂粟般妖娆。隐约间,他感觉到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看似无比纯洁的外表下似乎还隐埋着什么东西。
听马南这样说,斯拉欧加也皱紧了眉头。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不管发生怎样的事,他都认为把卢川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精神上又有问题的脆弱女孩扔在没有亲人的地方是极其残酷的事。“你在说什么,”斯拉欧加低低地说,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如果你不在她身边,她的安全可是无法得到保证。”他似乎是强压住了要斥责的冲动。
“如果她在我身边,可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马南叹了口气。“斯拉欧加,你认为我们此去,真的能平安回来么?”
斯拉欧加一时语塞,漂亮的眉毛纠结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中也射出了奇异的光。
“所以,我想起码,卢川能够平平安安的。不管说什么,她也只是个不堪一击的人类。”马南望着卢川那双蒙上了天真无邪的眼睛,幽幽地说。
听到这话,亚列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听马南的口气,似乎他们是什么特殊的物种。难道真的是……
天使……?
怎么可能!他浑身颤了一下,很生气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您能够信任我,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亚列机械地说着生硬的话,心里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胜任。
本来他就对自己的能力持有怀疑态度,在刚刚像狼一样察觉到一丝异样后,他更觉得心跳加快,似乎周身每一个细胞都抽动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的心情,马南赞许地拍了拍亚列的肩膀,这让足足比她矮了
“好了……我们也该早些……”她说着,便往门口走去。斯拉欧加也急忙跟上。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卢川拼命追上去,拉住了马南的胳膊。她眼中溢满了悲伤,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停了片刻,她鼓足了勇气说:“拜托你……不要留下我,我想……在你身边。”
“别闹了。”马南大大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现在去了只能增加负担……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
“姐姐……!”
听到这种带着哭腔的撒娇,马南不由得因为感到肉麻而颤抖了一下。她为自己的心软而感到生气,当她准备想出个什么词来反驳卢川时,却突然发现就在刚刚那一刻,卢川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奇异的光泽。
“卢川,”她把握机会,试探性地说:“你……记得吧?在那个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卢川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来望着她,许久许久,她轻轻地开了口。“你知道么,”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知道……爱尔麦蒂……做了什么事么?”
你知道……爱尔麦蒂……做了什么事么?
我会告诉你,把你引领至绝望的深渊。
许久不曾听到的吟语又响了起来,如同不停重复着的古老童话。
马南皱起了眉头。
天使,天使的吟唱仍在继续,一刻都不曾停止。
卢川的眼睛里闪着恶魔一样的光,竟然笑出了声。
我们一直都在这里歌唱,在这里看着,看着你们生老病死,看着你们在欲望中挣扎,直到毁灭。
“若是天使的力量过于强大,就会招致神的嫉妒,被赐予毁灭。”卢川轻轻地说,表情无比安详平静如同在描述着最爱的人。“即使是曾经如此圣洁的天使,也会为了力量发疯,为了得到对方的‘神之力’而吞噬同伴的身体。从那时起,他便再也无法获得解脱,身上纠缠的都是罪孽。如果只顾一味地提升自己的战斗力的话,只会自取灭亡。”
天使的歌声更加凌厉了,在逐渐扭曲,变成地狱的嚎哭。
马南迟疑了一下,没有打断她的话。
“爱尔麦蒂她现在就处在这个边缘。”卢川接着说:“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拼命追求强大,不择手段地加载新的优秀战斗程式,全然不顾客观规律。呵呵……她支持不了多久了。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她便会完全踏入死亡的深渊,从此万劫不复。但换句话说,若是无法找到这个突破口的话,她将变成最不可战胜的撒旦。”卢川像在享受着某种快感似的,唇边满是沉醉的意味。
我们歌唱不停,歌颂着永恒不变的愚蠢的真理。这世界上将不再有善良与邪恶,将不再有存在于毁灭,所有的光明与黑暗都消失成一片空冥。
“那么,这个突破口在哪里呢?”马南试探着问。
卢川倾国倾城的笑容在渐渐弥漫,像阳光那般明媚,又像天使那般无邪。
任何的灵魂都无法得到救赎,我们不相信眼泪。
“‘完美’。”她轻轻地说:“因为她太过于完美,由此产生的自负便是最大的弱点。若是无法战胜她,这种自负便会不停膨胀,最终露出那个空档来。只要……只要抱有相当的勇气,相信自己,不畏惧死亡,并愿意用灵魂的碰撞来战斗的话,就会找到那个唯一的方法。”
消失吧,消失吧,我们要让一切永远消失,和着我们的梦与挣扎一起。
马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卢川,我有的时候真的会怀疑,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卢川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若是想去探询,答案只会将你伤害得更深。来吧来吧,你想要的很简单,只要穿过这扇死亡与仇恨之门。
“虽然爱尔麦蒂说她对你实施了催眠,但是……我却感觉不是这么简单。卢川,我现在甚至怀疑你把我们双方都骗了,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正常得很,其实根本就没有过精神上的问题。”
你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美丽新世界的颜色。你真的希望拨开迷茫的幸福,堕落到沉重的牺牲中去么?
卢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斯拉欧加觉得有点过分,心里想着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对自己的妹妹这样说话。再说卢川的失常是有目共睹的,卫生部也作过相关鉴定,这怎么可能会有假?
“若是从心里相信自己是处在这种状态的话,任何仪器都是没用的。”仿佛得知了斯拉欧加的心思般,马南轻轻地解释道,目光却一刻也不从卢川的眼睛上离开,好像想要看出来什么似的。“卢川,我想请你亲口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都是如此的信任你,但从刚才开始,我感到这里面有问题了。”
世界不会为了个人意愿而运转、停止,如果你真的如此希望,我会给你那个真相,即使这上面满是红色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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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卢川微微勾起嘴角,声音一贯的沉静。“我承认你的思维确实远远超出常人,被称为‘智慧女神’也是理所应当。因此有些时候……我真的是很佩服你,甚至忘记了我之前曾经是怎样的恨你。但是现在,请原谅我,我无法再指引你任何事情。”
你相信过我吗?你真的彻彻底底相信过我,不怀疑我的一切吗?每个人不都是在参测着对方的心思、永远怀疑着的么?我真的幻想过你爱我,但若是真的为此投入灵魂,万劫不复都不是深刻的教训。
听到这句话,斯拉欧加吓了一跳。他的目光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之间扫来扫去。两个人都带着各怀心事的微笑,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失常的慌乱,都是无比的冷静。不管是被人猜疑的一方还是希望得到答案的一方,都静默着,仿佛正在心里不停进行着计算的电脑。
这情景让人觉得有一种冰冷在逐渐弥漫过来,斯拉欧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是吧,本来你就没有相信过我,一直一直在猜测着所有的可能。所以即使我要离开你,也不算是背叛。
“卢川,我本来以为经过了这次的事件,我们之间可以不存在任何隔阂。可是我真是把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从来就没打算要为改善我们的关系作任何努力。我的确是很想好好和你相处,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简直忘记了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不愉快。可是真可惜,到了最后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马南虽然仍是带着淡然的表情,但言语间不免有些失落。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避免伤害?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在寂静寒冷的夜拥我入怀?
“我也是啊……我曾经想过,这样下去也不错。不可否认,我对你的关怀实在是没有抵抗力,就在你对我微笑的时候,我简直要放弃曾经策划了好久终于付诸实施的报复行动。”卢川依然笑得天真清纯,让斯拉欧加疑惑万分。“时间……已经到一个极限了。我该怎么办呢?”卢川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说:“本来都是很顺利的。你以为是爱尔麦蒂把我弄成了那个样子,于是对她产生了仇恨。她以为已经成功地操纵了我,于是对我可以不设任何防备。爱尔麦蒂已经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也该是找机会把她干掉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爱尔麦蒂把她所杀害的三位‘天使’的力量都加在了自己身上,现在正在进行疯狂的蜕变。若是你们现在去和她战斗,我完全相信你们能够取得胜利,但是却不一定会全身而退。到那个时候,主动权不就落在我的身上了么?”
我们用一生来等待某些东西,等得到等不到的是结局,过程便是幸福。
“你还是老样子……卢川。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让人难以捉摸,即使是装傻的时候也一样。”马南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拦下了由于气愤想上前来说两句的斯拉欧加。
“承蒙夸奖。”卢川抱着双臂,清澈如水的笑容荡漾了开来。“姐姐也是一样敏锐。”
如果可能,我愿意倾其所有去换一个可以平静与你对视的纯洁灵魂。我曾经想过如果能用世界换来你的微笑我心甘情愿,可是现在已是不可能。或许千年后我们经过洗礼的美丽心灵再次相遇,那时我会微笑地说着似曾相识。
“虽然提前知道了这些事,事情还是得按你希望的方向发展。”马南的眼中带着沉重的丧失感,却仍是冷漠地说:“事已至此,早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再说,除去你的因素,我们也有非战斗不可的理由。所以但愿你能沉住气,我从心底里希望你能够从这个事件中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我仍是更加相信我们会有另一个结局。”说完这些话,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君士坦丁堡上。“走吧,斯拉欧加,在爱尔麦蒂完全堕落之前,就由我们来填补这个绝望的深渊。若是说非人类只有走向毁灭或是变成疯狂的杀人机器两种可能,我从来都不会相信。”
我们歌唱不停,永远在沉默的语调中重复同样的神喻。那该是很多年以后的事,那时,公主的青丝变成白发,战士的锋刃一一风化,传说被洗白晒干褪尽了铅华,当年最稚嫩的杂兵也能坐在过分煦暖的阳光下把故事说得暧昧而复杂。
光阴过得潦草,才会想起一日三秋;行程赶得匆忙,才会想要高楼独望;韶华开得绚烂,才会担心落红满径,梦境过于逼真,才会害怕一睡不醒。
伴随着洁白的衣裙不停旋转,头顶瑰丽的圣母图案也在不停转动。那是用一块块彩色玻璃拼起来的圣经图画,圣母的笑脸若隐若现地把温柔与博爱洒向大地。
从深不见底的水潭中渐渐浮起,爱尔麦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又放松了身子,让自己躺在柔软的水中。光滑的水泡流过她的皮肤,宽大的衣摆完全张了开来,裙子松散地铺在水面上,几乎能够遮盖整个水潭。
她仰起头,透过薄薄的水雾望着美丽的圣母,圣母的笑容在此时此刻看起来那么缥缈虚空。她微微张开嘴唇,天使的歌声便流了出来。从没有人听过真正天使的声音,更没有人听过那神圣之乐章。此时此刻,只要用心去聆听,世界万物都能够听得到,那美如微风划过树叶的,天籁之声。
爱尔麦蒂的吟唱一直一直连绵延续着,如妖精的小夜曲,如天使的赞美诗。那声音划破了一整个天空,从此光明笼罩了一切生灵。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敢相信,这歌声,让嫩草吐出了新芽,让最灵巧的鸟儿都不敢同鸣。这是真正的天使之声,永远充满了希望,永远歌颂着美好,永远在爱的大庄严中穿行。
即使这歌声可以冲破一切黑暗,那唯一有资格永远欣赏的神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爱尔麦蒂曾经想过自己的歌只为一人而唱,那个人离开了自己,这天籁般的歌声也该就此绝迹。
今天对于爱尔麦蒂来说是很重要的纪念日。很多年以前,雅弗拉把最美妙的礼物送给了爱尔麦蒂,他给了这个可怜的孤儿一个温暖的家。爱尔麦蒂总是想要报答,却永远没有机会了。
“父亲大人,您给了我整个美丽的世界,我要给您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作为回礼。”她默默地说,眼中的氤氲在逐渐荡漾。
她慢慢伸出胳膊,搭在水池边上,顺势缓缓直起了身子。她双臂环着水池边天使雕塑的翅膀,长长的粉色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在水中流动如同粉色的浮云。水流一股股地从她脸上滑下,她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了露珠。
一声轻微的哔响传来,爱尔麦蒂轻轻地褪下洁白的长袍,露出如白玉般完美无暇的胴体。有长长的电线从水潭底下钻出来,像蛇一样涌进她太阳穴上接驳的电路板上。她稍微整理了一下长发,像个初生的婴儿般把整个身子蜷缩在铺天盖地的电线中。一个电路板不够,就有两个、三个自动插过来。所有的电线都好像很贪婪似的纷纷接入那层叠着的电路板,一条条信息转换成数码跃动在爱尔麦蒂的眼中。
“得不到人类的理解与爱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我。”像面对着自己的爱人似的,爱尔麦蒂把主控制器紧紧抱在怀中,轻柔地抚摸着大把大把的电线。她轻轻说着什么悄悄话,眼中却都是寂寞。
“可是……即使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到所有的资讯……甚至可以窥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好,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我一直是在这里,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没有人能和我心平气和地交流,没有人能和我说说话……即使他要说什么我早就知道。”爱尔麦蒂把太阳穴上紧紧插着的接头拔下来,数不清的不同粗细不同颜色的电线如发辫般温顺地躺在爱尔麦蒂手心里,任她抚在脸上摩挲。“你们有这么多伙伴……我却硬生生地与自己的伙伴划清了界限,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渐渐回忆起往事,却都是无法承受的沉重。她曾经是那么渴望力量,牺牲了同伴的性命,把他们的灵魂加入到了自己那具半死不活的躯体深处。但就在她从电火花与穿梭数据的洗礼中得到崭新的快感时,与此同时赶来的却还有负罪感和深深的悲伤。
“即使是无比圣洁的时刻,我的心里……还是会不时有惊悚的感觉。我能感得到有数个声音在敲击着我的胸膛,他们在不断挣扎,伴随着‘放我出去’的呐喊……”爱尔麦蒂双手抱着肩膀,缓缓地嗫嚅着如同梦吟:“你们听到了么……我总是听得清清楚楚呢。那些力量虽然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却总是在我心中不断翻腾,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的灵魂。每天的梦境都是可怕的地狱,我知道我根本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惧。”爱尔麦蒂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仰望着从头顶流泻下来的光芒。
“不过……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就是今天,我将摆脱一切痛苦与迷惘,去到那个永远美丽的天堂。我……很快就可以见到父亲大人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是那么甜美如同无邪的幼童。
我爱你哦,我爱你哦,在出生之前,在毁灭之后。
一阵长袍划过地面的簌簌声让爱尔麦蒂从暇思中苏醒了过来。她抬起头,莉莎·泽尔若正站在她面前。望着这个已经摘下了面纱的大修女,爱尔麦蒂不禁又戴上了那个名为“微笑”的面具。
“有客人来了,您要迎接他们么?”泽尔若低低地说。
“当然啊……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呢。这些天感谢你的照顾,莉莎,我可以这样叫你么?”爱尔麦蒂从水潭边上站起身来,电线听话地从她身上撤下,缩回到了水潭深处。
泽尔若没说话,轻轻替爱尔麦蒂披上衣服。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没关系了。过了今天,我就再也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在彼此凝视的状态下,爱尔麦蒂的一只手摸上了泽尔若的面颊,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插进了那头金光灿烂的发丝。“果然还是真正的你比较美丽……我实在是不能忍受,为什么要把这么姣好的面容遮起来呢?望着你那永远无瑕的双眼,我都有点自形惭秽了呢。”
泽尔若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不带一丝感情。她的眸子中有无法拨开的迷雾,还有无比的淡漠。“现在不是您开玩笑的时候吧,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冷冷地说。
爱尔麦蒂叹了口气,接着直起身子,把头发从衣领中拉出,开始把它们编成两个辫子。
泽尔若默默地从背后看着她的动作,手指在长袍里滑动了两下,又垂了下来。她慢慢转过身去,接着便走向了门口。
“其实不管是谁,即使是看起来很柔弱的妇女和儿童也好,只要拿起枪的话,也是可以很简单就射击呢。”爱尔麦蒂并没有把头回过来,却是静静地这样说。
泽尔若停止了动作,手在触到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僵硬了一下。
“像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记得我四岁的时候,也算是个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孩子。”爱尔麦蒂仍在细细地编着辫子,声音如水般平静。“那个时候,父亲大人就已经在照顾我了。虽然住在天主教堂孤儿院,却也是无法避免来自外界的伤害。就是为了防备各种情况,父亲大人才让我随身携带护身用的手枪的。这可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是在口袋里装着手枪去做礼拜的小孩子哦。”
泽尔若咬紧了嘴唇,终于拿定主意了似的握住了门把手。
“但当时父亲大人接我的车子来晚了一些,结果住在附近的几个十分脸熟的男人,就说父亲拜托他们来接我。因为我的脖子被他们掐住了,所以是完全正当的防卫哦。因为父亲大人教过我,在无法瞄准脑袋或心脏的时候,就先打肚子。所以我先给了他腹部一枪,然后再给了他头部致命的一枪。”像在叙述着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话一样,爱尔麦蒂轻描淡写似地微笑着,“这种事啊,第一次做的时候可能还会犹豫,但很快就会习惯了。扳机那种东西,按下去的时候即使有片刻的迟疑,也会有搭上自己性命的危险哟。”
虽然也想起码表示一下,但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完成致命的一击的事实还是让泽尔若心情非常复杂。再加上联想到刚刚自己在地雷旁边跳舞的愚蠢举动,她更是浑身都震颤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她不可能会察觉到的啊!虽然告诫自己不要把懦弱和内心的恐惧表现出来,泽尔若还是在表情不变的情况下流下了冷汗。
“我先……告辞了。”在勉强说出了道别的话后,泽尔若很快地从门口跑了出去。长袍的簌簌声欢快地响着,很快就听不见了。
爱尔麦蒂望着摇晃了几下终于自动关上的门,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开始一点点地系缎带上那些繁琐华丽的搭扣。
“心中存在着如此大的缝隙和不安,是无法与‘天使’为敌的。”她低声自语道,“机会可不是每时每刻都存在,若是因犹豫而丧失掉了,便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不,对她来说,或许就此离开我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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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到一个极限了。爱尔麦蒂穿戴完毕,面对着镜中圣女下凡般美丽的自己,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她浑身如同披着朝霞一般美丽,粉色的发辫被细细地编好,上面缀着数不清精致的首饰,却丝毫不显得沉重。洁白的长纱裙绣满了银色的花纹,蕾丝边织了一层又一层,束腰的华丽缎带被精心打成结,凸现出爱尔麦蒂姣好的身材。那些层叠的皱褶微微向外翻翘着,使整件礼服华丽中不失一丝青春气息。又长又沉重的后裾没有可爱的孩子抬起,就那么软软地拖在光亮的地板上,每移动一下都要簌簌地响好久。爱尔麦蒂微微俯下身子,对着镜子用挑剔的眼光把脸上的淡妆审视了一遍,然后稍稍松了口气,戴上了精巧的白手套。她缓缓伸出手去,拿起了台子上的一条镶嵌着绿色大猫眼的沉甸甸的项链,有些吃力地抬起头发,把它系在了柔弱的脖子上。
“这个样子去见父亲大人……应该没问题了吧?”她自语着,轻轻抚摸着那绿色宝石的表面。碧绿无暇的颜色把她的前胸映衬得更加洁白,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完美。“虽然知道只是徒劳……好歹也稍微遮掩一下吧。如果被父亲大人看到枪伤的话……似乎不太好呢。”她低声说着,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之后,她终于打定主意迈出了步去。但她立刻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这身行头实在是太过于笨重,让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可是就在她迈出第二步的时候,长长的裙裾毫不留情地绊住了她的白色长靴,让她直直地向前倒去。
爱尔麦蒂心中一惊,急忙伸出纤瘦的手臂,希望不至于就这么狼狈地摔倒在地上。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身子,让她调整了一下重心,然后直起了腰。
“就这样倒下去的话,手臂会断掉的。”有个熟悉的声音说,“实在是不像你的风格。”
爱尔麦蒂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从那个人的手中挣脱出来。她急速地后退了两三米远,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把那些沉重的装饰都拢到脑后去。“艾耶修曼,”她轻声说,微微眯起眼睛,如同一只高贵的猫。“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自然是接受了‘某人’的命令。”艾耶修曼淡淡地说:“虽然是自愿,但我实在是不想再做旁观者。”
爱尔麦蒂稍微摇晃了一下,然后狠狠地说:“真是自大的家伙……你做得了旁观者么?杀了那么多的人,即使是别人不知道,你的双手也早已血迹斑斑了。虽然于我是没什么害处,但我还是觉得该与你保持相当的距离……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这里出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既然来了,就早有心理准备。”艾耶修曼的语调仍是不变的平淡。“只是有点遗憾,斯拉欧加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亲手报仇了。”
“你是什么意思?”爱尔麦蒂皱起了眉头。
艾耶修曼没说话,默默地伸直手臂,就有一把银色的枪从袖口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在她手心里。
“……他命令我,在你见到斯拉欧加他们之前,把你处死。”她缓缓地抬起枪,稳稳地瞄准。
望着艾耶修曼那无可挑剔的射击姿势,爱尔麦蒂的表情有片刻的动摇,却马上恢复了平静。
“愚蠢的人啊……”她低声说,唇边竟有了笑容。
艾耶修曼心里微微波动了一下,并没有扣动扳机。
“我越来越相信那‘黑斑鸠’先生那惊人的判断力,也越来越想把那能力据为己有了。在这个时候派你过来,也只有他能够想得到。”爱尔麦蒂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眼里恢复了原有的光芒。
艾耶修曼仍然没有扣动扳机,脸上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呵……可怜的人。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留下你的性命实在是很不安全——他应该是这样想的没错。可他是一位绅士……或者是个装作绅士的屠杀者。他给你下了最后的命令,然后就可以安然地和那些美丽的女军官打情骂俏了。他知道我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你定是没有活路。他这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一个天真的崇拜者呢。”爱尔麦蒂并没有正视艾耶修曼的枪口,低下头去整理裙边。
“你在胡说什么?”艾耶修曼脱口而出,心中却不免动摇了起来。
“这样一来就受不了了么?啊啊,真是没想到,你心中的脆弱之处被我轻而易举地碰到了呢。”爱尔麦蒂抬起头来微笑着,迈了一步上前,用那双魔魅一样深邃的双眼注视着艾耶修曼的心灵深处。“恶魔终归是阳光下自动消失的火烛,若是跑到伊甸园的大门那里去自寻死路,也怨不得基路伯用带火的长矛刺穿它们的胸膛了吧?”她邪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插在了艾耶修曼的发间。
就这样,就这样,你可以休息了。
从现在开始,我来支配你的生命。
艾耶修曼一时间竟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全身麻痹无法动弹。她手中的枪掉了下来,却没能把她从恐惧中惊醒。她大睁着眼睛,无法逃避去凝视爱尔麦蒂的瞳孔。那里仿佛鬼影憧憧,又好像有无数的天使在拍打翅膀,一时间根本无法分辨清楚。她感到窒息,好像没有办法再继续生存下去。刺耳的毁灭号角击碎了她的灵魂,她像个坏掉的娃娃一样轻而易举地沉沉陷入了柔软的黑暗中。
梦魇启航,喧嚣出发,整个世界的无声寂静比波涛汹涌。某个地方,在哪个地方。那些过去比永久更永久,而未来比荒凉更荒凉。
寂寞的甘霖只是赏赐了一会就停下了,路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凉爽中难以自拔。好久好久,都没有下过一场雨,不知多少窗前又留下了留恋的身影。也许有好多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吧,那些身着漂亮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各自的终端前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心安理得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连接器,在长官的默许下开始向家人报安。
虽然看起来似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斯拉欧加却望着玻璃外面那片阴郁的天空,叹了口气。他把手轻轻放在精雕细琢的金色窗框上,一股凉意透过掌心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在他的心底猛地刺了一下。
那些细小的天使都睁着大眼睛瞪着他,一言不发,诡异的眼神下是苍白的瞳孔。
他的手指无言地滑过玻璃,朦胧的景物上出现了一道水痕。他仿佛可以透过这道水痕看到外面沉默的建筑群,排列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A。
他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暗夜的隐喻在默默召唤。那是什么呢,他一时无法理解。
有危险,前面有危险。
Attention。
“你在看什么呢?”马南的声音有些突兀地打破了死般沉寂。斯拉欧加浑身一震,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呆好长时间了。他默默摇了摇头,接着刚才沉重缓慢的节奏向前走去。他心里很乱,完全不像是刚才那样的清醒,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畏惧。
这是战斗之前的人应该会有的感觉。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但是却仍会微微颤抖。
总是这样,总是会这样。一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会这样不争气,仿佛以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白纸,我就这么没用么?
斯拉欧加哀叹了一下,又开始揉搓自己额前的头发。
还是说,我已经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希望把那些所谓的“责任”都抛在脑后呢?
虽然身处在不能回头的地方,斯拉欧加却不由得开始无限度地渴望逃避。
斯拉欧加,你认为我们此去,真的能平安回来么?
马南的话又回响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会有悲哀?
她难道认为,自己走的路是死路么?
不,不可能的。即使爱尔麦蒂再强大,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再说,我们的信念是正义的吧,我们所坚持的,是正确的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里猛地一沉。
“正义”……我,真的这样认为么?从心底里毫不犹豫地这样认为么?
好像……并不是这样啊……
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斯拉欧加害怕地顿了一下。
自己从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完全相信“正义”这类的字眼了呢?
作为以正义与否来执行裁决的“天使”这种理念上的混淆无疑是非常可怕的。
在那一刻,斯拉欧加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这种恐惧穿过了层层心理防线插入了他的灵魂,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坚持正义的理想是他力量的源泉,只有一直如此坚信不疑才能使他勇往直前。可是就在这个大战将近的时刻,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可以这样!是的,我坚信我们做的,是“正义”的事情……!
……我一直……坚信……么?
不对不对不对……
那所谓的“正义”是……
到底……是什么……?
如果真的开始对自己所坚持的产生怀疑,那么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如果对敌人怀有妇人之仁,他今后还如何扣动扳机?
不行……!快停止……不可以再想了。我现在不需要思索,我需要一个决心,我需要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从现在开始,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件事了结就好……
“天使”是可以为敌人祈祷的,但是怜悯就不行了。
这惆怅究竟从何而来,把所有的失落都融化成海。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爱,在这名为希望的辽阔海原。我想前往那个我曾说过的地方,可以无忧无虑地成长伴在你的身旁。我想知道那里是否永远没有战火,我可以与你平和安定地生活。
如果有多少分离,就有多少相遇,虽然无法飞翔,却能给你翅膀。以为紧闭双眼就不见悲苦,以为拒绝温情就不再受伤。确信未来我们将会相爱,我愿意相信这篇寒冬萧然的天空。
在他简直就要被矛盾击倒的时刻,身体已经来到了那扇无比熟悉的大门前。这是曾经阻挡他去路的门,那时他是毫不犹豫地进行了强行突破。可是现在,他为什么想要退缩了呢?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消失了,只留他一个人,站在这扇大得仿佛就是一切的门前,徘徊踌躇。
以现在的自己,以这种畏首畏尾的心情,冲进去的话只能是自寻死路的吧。这样犹豫不决,他根本连本身的熟练动作都施展不出来,更不用说那属于“战斗天使”的力量了。
虽然早已决定放弃这种特权,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了吧。谁让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完全的人类,迟早会碰上只有用特殊力量才可以苟且偷生的事情。
是啊……即使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想过平淡的生活,也得不到期望结果的三分之一。
自己的生命,和人类有着本质的不同。即使心里如此希望,时间也永远不允许“如果”,怎么可能会有重来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的琥珀色瞳孔里显出了水色,仿佛有波澜在其中荡漾。
就在斯拉欧加暗自神伤之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让他近乎本能地把眼泪往回堵,却因为太过于急促而控制不住。他惊慌失措地抬起脸,顺着那个肩膀看上去,瀑布一样美丽的紫色长发挡住了视线。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颤动,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出糗的样子被马南看到了要怎么好。
但马南并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地说:“不要想太多了,现在只要想着怎样做能对得起自己的心情,然后平安回去就好了啊。”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平静如水,目光一直望着前方。
斯拉欧加因为过分惊讶而楞在了那里,忘了要说什么。
那个整天张扬跋扈的家伙也会安慰人么?
马南并没有因为他的发愣而停止动作。她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把那清澈的泪水从那极不相称的表情上抹去。然后她转过身,接着去推那扇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由于她的动作太过于平静,谁都没有留意到斯拉欧加困惑的表情。
不过虽然困惑,刚才的伤感已经一扫而空了。他心里竟产生了些许感激。或许孤独惯了,已经快要忘记被关心的感觉了吧。
“或许眼前会有许多迷惑着你的东西,可是要走的路,只有一条,真正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不能成为阻挡我们的理由。
是啊,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真正要走的路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困惑的呢?
既然已经如此,昂首挺胸地走上前去不就好了么?
想到这里,斯拉欧加突然感到无比的轻松,甚至为了刚才的心悸而感到愧疚。于是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快步追上了马南的脚步。
不知不觉又让她照顾到了,实在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即使今后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也是幸福的吧。还是说,只要有她在前面,任何困难都不会永久。
这种久违了的舒心感,再次传了过来。
若是不够强,就需要找个依靠。但是我会进步的吧,朝着我自己的人生目标,朝着那个我还想拥有的未来……
记忆已成为泛黄老旧的尘埃,纷纷坠落在照片的最底部。或许前方有凶恶的炮弹冲击,血液会四溅,灵魂会碎裂,但决不能阻止我们前行。所以我们不是迷途的羔羊,伙伴。僵硬而冰凉的,除了被绝望染成红色的天空外,还有浓郁铁锈味的沉闷。一个时代的经典演义,感染了这座寒冬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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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斯拉欧加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依然华丽得耀眼的装饰,金色的地板如镜子般映得出人影。无数精致无比的天使塑像环绕四周,但没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望向这边。那些带有上万个水晶装饰的大吊灯悬在那里,一动不动。那每一个金边,每一个装饰着五彩宝石的花纹都是那么完美,似乎凝结了日月光华般令人感到宗教性质的崇拜。古老的手工艺品摆着百年不变的姿势,没有一丝缺损,却静谧得吓人。成千上万不知不觉间映出每个倒影的小镜子镶在看不真切的地方,凝望着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在这个梦境般虚幻的殿堂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在渐渐弥漫,仿佛要催人入眠。
可是整个空间却没有一点紧张感,相反地,却充满了宁静与祥和,好像在瞬间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门里的光线并不是很明亮,只有高处有一扇雕着彩色圣母像的窗透出万道金色的光芒,在眼前光滑的地面上勾勒出滚烫的花纹来,墙上
“真是令人不爽……又搞什么形式呢?”马南微微皱起了眉头,小声抱怨着。
“可……可是说不定会有什么陷阱。”斯拉欧加低声提醒,“还是……不能大意吧……?”
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梦中的海原,但是我们没有翅膀,不能飞翔。
不能飞翔。
话音未落,就有细小的脚步声从身后响了起来。斯拉欧加猛回头,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迷雾中渐渐清晰,脚步有些摇摆不定,仿佛飘忽的魂灵。再仔细去看时,却是一个冰蓝色头发的苍白青年,穿着一身镶银边的黑色制服,两只灰色的眼睛只是睁着而已,瞳孔仿佛布满了蛛网般,没有一点光彩。这影子越来越近,仿佛是从黑暗中长出来的妖精一样,即使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也没有一点真实感。
但是这张脸,斯拉欧加是认识的。这是他们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伙伴,司“完美”的第七大天使汉鲁凡戴。
是吧,即使有翅膀,也无法飞翔。从希望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已经置身绝望的天堂。
“汉鲁凡戴……”斯拉欧加脸上竟略微露出了喜色,喊出了声。他差一点就要走上前去,却被马南拦住了。他正疑惑的时候,马南淡淡地说:
“别冲动……相信你也知道的,这里没有生命。”
斯拉欧加愣了一愣,有些无措地把目光移了过去。马南伸出手来,毫不留情地遮住了斯拉欧加的视线。斯拉欧加想说什么,却立刻反应了过来。如果眼前是黑暗的话,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里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但是如果加上了视觉影响,大脑就会把这个感觉上的判断忽略了。
“怎么可能呢……没有生命?”带着不可置信,斯拉欧加推开了马南的手,有些不解地嘀咕。他不再往前了,却加强了警戒。
“这么说,这个也是幻象了?”他缓缓地问道。
“不……这的确是汉鲁凡戴。”马南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生命反应的话就表示……这只是个空壳。”
“和……艾霞一样?”斯拉欧加浑身一颤。
“不一样。那个时候……艾霞的精神还在……她还活着。可是……”马南咬了一下嘴唇。“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斯拉欧加好像突然被抽空了似的浑身一耸。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就在眼前的……明明这个影像如此清晰……
怎么可能……
斯拉欧加不由得咬紧了牙。
即使早就知道,即使心里明白,又能做什么呢?
即使是“天使”也无法挽回已经逝去了的生命。
任何人都……
“爱尔麦蒂!你……你究竟在做什么!快出来……你怎么,你怎么能?”斯拉欧加喊出了声,愤怒仍然激荡着他的心胸,让他浑身发颤。
没有回答。只有那压抑不住的回声悲凉地来来回回,填补着难忍的寂寞空虚。斯拉欧加紧紧攥着拳头,却无法再发出一个声音。那双隐隐含着泪的眼睛无奈地看着汉鲁凡戴以那个习惯的动作伸出右手,然后在他右手的指间出现一个银色的光环——还是那么大,那么美丽得耀眼。那是天使的战轮,只要决定了要消灭,所有碰触到它的对象都会化为宇宙尘埃。
Sandalphon——向神祈祷用的花环。原本是用于灵魂的指引工作,现在化为了剥夺他人生命的武器。用密度最高的黑洞物质辅以发丝般的轻薄,无坚不摧。
可是现在,那无比锋利又华美的轮廓竟要改变方向,朝着那曾经的伙伴么?
斯拉欧加再也忍不住了。明知道不会有回答,他还是轻轻地问道:“汉鲁凡戴……难道,你已经不把我们认为是伙伴了么?”
只有灰色的瞳孔发出无奈,只有耀眼的银色一如往昔。
如果战斗就是命运……
如果我无法主宰已经死亡的躯体……
我宁愿与你战斗。
请你相信,这仍然是我们灵魂碰撞的结果,和我是不是死人没有关系。
朋友啊,你仍看不清楚么?
马南默默地走上前来,阻止了斯拉欧加再质问下去。“那么没办法了,我们……只有战斗一条路可走。”她低低地说,不带一丝表情。
斯拉欧加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好像久久以来都没有看清她的身影。许久,斯拉欧加才仿佛梦吟似地说:“干掉他……?你,这么说……要让汉鲁凡戴消失……就像……对艾霞一样……?”他的声音在微微发颤,带着明显的不解与愤怒。
听到艾霞的名字,马南的眼里一阵恍惚。
“你看不清楚么?”她把持住自己,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强硬一些。“真是没想到……在军联里锻炼了这么多年,你那个懦弱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改变!现在不是计较那个的时候,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样,没有别的事情——包括那些已经褪色的友情和腐朽的过往——可以扰乱我们的心。如果在这里被冲昏了头脑,下地狱的将是我们!汉鲁凡戴……他一定希望我们这样做……打倒他,然后带着他的意志,去打倒最后的敌人!既然避免不了与过去的伙伴冲突,你还在这里迟疑什么呢?”
斯拉欧加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眼前的路突然变得如此绝望,那丝丝风声听起来都是凄凉。是啊……他们的路只有一条,但那尽头一直伸向黑暗中去,仿佛铺满了鲜花的悬崖。
如果能就此打败爱尔麦蒂……即使能就此打败爱尔麦蒂……要付出这么多代价,要让自己的心灵蒙上这么多苦痛,值得么?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能够安静生存的地方,我们只是不想让这个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祥和家园再次被战火覆盖。与其说我们深爱着这个世界,倒不如说我们只是爱上了这种感觉,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这片没有烟尘污染的蔚蓝天空。
这是我们的,这是所有善良勤劳的人们的。大家都是那么努力地要活下去,要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多彩。我们不能放任任何灰色恐怖把这一切都毁灭,我们有力量,但同时也有了责任。这是我们自愿的,因为我们还有爱。
既然如此,那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因为我们知道,只要燃烧了生命,那就再也看不到绝望的颜色。
“我……决定了。”斯拉欧加咬了咬牙,低声说。
马南微微侧过脸来,好像在等待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可以总是等着别人来保护我,我也要……战斗,与自己的无能战斗。即使是……即使是昔日的伙伴,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他紧紧攥着双拳,尽了最大的力气,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他第一次,感到自己那么像一个军人。
接着,他咬紧了嘴唇,缓缓把手伸向了太阳穴。那修长的手指从灿烂发丝下的一个小洞插进去,用熟练的动作旋转着,接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绽放出了异彩。仿佛有五色磷光在他的心灵深处闪动一般,斯拉欧加突然感到浑身轻飘飘的,接着是无比的舒畅,仿佛有静流清洗了沉寂的灵魂。
时隔多年,斯拉欧加又一次重温了这种在短时间流遍全身的洗礼。他曾经想过要把这感觉忘记,以后再也不要体会。可是现在,他心中却盈满了温暖与怀恋。他的两只眼睛全变成了火红色,银白色的头发随着一股股热流上下摆动着,白色的衣角在气流中狂乱飘舞。
我们是这个新世界的缔造者,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把公平与正义从法典上抹去。
如果没有神来约束人们的心,我们就要成为绝对的真理。
斯拉欧加伸出手来,手指在黑暗中消失了一刹那。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上已经握住了一把细长银色物体。
Gae Bolg——凯尔特神话中女神送给英雄库夫林的神枪。望着鲜艳的红色光线在白皙的手中收拢成细长的剑形,马南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在分道扬镳的时候,又有谁会知道,心平静气地生活了这么多年,斯拉欧加还会紧握着传说中的武器踏上天使的战场呢?
“汉鲁凡戴!”
在下个瞬间,只见斯拉欧加朝地面一踢,喉间崩出了势如裂帛的怒喝。
一开始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烟火腾空而起的尖啸声。
直到面向广场的华丽窗户,像爆炸似的凌空飞起,人们这才知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爆、爆炸?!”
在君士坦丁堡的游客之间传来这样的声音,有不少人开始往门口奔去,也有人逃出通讯设备准备报警。可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所有电路和通讯设备信号一并中断,君士坦丁堡顿时在一阵哔响后陷入了死寂。那沉重的压迫感在这时开始清晰无比地显露出来,不知为什么,那高耸入云的塔尖和静默的雕塑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狰狞意味。
斯拉欧加在布满花纹的墙面上疾走,却只发出了微风擦过的轻响。这个速度已经超越常人视神经所能捕捉的范围,用一般的动态视力来看,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光影。突然得到补充的力量让斯拉欧加感到全身的神经系统变得异常兴奋,好像一株即将枯死的树被注入了新鲜血液。在奇缓无比的时光中,斯拉欧加手中的武器以超音速的速度挥舞而下。Gae Bolg是雅弗拉特制的高周波生成系统,可以从真空管中喷出用雷射光加以离子化的氤气,所产生的高温高密度的高周波可以斩断所有物质,是终极的肉搏战用攻击武器。
此刻由Gae Bolg的前端迸射出的氤离子急流,已经化为既粗又长的红色鞭子奔流在空气中,这便是用来执行“审判”的神之鞭。汉鲁凡戴深知这武器的厉害,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大力跳跃,脚尖刚离开一根白玉柱,那柱子就像受到大炮射击似的从中间断成两截,轰然瘫倒在大殿当中。
离子急流将冷雾蒸腾为热气,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被斯拉欧加再次挥下的Gae Bolg自动伸长到约
真是厉害……马南暗暗赞叹道,斯拉欧加若是认真起来,绝对不是可以轻视的对手。
虽然汉鲁凡戴的强是毫无疑问,但是没有用……如果对手是斯拉欧加的话,只是强远远不够。
只见汉鲁凡戴仍旧是面无表情地俯冲上去,眼里毫无惧色。他手中硕大的Sandalphon边缘仍然闪着如月光般冷峻的光芒,瞄准了斯拉欧加纤细的脖颈。斯拉欧加并没有迎上前去,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Gae Bolg,氧气灼烧的气味包围着几万度的高周波急流瞬间朝对方席卷了过去。
有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是令人作呕的烧焦的气味。那把耀眼的Gae Bolg毫不留情地穿过了汉鲁凡戴的胸膛,一股黑烟随即冒出,但却看不到一滴血。汉鲁凡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动作,那巨大的Sandalphon把斯拉欧加牢牢地扣住,锋利的刃深入墙壁,将他紧紧地钉在了那些突出的花纹上。趁着斯拉欧加动弹不得的瞬间,汉鲁凡戴从腰间拔出佩剑,一翻手将剑刃朝下,就要狠狠地刺下去。
这个时候,马南手中那雕刻了双龙的剑柄上突然出现了黑色的剑刃,她一跃而起,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在两人中间飞舞而下,向削纸一样轻松地把汉鲁凡戴的配剑砍成两截,接着朝他的额心又补了一剑。
“不破坏他的脑部神经中枢的话,他是不会停止动作的。同死人打架可不像平时那么简单。”她站在高高的台柱边缘,冷冷地补充,手中的剑通体发出令人战栗的寒光,剑刃更是散发着浓浓的黑色圣火。
Uriel——雷电之恐怖。这是只有持有者一人才可以使用的武器,平时只有长长的暗色剑柄,战斗时便缘由持有者的能力而爆发出最适合其使用的黑色剑刃。这原本只是传说中的武器,在马南手中被具现化了,通过无法想象的电离碰撞聚变出的高压,在持有者的操纵下蜕变为最狂暴的雷神。
汉鲁凡戴的身体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向后倒去,从半空中落下,跌落在地上,不再动弹了。与此同时,Sandalphon的光芒也很快消散掉,化为了一片浮云。
“终于……结束了。”斯拉欧加叹了口气,好像在轻松终于摆脱了一件为难的事情。
“却是刚开始呢。”马南缓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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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直到没有悲伤的那天为止
茶,半凉,夜无边,四季平常,半道半嚣张,奈何道上回想,双子星一日一明,我爱你我不会奔忙,雪落血化你在另一方,潮起潮落我的船过千场。
伴随着两人重新落回地面,带有绚丽色彩的玫瑰墙缓缓旋开,露出了后面的琉璃平台。那是一个有无数天使包围的大水潭,穹顶上的圣母一刻不停地展露着甜美温柔的微笑。她洁白的衣裙被水波荡漾起的绚丽纹路映照着,闪出粼粼的光来。
爱尔麦蒂就站在光滑的水潭边上,浑身上下洁白如同天使的羽翼。而那些绚丽得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饰物,就像朝雾中若隐若现的露珠。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么宁静幽雅,仿佛从圣母那里得到了传承。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从天地初开时就站在那里了一样,带有一种神圣庄严的意味,那身影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而在她身后,艾耶修曼暗色的身影也渐渐显露了出来。她只是沉沉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她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光彩,空洞如深不可测的虚无。
与爱尔麦蒂带有神圣光辉的身影相比的话,她对面的人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好像是面对天神狡辩的凡人一样渺小,一样不自量力。联想到这个比喻,马南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却紧紧地握住了武器。
“今天你真美,爱尔麦蒂。”马南带着微笑开了口,声音显得无比自然真诚。“就像刚刚下凡的女神一样,身上还沾着云雾般的清纯与缥缈。”
“十分感谢你的赞美。”爱尔麦蒂微微颔了颔首。“因为我知道,也
斯拉欧加不禁扬起了眉毛。
“控制他人的生命成为自己的傀儡,自己只会在一旁看热闹的家伙,有资格用这种口气说话么?”斯拉欧加不满地用食指和中指盘曲着鬓旁的长发,目光往艾耶修曼那边滑了一下,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说起来,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战斗方式呢。还是说,你其实只有操纵他人的本事?”
“那是因为我的大部分战斗系统被上了锁的缘故。”爱尔麦蒂轻描淡写地说:“父亲大人赐予了我能力,却给这个能力的开启上了一个绝对锁码……我可以选择不遵守电脑的三戒律的前两条,可是这个锁码,却让我一筹莫展。”爱尔麦蒂顿了一下,目光移向了斯拉欧加。“可是我不相信父亲大人会把这个秘密永久的封锁起来,既然创造了,就应该留下了解开它的方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为了把最高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所创造的每个非人类应该多多少少都有被上了锁的力量吧。而这个关键的钥匙,他没能带走,所以一定以什么方式隐藏了起来。这个他认为绝对保险的方式,斯拉欧加,你一定知道吧。”
听了这句话,斯拉欧加的手指僵硬了一下,然后又缓慢地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斯拉欧加低声说:“你是他的女儿,他既然连你都要隐瞒的话,说明他只想让自己心知肚明而已。如果他希望绝对保险,就应该把它带到坟墓里去。”
“我不这么认为。”爱尔麦蒂缓步走下了台子,离斯拉欧加近了一些。“他虽然最最疼爱我,但在战斗技术上最费心的却是你。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有理由在你那里存个备份……或者,”她将手指伸向了太阳穴,“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存在你的大脑里,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么?”
斯拉欧加淡淡地笑了。他将手伸进衣领里,从外套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银色的手枪,在手里掂了掂,轻轻地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知道解开的方式。而且,这个方式是雅弗拉明确告诉我的,他并没有谨慎到要存秘密备份的地步。只是……”他握紧了那把银色的手枪,然后缓缓地瞄准。“这个方法很奇特……只要把这把枪的枪口对准太阳穴,然后扣动扳机的话,那这枪内经过特殊设定的激光就会把那个锁码解开。这可是雅弗拉亲口说的哦,不知你愿不愿意相信呢?”
说这话的时候,斯拉欧加脸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容,他注视着爱尔麦蒂的反应,表情是无比的轻松。可这一席话却让爱尔麦蒂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该相信他么?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的锁码就可以被解开了。可是解开自己的锁码对于斯拉欧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完全有可能说谎话。如果他说的是谎话而自己又相信了他并照做的话,就等于是干净利落地走向了死亡。因为对于非人类来说,太阳穴处是外界信号接入的唯一入口,如果带有攻击性的激光从那里射入的话,毫无疑问会立即导致系统烧毁而死。
她不禁陷入了踌躇之中。
难道,父亲大人真的要把这个钥匙设计得如此之绝么?
看到他的这个反应,斯拉欧加很是满意。他知道爱尔麦蒂是个谨慎的人,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会无比地小心翼翼,绝对不会贸然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只要她拒绝的话,便等于是放弃了胜利的唯一希望,她再也没有有理由且没有能力与自己抗衡。
他把那把银色的枪放在手心里把玩着,很有耐心地等着爱尔麦蒂给出一个答案。爱尔麦蒂把一只手放在唇边,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思索着应对的策略。
该把那把枪夺过来吗……?不,那没有任何意义。在确认这个信息的真实性之前,不可以随便行动。可如果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太……
“你敢让沃夫先尝试一下么?”想着不能这么快就甘拜下风,爱尔麦蒂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来。
马南愣了愣,似乎是没意料到这么快就把关键转到了自己身上。
“斯拉欧加,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这种行为应该是绝对安全的。你敢让沃夫先尝试一下么?”似乎是终于打定了主意,爱尔麦蒂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地说下去。她虽然在心里暗骂自己卑鄙,可是现在这个情形实在是没有办法。
“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吧。”意识到形势突然逆转的斯拉欧加虽然有少许慌张,却又马上冷静了下来。“如果让马南恢复到原先所有的能力的话,对你来说是不好的事情。本来你已经势单力薄,现在却又想着要增强敌人的战斗力么?我想你应该能够判断得出来,这并不是理智的决定。”
“你这么说的话,还是不敢吧。”爱尔麦蒂察觉到对方心情的微妙变化,把自己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并没有想隐瞒的意思的话,应该是可以毫不犹豫地按我说的做的。可其实你却在想着怎样以不光彩的方式了结我的性命,所以才编出了这么低劣的谎话。斯拉欧加,你原来是这么令人不齿的小人么?”
爱尔麦蒂的伶牙俐齿在这一回合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斯拉欧加一时气愤,竟无法反驳。马南却一直静默着,迟迟没有发言。在爱尔麦蒂以一声冷笑概括了自己的态度后,她突然缓缓地说:“斯拉欧加,我愿意试一试。”
爱尔麦蒂不由得愣住了,她感到优势又在转向了对手那边。斯拉欧加更是睁大了眼睛,毫不顾忌地叫出了声。
“你疯了么?”他一步就走上了前来,好像在提醒马南这不是小事情。“你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其实我也想看看,我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在明确了态度之后,马南心里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而且,我相信你啊。你绝对不是会使用欺骗方法取得胜利的人,是吧。”
斯拉欧加无言了。他直直地看着马南轻快地把枪拿在了手里,脸上不带一丝惧色。
连劝阻的时间都没有,马南已经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一声尖啸打破了沉寂,马南的表情在瞬间颤动了一下,接着整个身子无力地向前倒去,紫色的长发画出优美的弧线。
斯拉欧加想都没想就冲上前去扶住马南的肩膀,想帮助她站起来。可是他马上就发现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因为他的手在碰到马南身体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电击感。
与那柔软的头发同样银白色的细眉微微皱了起来。虽然只要碰触就有连续不断的波动传来令人不快,但是电击本身并不是很强。
“马南,能听见我说话么?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这个波动停止?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会造成精神和肉体双方面的负担。”斯拉欧加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却不得不放开了手。
蜷曲着修长的身体,为了忍耐剧痛而死死按着头的马南什么也没有回答。虽然她还有意识的样子,但是已经陷入了无法应对问题的状态。平时即使是再痛苦也绝对不会表现出一丝慌乱的她,额头上已经毫不留情地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虽然马南仍是一声不吭,但那紧紧握拳的手指关节已经变得煞白,浑身抑制不住地发颤。
斯拉欧加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爱尔麦蒂却仍然冷冷地看着马南的反应,心里在做着极快的分析。
并没有立即死亡……这么说,那把枪中的激光果然是特制的了。可为什么会这么痛苦……还是有问题么?
“沃夫……马南你没事吧?能……听见么?”斯拉欧加想着起码不能让她失去意识,可又不敢伸手去碰。因为这个时候马南身上的电火花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到了可以看清的程度。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电压,甚至连帮忙都做不到。
脸色苍白,冷汗淋淋的马南,因为这句话而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你说的没错……这果然是开启了某种装置的激光……可是……”她低声说着,一只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的额头,仿佛要把头盖骨掐得凹陷下去。“好疼……啊……”
“没……没什么的,一定……”斯拉欧加仿佛下定决心了一样,用了全部的勇气去抓马南的手,但他却立刻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弹开了。不仅仅是基于让他头脑一片空白的强烈电击,更是马南把脸转过来的时候,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她脸上的冷汗仍在顺着脸颊滑下,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可是那张脸却是美丽而僵硬的,刚刚还在发颤的浅色嘴唇此刻却刻上了坚毅。那双深邃如黑色宝石的明亮眸子正在一点一点地进行着蜕变,原先的温柔和智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有如黑色银河般的神秘光辉。那种暗色恐怖一点一点地蔓延至她的全身,让她像被激光射中了一样挺直了身子,接着缓缓地站起了身。
“马南……这究竟是……”斯拉欧加突然感到一阵贯穿全身的凉意,让他无法再前进一步。他能察觉到这突然充满了整个空间的压迫感,让人大气都不敢出。这并不是简单的风压,是一种强烈的气势,能够压倒世界的威严。
只见马南那深黑色的目光移向了爱尔麦蒂,接着定格在了那里。她缓缓伸出手来,Uriel在她手中不安分地跃动着,剑刃发出前所未有的寒光。那黑色,就好像是吸了千万人的血而成的颜色,如同噩梦。为了持有者的信念而燃烧,暴动如为了杀戮而在祝融火中诞生的修罗。
若是要求生存,就不容得有任何犹豫,不是我的同伴,就只有敌人。
若是无法饶恕,就用我的这双手,把所有的光明都毁灭。可不可以让所有白昼都飞舞成蝶,太阳永不升起,温暖永不降临。
看到这个局面,爱尔麦蒂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向后退了一步,碧色的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寻找着解决的方式。斯拉欧加看到她把薄纱手套褪了下来,露出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她手背上狰狞的伤疤已经被一个圆圆的金属片遮住,上面锲刻着黑色的流水巴纹。
这个时候,那只白色鸟儿突然从窗口飞了进来,像一支巨大的箭划破了沉重的空间。斯拉欧加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先意识到了鸟儿拍翅膀时发出的金属声响。
机械——?
他心中突然一沉,意识到了这其中缘由。只见爱尔麦蒂抬起了手臂,手背上的金属巴纹闪闪发亮,在上方
Camael——仰望神者,守护着天堂之门。这是可以利用温差制造不同形态金属武器的工具,基于使用者的愿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高效的方式制造出此时此刻最能起到作用的武器。这种工具有着适用性强、耗能低且方便随身携带的特点,但由于其危险性以及对使用者的苛刻要求,早已成为了都市传说。而这种明显经过改良的高级型号,恐怕世界上仅此一套吧。
雅弗拉……他到底制造了多少独一无二的终极武器?
不可原谅……竟然如此无视这个世界的秩序……
如果有更多的非人类诞生的话,怀着爱尔麦蒂这样想法的恐怕也不在少数吧?如果任由他们使用这么危险的东西的话,那这个人类社会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从内部全线崩溃。
可恶……力量这种东西,还是由明事理的人来操控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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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拉欧加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拾起那把银色的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没时间了……!必须在天下大乱之前把这件事彻底地解决掉才行。
霎时,一股凉意从斯拉欧加头顶浇了下来。他并没有感到彻骨的痛苦,只是觉得浑身发冷,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虽然是很清爽的感觉,却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失,被一个新的理念所取代。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把持住原来的精神,过去一直相信着的正在变成疑惑,而过去完全否定的,此刻却显得那么头头是道。
天啊……不行……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下去的话……
可是没有用。他的身体完全无视精神上的抗议,仍在进行着缓慢却令人心悸的转变。渐渐地,他不再觉得痛苦了,欣喜和勇气代替了一切。原来的感情正在逐渐被覆盖,新的精神和思索把他层层包围,让他觉得从没有过的透彻和清爽。
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有黑暗,我们就来把它消灭掉。有个声音在他的心灵深处这样说。
“是的,如果有黑暗,就要用永恒的毁灭消除掉所有的污秽。”他听到自己似乎是无意识地开了口。
所有的黑暗都是不被允许的。我们是新世界的神,我们要建造一个没有任何阴暗面的空间,即使让万物沉默,我们也不要再有黑暗,我们洁白的羽翼不容玷污。
“我们是正义的执行官,一切非正义的都将被消灭,一切罪恶都不可以被原谅,我们要执行神的制裁。”斯拉欧加轻轻地重复着,每一句话都像烙铁深深印在了他的心灵深处,每一个字母都燃着火焰,渐渐吞没了他仍在不停挣扎的灵魂。
为了建造崭新的秩序,我们将成为真理,我们就是永远的正义,我们代表着不容否定的正确。
“没有争战,没有杀戮,没有任何流血与不平,为了建造一个完美的世界,我们有着永恒的爱和理智。”斯拉欧加像个机械木偶般应和着,唱反调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完全消失了。
为了蔚蓝而清静的世界。
“为了蔚蓝而清静的世界!”斯拉欧加的瞳孔里像有火焰在燃烧。一个影子在他无比坚决的表情上浮动,仿佛在挣脱,终于完完全全脱离了束缚,变成一个崭新的个体,屹立在斯拉欧加面前,如同获得了新生。
“Doppelganger系统,启动。”
Doppelganger——在德语中的意思是“两人同行”,是指隐藏在每个人心灵中的另一个看不见的自我。从理论上讲,只有自己才能看见自己的二重身,不过这一半对于人的肉眼来说是无法捕捉到的。传说中二重身在镜子里不会留下任何映像,也不会投下影子,但它每时每刻都站在人的身后,监视着人的一举一动,并将自己的建议灌入人的脑中或渗透入人的心里,从而形成思想。二重身的出现通常带有恶意,会吸走原身的能量,甚至杀死原身。但是如果对原身思想加以改造,使其从深层记忆里完全相信这个说法,并被迫产生分裂人格的话,就可以用机械的力量使其具现化。这个Doppelganger并不只是幻影,如果有合适的宿体,它可以在理论上拥有同原身一样的能力。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等于是给自己凭空制造了一个帮手。
当然,如果不对Doppelganger的产生控制的话,就会造成原身精神上的混乱以及宿体的危险。由于Doppelganger也有独立的人格及思考的能力,让它能够完全听从原身的命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这种看起来天方夜谭的事情只能在非人类身上才有可能实现。
只是……这个时候,我也使用了这种超乎常规的力量。这样子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破坏自生自灭的自然法则,真的没关系么?
只要一这样想,斯拉欧加就突然觉得没了底气。
没关系。力量是为了营造这个世界的和平而存在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的人类社会能够更加美好和谐。这样一来的话,这样一来的话,有更强大的力量是好事情啊。我们持有的,是“正义”的力量。
“正义”的力量啊……
斯拉欧加眼中原有的琥珀色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喷射着高温的白色火焰。
“正义”,只要是为了“正义”,什么都无所谓……你说得对,不管是流血还是牺牲,只要是为了“正义”就会得到原谅……
而缔造“正义”的人,是我们自己。只有我们是不同的,只有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制裁他人的力量。我们是神,我们认为是“正义”的事,便是绝对。我们是最最正确的,我们为了美好的未来,必须把“邪恶”完全清除出去……对么?
对……
这声音无比的温柔,让斯拉欧加深陷其中。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理念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只是被这重新出现的希望鼓舞着,让他的眸子闪闪发亮。他曾经认为谁都没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现在想起来真是愚蠢!自己终于有了力量,终于有了力量,有了让世界充满光明的力量!这就是“正义”……这就是他一直渴盼的真理!
他突然热泪盈眶。
等到马南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斯拉欧加……不,是两个白衣的大天使悬浮在半空。其中一个脸上带着泪痕,而另一个嘴角带着狰狞的笑容。而同时响起的,是有如神的怒吼般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神,我们要建造真正完美的世界,消灭黑暗,带来苏生。
我们要把一切误会都消灭掉,没有人可以被原谅,我们就是正义和真理本身。
为了蔚蓝而清静的世界。
为了蔚蓝而清静的世界!
接着他们俯冲下来,一个冲向了马南,一个冲向了爱尔麦蒂。马南心中一惊,急忙用Uriel阻挡。但对方行动的速度实在太快,马南即使用尽全力防守也只能使得对方近不了身而已。她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斯拉欧加,其实不管是哪个也都一样。他们都带有第一大天使之名,行动的步调完全一致,信念怕是也重合在一起了吧。
为了建造完美的秩序,必须让一切黑暗消失殆尽!
这并不是真正的斯拉欧加会干得出来的事情!马南在心里这样想着。他所认识的斯拉欧加虽然痛恨犯罪的行为,但还没有偏激到这种地步。眼前的这两个为了正义不顾一切的白色身影一定不是斯拉欧加,他一定只是受到了蒙蔽……
难道真的是这样么?
还是说,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有一场深刻的变革。而雅弗拉赐予他力量的原因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吧。这两个斯拉欧加才是雅弗拉真正希望看到的结果,脸上带着神授的同情,下手却无比凶狠。
对待有阴暗面的东西丝毫不必顾忌什么旧情,只有毁灭才是最大的救赎,才是最大的善,才是以最正确方式表达的怜悯——是这样么?那个Doppelganger所想向斯拉欧加灌输的,就是这样的意念吧。
屁话。
马南在心里暗骂着,却不得不咬紧了牙关去抵御越发猛烈的进攻。
有谁会没有所谓“恶”的心理呢?就因为这样,连无辜的人也要杀——
我实在是无法认同。
这个时候,爱尔麦蒂也在用尽全力防守着。但那金属盾牌由于原本也是由高温来塑型,所以对于高温攻击并不是最最完美的防御。不一会儿,爱尔麦蒂就体力不支了,虚弱地喘息个不停。斯拉欧加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压下来,她不由得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马南勉强建筑好自己这边的电子防护装置,不由得转眼朝爱尔麦蒂的方向望去。在看到这个情景时,她迟疑了片刻,接着把那把银色的手枪踢了过去。
真是讽刺……到了这个时候,同盟关系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可是没关系,总有时间算账的。马南心里这样想着,总算没让自己觉得太过于懊丧。
当冰冷的激光穿过太阳穴的那一刻,爱尔麦蒂突然感到无比的清醒。好像一条近乎枯死的鱼重归大海般,她张大了嘴巴喘息着,似乎每一口空气都能让她更加舒心痛快。她周身的紧急制动系统在激光的刺激下开始散发出令人感到身心舒畅的柔和的光芒,接着这光晕渐渐变小变亮,第一阶段释放出的电离层凝缩成了一个小太阳不停地抖动。爱尔麦蒂用左手背上的Camael维持着头顶上的金色盾牌,伸出右手去接住了那个光球。那灿烂夺目的电光在Camael的高温作用下进行着快速的蜕变,很快便成了一把利剑。在撤去金色盾牌、斯拉欧加的力量完全压下来的一刹那,爱尔麦蒂奋力向前一推,于是那金色的利剑便直直地朝着斯拉欧加冲了过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斯拉欧加愣愣地看着穿过自己腹部的金色利剑,脸上的表情由诧异,变得暴怒。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似地,他伸出右手,从容不迫地握住Gae Bolg的长柄,毫不留情地转换到了最高压模式,将疯狂叫嚣着的高周波和痛苦燃烧着的空气一并压了下去。
由于紧急制动系统启动时间不够,爱尔麦蒂已经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强烈的恐惧不由得控制一直静默在旁边的艾耶修曼义无反顾地迎上去,却被强大的气流推到了一边。马南迟疑了一下,没有动弹。不仅是计算出时间绝对来不及,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让她控制住了这个似乎是理所应当的营救冲动。
这种时候,到底哪一方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呢?
到底哪一方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呢?
伴随着战斗的深入,似乎最初那个只是想息事宁人的目的已经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虚无。
但是没有多想的时间,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便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定睛看去,只见爱尔麦蒂咬紧了嘴唇,用尽全力把那把金色利剑抽离,在高温下与盾牌的金属物质融合,于形状变化大量吸热的瞬间把Gae Bolg的高温抵消,硬生生地将斯拉欧加的攻击挡了下来。斯拉欧加似乎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抵抗打乱了进攻的节奏,但却又马上恢复了平静,准备积蓄力量进行下一轮的攻击。
“斯拉欧加,停下!”马南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仿佛不由自主似地,她手执Uriel抵在了自己这边斯拉欧加的脖子上。
两个斯拉欧加都愣了一下,好像相同的感觉会立刻传达到对方那里。这个细微的动作变化被马南察觉到了,她心里立刻开始对目前可行的办法进行分析。
“斯拉欧加,你在干什么蠢事……你已经不分青红皂白了么?”马南微微皱起眉头,努力让自己显出强硬的态度来,真正担心的却是要怎样才能把这无谓的争执引向正轨。
“我这么做,是为了正义,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斯拉欧加冷冷地说,不带一丝抑扬顿挫。
“‘正义’!真是可笑!”马南不由得觉得哭笑不得,“你还是那个会相信英雄拯救世界的年龄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真理,只有我们,能够制裁罪恶。”仿佛遭到了洗脑般,两个斯拉欧加异口同声地说。
“为了这个理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杀戮了么?”马南仍没有放松口气,眼神里却带上了冰冷。
“我们铲除的是罪恶,我们执行的是神的裁决。为了正义,任何事都可以被原谅。”两个斯拉欧加仿佛背台词一样熟练地回答,目光里全都是冷漠。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这世界会把最初的天真搅乱,故事的结尾都弹奏着贪婪与无知的末弦音。但我们仍是头也不回地纠缠进去,因为这是我们的归宿,在烟花最灿烂时颔首一笑。原来一直都未曾离去,原来故人仍旧安好。
“……艾霞会哭的。”马南轻轻地吐出这几个来,却收到了她希望看到的像炸雷一样的效果。
两个斯拉欧加都沉默了。其中一个动了动嘴唇,眼睛微微睁大。
“艾霞一定不会认同这件事……不管怎么说,这都将是不杀尽万万人不止的大毁灭。她看到的是,整个人类社会被颠覆,没有任何法律法规可言,大家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任何保障,所有和谐的家庭都被破坏,天下一片惊恐混乱。而斯拉欧加你,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摧毁着她所爱的这个世界。”马南看到了胜利的突破口,就追击了下去。
Doppelganger是没有感情的,所以她必须把真正的斯拉欧加唤醒才行。如果不把握好机会,那斯拉欧加仅剩的理智就会被具有强烈感染力的“大正义”消灭殆尽。
明明心中存有着超乎一切的正义感,却被迫接受这世界的无数阴暗,这样的人心中有着大缝隙。一旦找到“光明之路”,就会义无反顾地飞奔而去,即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在他完全堕下去之前,必须拉他一把才行。如果就此放任不管,那今后将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左右他疯狂的扫除行动。
“其实你是不希望这样的吧。所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好么?如果你仍是这么固执,那么很遗憾,我可是只有把你毁灭一条路。”马南淡淡地说,Uriel仍没有偏离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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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把我毁灭……”茫然与悲伤将斯拉欧加的双眼浸润得无比模糊。“你要……把我毁灭么?到现在为止,你总是在不停地杀戮……为什么你总会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呢,你理所应当地挥剑么?你是为了什么而挥剑的呢?”
马南沉默了片刻,突然微笑了。
“为了我自己。”她静静地说,黑色双瞳里风平浪静。“为了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为了我爱的人。为了守护他们,我在所不惜。我不是圣人……我从没想过要拯救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我们改变不了这个荒唐的大宇宙,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而已。如果是为了那部分肤浅的人类,我是不会如此拼命的。我们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为了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异端,却没有黯然神伤的理由。既然存在了,就要努力活下去,我们比别人有更多的时间来守望这温暖的天空。”
“温暖的……”斯拉欧加的眼中蒙上了怀念的颜色。
不对,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恍如梦中似的,斯拉欧加轻轻地问。
还有温暖么……?过去的同伴早就已经离开了……席弗斯已经死了……艾霞也……
现在,连眼前的这个人,你一直信任的人,都成了杀害艾霞的凶手。而且,她还说要毁灭你……
还有温暖么……你难道要相信她么?
斯拉欧加不由得紧紧攥住了手中的Gae Bolg,目光变得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疯狂恐怖。
她只是障碍……她虽然过去是伙伴,但现在已经成了你的敌人。她要伤害你呢……如果你不出手,死的就是你。
“障碍。建立完美世界的障碍。”斯拉欧加的声音变了。
是的。现在我们有力量,对待阻碍我们的人,我们应该毫不犹豫地……
“清除。”
斯拉欧加转过了脸来,鲜红的双瞳中有火焰在涌动。他举起Gae Bolg,银色的长枪渐渐在红色光束的包围下改变形状,变成咆哮的光龙。
“真是不可理喻。”马南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淡漠地注视着斯拉欧加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轻轻地说:
“从现在开始键入管理员命令,停止正在进行中的作业。”
这个低沉的声音显然不是马南自己的,但斯拉欧加听到这个声音却猛然停了下来,好像狗儿听到已死主人的声音而抬起头来了一样。而爱尔麦蒂,却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掩住了嘴。
斯拉欧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他的身子努力向前倾着,却一动都不能动。
“将Doppelganger系统彻底删除,并进行系统扫描,修复被损坏的文件。”马南仍在继续说着,脸上带着冷冰冰的表情。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停止,快些停止!
无视那个声音惨烈的挣扎,斯拉欧加不由自主地开了口,发出了简洁的回应。
“明白。执行此项任务需要明示管理员身份,请说明验证码。”
马南顿了顿,然后用自己的声音清晰明亮地说:“创造者·雅弗拉授权特别管理员沃夫·马南,验证码78517-25129RJ。”
爱尔麦蒂的脸色越加苍白了,她缓缓地摇着头,眼里全都是不可置信。
“身份验证码及声线通过。请问您是否确认将Doppelganger系统彻底删除?”
不要——!
一个凄厉的声音在斯拉欧加心灵深处响起,令他感到浑身一阵刺痛。但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冷汗直流。
“执行。”马南的目光里只有冷酷。
一阵蜂鸣声过后,立体影像投射出来的斯拉欧加挣扎着消失了。马南面前的斯拉欧加表情恍惚了一下,缓缓地瘫软了下去。他腹部的那个伤口开始清晰地显出来,强烈的刺痛使得他蹙紧了眉毛。
“任务执行完毕,从现在起Doppelganger系统完全作废。”在他勉强说出这句话以后,就再也支持不住了。这个时候,马南才松了口气,上前去查看斯拉欧加的伤势。
刚才的那一击确实让他受伤不轻,但由于一直是处在极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下,斯拉欧加直到现在才感到彻骨的疼痛。这一下,从未有过的撕裂感让他几乎昏死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拉欧加的脸色苍白,瞳孔却渐渐恢复了琥珀色。“沃夫,你怎么会……”
马南一言不发地为斯拉欧加处理伤口,并不望着他那双探寻的眼睛。等到包扎完毕后,她才直起身子,淡淡地说:“……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斯拉欧加微微喘息着,目光里全都是不解。片刻,他咬紧了牙,低声说:“这么说……那个时候,你也有能力让艾霞停止了……?”
马南转过脸望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把目光移开了。“不。”她说出这个字像吐了一口烟那样简单。“这是我刚刚才被赋予的能力……或者说我刚刚才意识到我可以使用的能力。在绝对锁码解开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我……该相信你么?”斯拉欧加仍然不放松。那句“我会毁灭你”在他的心里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让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警觉。
这一次马南并没有回答他,也可能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吧。她本来就是不多言的人,根本懒于也不屑于多说话。她只是望着呆立在那里的爱尔麦蒂,轻轻地说:“现在没有任何障碍了……我们终于可以以完全释放的能力战斗了吧。”
爱尔麦蒂似乎并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张了张嘴,颤抖着说:“你……怎么可能会有父亲大人授予的特别管理员权利呢?那可是……”
“让所有非人类乖乖执行命令的绝对管理权。”马南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所以就算是命令你们立刻自毁,你们也没有反抗的机会。”
这句话让斯拉欧加浑身一耸,不由得后怕起来。刚刚那个时候,他切身体会到了那种身不由己的恐怖,如果那时候下的命令有任何偏差的话……自己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吧。
原来马南并不是想毁灭自己,只是想让自己清醒过来而已。
“这么说,我现在不是没有任何胜算了?”爱尔麦蒂轻轻挑起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只要再下一个命令,我就完全听从你的控制。这样的战斗……有什么意义?你还是快点赐死比较好呢。”
马南顿了顿,摇了摇头。
“我是不想和斯拉欧加战斗,才下了那样的命令的。虽然处在这个情形,我仍是想要避免无谓的伤害。至于你……哼,你想得可真是容易。或许真如你说的那样会轻松很多,但是很可惜,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心中有恼怒,我必须亲手了结才可以。那种方法自然是简单得很,但是却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马南冷冷地笑着,手中的Uriel那黑色太阳一样的光芒依然耀眼。
“既然这么说的话我也不介意和你战斗……不过这样一来你可就是把王牌摈弃了,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呀。”爱尔麦蒂轻笑一声,Camael上空那巨大的金属盾牌开始渐渐改变形状,变成两个尖锥附在左右手臂之上,锐利的金色锋刃闪闪发光。
“那就拿出最后全部的力量来战斗好了。刚才斯拉欧加已经让我们看到了暴走的效果,希望这座珍贵的建筑不要就此毁掉才是啊。”马南舔了一下嘴唇,Uriel上条条巨龙紧紧盘住她的手臂,高昂起头来,挣红的双眼燃烧着怒火,口中的激光正在积蓄力量。
“那么还请多多关照了。”爱尔麦蒂微微颔了颔首,手臂上的金光已经按捺不住照亮了整个穹顶。
“彼此彼此。”
可以看得出这并不是普通的爆炸那样简单,君士坦丁堡沉寂了上百年的庭院在那一刹那间被照亮如同诞生的超新星。接连不断的轰鸣让所有的塔尖都在静默中震颤,每一寸土地和砖瓦都在不安分地跃动。
金色如闪电般划破黑暗,却立刻又有黑龙把光明吞噬。代替子弹的金红色激光在空中四处乱飞,金属刺耳的摩擦声伴着一阵阵爆炸的巨响,无数像墓碑一样看着这世界风云流转的雕塑和石柱在瞬间灰飞烟灭。
斯拉欧加简直要看呆了,眼中的流光在微微颤抖着,微微张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他几乎看不清半空中的情况,因为那电光石火的速度实在太快,如果他硬要追逐两个人的身影,那种强烈的肌肉扭转就会让他的眼睛生涩得发痛。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两个从表面上看起来温良无害的同伴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隐藏在那看似纤瘦的身躯之下。他一直都对自己的能力抱有深深的自负,现在居然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沉睡了千年的力量再次苏醒,只是这势均力敌便成了世界的最大不幸。
如果双方能力相当的话,这战斗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
暗紫色的咆哮在一点点地吞噬世界,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却又有闪电把所有狰狞的面孔照得煞白,赶在雷鸣前尖叫不停。似乎没有人可以分得清到底究竟怎样才是真理,所有的理由和正义都在光明与黑暗、重生与毁灭的互吞中失去了意义。在两人的动作停下来的那一瞬间,斯拉欧加终于能够稍微看清她们的身影。两个人似是都耗费了相当的气力,微微喘息着,眼里却仍然透着兴奋与狂热。两个人身上都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不过谁也没有能力给对方致命伤。
“呵……爱尔麦蒂,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能力达到这个水平,我是应该称赞你呢。”马南轻轻叹了口气,有一丝血流从额角汩汩淌下来。
“我以为……会简单许多的。”爱尔麦蒂微微仰起眉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果然还是不能看轻任何一个非人类……那么没办法了。”她把双手交叉合拢在胸前,像是个祈祷的姿势。
“我们是引导整个世界走向重生的神。”她缓缓地说,像是在念动咒语,又像是在抚慰自己的灵魂。“我们祈求的是永远的宁静与纯洁。我们惩罚所有的罪,毁灭黑暗,带来苏生。”
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像是要流出眼泪来。她手背上的光芒在渐渐变幻,闪动着的点点金色如同绚丽的鳞片。
“但在苏生之前,必须要毁灭……彻底地毁灭!我在这里,用我的生命虔诚地祈祷,为那些生命祈福,愿所有的罪恶都能够被完全地洗礼,善人必上天堂。阿门。”
她粉红色的长发仿佛从下面被吹起来般飞舞,周身却都是电子器械由于紧急制动码被输入而产生的红色光芒。马南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好像有什么记忆在往上翻涌。
“愿天父拯救世人,愿世界不再迷惘,愿一切生命都蒙恩。阿门。”
爱尔麦蒂仍在念着,碧色的双瞳泛起了美丽的酒红色。那每一个字虽然轻柔却仿佛蕴含了无限的力量,掷地有声。
“愿我们的爱浸润所有的灵魂,愿我的双眼永远澄静,愿在我眼前永远没有杀戮和黑暗。阿门。”
紧急制动码输入完毕,爱尔麦蒂缓缓抬起了头,仿佛沐浴圣光似的,她的脸上显出了圣母的微笑,那是神授般的同情。
“Doomsday系统,启动。”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23:32编辑过]
怎……怎么会……?
马南一时愣在了那里,来不及思考就被蜂拥而上的回忆包围。
末日审判……!
她清楚地知道那都是什么回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一直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一张张面孔,那一张张或狰狞或无奈的面孔,更多的是恐惧。
泪水,鲜血,还有刺目的红色激光。
而每一个握着枪的人,每一个表情冷酷射杀这些生命的人,都是自己。
“爱尔麦蒂……”马南咬紧了嘴唇,重叠的痛苦与悲哀已经让她额角留下了冷汗。“你这是……什么意思?”
“Doomsday——没有任何攻击力,却是给予罪人的最好刑具。”爱尔麦蒂淡淡地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很适合我所崇尚的目标呢……没有血腥与暴力,却能让罪行累累的灵魂自动崩溃。它不会伤害你的,只会让你认识到自己的罪过而已……至于它的威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你在来到这里之前犯下多少罪行了。受害者的痛苦与心中的挣扎、呻吟都会一并传过来……你会原谅你自己么?”
“原来……原来是这么无聊的武器……”马南费力地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可是现在她的脑中充斥的却全都是哭喊和尖叫,那些难以承受的即将失去生命的恐怖一并压过来,让她简直喘不过气。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深深体会到这些之后,心中所产生的那些罪恶感。马南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善良的人,在她手下死去的生命数不胜数,那所谓杀生之罪也罄竹难书了吧。虽然在每次开枪之后也会有或多或少的负罪感,不过这感觉从没有这一次来得强烈,来得痛彻心肺。是积攒了多年的苦难一并发作的缘故么?她只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清楚明白地认识到自己的黑暗之处,不由自主地失去力量,想要亲手毁灭自己的灵魂。
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罪过本身,而是心灵上的惩罚与精神上的折磨。这种翻来覆去不能解脱的黑暗,便成了最可怕的梦魇。
马南努力地想让自己从这种痛苦中脱身,可是没有用,她越是挣扎,负罪感就让她陷得越深,甚至连武器都握不住。即使她可以不在乎……即使她可以忘记那些血淋淋的生命,但只有那张笑脸,那晶莹的眼泪,她却一直铭刻在心。
“艾霞……”她咬紧了嘴唇,手指在微微颤抖,许久不曾有过的自我毁灭的冲动又浮了上来。她可以完全摆脱三定律的束缚,所以自杀这种事也并不是做不到……可是……可是……
斯拉欧加看不下去了。他想要上前去帮忙,腹部的剧痛却拉住了他,让他一阵抽搐。爱尔麦蒂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艾耶修曼走上前去,轻而易举地就紧紧压制住了斯拉欧加的双手。
“不要动。”她缓缓地说:“如果你也受到Doomsday的攻击的话,恐怕会在瞬间失去性命吧。”
不需要更多的警告,斯拉欧加的瞳孔已经开始发白了。他心里知道由于工作的关系,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恐怕是马南的数倍。不用说现在还有伤在身,仅凭自己那多愁善感的性格就会把他轻松地推向崩溃的深渊。
这个时候,马南努力了好几次,终于压制住了自己想要自杀的冲动。可她此时已经完全筋疲力尽了,不由得瘫倒在地。就在她颤抖着想要忽略脑中仍隐隐存在的轰响,试着深呼吸的时候,爱尔麦蒂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
她心中一沉,却再也无力抵抗。
“哼……果然是冷血的动物,经受过那样的打击之后竟然还没有精神混乱呢。”爱尔麦蒂低声称赞着,“虽然一开始没指望能靠这个打败你,不过看样子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她举起手臂,Camael的金色依然光辉耀眼。
求生的本能让马南努力收缩手指,握紧了Uriel。可艾耶修曼却放开了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斯拉欧加,铁钳一样冰凉有力的手指将马南抖动的手腕牢牢固定在光滑的地板上。
“艾耶修曼……!”马南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求助似的目光望向对方的眼睛,却看不到任何的回应。当她终于意识到这只是个人偶而已时,心中仅剩的希望也熄灭殆尽。
“谢幕……!”爱尔麦蒂满足地皱起了眉,巨大的金色金属形状在瞬间变化,锐利的刃散发着灼热的金光,反射出来的却是绝望的颜色。
马南抬起失了神的眼睛的时候,令人眩目的光辉已经毫不留情地从头顶落下。
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原本洁白的地板,如同雪地上怒放的红梅。
马南的手指仍然被牢牢地固定在地上,苍白的脸颊上沾满黏稠的血迹,渐渐沿着优美的弧线缓缓滑下。她漆黑如暗夜的眸子不自然地睁大,黑色的袍子被濡湿的血液完全浸透。
艾耶修曼跪在她身前,单薄的身子在马南沉重的袍子上投下灰色的暗影。她咬紧了牙,爱尔麦蒂锋利的刀刃从她的胸前穿出来。
“艾耶修……曼……你怎么会……?”马南吃力地翕动着嘴唇,不敢置信的眼神仿佛在猜测着眼前只是梦境。
艾耶修曼喘息了几下,缓缓抬起了惨白的脸,属于人类肉体的彻骨疼痛让她的脸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她仍然勉强微笑着,显出了与那痛楚极不相称的美丽凄然的表情。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黑斑鸠’先生,请代我对他说抱歉……他交给我的任务,我没能完成。”艾耶修曼满是自责地说。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唯一想到的还是她心目中完美的神。“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利用……不过还好,我……保护了你……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的吧……打败……爱尔麦蒂……” 艾耶修曼渐渐失去了气力,眼神渐渐迷离。
“这……这种事……”马南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下保证,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艾耶修曼只是静静地笑,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背后的伤口狰狞而刺目。
这样子……可以么……
我已经尽力了,我好累,不过好满足……
任务没有亲自完成好,该受到处罚的吧。不过我还是很任性……想让您帮忙做一件事……是最后一件了……
我这么没用,总是麻烦您,这段时间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对不起……
她已经无力再向谁道歉,视觉已经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在渐行渐远。
长久以来一直辛苦你了,我会帮忙的。
冥冥中好似听到了回答,最后一刻,艾耶修曼真切地感觉到了让她舒心的温暖。直到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化开了脸上的点点鲜血,她仍是面带笑容,仿佛了无遗憾地完成了最后的任务,安详地放弃了灵魂。
那机械抓紧的手指,也完全放开了。
“啊啊……”愣愣地望着艾耶修曼空洞的双眼,马南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般,摇晃着站起了身子,眼里顿时冲上了阴云和恐怖。“为什么……为什么……”她如梦吟般念着,目光却在不停颤抖。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如此刺激我呢……!”马南抽搐着说,如同绝望的恶魔。
“因为你救不了任何人。不管是艾霞还是艾耶修曼,都是一样。”爱尔麦蒂冷冷地说,她俯下身,轻轻合上了艾耶修曼的双眼。
“……!”
就在听到艾霞名字的刹那,马南低垂着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正要放下武器的手指再度握紧。
爱尔麦蒂不知是没见着,还是故意假装没看见,声音听起来相当诚恳。
“对……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样。即使你完全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与别人作战,甚至只是想拯救也好,你还是无法让所有的人都平安地留在你身边。如果硬要勉强只会造成伤害,艾霞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管你如何挣扎都没用,这早就注定好了不是么……因为——”
说到这里,爱尔麦蒂暂时闭上了嘴巴。在他阖上双眼的脸上既没有哀悼死者、也没有谴责生者的神情。就在宛如永劫的片刻之后,带着典雅微笑的嘴唇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只是个被程序控制的非人类,你永远保护不了心爱的人。”
在下个瞬间,喷涌而上的声音染上了血的色泽。
“Genesis系统,启动。”
在那记侧击突破磁场防御的时候,如果不是黄金利刃取而代之变成巨大金属盾,爱尔麦蒂的身躯想必已经裂成两半。
伴着前所未有的震撼,爱尔麦蒂随着带电金属同时飞出,她背上传来一记闷响。腾空的身躯撞上位于大殿边缘的墙壁,连白色大理石的圣母像也被敲得粉碎。十字架在轰然巨响之中应声倒塌深陷地面,扬起惊人的尘埃。
“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对方究竟发挥了多少威力——爱尔麦蒂用略显吃力的动作站起身来,透过阻挡视线的白烟往前面看去。横躺在门前的纤细身影是艾耶修曼的尸身,斜倚在柱子上弯身不停咳嗽的应该是斯拉欧加,或许是瞬间失了神。那么,另一个人呢?
“——你在看哪边?”
从爱尔麦蒂头顶传来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仿佛缺乏了情感,非人类的声音——
爱尔麦蒂反射性地抬头,跃入眼帘的是镶在天顶上的无数天使。这群以精致笔触描绘而成的神之使者正拍打着白色羽翼,赞美上天的荣光。
在那其中有位独一无二的堕天使,黑色的袍子在暗紫色闪电的噼啪声中猎猎作响,红色的眸子宛如诅咒一般闪耀着光辉。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真正作为非人类的力量。”
那是马南么……?斯拉欧加在望向天穹的刹那,瞳孔不由得一阵阵收缩。
马南手中握着深黑色的Uriel,红玉色的眼眸仿佛正在流淌着血泪。从Uriel剑刃上喷发出的闪电像一个巨网笼罩了整个世界,狰狞的暗色巨龙仿佛羽翼般让马南悬浮在半空。
“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激动的情形呢……”
仿佛回应着爱尔麦蒂的独白,刺目的黑色闪电大力膨胀开来。
一根又一根的“羽毛”发出蓝白色闪光,鼓满了带电的空气,然后开始膨胀。随着不祥的光芒越来越亮,灯光也逐渐开始碎裂。壁画颜料跟着沸腾,然后逐渐汽化。
“百万伏特级的活体发电……了不起。这种程度……”爱尔麦蒂微微皱起了眉头。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担心,毫无慈悲的声音对爱尔麦蒂做出回应。
“去死!”
刹那之间,蓝白色的瀑布朝着地面喷射。
在这个时候,汇集于爱尔麦蒂手边的耀眼金属也在头顶铺展开来。虽然不确定袭来的电压有多强,不过只要是电击,就无法贯穿这片雅弗拉精心研制的防壁——
不过在下一刻所发生的事,却仿佛对这名不肖女挥落肉眼看不见的悔罪之剑。
“啊!?”
正以为礼服发出声音碎裂开来的时候,胸口已经整个弹开。那份冲击将她的身躯迸飞数公尺远。就算随着轰然巨响碰到地面,爱尔麦蒂依然摸不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损伤难以估计……这到底是什么招数?”她的脸色变了。
换做常人,大概早就周身骨头碎裂,化成一摊血水了。爱尔麦蒂倒在裂痕的中央,朝着头顶仰望。
金属的障壁撑开来,横挡在缠卷着蓝白色电光、往外散开的黑袍与她之间。不论是何种攻击,应该都无法将它穿透——
“不,只有一种可能。切断电力……这是Spark gap!”
在抬头仰望的爱尔麦蒂脸上,首度浮现了赞叹和惊恐混杂的神色。
Spark gap——在两个电极之间产生强力电流时,离子化空气的压力会将周围空间收束到某一个点。产生的冲击力大小是随电流规模而定,理论上能将这座君士坦丁堡劈成两半。不晓得哪来的能力,头顶上的怪物似乎得以自由操控它的焦点。
“太出乎意料了……”
爱尔麦蒂瞪大了黯然无光,让人联想到鬼魅的瞳孔,发出了慨叹。
“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一个司智能的非人类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为了难得的刺激而开阖不已的薄唇发出模糊的呻吟。连续挥落的隐性剑刃不分地点地袭向了她的全身。仿佛受到机关枪命中似地,年代古老的雕塑和大理石花纹四散粉碎。在电极横卷的狂岚、离子化空气的暴风之中,爱尔麦蒂接连不断地遭到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空气压毫不留情地折断了她的肋骨。
然后——
静寂突如其来地到访。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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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麦蒂躺在瓦砾堆中,试图伸手将压在身体上面的岩石推开。就在这个时候——
“呜啊……!”
有人用惊人的力道踩住了裂开一道大缝的胸口。
宛如鲜血一般的红色眸子俯瞰着她。
漫天的黑色闪电早已消失,不安跃动着的Uriel却还稳稳地握在手里。
沃夫·马南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无法动弹的爱尔麦蒂。
“居然会变成这样……”
爱尔麦蒂定定回望着宛如死亡的视线,声音却是加倍沉静。
“你真是让我大出所料,沃夫。”爱尔麦蒂淡然地说,却笑得如天使般纯洁明净不带一丝杂色。“来吧,就这样杀了我——如果你能办得到的话。”
马南微微皱起眉,仿佛是对这个发言的不屑。她依旧保持沉默,暗色的剑刃稳稳地锁定了脚底爱尔麦蒂的胸口,握住Uriel的手指吱嘎作响地开始使力。
斯拉欧加简直就要以为,在下一秒钟会看到血花四溅的情景。
——不过,却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撕裂狂风的响声,没有狂暴不已的咆哮,什么都没有听见。耳边只传来某种东西微微颤动的轻响。
爱尔麦蒂轻蔑地笑了,恐怕只有把签契约书的笔递给人类的恶魔,才能用这般表情露出笑容。
“虽然我承认,你的Genesis能力非常惊人,惊人到让我无法想象的地步。不过很可惜,只要我的生命活动还没有停止,那Doomsday的影响就不会消失……当然啦,这足以使你没办法朝我挥剑。”
“我……不可以再杀人……”马南的声音既非诅咒亦非怒骂——那里面所包含的深沉悲伤,让她硬生生地停止了砍下的动作。
“不行,已经够多了……够了!”她挣扎着,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太阳穴。由于系统的激烈运转,她的瞳孔里红光不断,不停有电火花从她贴在太阳穴的指缝间迸出来。
“是啊,已经够多了是么……你还想让这痛苦更加深切么?”爱尔麦蒂慢慢直起身子,按住不停渗血的伤口,将嘴巴凑近马南耳边,仿佛要在灵魂留下印记般清晰地低语。
“啊……”
Uriel从指间滑落,马南步履踉跄地往后倒退。双手撑开,想要拒绝这世界似地覆盖着脸部。
爱尔麦蒂一边在心底唱着欢喜的歌曲,一边朝赤裸裸的灵魂伸出手去。
“我看你就承认吧。你根本没有能力再杀任何人了,我完全相信Doomsday会把那些恐怖的残像保留到你的生命终结……不过,那也不会再过多少时间。”爱尔麦蒂,轻轻笑着,金属盾牌开始复合,重新在她手背上变成金色利刃。
“马上就终结——”
“我静下心一听,根本全都是胡说八道呢。”
清晰而镇定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仿佛搞错了地点般沉稳。
“卢川……!”这个声音在此时格外地使人清醒,斯拉欧加弹起似地转身,眼睛捕捉到站在门口的修长身影。听到这个名字,马南浑身一耸,也缓缓把目光移了过去。
比月卢川静静地站在门口,两手稳稳地拖着一把看似沉重的激光枪。
“你……”看到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爱尔麦蒂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就要抬起手臂。
“不要动!”卢川的断喝让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她清楚地听到了拉开保险栓的声音。
“你看起来很清醒么……我记得我并没有给你解除控制啊。”感受到一向引以为傲的操纵能力信心被动摇,爱尔麦蒂不由得暗中咬牙切齿。
“我一直都很清醒……我不记得我有受到过你的控制啊。”卢川邪邪地一笑,轻蔑地扬起了眉毛。
爱尔麦蒂努力压制住暴怒的冲动,脸上渐渐现出模糊的笑容来。“那你现在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我实在是拿不准你真正的心意。是要杀了处处给你提供方便的我吗?还是要……除掉成为你心结的人?”她低声猜测着,并不准备立刻就对方的突然入侵做出反应。“你真的爱她么……抑或是……恨她?”
卢川张了张嘴,没说话。
气氛寂静得吓人,斯拉欧加屏住气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承认……我确实有过那么一阵子深爱着马南,甚至可以用我的生命去爱她……”卢川轻轻地开了口,声音轻柔得如同琴键的触痛。“从小,我母亲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让我对那素未谋面的姐姐无比崇拜,甚至到了不惜偷偷跑出去就是为了见她一面的地步。可是……我母亲对于她总是有负罪感,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我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的爱,只得到了一大堆嫉妒和空想的崇拜。我由此而陷入了另一个极端,在迷恋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开始产生了恨意。
怨恨是人心里的毒虫,它会时时刻刻噬咬着人的心灵。有时人类在不停地寻找着怨恨彼此的理由,却给彼此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我看起来是崇敬着她的,我们相亲相爱到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回彼此。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是恨她的,如果没有她的话……没有她的话……”卢川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在努力把那迷惘从脸上抹去。她冷静了一下,然后说:“可是,这种事……只是怨恨是没有用的。虽然每个人记得的都是她让我很难过,可我知道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改变。为什么明明可以成为最相亲相爱的人,却非要把这缘分破坏到要自相残杀的地步?现在我们各有所得不是很好么?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得到别人的承认,才能发出只属于自己的光芒。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我只是我自己,我让别人记住的只是我的名字。做到这一点只靠怨恨比自己强的人是不够的,还要自己有着一颗坚强的心。
所以我今天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自己,不为别人。我只是想为了自己而做事情。即使这力量渺小也好,也终究是只属于我自己的。这是完全向自己的灵魂起誓的结果,不是因为什么血缘的连紧。我只是想看,究竟有没有,正因为是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正因为是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不是谁的什么人,只是自己。
“所以?”爱尔麦蒂缓缓地开口,心中却在盘算着最佳进攻的时机。
“你还没有被打败的觉悟么?”卢川并没有移动枪口,眯起了眼睛。
“你是不会开枪的呢。”爱尔麦蒂轻叹了口气,“没错啊……你是卢川,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开枪的勇气。你不是那个扣动扳机到麻木的恶魔,你只是……想让别人认同自己的普通女孩子吧。所以你能做得到么?对着别人开枪,夺取其他人生命的这种事,不是你能做得出来的吧。我相信,起码在来到这里之前,你没有这样做过。”
卢川顿了顿,没有说话。她确实是从没有杀过人,所以举着枪的时候,意志其实并不坚定。可这种动摇,竟会被爱尔麦蒂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么?
“说什么傻话!”想到不能就这么认输,她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我……我怎么会在乎那种无聊的事情!即使以前从来都没有做过,那、那又怎么样呢?既然对手是你,我早就有了开枪的准备,不然我也不会贸然闯进来的。”
听了这番话,爱尔麦蒂笑得更灿烂了。“通常人类在犹豫过后提高声调说话,是底气不足的表现。你还真是嫩得很呢。”望着对方那明显外行的射击姿势,爱尔麦蒂扬起了眉毛,“你那无谓的勇气只是徒劳,你只会增加牺牲者罢了。”
说着,她抬起手臂,把那金色利刃指向了卢川。“这样的能力就想要射杀我么?你尽可以开枪,那根本伤不到我的。再说,你有这个勇气扣动扳机么……?”
卢川愣愣地站在那里,心底竟升起了一丝恐惧。她直直地望着前方,望着马南走上前来,黑色的长袍遮住了她的视线。
“爱尔麦蒂……你的对手是我,和她没有关系。”马南把卢川护在身后,微微喘息着,抬眼望着对方那轻蔑的眼神。
“你要站在那里么?”爱尔麦蒂手背上的利刃稳稳地对准马南的胸口,没有偏离一点方向。“我可是会把你们一起刺穿哦。”
马南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想着对策。
这样下去不行……
可是她也受了重伤,行动也应该会……
如果幸运的话……
“如果你不离开的话,我就要过去了。”爱尔麦蒂的声音猛地一沉。
“请……让开……”卢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那一刻,她确实感受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如果自己能代替马南去死的话也不错。虽然她马上就开始暗骂自己的愚蠢,但这种想法却挥之不去。
我怎么会……这样想……?
我是恨着她的吗……?不是吗……?
为什么我会觉得好难过呢?
爱尔麦蒂的金色利刃已经毫不犹豫地破空而来,马南仍没有移动分毫。卢川的声音从嗫嚅,到哀求,她却像没有听见似的,站在卢川身前,眼神里却带上了一丝温柔的颜色。
我是要保护她的……不管她是怎么想我,我知道我并不怨她。
但是比起同死,我还是要想办法一起活下去。即使我们的生命有本质的不同,我还是想要尽力避免伤害。
已经有太多我保护不了的人,但是卢川,我一定要保护到底的。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一个我所爱的人死去。
即使眼前是死路,我也要生存。如果神不给我活命的机会,我就亲手改变命运!
如果没有存在的可能,我就要自己寻找生命的图腾;如果世界原来是如此暴戾残忍,我就要把那阴沉与绝望撕成碎片,化成胜利女神裙上的星星。
耀眼的鎏金近在眼前,她甚至能感觉得到那灼热。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如同逝去了千百年的温暖。
像是等了千年,却又擦肩而过的那一份遗憾。
一股暖流如电般传遍了全身,接着是鲜红的颜色。
“姐……姐……!”卢川睁大了眼睛,点点血迹沾在她的脸颊上。
那滚烫的利刃如闪电般从马南的右胸穿了过去,可她仍然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摇晃一下。她的目光没有游移,纤细的手指握紧了漆黑的Uriel,一条条龙化为黑色闪电,盘绕在那金色利器的尖端,把它牢牢地固定在那里,让它无法再变形抽离。
“这样一来的话……”马南那双深邃如暗夜的眸子移向了满脸不敢置信的爱尔麦蒂,“你就与赤手空拳无异。”
爱尔麦蒂大惊失色,她急忙伸出手臂,可是胸前的伤口却在不停地提醒着她,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混乱。这样的情况是没有办法在这么远的地方操控Camael把武器收回来的,她一时间不由得慌了手脚。
“卢川……!”斯拉欧加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声,“开枪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卢川浑身一颤,急忙收紧手指想要瞄准。可是这个时候,她的心完全被眼前刺目的情景占据着,根本没办法做到她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她的手指不停地抖动,根本没办法把枪口瞄准爱尔麦蒂。
“啊……我不……我不能……”她惊惶失措地摇着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扣动扳机。
这个时候,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将她手上的枪取了下来。她颤抖着把目光移过去,看到马南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呢……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让你的手沾上鲜血啊。”
马南如同催眠般温柔地说,完全无视自嘴角留下的鲜血。这个时候缘由爱尔麦蒂的失态,Doomsday的影响已经减弱了好多。她缓缓转过脸去,熟练地举枪瞄准,然后毅然决然地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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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鲜红的激光划破了所有的恐惧与迷惘,精确无比地从爱尔麦蒂的胸口穿了过去。
她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到更多的东西。雅弗拉微笑的面孔在她眼前闪了一下,消失了。
啊啊……父亲大人……
这样子就可以了吧……
我终于可以去见您了……
她的唇边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如流星般向后倒去。
斯拉欧加几乎是反射性地去把她抱起来,她已经开始短暂地痉挛。
“太好了……太好了……”虽然眼里已经罩上了白膜,她苍白的面孔仍旧安详,那微笑幸福的仿佛回到了出生之前。
“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强迫我遵守第三戒律……这可是其他非人类都没有的束缚啊……为什么……为什么呢……”应该早已看不见的眸子仰望着斯拉欧加,爱尔麦蒂轻声说道,表情已经没有痛苦的神色。
斯拉欧加猛地一震,电脑的第三戒律是绝对不可以自毁……就是说爱尔麦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自杀。雅弗拉竟然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迫使爱尔麦蒂活下来么?
这种爱,成了爱尔麦蒂的负担,让她在程序允许的情况下处心积虑地设计,用尽各种方法说服自己相信正在做的事情是为了自己。可是她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渴望着有人来结束她的生命。
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到雅弗拉身边去了。
“父亲大人……这样子去见您,恐怕会被骂吧……”爱尔麦蒂虽然充满歉意,却仍然满足地笑着,“我没有为您做什么事……”
斯拉欧加突然了解,爱尔麦蒂早已看不见的眼中所见到的,是不存在于此地的某个地方。她的说话对象,也是自己之外的某个人。
“……不,我的爱尔麦蒂,谢谢你。”
斯拉欧加拼命咬紧牙抑制住想流泪的冲动,缓缓地回答。他轻轻地抚摸着爱尔麦蒂胸口的绿色大猫眼,把它遮掩到那枪伤上。鲜红的血从翠绿的宝石下流出来,越发显得凄艳。
“谢谢你……已经足够了。真的很谢谢你。”
“……”
最后爱尔麦蒂仿佛流下了眼泪。
嘴唇似乎微微开启,不过或许只是斯拉欧加看错了。平静阖上的眼睑遮住了碧色的眸子,之后再也没有张开。
“……主啊,请赐福给这个灵魂。”
为什么自己在哭——眼里滴落的温热泪水沾湿了自己的面颊和爱尔麦蒂安详的面孔,斯拉欧加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划上死者专属的十字。
“她将和所爱的人相遇。请赐予她无尽的慈悲……阿门。”
遥远飘荡的悲风,席卷残破的云朵。谁的相思被灼烧得优雅而炽热?暗夜飘飞的黑衣垂悬在恍若垂死之人枯瘦手臂般的树枝。远方飞鸟嘶哑悲鸣。问世间芸芸众生,执拗如你者,犹存几人?那枯死的枝头,是何处翱翔的青鸟啼叫愀然?
我为你颠覆了等待,耗尽三千个桔黄色的夏天。看天空重叠的飞鸟,硝烟弥漫。
我可以等待,因为我对你的爱是永恒。但世界或许等不到你回来的时候,因为未来并不在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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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魂之轮回
为何这亘古的夜永无尽头?为何这无垠的黑暗无法冲破?我看到那些百合般的精灵匍匐在云中赞美上帝,我却独自蜷缩在泥土中呻吟、嚎哭。
周围的影像渐渐模糊,整个世界在无声旋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味,简直无法呼吸。
好像躺在水中般,到处都如此沉重,却又如此温暖。简直好像……宁愿就这么深深地陷下去,从此一睡不醒。
就这样……
就这样睡过去,就会轻松了吧……
那些曾经纷扰着的,曾经企盼着的,一并消失掉,再也不会重新出现……
然后……
永远的安静。我就可以,就可以休息了。
但是……不行……
不行……若是就这么睡去,便再也无法醒来。
“沃夫……马南……?”斯拉欧加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听得丝毫不真切,就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做梦么……
马南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那些虚弱的幻象逐渐消散掉,真实的痛楚又袭了过来。虽然胸口的金属已经被取出,伤口也作了包扎,但痛感仍没有消失。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斯拉欧加激动地抽泣了一下,勉强露出了笑容。
马南想说什么,却一阵阵眩晕,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又咳嗽了几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把脸偏了偏,看到卢川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里风云变幻,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前方。
“她恐怕受了些刺激……”斯拉欧加小声说:“真是没想到……我还以为……”
马南微微闭了闭眼睛,然后吃力地把手向后挪,抓住了身后墙上的一个小突起。她暗地里咬紧了牙,一点点拖动身子,想要站起来。
“你干什么?别乱动,我去找人来。”斯拉欧加急忙试图阻止她,马南却仍是费力地用两条麻木的腿站直了身子,然后松了口气,接着开始朝走廊挪去。
“我还不能在这里倒下……我跟亚列约定好了的,起码……”她低低地说着,却力不从心。不停有血珠从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中涌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这个时候你还在胡闹什么!”斯拉欧加不由得喊出了声,伸手去阻拦。“你到底明不明白?那些基本的治疗只能勉强止血,根本无法支撑那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留下一条命,你……”
马南又是一阵眩晕,倚在了墙上才没栽倒下去。她仍是用颤抖的手臂扶着墙,然后静静地说:“请让开……我必须去处理一些事情……若是……若是心灵无法得到拯救,留下这条命和苟且偷生有什么两样!”
斯拉欧加摇晃了一下,却仍是坚定不移地挡在马南面前。“我,我有能力阻止你的。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瓜葛没有理清,但是……但是我决不能够让你再去送死。沃夫·马南……算我求你,你真的就那么渴慕安详的死亡么?”斯拉欧加知道自己虽然也伤得不轻,但劝说的力气还是有的。
马南缓缓抬起眼睛,已经暗淡了颜色的黑色双瞳带着依然凌厉的目光在对面那张焦急的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她低下头去,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并不渴慕死亡……相反我更愿意争得生存的机会。既然选择了活下来,我就不会再费尽心机去结束生命。”
“那你……”斯拉欧加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我不是个圣人,即使再卑劣渺小……也还是活下来最重要。但是……有些事情,是自己播下了种子,便要自己去承担后果。”马南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手指更加吃力地缩紧,抓着那些突起的精致花纹。“我必须去了结它……这件事……我无法再装作坚强地忽视过去。由于我的缘故给别人造成了痛苦,我怎么可以视而不见……这种罪恶,即使用现在这种虚弱的身体去承受,也抵不上受害者在这些年体会到的痛楚。”
斯拉欧加没说话,心中却动摇了起来。
“拜托你,从那里让开。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一定要把那些已经焦黑的伤痕抹去。我不想死,也不想再让别人痛苦一辈子。若是可能,我想起码……起码得到自身的宽恕……”马南的声音越来越小,却仍是坚持说着。
斯拉欧加攥紧了拳,沉默了许久,终于闪身让开了一条路。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是想着起码尊重了你的选择。”斯拉欧加痛苦地闭上眼睛,努力地要求自己不要冲动。“即使这样会让你踏上不归路,我仍然希望我们……我们仍是同伴。”在马南经过他身边时,斯拉欧加缓缓地这样说:“或许我们不得不就此分别……但是……但是如果……今后需要我的帮助,请告诉我,我仍是愿意豁出性命去帮助你。”
马南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停滞住脚步。“谢谢……”她轻轻地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就够了。你一定会后悔没有阻拦我,所以请你答应,一个小时之内,离开君士坦丁堡。”
斯拉欧加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我答应你不会轻易放弃生命,所以我也会努力……但是一个小时之后,如果我还没有安全离开这里,我的朋友,就请从此忘记我的存在吧。”马南凄然地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斯拉欧加的手指在颤抖,却仍是强迫自己点下了头。他把哭出声来的欲望紧紧咬在齿间,默默地伫立在那里,听着马南的长袍声沉闷地拖过走廊。直到周围又恢复了刚才的死寂,他的神志才重新变得清醒。那一瞬,他发现自己早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飞过微笑与泪水,白鹤与黑鹭失去了翱翔的羽翼;穿过光明与黑暗,白昼与黑夜失去了时间的痕迹。我站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茫然四顾,任凛冽的悲伤留下希望的背影。
时间与空间相互交错着,到处都是一片迷惘与茫然。所有美仑美奂的穹顶都在渐渐变暗,最后在视线中消失掉。
还是好远……
马南独自一人行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相当的力气。眼前的世界慢慢延伸,却怎么也看不到头。她逐渐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似乎看到一个小光点在眼前,于是她就朝这个小光点挪过去。
拔除痛觉的回路早就因为严重受损而失去作用,那些曾经有过的伤痕在这个时候一起带来无法承受的灼热。马南勉强保留着意志,刻意忽略一切的疲惫与伤痛,只是麻木地向前走着。她忘记了思考,忘记了自己,只是想着怎么艰难地迈出下一步。
汗水和血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她的脚步渐渐变得更慢了,地上的血迹渐渐密集,最后连成一条扭曲的粗线。她早已无法想象接下来的路程还有多远,却还是机械地挪着步子,心里认定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随着瞳孔里的光芒越发暗淡,她的意识也在渐渐消失。她甚至能感觉到,死神的长袍已经渐渐包裹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继续下去。但是伴随着灵魂的流逝,她仍然执著地向前探着身子,吃力地把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肢体向前拖一点,再拖一点。
可是这种工作丝毫没有延缓她生命逝去的脚步。她的视觉渐渐消失了,眼前昏暗的世界在灰色的雾中慢慢合上,连成一片绝望的黑色恐怖。她心中一阵缩紧,意志变得无法控制,头也渐渐沉了下去。
糟糕……不行了么……
就在她完全把持不住自我,就要一头栽倒下去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她,然后她感到一阵令人安心的温暖。仿佛找到了一个支撑点般,她的身子完全软了下来,筋疲力尽地靠在了那个肩膀上。她眼前的光明又开始渐渐呈现,这使她突然有了一丝力气,微微偏过头去,抬起了涣散的双眼。
是看错了么?她似乎看到的是卢川的面孔。
卢川咬紧了牙,努力用瘦弱的肩膀撑着马南早已疲软的身子。然后她艰难地向前迈步,先是一点点地移动,后来就开始虽然毫不平稳但却缓慢地前进了。
“卢川……?”马南有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你怎么会……”
卢川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低低地说:“我无法容忍你在这里死去……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马南无法说什么,只是缄默着。
“别放弃啊,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不要想着死去的事。我……我一定,会让你到那里去。”卢川望着前方,眼中流露出一种坚忍。“就快到了,你看,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你难道要……带着这种低级的遗憾离开么?”她仍然没有把目光转过来,眼底却闪着晶莹的光。
“啊啊……”马南竟然露出了淡然的笑容。她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尽力把持住自己的精神,与那种昏昏欲睡的欲望战斗着,只是想着千万不要闭上眼睛。若这是卢川真正的心意,她也乐得接受。
世界又一次静默了下来,不过这次黑暗中却闪动着点点生机。似乎目标就在只有一部之遥的地方似的,两个人都在努力着,与心中的怯懦和恐惧作斗争。没有人知道还要走多远,不过谁都不为这种事情担心。只要相信着未来就在前方,只要愿意为之拼搏下去,那剩下的旅程不管有多长,都不会剩下寂寞的心。
沉静的不只是夜的声音,还有你的眼瞳。我望不见那不熄的闪烁,以及每一幕不死的梦。如果你需要,你就会知道我在哪里。在声音覆盖整个天空的岁月,在万籁俱寂的年代,在阒静谕晓之刻。这世界弃我以信仰,却袭我以呼唤。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米勒”礼拜堂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卢川抬起满是汗水的脸,苍白的面容上勉强露出了一丝欣慰。
“姐姐……到了。”她轻轻地说,转过眼睛去看着马南。
马南没有给她回应,微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姐姐……?我们……到了。”卢川又重复了一遍,心却急促地跳动着。
马南仍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好像没听到一样。
卢川的手指突然抽搐了起来,浑身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她慢慢地把马南放下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马南的脸色灰白,头发软软地披散下来如同紫色的瀑布。
“怎……怎么会……”卢川的声音变了调子。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只觉得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马南的指尖动了动,然后全身吓人地颤抖了一下,却睁开了眼睛。卢川愣愣地望着她,好像这才回过神来了似的。一阵欣喜顿时冲上了她的双眼,却也让她一阵眩晕。
“我刚刚……做了个梦。”马南轻轻地说,脸上竟然泛起了笑容。“是你在呼唤我么?”
卢川无法回答,只是茫然地望着对方。
“走吧,我们进去吧。”马南轻轻地说,“谢谢你在此时来陪伴我……这是‘正因为是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卢川突然哭出了声。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好难过,简直像要就此失去一切般难受。这是头一次,她毫无遮掩地流泪,就好像把一生积压的委屈与不解全都发泄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畅快让她无法站直身子,心中却无比地满足。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也许从今以后就是另一个世界。只有今天,只有这一次而已。
于是我懂得,爱与渴望,最最可怕,让灵魂在属于人的生命里,饱受折磨。
就像自己的伤口,从未痊愈过。
只有这一次,让我如此真切地抓住你的手,只有这一次,让我再看清楚你温暖的微笑。
我可以在其中想念,在幽暗里,感觉温柔。
我喜欢流泪。
在深黑之中,在温柔之中,在微痛之中,昔日重来的时光脉脉如水将我浸透。
当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爱,所有的记忆渐渐成为传说,
我发现自己仍然稚嫩,在外面的世界里迷了路,姐姐带我回家,她牵着我的手。
幸福在身边像罂粟开得糜烂。
如果这就是幸福。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25:31编辑过]
我如何坚定地离开你,如此地决绝如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如何轻柔地说爱你,如此地温暖如春来江水绿如蓝?
你可曾记得那遥远的天河通向何处?我们也曾依偎着星儿入眠。你是否早已忘记池里荷花变莲蓬,我们把世界都染红。
斯拉欧加垂头丧气地走出君士坦丁堡,恍惚间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天空一片黑暗,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活下去。
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切,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在迷惘中,他也感到了自己心中的不坚强。自己原来引以为傲的理想竟然是那么空虚,以至于如此简单就失掉,失掉了之后甚至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他无法正视眼前的路,只是想着要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起码让时间和距离慢慢抚慰这些刺目的伤痛。
可是这难以忘怀的失去,却令他时刻感到椎心刺骨。他的脑海中仍然不停浮现出艾霞的音容笑貌,还有她那甜美的呼唤。
这是永远也不可能会痊愈的伤痛吧?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种灭顶般痛苦的惩罚?为什么自己可以努力避免一切,却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伤害?
“斯拉欧加!”
这声音在斯拉欧加胸中不断激荡出惊涛骇浪,让他产生想要流泪的冲动。
多么熟悉,多么美好。可是从今以后,真的只能是永远不堪回首的回忆。
“斯拉欧加!”
他是太过于恍惚了么,为什么会一直听到这个声音呢?而且如此清晰,好似就在耳边。艾霞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渐渐出现在眼前。
斯拉欧加愣在了那里。
他浑身僵直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艾霞扑进自己的怀里,灿烂的金发在空中划出耀眼的影子。那种轻盈的脚步,那种沉甸甸的温暖……这是做梦么?
他感到有泪水模糊了眼眶。
“艾霞……艾霞……?”他不敢相信似地重复着艾霞的名字,手指不停颤抖却不敢去确认,生怕艾霞的身影就此消失。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梦,一个因为太过与思念艾霞而做的梦。这梦境太美好了,以至于他不愿意醒来。艾霞好像仍然在他怀中似的,这感觉太过于真切。
“斯拉欧加!是我……我……”艾霞抬起脸来,泪水早已流过了那熟悉的面颊,她的双眼闪闪发亮。“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这……”斯拉欧加有点不敢相信地收紧了双臂,艾霞仍然在他的怀中,这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这是真实的,艾霞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一阵抑制不住的喜悦像电般掠过斯拉欧加的全身,让他一阵手足无措。他不由得抱紧了艾霞,生怕她再次从他的指间消失掉。他不知该怎样表达心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只觉得又有美丽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心灵。
若是用世界换来她留在我身边,我心甘情愿。
“请放心地收下这珍贵的礼物吧,这是艾耶修曼最后要求我做的事。”一直在旁边静静站着的索佩格缓缓地说,斯拉欧加这才从突如其来的狂喜中清醒过来,诧异地发现索佩格竟然会在这里。
“我不愿意介入你们的矛盾,但是既然力所能及,我想也起码不要让你绝望。”索佩格仍然是一贯的淡然,脸上却有了笑意。
斯拉欧加满心感激地朝他行了个礼,接着便像碰到了救世主般,急切地问起马南的事。
放心啦……我一定,让艾霞平安回到你的身边。我有骗过你么?
想起这句话,他不由得百感交集,感慨万分。
“接下去没有一个人会死。”在留下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之后,索佩格抬起头,碧绿色的目光穿过重重苍穹,仿佛能够一直看到世界的那一个尽头去。他不曾留下过一个完整的答案,只是稍微动手,把结局引向正确的方向而已。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应该去帮助谁,也永远不会轻易地拯救生命。斯拉欧加望着他的背影,长久以来的积怨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冲散了。他看得很清楚,在索佩格华美的制服背后,是一片刚刚从阴霾中露出灿烂的美丽天空。
那一年,磕头长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过往所经历的那些苦痛终将成为尘封的回忆,永远地沉入你我心里最最柔软的那部分。其实那千百年无法承认的炽热与爱依然还在,我只是直到现在仍渺小无法企及。
任瑰丽的玫瑰花窗投下如咖啡般柔和的光芒,泽尔若仍然在静静地做着她的工作。她把怀里的龙骨香烛一根根拿出来,细心地隔着固定的间隔摆在做礼拜用的条椅上,然后再拿出那精致的小提灯来把它点燃。虽然她的动作很慢,却仍是一丝不苟地在做,目光里映着的仿佛全是虔诚。
可是条椅实在太多了,她花了好长时间也只摆满了最靠近讲台的那几圈条椅而已。但她一点都不着急,仍然有条不紊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已经在这里默默地等待了这么久,今天这小小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这样想着,就丝毫不会感到枯燥乏味了。
听到门边有响动,她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把头抬起来,手中的工作也没有停。她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蓬松金发下的脸颊因为过于贴近火焰而被映得通红。
“真是抱歉,泽尔若。我又不经你的同意就回到了这里。不过……想必你也是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吧。”马南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她由卢川搀着,缓缓进入了泽尔若的视线范围。
泽尔若没有说话,默默地咬紧了嘴唇。
马南没有再看她,一直走到讲坛上,坐到讲道人用的那把石椅上,稍微松了口气。“今天有点不一样……我不会再逃走了。现在,按你想要做的进行就好。”
泽尔若放下怀中的蜡烛,缓缓直起了身,转过了脸来。那头金发在无数蜡烛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那双眼睛因为隐藏了万般感情而变得混浊。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繁复的饰带,然后低声开了口。
“你以为只是这样……就可以平息我这么多年的愤怒么?”她微微垂着眼帘,却掩饰不住目光里的颤抖。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罪过,所以也为此做了让你报仇的心理准备。我曾经为此陷入了懊恼,并开始思考我是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是在那以后我经历了一些事情,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马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早就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所有的伤口和痛苦顿时显得不重要了。
“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泽尔若眯起了眼睛。“你难道想逃避责任……或是想否认它吗?”
马南沉默了片刻,坦然迎着泽尔若的注视,轻轻地说:“泽尔若,这个身体给你带来了困扰么?”
“那是当然!”泽尔若想都没想就这么回答,声音渐渐失去了平稳。“我……我再也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甚至不可以控制何时结束生命!你的那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让我每日都陷入深深的恐惧。你真的是救了我么?你在拯救我生命的那一刻却也把这种无助和对你的仇恨植入进了我的心中。如果你想忏悔,就现在把你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都抹除……不,即使这样,也还是改变不了我的痛苦!”
马南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有点嘲讽似的表情。
“傻瓜。”她漠然地说,“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在计较这种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意思是:‘有可能在下一秒死去,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死’。我承认我当时的技术很不成熟,但做出的这个判断实在是很精确。”马南毫无畏惧地望着浑身因气愤而开始颤抖的泽尔若,平静如水。“谁不是这样呢?有人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么?天下所有的人类都与你有着相同的忧虑与恐惧,只不过是你自己把它放大了而已。我这么说是为了安慰你,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你急着自寻死路的那种无知的表情。”
“可恶……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对这一切毫不在乎!”泽尔若的眼眶里已经涌上了泪水。“这些时候,我一直在祈祷,希望能把自己的灵魂寄托于宗教,希望全知全能的上帝能让我从痛苦中解脱。可是我失败了,我意识到我是没有灵魂的,根本就无法得到救赎……!你在我体内植入芯片的时候想过这些事吗……你竟然如此简单地把我做人的资格剥夺,让我无法安然地进行人类应该有的生命活动,而且让我终日不得安宁!”
“如果你为此耿耿于怀,我将非常遗憾。”马南微微闭上了眼睛。“我心中的罪过并不是这样,只是觉得当时自己的心情是非常不负责任的。那时我也处在无助当中,对于刚刚接受过改造的身体非常不适应,认为自己从此便成了怪物,甚至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有过非常不礼貌的举动。但是我却坚定意志,不管怎样也活了下来。这不是最重要的么?还有什么会比生命更重要?只要存在着,就是有希望的,即使以另一种形式生存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虽然已经远离了人类的形态,却仍可以保留着一颗清醒理智的心。”
“这么说……你也强迫我去接受这种谬论么?你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一个完整的身体和人类的感情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连这最基本的都没有,我怎么能承受得住这些巨大的打击……我宁愿死亡!”泽尔若痛苦地喊出了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26:00编辑过]
“你会后悔说出了上面的话的。”马南交叠着双手放在膝上,丝毫不为所动。“我救你是怀着报复的心理,这我承认。我之所以在你身上疯狂地做机械化实验也是出于对自身生命的迷惘,这是我唯一对你怀有歉疚的事情。亚夫拉在改造我的时候心中恐怕也是如此想的吧。但是我现在依然感谢他,因为如果没有他,我就无法再次看到这个多彩的世界。即使有过痛苦,即使曾经痛不欲生,我们仍然是要活下来的。即使不被认同,我们也都在努力,努力在这个世界上争得平等生存的权利。你难道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希望,放弃了宝贵的生命么?”
“你怎么会懂得我当时的痛苦!”泽尔若一步就冲了上来,卢川不由得吃了一惊,马南脸上却依然没有表情。“我只剩下了一个人……你让我有什么勇气生存?失去了心中最爱的人,连精神支柱也一并失去。我独自活在没有那个人所在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听了这句话,马南微微扬起了眉毛。
“你是为谁而活?”她静静地问。
泽尔若已经做好了反驳的准备,却一时语塞答不上来,愣在了那里。
“你的心在跳动,你进餐和休息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么?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轻易地放弃生命?没有谁有权利让生命消失,即使是你自己也是一样。这些话我早就对你说过,只是诧怪你怎么会直到现在还那么天真!痛苦是难免的,但在痛苦过后,应该更为理智地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没有所爱的人在的这个世界,有可能会孤独寂寞,但决不是没有意义。”马南的目光虽然早已暗淡,却仍能看到泽尔若的心底里去。“只要仍然生存着就有机会去把握幸福,一旦死亡,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真的以为死去了以后就可以与所爱的人团聚么?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宁愿相信他希望你幸福地活下去。”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泽尔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你也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马南反问道。“如果他仍然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你不是白白死去,反而给他带来了痛苦么?”
泽尔若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她的嘴唇抽动着,泪水不断滚下来。“怎……怎么可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失去了底气。“大家都这么说的啊,有人还看见了……”
“只是因为流言,便要可悲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么?你的生命如此地低贱么?如果是因为爱他才会有寻死的冲动,为什么就不会因为爱他而有守候的决心呢?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你的想法。”马南感到自己的力气渐渐虚弱,脸上的表情仍是一成不变。
泽尔若再也无力反驳,心中的委屈与愤怒却仍是没有消失。就在两个人都静默下来了的时候,刚刚被忽略了的门口那边传来的脚步声也清晰了起来。
“你很快就会对仍活下来心存庆幸了。”马南轻轻地说。
还没等泽尔若费心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影就映入了她的眼帘。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好像隔了百年的尘封的门被推开,泽尔若的心顿时停止了跳动。
马南并没有抬起眼睛去望着前方,但从泽尔若动作的突然僵硬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亚列呆呆地站在那里,拿不准主意是不是应该再继续往前。自从进入到这里,他就感到一种虚无缥缈,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自我般。他的目光从辉煌的烛光上方扫过去,很快就从马南身上移开,落到了则尔若的眼睛里。那是一双自己思念了不知多少个日月的眼睛,也是自己认真描画了不知多少遍的眼睛。可是现在,望着自己的美丽瞳孔里只有惊惧。
“骗人的吧……?”泽尔若吃力地说,仿佛无法牵动嘴角。“你……你到底在搞什么……”
“亚列,我已经按照约定,把你应得的谢礼给你了。这是我此时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礼物……希望没有令你失望。”马南缓缓地说,身子因为失去了最后支撑的信念而渐渐变得疲软。
“比月小姐……这……这怎么可能呢?”亚列感到强烈的不真实,觉得是不是进入到了一个虚幻的世界。“您……您怎么会……”
“亚列,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请不要怀疑。”马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现在……终于可以和你思念已久的人重逢了,你难道不高兴么?”
亚列咽了口唾沫,仿佛这才意识到站在眼前的真的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爱妻。他心里仍是充满了疑惑,带着恍如梦中的模糊感慨,慢慢地向前走着,浑身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可是泽尔若仍没有清醒过来,她像波浪鼓似地摇着头,好像要把这幻象完全消除掉。“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她喊出了声,一下子就从长袍中拔出枪来,揪起了马南的衣领。“你……你以为只要这样……只要以这种一戳即破的虚像……”
“你不敢面对现实么?”马南空洞的双眼里映不出任何神情,“我是想帮你,把你从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中拯救出来。现在你一直渴望的幸福就在面前,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若是这些创痛让你不相信任何人,就请你开枪吧,至少这破败不堪的身体已经不差这一个洞了。但是请你,不要对你身后的人开枪,他已经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泽尔若的手在发颤,却扣不下扳机去。这个时候亚列急忙上前来抱住了她的腰,把她从那里拖了下来。“你……你在做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的错,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所以这也算是一种补偿。”马南静静地说,“莉莎,即使你不相信,这也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如果你还能因此稍微原谅我一点的话,就走吧,离开这里,去找一个能让你的心清静下来的地方。我能为你做的也只到现在为止,我相信以后你会感谢我做了那些本该是污浊不堪的事。即使我曾经用怎样不人道的方式留下了你的命,但至少,现在这份心意是真的。”
泽尔若被亚列拉着,无法再冲到前面去。她的泪水早已经肆无忌惮地流,沾湿了洁白的衣襟。亚列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心中百感交集,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一样,让他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
“亚列,快些走吧,相信她一定会平静下来,重新变成你的挚爱的。感谢什么的就不必了,现在……我想休息一会儿。”马南勉强对亚列露出微笑,却连招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是的……非常……非常感谢您……”亚列硬咽着说,没有注意到马南已经面无血色。他深深地朝马南鞠了一躬,然后就拉着已经不再挣扎的泽尔若缓缓走出门去,把厚重的门关上,礼拜堂里顿时又重新陷入了死寂。
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仿佛连血液都不再流动。
马南叹了口气,仿佛很舒服似的把头靠在了椅背上。借着烛光,她看到卢川仍在她身边静默地站着,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你也该离开了。”马南轻轻地说,“已经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她的目光里早已经失去了锐利,瞳孔里甚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卢川转过了脸来,眼里噙着泪。
“怎么了……?”马南微微扬起了眉毛,却没有力气替她擦去眼泪。“怎么又……哭了……”她的声音低下去,似乎已经等不到回答。
“姐姐!”卢川一下子就扑到了马南的怀里。她把脸埋在马南早已不再温暖的胸口,声音里满是无法把握的失落与痛心。“直到现在……直到现在……你还想赶我走么……?”
千年的冷漠顿时消失掉,长久以来相隔甚远的两种原色开始渐渐融合,在风干前的一刻留下最最绚丽的色彩。这种令人心醉的绎动,仿佛两条一直平行的线突然改变了方向,在共同的空间里找到了彼此不可替代的交点。
马南淡淡地笑了。她抬起眼睛来望着头顶柔和的光芒,视线渐渐模糊,手指也垂了下去。在黑暗入侵的前一刻,她真切地看到了天使之光般眩目的灿烂照亮了整个世界,比最美丽的火焰还要炽热和绚烈,带着永不磨灭的深切的爱洒遍了燃烧殆尽的灵魂。
如果我和你在天堂相遇,你是否还会记得我的名字?
如果我和你在天堂重逢,你是否还能抓住我的手?
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在黑暗的某个角落,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在亘古不变的未来中歌唱,我在你柔软的怀抱中体会每一丝心灵的颤动。所以我相信,即使几百年过去,宇宙走向了末日,年轻的冲动都已经湮灭为尘埃,至少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你作陪。我能感受到我的爱,在世界的某片温暖的天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26:28编辑过]
最终章
相逢在宇宙
其实我是怕了,怕了黑色伤心蚀骨,怕了时间长长流年如水,怕了春夏秋冬一去无痕,怕了回忆层叠掩埋时间破灭瞳仁眉眼。
落日像那么仓皇的鸟,我还能看几回。
如果无法相亲相爱,至少,也要相陪伴。
虽然答应了马南,斯拉欧加心里仍是十分地放不下心。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南仍没有出现,周围依旧是死般的沉寂。这使斯拉欧加越发地紧张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有点为自己生气,后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约定。如果他当时什么都不顾就阻止的话,有可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永远没有“如果”……起码,我不想后悔。
这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一个小时一过,斯拉欧加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君士坦丁堡。他一边暗暗地骂自己不争气,一边焦急地推开一扇扇门。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该死的“雷米勒”礼拜堂在什么地方,只好挨个房间乱撞。艾霞虽然体力有些不支,却也是努力地跟在他后面。斯拉欧加此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碰到门就撞,碰到走廊就闯,像一只疯狂的苍蝇。任头上的汗伴随着粗暴的动作四处飞溅,他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马南受了那么重的伤,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怕是早就已经……
虽然如此预料,斯拉欧加还是努力地寻找着。他能感到心里有个什么东西一直悬着,无法得到解放。
若是这次马南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
他不敢继续设想。
等到斯拉欧加和艾霞穿过无数嵌满琉璃的走廊、打开了无数扇门之后,他们终于推开了这“雷米勒”礼拜堂的大门。这个时候他们早已是气喘吁吁了,心也跟着渐渐黯淡下来,几乎已经不报有一点希望。
当斯拉欧加喘息了好几下,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了那里,连惊讶都忘了。艾霞看他不动弹,急忙绕上前去,跑在了斯拉欧加前面。可是她也立刻僵住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一间十分空旷的大屋,所有的条椅都隐藏在黑暗中。那些数不清的龙骨香烛早已熄灭,带着醉人香味的青烟渐渐缭绕,旋转上升,给所有的事物蒙上了一层薄纱。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上的一扇精致的玫瑰窗。有光芒从那里透过来,经过彩色玻璃的渲染,投到地上变成了五色磷光。这种梦幻般的光芒照耀着那尊哀悼基督像,给圣母脸上的阴郁与悲伤蒙上了浓厚的宗教色彩。
所有已经熄灭的香烛所围绕着的,是一个铺满了玫瑰花瓣的讲坛。讲坛很高,上面放着一座又大又华丽的石椅,是供讲道人使用的。那些美丽的圣光洒在石椅上,洁白的石面和灿烂的金色装饰似乎漾起了层层波澜。
马南静静地坐在椅子正中,流下的血沾染了脚下的地面,却都已经干了。只有鲜红的玫瑰花瓣变得更加灿烂,在金色光芒的沐浴下犹如要滴出血般娇艳。她好像很舒服似地靠着高高的椅背,一只手放在石椅的扶手上,一只手抚在卢川柔软的发丝里。卢川跪坐在马南的腿间,把头枕在马南的怀里,安详地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马南微微垂着头,眼睛紧闭,唇边的血迹仍未擦去。
世界在无声旋转,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定格。斯拉欧加呆站在原地,拿不准主意是否要走上前去确认两个人的生命。在眩目的震撼中,他面对的仿佛是一座雕塑,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变得无比耀眼如同最光辉的神话。他站在那里,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仿佛经历了无数的岁月直到一切都风化变成了传说。他知道自己没有勇气走上前去,他无法接受任何一个结果。但是,透过那美丽的日月光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直到这一刻,马南的脸上仍旧带着淡然如莲花的笑容。在无数天使无声的吟唱中,在时光与梦幻交错相间的罅隙中,她始终微笑得高贵而优雅,如同包容着爱和杀戮的永恒。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you hold my hand
If I saw you in heaven
Some where in the world
Some where in the dark
I can hear the voice that calls my name
When I think back on these times
And the dreams we left behind
I’ll be glad cause I was blessed to get
To have you in my life
When I look back on these days
I’ll look and see your face
You’re right there for me
In my dreams I’ll always see you soar above the skies
In my heart there’ll always be a place for you
For my life
I can fell my love
In the warm sky
Some where in the world
初稿结束于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9 17:26:57编辑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10 12:15:08编辑过]
gl 。。
不反对
但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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