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坚写的《杯中窥人》[转帖]
作者:文嚎(胡坚)
此文的题目源自一次作文大赛。出题人把一张道林纸塞进一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说这就是题目。
我想到的是人性,确切说是被扭曲与扼杀的人性。
杯中这张纸,原本光滑平整,现如今肿胀,原因有二,一是玻璃杯的限制,二是杯中水的侵蚀。这二者就好比扼杀人性的两个凶手,极权主义和恶劣的生存环境----准确说是动物凶猛的生存环境。
极权主义和恶劣的环境都不是实体,玻璃杯与杯中水也是透明的,这就注定了被扼杀者终不会被大多数人所理解----有时他们就是杯中水。
历史老师每次讲法国大革命我就犯糊涂----到底谁杀谁啊?今天A派杀了B派,明天B派又剁了A派,流血比撒尿还简单。当然,历史老师对此自有他的说法,他管这叫“人类社会的发展不是一帆风顺的”,想来可能是从政治老师那里学的。
有点扯远了。昆德拉说法国大革命无数次地重演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这个假设本身就有些变态。让我来看看这场革命的精神实质----“古典民主理论”,“直接民主理论”。不用问就知道,这都是卢梭《社会契约论》里的老东东。
罗素在对《社会契约论》一书的评价中这样说:“它虽然对民主政治献口头殷勤,实则有为极权国家辩护的倾向”。再说详细一点:“主权者这种永远正确的意识,即总意识,决定一切。谁不服从就要被逼服从。”
说白了,罗伯斯庇尔的“民主”之牛逼之处就在于他手里攥着刀把子,哪个不听话手起刀落血溅五步就是了。
对于这一点中国读者不应该陌生,不信我说两个人保证大家都熟悉:张志新,遇罗克,都认识吧?
更早一点,1947年7月,山西兴县剁了一个“托派文人”王实味的脑袋。他还算幸运的,起码留了个名号。同年在微山湖西开展的肃托清党运动中,我党在物资缺乏的条件下,创造性地使用手摇电话给人上电刑,一次查了三百来号托派(大都是青年学生),为节约子弹,男男女女一律用刺刀扎死,连名字都没留。要不是后来东北局来人说都放了,死的人还要多。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咱们,老大哥当年清党不也清死了不少人吗?倒是那个惹事生非的托洛茨基,七十来岁还被人用钢镐砸死了,临死不得善终。
刚才讲了半天极权主义,有人皱眉。其实我还算客气的。想那罗伯斯庇尔当年是自称“红色恐怖主义”。于是我们不难理解顾准在文革的第七年,极左路线在中国重新登场时写下的这些话:“你是承认今天‘社会化了的中国人’是中国人整体无条件的共性,还是认为这实质上是恐怖主义手段所强加于中国人整体虚伪的共性?”
一般情况下,极权主义是要靠国家机器的强制力来保证实现的。具体怎么实现你可以去看达里奥福的剧本《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如果这东西找不到的话也可以看看孟京辉改编的同名话剧。
有时候,当政治过度腐朽或是发展过快引发营养不良时,极权主义在三斧头之后便会出现颓势,甚至破裂----据说橡树栽在瓷盆里就会胀破瓷盆。
在这个时候,就需要另一个人性杀手----水。
极权主义这只玻璃杯对纸的扭曲显而易见,但它对水的限制就不明显了。水本无形之物,只有在一定的约束力下----比如这只杯,它才能存在。(德国一位作家说新纳粹党,单个看都是好人,合在一起就是祸水,一个意思)极权主义就这样约束了民众,使之为已所用,把纸泡软泡胀。
明朝末年,崇祯皇帝杀了一个叫袁崇焕的人,理由是勾结满清图谋不轨。虽然后来是“天之冤之”了,但在当时,他的确是“国人皆曰可杀”。以至于在他被剐时有人花银子买他的肉撕咬泄愤。
如果说袁崇焕是死于极权主义或是动物凶猛尚有争议的话,那让我们再来看一个人----顾准。
顾准是中国唯一一个当了两次右派的人,你随便用哪个搜索引擎搜“顾准”二字,结果都是十来版。我只说他两件事:一是他在干校被人架喷气式,头都压到了地上,他的回答是“我就是不服!”第二件是他在临死之前被要求签署一份悔过书之类的玩意儿,他坚决不签,并认为签了就是耻辱。而他这一个快死的人也不再害怕什么迫害了。
可顾准最终还是签了这份悔过书,原因是组织上的人告诉他说签了字就可以摘帽,就可以和家人见面。顾准签了字,但直到死,他也没和家人见上面----帽子是摘了,但党籍未复,仍算不得自己人,要划清界限。顾准是在对亲人的思念与悔过书给他带来的屈辱之中死去的。
我说这些无意指责顾准的亲人----他们也是受害者。如我前文所说----水在扼杀纸的同时也在遭受玻璃杯的扼杀。
写到这里,抬头想看看玻璃杯,猛然发现杯子已经给人拿去扼杀咖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