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拉,还有路西安,在这裏看到了什麼,又在寻求著什麼呢?
纯爱吗?
命运吗?
不管是出於哪一个原因,奇拉和路西安的不幸,或许就在於他们在什麼都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过早地结合了身心吧?
投射在彼此的双眸中的感情,深沉、激烈’没有任何的利益打算。只有对於彼此的情爱,静静地包围著他们的灵魂。
每晚所交换的吻,就如同甘美的酒肴。身体结合时的情话,更加拥有令身体都要融化的热度。
但是,美酒过头的话也会成为毒药。
他们两人对於彼此的投入,正是到了让周围的人都开始产生这样的恐惧’而皱起了眉头的程度。
路西安对於奇拉的宠爱,随著时间的流逝有增无减。完全不顾他人在场,而随时随地索求著奇拉的热吻的强硬态度,令重臣们不由自主地一再发出苦涩的叹息之声。
即使如此,在那时多少也还保持了平静。
那是因为奇拉的聪明令他从没有恃宠而骄,不曾忘记过自己的本分,因此从来没有在政坛上掀起过什麼风波。
正因为奇拉是这样的人,所以谁也没有怀疑过,他作为吉奥的第一宠童的荣华会有什麼改变。没错,直到那时为止,谁都没有想到过……
人类的命运,就算是举世罕有的“预言者”也不能洞悉到一清二楚。
什麼才是真实?哪一个才是虚伪?
命运之门,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打开,又不加提示地关闭的东西吧?
乍看起来非常平稳的日常的幸福,也许也只是运气的一时惠顾,今天的幸福并不一定就连接著明天。但在两年前的那个瞬间之前,奇拉一次也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
奇拉,十六岁……
比起不知姓名的父亲的血统来,奇拉很明显更浓重地继承了身为拉卡神官之女的母亲的面貌。在其他的侍童们随著年龄的递增而成长为青年’完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巨大的转变的同时,只有奇拉一个人似乎没有受到时间之河的洗礼。但是,这并不意味著在他身上体现的是女裏女气的,或者是优柔寡断、激发别人保护欲望的柔弱感。
如果真有什麼万一的,就算是侍童,也必须随时准备拿起长剑,和对手以性命相搏,不,或许该说,正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帝王,所以就算是名门贵族的子弟,也必须拥有这样的气概和素质,才有可能被选择为帝王的侍童。除了出身之外,奇拉拥有不输给任何人的能力。
但是,在他人的目光看来,奇拉纤细的双手无疑要更适合竖琴而过宝剑。这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那天晚上,是一个满月之夜。
圆月为无声的黑暗渲染上了一片苍白的光芒。
黑黑的灌木丛文风不动。
没有任何东西划破黑夜的寂静。就在这麼想的同时,沙沙,就响起了一个落叶落地的声音。
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隐藏著足音,出现在通向小离宫的小路上,然後又很快地消失不见了。
伊梨丝公主爱上了阿几玛的事情,奇拉从以前就隐隐地察觉到了。但是,作为一国的公主’两人身份上有多麼大的差异,伊梨丝公主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此奇拉一直以为,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她的这份激情应该就会冷静下来。正因为如此,当听到两个人趁著夜色而秘密进行幽会的传言的时候,奇拉一时震惊到完全哑口无言。
对於伊梨丝的求爱以及提亲,一向就络绎不绝,多到数不胜数的程度。而且奇拉也知道,路西安为了伊梨丝的幸福著想,慎重而又再慎重,从小山一样的资料中选择出了几个物件。
但是,联想到自己在感情上的困绕,奇拉没有办法对她进行一些口是心非的忠告。
只不过,对於这个和自己同年,而且一向以清纯和温和见长的公主究竟是从哪里进发出的如此的激情,奇拉也曾经不只一次地发出过沉重的叹息。而在这种时候,他的眼前就经常浮现出路西安的面孔,然後令他静静地低下了头去。果然血缘还是无可置疑的吗?
阿几玛接受了路西安的旨意,今晚就要动身前往索裏亚。如果去了的话,至少一年之内都不会回来的。他这次接受的就是这样的任务。
“求求你,奇拉。请你转告阿几玛……我,我在小离宫等他……”
这麼恳求他时的伊梨丝那种走投无路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奇拉的眼帘中,让他胸口不由自主充满了苦涩的感觉。
明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传到路西安的耳中的话绝对会掀起巨大的风波,但是面对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只能拼命来拜托自己的伊梨丝,奇拉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地说出拒绝的语言。
但是,一旦两人的背影消失进了小离宫之後,一种难以表达的不安却塞满了奇拉的胸膛,让他完全无法离开那裏。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奇拉的耳朵。
是帝王路西安。在他旁边捧著灯火的人是号称近卫中的第一能人的撒玛拉。
奇拉的脸庞瞬间僵硬了起来,小跑著穿过黑暗进入了小离宫。
“伊梨丝公主……”
尽管有些犹豫’奇拉还是确切地低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伊梨丝公主……我是奇拉。”
“什麼事?”
一个带著几分慵懒,又有些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请快点!”
听到奇拉的催促之後,伊梨丝立刻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这时奇拉偷偷地望了裏面一眼,当发现阿几玛似乎并不在裏面之後,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在什麼时候,什麼地方就会隔墙有眼。只要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话就再好不过,为此就算再怎麼小心提防也绝不过分。
但是,安心也不过是这一时而已。就在他牵著伊梨丝的手,想要迅速穿过灌木丛的时候,他们背後传来了撒玛拉的厉声呵斥.
“等等!你们是什麼人!?”
仿佛被人一把抓住了心脏的错觉,令两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唰、唰、唰。
一步步逼近的足音令伊梨丝害怕地紧紧地抓住了奇拉的手臂。
就在这时,突然亮起的灯光,令两人猛地别过脸去。
撒玛拉的口中一刹那流露出了无法单纯用惊讶来形容的声音。在他背後出现的,是一付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麼事情的表情的路西安。
奇拉无法正视路西安的目光,不由自主低下了脑袋,而依偎在他手臂上的伊梨丝更是颤抖不已。
一切的目光、时间,仿佛都冻结在了当场。
而突然地,路西安打破了这一僵局。
“啪!”
撕破黑夜的寂静的耳光声在奇拉的脸上响起。
那是爱与命运的交错而孕育出的憎恨的声音。
伊梨丝被押回了自己的房间,身上的外衣也被粗鲁地剥去。面对她只穿著薄薄的一层睡衣的样子,路西安表情异常地险恶。
“索莱鲁的公主什麼时候变得和一个街边的妓女一样了!?伊梨丝!!”
“陛下!您、您怎麼能这麼说?这样、这样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呢?”
无视于拼命想要为伊梨丝解脱的女官.路西安紧紧地抓住伊梨丝的下巴让她抬起头.
“从什麼时候开始的?”
伊梨丝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兄长的凶暴的一面,只留下了颤抖的馀地。
“我是在问你从什麼时候起开始和奇拉勾三搭四的?”
充满威胁感的声音十分的低沉。
因为恐惧感和内疚,伊梨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没做任何辩解的情况下低著头哭泣不已。
伊梨丝现在只是一股脑地在心裏希望奇拉可以圆满地解决一切问题,因为深信奇拉一定会有办法,所以她自己只是紧紧地咬住了颤抖的嘴唇。因为相信只要爱到无法自制的奇拉开口的话,哥哥的怒火一定会有所收敛。因为满脑子都只想著自己怎样才不会受到伤害,所以伊梨丝完全没有发现自己铸下了多麼无法挽回的大错。
而在奇拉的方面,对於他和伊梨丝的关系,尽管面对著路西安如同烈火般的逼问,尽管挨了不只一次令他的脑袋都嗡嗡作响的耳光,他还是紧闭·双唇什麼也没有回答。尽管他明知道这样只会令路西安的怒火愈发高涨,但他还是坚信伊梨丝一定会亲口告诉路西安事情的来龙去脉’因而顽强地保持著沈默。
伊梨丝将希望寄托在奇拉的身上,而奇拉又为了伊梨丝而选择了沈默。这一小小的误差,却将命运扭转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这是两人当时都没有想到过的。
人类的心灵,是一个如同不间断地摇摆不停的天秤一样的东西。当由於激情的冲荡而令某一边有了巨大的升降之後,就算是可以辨别真伪的眼光也一样会蒙上一层烟雾。
路西安因为两人好象串通好了一样保持沈默的事情而激怒不已,如同疯了一般地责打著奇拉.
他一心认为是被所爱的人背叛了,而他对奇拉的爱越深,也就越发会产生出无底的憎恨.
当奇拉终於因为无法再忍耐下去而试图开口的时候,路西安已经不再给予他辩解的馀地。
“不是的……路西……安陛下……求求你……”
被双手向上地吊了起来之後,奇拉的哀求有一半已经是在疼痛到神志不清的时候所发出的了。
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之後,伊梨丝的脸孔踌躇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伊梨丝才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错误。
双颊深深凹陷,银发上染满了鲜血,而遍布奇拉全身的累累伤痕更是凄惨到让人无法正视的程度。
路西安平时对於奇拉的宠爱,是热烈到了有时让伊梨丝都会吃醋的程度。可是现在就连奇拉都受到了如此的拷打,对於这样的哥哥,伊梨丝从心底感觉到了恐怖。如果在这裏的人是阿几玛的话……一想到这裏,她就完全失去了事到如今再承认只是误会的勇
气。
事到如今……
要我怎麼说得出口呢?
面对将最爱的奇拉都打到这个程度,面对毫不犹豫地倾泻出所有憎恨的哥哥,我事到如今还能说些什麼呢?
如果现在说出真相的话,哥哥的怒火,哥哥的憎恨,是不是就会成倍地倾泻到自己的头上呢?一想到这裏,伊梨丝就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冻结到了一起。
伊梨丝不由自主地掉转了身子,尽管她知道自己这麼做不合情理,但是她在没有仔细想过这份罪孽有多麼沉重的情况下就堵住耳朵挡住了奇拉的悲鸣’用抽搐的双唇吞咽下了事情的真相。
男女间的情事’就算当事人再怎麼小心谨慎,再怎麼避人耳目,别人也一样看得出来。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都足以让别人了解到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无烟不起火。
那些知道伊梨丝在私下偷偷幽会的物件究竟是谁的人都在背地裏感叹著奇拉的倒楣。就连那些平时对於帝王对他的过度宠爱有所不满的人,也不由自主对
他投注了同情的目光。路西安的怒火,就是强烈到如此令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他们认为伊梨丝是为了保护阿几玛而决定牺牲奇拉。尽管对於她的表现大家心裏多少也有点不是滋味,但却没有任何人出口责备她的决定.
因为对於他们来说,奇拉的存在也相当的碍眼。
因为路西安对於奇拉的过度宠爱,而至今都没有娶亲的现实令他们经常会忧心重重。
阿那斯之类的重臣们从心底祈祷可以借这个机会令路西安的心从奇拉那裏转移到异性的身上.
而且就算现在并没有这个徵兆,但是也不能保证将来就不会有那些奸险的小人通过奇拉而接近路西安。也没有任何保证可以说奇拉本人将来不会前来左右政局。路西安对於奇拉的执著,就是热烈到这种让重臣们终日都忧心不已的程度。
只要有奇拉在身边的话,不管是什麼样的美貌公主,路西安多半也是不屑一顾吧?如果要勉强分开他们的话,只怕反而会起到负面作用,而令路西安更加的固执。这一点早就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在了路西安日常的言行举止之中了。
不只如此,每当有人提起和近邻诸侯的公主间的婚事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视而不见。就算是大臣们费尽心机选来美女陪他就寝,他也是看都不看上一眼。并且公然宣称自己不是用来生继承人的种马,然後乾脆离开寝宫,仿佛为了示威一样终日沉浸於奇拉的房间裏。索莱鲁王族代代都是由直系的男子来继承王位。照这样下去的话,自阿斯兰·盖路以来而二代相传的名门血统很有可能就此而断绝。大臣们是真心地开始对於这一点感到了忧心.
而现在奇拉的事情刚好发生了。
对於他们来说,这无疑是天赐的良机。在这种时候,奇拉为了索莱鲁王族的未来,就注定要成为一颗被舍弃的棋子了。这就是对他们而言的最佳结论.
正因为如此,当伊梨丝因为良心的谴责而近乎狂乱的时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进行著叮嘱和劝说。
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路西安好。被谎言所扭曲了的真相,是不可能再复原了。
只有路西安不知道真相。或者说,由於感情的过度高涨,他根本不想去了解真相.
奇拉……终於绝望了。
比起背负著自己根本未曾做过的罪名来,更令他心痛的是路西安对他憎恨到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相信的程度。不分白天,不分黑夜的责打、苦痛,令他的心,他的爱,都发出了吐血般的悲鸣.
他越是试图辩解,路西安的心就离他更远。正因为如此,奇拉将全部精神都寄托在了一线希望上。
最後的最後……
“是我令你成为了男人。可是你却用这个男人背叛了我!就算是打死你也完全不足以消除我心头的怒火!我要当著伊梨丝的面,让你成为再也无法抱女人的身体!是让你在这裏做一辈子的奴隶,知道你懂得
忏悔自己的罪孽为止呢?还是乾脆把你卖到哪里的妓院,让你一辈子都成为男人的玩物好呢?
在包含著剧毒憎恨的驱使下,路西安亲口撕裂了奇拉的灵魂。
抖动著仿佛已经连哭泣都已经忘记了的嘴唇,奇拉疯了一样地大叫了出来。
“我……爱……她!只要是为了伊梨丝殿下,就算要我牺牲生命也无所谓!我从心底爱著伊梨丝殿下!”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如果神说这种残酷的境遇就是命运的话,奇拉希望至少自己可以死在路西安的手上。
在大叫著我爱伊梨丝的嘴唇的内部,在被泪水所模糊的视线的背後,奇拉是在向路西安恳求,请你杀下我吧!
如果在接下来的一生中都要生活在路西安的憎恨的视线中的话,奇拉对於这样的生命并没有什麼留恋的。既然如此,就算是再怎麼凄惨的死亡,只要能死在路西安的手上,他就已经如愿以偿了。
“混蛋!你还不给我住口!?”
颤抖著双唇,圆睁著双眼,路西安扔掉了鞭子。
他亲手拔下了侍卫在一旁的迪兰腰间的宝剑,甩开了侍卫们拼命阻止他的手臂,面对著奇拉的脊背,挥动了宝剑。
包含在剑尖上的无法原谅的怒火以及憎恨,撕裂了奇拉,扬起了一片血雨。
在那一瞬间,大大地睁开的奇拉的蓝眸因为悲伤而扭曲,湿润,随後,他整个人无力地崩溃在了地上
。
所有人都只能,几乎连气都喘不出来地守望著眼前的一幕。
在仿佛冻结了一般的时间中,只有脸上、手上全都沐浴著奇拉的鲜血的路西安,发出了粗重的喘息的声音。
夏天已经将要结束。
清晨太阳静静地升起,傍晚夕阳缓缓地落下,这就是号称绿之谷的村落裏的一天。这裏和都市中的喧哗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到处飘荡著带有青草味道的泥土的气息。
不知道从什麼时期起,仿佛是伴随著吹拂著树林枝叶的清风而传播开来的一样,某个传说开始在吉奥的百姓中流传了开来。
“在绿之谷裏栖息著森林的精灵。他那稀有的美声可以令人心驰神醉,编织出梦想和幸福。”
在结束了某天的狩猎之後,路西安突然一时兴起,决定去绿之谷走一趟。
他打算亲眼见识一下被人民称为森林的精灵的游吟诗人。
一般的歌谣诗人,最大的希望应该就是拥有更多露面的机会,拥有更大的名声。如果运气够好,能够被某些贵族看中,甚至於出入宫廷侍奉的话,那麼荣华富贵自然也就唾手可得了。
而这个在吉奥都凭藉美声引起了轰动的诗人,为什麼却甘於在绿之谷这样的乡下地方充当一介的游吟诗人呢?路西安所感兴趣的就是这一点。
路西安是那种一旦做下决定,那麼别人无论说什麼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的人。因此包括撒玛拉在内的侍卫们也只能跟随著帝王,无声地掉转了马头。
狩猎的场所距离绿之谷只不过是咫尺之遥。
但是那裏和绿之谷相比,不但树木的绿色无法相提并论,就连大气的颜色都有所不同。
一切都是那麼……浓密。浓郁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绿意深深地覆盖著大地,空气中到处充满了润泽的感觉,整片土地安静到就连风吹叶片的声音也能清晰地传人耳中。
绿之谷是一个居民还不满三十户的小村落。但是,他们为了滋润一下喉咙而来到的酒馆,却是出乎意料地拥挤嘈杂。
“你们几位想要来点什麼?”
刚刚在位子上坐定之後,红脸的酒店老板就向他们进行了询问。
“给我们来一点当地产的酒吧。”
“没问题。”
老板在木制的杯子裏倒满酒之後,按人头数给他们摆在了面前。
白色而又有点浑浊的酒,拥有冲鼻的香气,和几乎要让喉咙燃烧起来的独特味道。路西安一口气喝干之後,毫不在乎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对了,老板,那个传说中森林精灵是什麼样子的啊?”
“你们果然也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啊。居然因为那些传言就特意跑到这种乡下的地方来,你们还真是不怕辛苦呢。”
老板叹了口气,但口气裏听起来似乎也不全是在讥讽。
“他会来这裏吗?”
“不,他一次也没有来过这裏。他要去也是去村子的广场上。该怎麼说好呢,那可真是个怪人呢。他平时就住在连守林人都不愿意住的破破烂烂的稻草房裏。如果需要食物或者是衣服了就会来这裏唱歌。也不知道他那到底.算是想不想做买卖。其实以他的长
相,以他的歌声,就算是去了首都’想要成名应该也不是太难。”
“哦,他唱得有那麼好吗?”
“这个嘛,说老实话,就算让我为了听他的歌而从酒钱裏挤出些钱来也是值得的哦。”
就在这时,从敞开的窗口裏,传来了隐约的竖琴声。
原本喧闹不已的喝酒猜拳声瞬间就平息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表情认真地静静地竖起了耳朵。
那是仿佛能够浸人心肺的声音。
竖琴的声音自始至终都优雅而温和,但是,却充满了说不出的哀愁。让人心驰神往,胸口都仿佛堵塞了起来。
而歌声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唯一不变的就是始终洋溢著无奈忧伤的气氛。
所谓的触动到灵魂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路西安一时间完全沉醉在了歌声之中。
人类分别拥有与生俱来的“器”。既然如此,那麼歌中应该也存在著相应的磁场吧。
那个不可思议的’清灵透彻的声音’比起繁华喧闹的都市的宴会来,无疑更适合乡村的炉边篝火。正因为如此,这个游吟诗人才选择了洋溢著森林的精气的宁静的绿之谷吧?
这是个什麼样的男人呢?
好想要见他一面……
一想到这裏,路西安就立刻站了起来’连身边的弓箭盾牌也没有带。
依然还沉醉在歌声中的撒玛拉也慌慌张张地跟随他站了起来。
即使如此,酒馆的寂静也依然纹丝不动。
竖琴的音色有了转变。
原本带著哀愁的优雅旋律变得更加的轻灵,仿佛在诱惑著枝头的绿叶,又仿佛在输送著田间的香气。
路西安被那也可以形容为情人间的私语的琴声所吸引,仿佛被附身了一样下意识地移动著脚步。
在重重的人群的包围下,他就在那裏。
他背靠著古树’身披洗到泛白的长衣,他的纤细的手指正在竖琴上游动著。
长长的,光滑的,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的银发将他秀丽的容貌衬托得更加醒目。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路西安的双眸裏就划过了一道闪电。
“……奇……拉……”
过於出乎意料的再会,连他的低语都在瞬间冻结住了。但不久之後,他的嘴唇就扭曲了起来,眼睛瞪到几乎要进裂的程度,额头明显地浮现起了条条的青
筋。
那是令路西安的眼前都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愤怒。仿佛要冲破血管一样的憎恨的鼓动。
因为玛拉的笑颜而逐渐痊愈的伤口,在瞬间又全部进裂了开来。那份痛楚甚至令他的整个身体都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路西安紧紧握住的拳头也在抖动不已。
“撒玛拉……”
路西安低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我在。”
“把他给我拖过来。”
就连撒玛拉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路西安低沉的声音中仿佛在飘荡著惨白的火焰。
“你听不见我的话吗?”
“不……”
“那就给我去……”
“这个……现在还有不少人,从礼数上来说……”
撒玛拉的解释显得说不出的笨拙和动摇,完全失去了平日精明能干的风采。但尽管知道会引来国王的不满,他还是不能不说些什麼。
“是吗?那就只好让我自己动手了。”
“请、请您等一下!”
撒玛拉脸色大变’慌忙地阻止了路西安。
“快给我去!”
眼睛,声音裏都带著惊人的火焰的路西安再次发下了命令。
撒玛拉带著说不出的苦涩感,吞咽下了一口口水。
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分开人群走了过去。
人群中因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闯人者的责难而骚动了起来。
就连始终专注地弹奏著竖琴的奇拉的手指上,也明显地闪过了一丝的动摇。然後,随著一个不自然到可笑程度的哀愁的音色的蹦出,琴声嘎然而止。
“我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合礼数,但无论如何我想拜托你,请你抽出一点时间可以吗?”
注视著因为愕然而瞪大了双眼的奇拉,撒玛拉的眉间充满了苦涩。
“我的主人无论如何想见你一面……”
奇拉的脸庞上瞬间血色尽失。
但是,当他抬起了低垂的眼帘,仿佛要拭去周围沉重空气一样地优雅地站起身来的时候,在奇拉的脸上已经无法发现丝毫动摇的痕迹。
“我们走吧。”
在预料之外的平静的声音的催促下,撒玛拉莫名其妙地紧张地吞了几口口水。
周围的人见此情景,只能叹息著留下了阵阵的遗撼的声音。两人肩并肩地走出了人群。
可以见到帝王……
奇拉并没有抱著如此天真的感伤。
因为憎恨而留下的伤口是最深的。
事到如今,这句话依然横亘在奇拉的胸口中。
每接近一步,帝王的恨意就更浓重一分。冰冷的,燃烧著惨白火焰的憎恨的波动刺痛著奇拉的肌肤。这既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那是……无可置疑的现实。
正因为如此,奇拉决定要把真挚保持到最後。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麼更加深的地狱,他也再没有什麼其他再可以失去的东西。既然如此,那麼接下来无论再发生什麼,他也没有理由不可以忍耐了。
“我照您的意思把他带来了。”
奇拉缓慢而又沈著地抬起了眼睛。
凶猛、冰冷,而又让人充满麻痹感的路西安的黑眸。当它们与奇拉那双不可思议的沉稳清澈的蓝眸碰撞到一起之後,产生出来的是对照性的沈默。
就在陪同的侍卫们大气也不敢出的守侯过程中,奇拉深深地对路西安行了一个礼。
但是路西安回应他的,却是毫不留情的狠狠的一记耳光。
“你居然还有脸回到这裏来!”
那是一种低沉的、压抑的声调。
“不过是个卖弄风情的娈童,也敢以游吟诗人自居吗!?简直是让人作呕!垃圾就要象个垃圾的样子,乖乖地去妓院讨客人的欢心!事到如今,你是吃错了什麼药还敢在这裏出现!我不容许有人在我的领土上乞食!如果不想被我打出去的话就立刻给我滚!”
路西安的嘴唇扭动著,抽搐著,发布著不容许拒绝也不容许辩解的强硬的至高无上的命令。
奇拉无言地低垂下了眼帘。既没有去抚摩被打的脸颊的疼痛,也没有因为帝王包含著毒液的强硬口气而显示出畏惧,他只是那麼静静地站立在那裏。
“下次再让我见到你,我绝对不会再轻饶了!到时我要打断你的胳膊!你给我记住了!!”
在宣洩完了充满憎恨的话语之後,路西安就掉转了身子。
奇拉既没有张嘴的迹象,也没有移动身体,他只是目送著路西安较诸当年更加伟岸的背影的离去。
“路西安陛下……。我已经,没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东西了。我现在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我静静安息的场所而已。”
无法说出口的,飘荡著空虚感的自言自语。
尽管多少存在著一丝恋恋不舍,但奇拉还是在当天就离开绿之谷。留在这裏的话只会令路西安的怒火越发高涨。然後在不知道什麼时候也许就会导致无法预计的事端。奇拉现在最为惧怕的就是这一点。
但是,他并没有打算遵照路西安的命令离开吉奥。话虽如此,离开了居住舒服的绿之谷之後,对於自己接下来的出路,他也还没有什麼具体的主意。
距离梦想中的春天还有相当长的时光。如果想要度过严酷的寒冬的话,就至少要确保最低限度的食物和住宿环境。
不管自己去什麼地方,只要在当地住下来,在大道上弹唱诗歌的话,迟早有一天就会传人路西安的耳如果想要确保进帐的话,
人群聚集的酒馆原本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一想到在那裏将会留下的不快的回忆,他就放弃了打开酒馆大门的打算。
象白开水一样被灌进肚子裏的酒,可以打破理性的约束,也可以歪曲人类的品行。
每当他演奏完一曲之後,就要面对那种酒气冲天,嘴裏不乾不净,甚至於动手动脚的下流酒鬼。对於他们而言,“游吟诗人”和“男妓”根本就没有什麼两样。
“怎麼办才好呢?”
当暂时先找了一个偏僻的旅店安顿下来之後,奇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身体有一些沉重。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从早上起就开始行走而造成的疲劳感,但是就在他躺下的瞬间,一道出其不意的尖锐疼痛就贯穿了他的胸口。
“疼!”
奇拉不由自主地呻吟了出采。他抖动著嘴唇,用双臂紧紧地环绕住了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躺在那裏的话,迟早会好的。
虽然心裏清楚,但是……
随著时间的流逝’疼痛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剧烈。凝缩在那裏的“魔”似乎已经毫不留情地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心脏在发出不成声调的悲鸣。每当这种时候,已经咬到紧到不能再紧、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就会更加倍地扭曲起来。
浮现在额头上的点点汗珠……
被汗水所打湿的淩乱的银发……
呼……
就连沉重的呼吸声都在令耳朵嗡嗡作响。胸口的深处,脑袋的深层,都好象被什麼紧紧地勒住了一样。
汗珠逐渐变成了大滴的汗水,在身体的所有地方,都形成了冰冷的汗水的小河。一直到这种时候,疼痛才终於开始有所减轻的迹象。
奇拉缓缓地打开了因为过度的紧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一根一根地,静静地,轻轻地,伴随著胸膛的上下浮动。
那是一种,好象被什麼尖锐的利爪一把攥住了心脏的激烈疼痛。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很轻易地吞噬掉这个心脏那已经相当脆弱不堪的鼓动了吧?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奇拉才回到了这裏。回到了这个充满著过去的回忆,但又见不到未来的明天的吉奥……
至少让我撑到春天为止。
这已经是奇拉最後的小小的愿望.
“路西……安·佐鲁…帕……莱·索莱鲁……”
在断断续续的吐息的深层,还蕴藏著哀愁的思念。虽然知道这样的自己十分可悲,但是对於这一无奈的感情奇拉还是无计可施。
现在的奇拉,已经没有抵抗人生的巨浪,开拓自己的人生之路的时间和力气了。
他并不是自暴自弃。不过,他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可以静静地平安地度过。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他已经不再奢求任何东西。除了一样以外……。再过不久,所有的一切都会得到升华的日子就该来临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将在那时结束。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改变什麼了。奇拉是这麼认为的。
或者说,在两年前经历过那一场噩梦的所有人都是这麼相信的。没错,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
但是,这并不是大家预料中的结尾,而仅仅是—切的开始而已。
命运的变换,无论是谁也无法预测。
连锁的呻吟,还没有传进任何人的耳中。
但是,一旦打开的门扉,一定就会有关闭的—天。这就是天地间的定理。
人生在世的命运,比起爱情来,反而更容易被嫉妒所左右,比起嫉妒来,又更容易被憎恨所扰乱。
奇拉,路西安,伊梨丝……纠缠交错在他们各自心底的那头野兽,正再度地抬头挺胸,以它尖利的额角朝著王宫的方向,试图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咆哮声。
在绿色的树木上,乾旱的大地上,秋色正在悄悄地到访。这就是一个如此秋高气爽的午後。
在王宫……
聚集在召见之间旁边的执务室的重臣们,一概皱紧眉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说路西安陛下见到了奇拉,这事是真的吗?”
在眉宇间挤出了一条深深的沟渠之後,阿那斯率先开了口。
“对,当时陛下从狩猎场来到绿之谷。说是想要看一眼那个传说中的游吟诗人。谁也没想到,那个人居然就是奇拉……”
在撒玛拉的口吻中,也失去了平日的俐落。
“从传言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大概在七月前後,也就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不,比那还要早得多。撒玛拉。”
将自己粗重的声音压到低低的之後’迪兰从旁边盾了一句嘴。
“在夏天开始之前,奇拉就已经回来了。”
“你能确定吗?”
“对。我在陪伴伊梨丝公主去墓地的时候,曾经偶然见到了奇拉。那时还是五月。”
这一句话让所有的重臣们都强烈地吃了一惊,但紧接著,惊讶就转化为了怒火。
“混蛋!为什麼不早点把这件事报告给我们!”
阿那斯一付怒发冲天的架势怒吼著。
“你这个样子还算什麼王族侍卫!糊涂东西!”
瓦达路引以为傲的胡须几乎要倒竖了起来’也不甘人後地数落著迪兰。
但是迪兰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就连脸色也分毫未变。
“那是因为我觉得,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把事情闹大了。我也知道,十三日是奇拉的母亲的忌日。我们在墓地见到他纯粹是出於偶然。再说,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吧?奇拉现在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那都是奇拉的自由,我想应该也不用我们再去操心了。难道说,各位大人想说,我们现在就应该派出军队,把他赶出国境吗?就算再怎麼说是陛下的旨意,象那种愧对良心的事情,我可不想再做一次了。”
他那没有任何顾及的辛辣的口气,令在场的所有人尽管都颇为不爽,但也只能把话咽进了肚子裏。
要真说谁欠了谁什麼的话,那也应该是他们愧对奇拉,奇拉不必对他们感到丝毫的内疚。
即使如此,仿佛是因为挥起了的拳头就这麼放下来实在不太好看,阿那斯一边把手伸向了下巴的胡须,一边面色沉重地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算了,现在再去後悔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也没什麼用处。你就退下吧。”
迪兰行了个只有表面工夫的礼之後,就大步地离开了房间。
“哼,那帮糟老头!”
他倍感苦涩地扭曲了一下嘴角。就在这时,“迪兰……”撒玛拉快步和他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