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清楚地记得今天离开出版社前装进了拍摄三十六张的彩色胶卷,被谁取走了!王子玄无可奈何地装进新胶卷,同时思考着。一般来说,取走胶卷的理由只有两个。或是讨厌自己,成心使坏;或是胶卷中拍进了对他不利的东西或人。
王子玄不由得从心底讨厌那个男人。果真如此,对方也会讨厌自己,所以,可以考虑是使坏。但是,如果要使坏完全可以把相机拿定,或者把相机从列车上扔掉。谁都清楚,这样做会给王子玄造成麻烦。取走胶卷无疑也是一种方法,但有了相机可以再装胶卷,不会给王子玄造成多大麻烦。假如是这样的话,取走胶卷只能是第二个理由,那就是他认为拍进了使他不满意的东西,所以才取走了胶卷。
王子玄不记得拍过这个人的照片,因为在餐车上是初次见面。“那么,只有八室的女人。”他想到。刘训臣把那个女人挂在心上,曾说过在这“海之情”号列车上见到她,觉得人长得很漂亮就主动搭话。会不会在此之前他们就相识,因而盗走拍有她的照片的胶卷?
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干这种事。
她说过是去终点站青岛。这趟车到青岛的时间是明天早上五时二十八分。现在是十点十五分,还有七个小时之多。在这段时间里还可以拍她的照片,就是说,那个男人的行为毫无用处。那么,他为什么要偷胶卷呢?
疑问在王子玄的脑子里回旋,这也难怪,因为他对那个女人也罢,对刘训臣也罢都不了解。他不再思索下去了,只是想:不管怎样也要再拍下那个女人,并在自己的报道中使用上。
他很生刘训臣的气,但没有刘训臣取走胶卷的证据,即或当面盘问他,他也会说不知道的。
列车十点四十三分正点到达沧州。王子玄想那个女人也许会突然出现在通道上,就拿着相机走出房间。
八室的门关着,窗帘也拉着,不见她的身影。
拿数码摄像机的年青人在列车从沧州开车时,打开车门旁边的一个小窗户,拍着渐渐远去的沧州的灯光。
“窗子能打开?” 王子玄吃惊地问。他一直以为凡是特快列车的窗户都是打不开的,现在他才第一次知道“海之情”号列车则不同。
转动着摄影机的那个年青人从窗外缩进脑袋,有点得意地说。“‘海之情’号列车的软卧车厢的这个窗子和列车员室的窗子都能打开。”
这八十厘米见方的小窗户往下拉才能打开。吹进来的风很冷,年青人关上了窗户,风即刻消失了。
“不错。您知道的事真不少啊!” 王子玄很赞赏离他只有十八公分的年青人。
“因为我喜欢‘海之情’号列车,对它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研究。”
“是学生吗?”
“不,已经参加工作了。这次是向公司请假到青岛去,回来还准备乘特快列车T196次。您呢?”
“我是编杂志的。”
“也搞特快列车专集吗?”
“是的。”
“那么到了济南东最好下车看看,因为在那站停车六分钟。”
“到济南东是半夜一点零三分,那时候能有什么?”
“有名的‘小家伙三人帮’。好象是中学生,他们会拿着照相机在等待‘海之情’号列车。”
“半夜一点多?”
“对,所以才是有名的‘三人帮’嘛。”
年青人笑着进入了自己的十四室。王子玄又在通道里坚持了一会儿,仍不见那个女人要出来的样子,无奈返回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掏出在北京站买的小瓶二锅头。每次旅行他都要买上这么一小瓶,一点一点地喝着消磨时间。因为这一来,到将近半夜的时候,酒瓶子空了,睡意也来了,能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喝了两口酒,使把瓶子放在桌子上。这时,车内广播响了,只听列车员说道:“现在是旅客休息时间,为此,在明早再次广播以前停止广播,诸位晚安。”他想道,这么晚了,那个女人更不会从房间里出来了,如果她锁上门睡着了,那么直到明早也不会到通道上去。
列车二十三点四十八分到达德州,正点到达。下一站便是济南东了,王子玄又想起年青人提起的小家伙的事来了。快到济南东站时,他拿起照相机走到通道上。
通道一侧窗户的窗帘已被列车员放了下来,王子玄打开一个,凝视着渐渐靠近的济南东站。
年青人拿着摄影机走了出来。另外,从十室里走出一位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柯尼卡相机,大概也是听说了“小家伙三人帮”的事出来拍照的。
T195次驶入站台,看来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乘客,站台上空荡荡的。但当列车靠近站台中间时,有了,有三个戴棒球帽的中学生正拿着带镁光灯的照相机等着呢。列车停稳,王子玄端起照相机刚对准这三个学生,对方中的一个却向这边按下了快门。镁光灯一闪,王子玄在这一瞬间闭了下眼膀。那个戴眼镜的少年匆忙地向王子玄点头行了个礼,又向前跑去,大概是去拍火车头。
王子玄苦笑着下到站台上,他拉三人帮中的一个少年询间,回答说,他们要在这个站台上坚持到明早,拍下不断驶进的特快列车。问他拍特快列车的照片干什么,他却笑而不答。
六分钟的停车时间过了。王子玄回到列车上时,站在通道上的刘训臣问。“怎么样,拍到好照片了吗?”。他没有穿睡衣,衬衣上系着领带。
列车开动了。
“啊?什么?”
“您把相机忘在餐车里,我把它交给服务员了。大概已平安无事地回到您手里了吧?”
“谢谢您!” 王子玄虽然道谢,但不追问一句又有些不甘心,“想不到的是,装在里边的胶卷被人取走了!”
王子玄紧紧地盯住对方的脸色,而刘训臣只是纳闷地噢了一声:“怪事!是不是您忘装了?”
“我记得很清楚,离开出版社前装进了胶卷。”
“那就太怪了,餐车服务员又不会取走……”“您没拿吗?”
“我……?!” 刘训臣反问了一句,突然笑出声来,“有意思!您是说我拿了胶卷?真没办法。”说完,他笑着走回九室。
王子玄回到自己房间,心里乱糟糟的,便又喝起威士忌。
根据时刻表,再往前是两点零五分到淄博站,其间不再停车。是由于列车有节奏的振动,还是由于思索太久,王子玄突然感到发困,便闭上了眼睛。
(五)
王子玄感到有尿意,便睁开了眼睛。列车仍在夜幕中一股劲地向东行驶。他站起来,或许是刚才喝醉了,或许是两、三天前有点感冒,感觉有点头痛。他晃着脑袋走到通道上,朝前面的厕所走去。通道左拐处并排着两个厕所。撒完尿,头脑也有些清醒了。
他走回通道,正巧八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位乘客。“再搭个话,请她让我拍张照片”。想到此,他上前准备向对方打招呼,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呆住了。
从八室出来的是和前一个女人不同的另一个女人。当初那个女人有二十二、三岁,身穿粉红色连衣裙,外面披着浅茶色的大衣,面容优郁而美丽。而现在通道上的却是个穿着三十年代样式的旗袍,身材矮小的女人。
她向王子玄走过来,说了声“借光”,从他面前走过去,进了厕所。
王子玄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急忙跑到这个女人出来的房间门前看了看,心想可能是自己以为是八室而实际上她是从别的房间出来的呢。列车员说过十四个房间都有人,自己只见过其中五个人,其余八个人都没见过面,可能其中就有这个穿旗袍的女人。
但是,穿旗袍的女人走出来的房间就是八室。从开了五、六厘米的门缝往里看,房间里没有人影,看来并不是硬卧车里的朋友偶尔到这单间来玩的。
怪了,王子玄皱起了眉头。那位有魅力的女人消失到哪儿左了呢?他呆呆地站在通道上思考着。
这时,穿旗袍的女人回来了。她通过王子玄面前时又说了声“劳驾”,准备进入八室。王子玄象条件反射似地说了声。“请等一等!”让那女人停下来,又说,“对不起!”
“什么事?”女人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王子玄。
“你乘坐的是八室吗?”
“是的。”
“那里乘坐的该是位二十四、五岁穿西服的女人。您是在北京站上车的吗?”
“当然是,到青岛。这怎么啦?”女人生气地反问。
“可这八室里曾另有人……”
“请您讲话有点札貌!”女人嗓门加大,面孔也板起来。
王子玄感到为难,默默不语。正在这时,列车员来到通道上,用温和的口吻提醒他们。“大家都休息了,请安静!”
“都是他说的怪事!”女人抬高嗓门。
“什么事?”
“说这个八室好象我不该坐。”
“为什么?”列车员问王子玄。
“我是从北京上车的。这八室里应该乘坐的是位个子高高的,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她说是到终点站青岛,餐车上我们还在一起,我还拍了她的照片呢。可现在这个女人从八室里出来了,太叫人吃惊了。”
“我确实是从北京上车的。”女人十分肯定地说。
“那么,您带着车票吧?”
列车员说后,女人从和服袖口口袋里拿出车票。列车员拿过票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说。“啊,没错。”又转向王子玄:“您没弄错吗?”
“不会错的。”
“但这位确实有八室的票,也检了票,肯定是乘坐这趟列车的了。”
“那么,八室的那位年青女人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您说的那个女人真有过吗?”
“当然有过,您不记得了吗?”
“不。这趟车有多个列车员,一个人要负责一节车厢,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面目。实际上,您的面容我也不记得了。”
“对了,九室的乘客也见过她。那位乘客叫刘训臣,是位律师。问问他就清楚我的话是否是真的了。”
“可现在都睡觉了,天亮起床后再问怎么样?”
“不行!请您现在把他叫起来确认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我看到乘坐八室的那个女人现在变成另外一个人。细想想,说不定那个女人的生命有危险,所以不能等闲视之,直到明天早上。”
“可是……”
“请快一些,一个人从列车上稍失了,如果她真的死了,您准备怎么办?”
列车员迫于王子玄的压力,动手敲了九室的门。
“谁呀?”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列车员,想间您点事。”
“我刚睡着。”
“对不起。事倩很急,无论如何也要问您一下。”
“真没办法。”穿着睡衣的男人发着牢骚打开了门。
王子玄就在这一瞬间啊地叫出声来。不对,这儿又是一位与那位律师完全不同的男人。
(六)
这是位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他咯吱咯吱地挠着裸露的胸脯,看着列车员和王子玄的脸,“究竟是什么事?”
“其实……”
列车员刚要说,王子玄用力拉了拉他的袖口,说了声:“不对!”
“怎么不对了?”
“乘坐九室的不是这个人!”
“这个人说什么?”男人不高兴地瞧着王子玄,问列车员。
“实在对不起。”列车员为难地说。然后,他拉着王子玄到通道的一端,问,“究竟怎么回享?”
“这事我也想打听。现在这个男的不是九室原来的人,错了!”
“又是另外一个人?!”列车员厌烦地耸了耸肩膀。
“九室里曾经是一位穿藏青色双排扣西装、三十多岁的美男子,叫刘训臣,是位律师。”
“是他吗?”
“不是,所以才说是另外一个人。”
“喂,乘客!”列车员用疲倦的面孔说。“休息吧,怎么样?肯定是你在做恶梦。再不然,我把乘客都叫起来?”
“不,可以了。”
王子玄回到七室,关上房门。他坐在座席上点燃一只香烟,陷入了深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那个女人,不,不仅她,还有那个叫刘训臣的男人都消失到哪儿去了?
列车减慢了速度,是进站了吧。王子玄抬头看着窗外,列车以低速通过一个车站,深夜的车站不象有人,可以看见站牌上的站名。“周村东,这是胶济线电气化改造新增的车站。”王子玄嘟哝着看了看手表,表针指着三点三十八分。
他想,已经过三点了。但马上张皇地再次看看手表。怎么?他揉了几遍眼睛,看了几次,手表上的指针都指在三点多钟上。怪了!他从手提包中掏出时刻表查看,T195次到达淄博的时间是清晨两点零五分,周村东在它之前,所以,现在应当是不到两点钟才对,可手表却指着三点多。这块表是一个月前刚买的石英表,每天误差不到一秒。难道是表快了一个多小时?再不是这趟列车由于事故误点了?可是,真是如此的话,乘客早就乱套了,而且刚才列车员也会做个说明。
这事……,他思索着又看看时刻表。从北京开往胶济线方向的卧铺列车有四列。
K285次:16:36发,开往烟台。
T195次:20:13发,开位青岛。
2517次:20:42发,开往威海。
T25次: 22:00发,开往青岛。
其中到青岛的只有T195和T25两趟车,这两趟特快列车都被称为“海之情”号,车辆编组也完全一样。客车第1车厢是邮政车,第2车厢是发电车,第3到第7车厢是硬座,第8车厢是餐车,第9节车厢和第10车厢是软卧,第11到第17车厢是硬卧,第18车厢是行李车。
如果这趟列车不是T195次,而是T25次,就全都对上了,他想着。T25次比T195次自北京站晚发一小时,到这里的时间正好是三点多。同时,那些见过面的乘客的消失也就不足为怪了。
二锅头!肯定是有人在小瓶二锅头里放了安眠药。大概是在宿州,自己上洗手间的时候。并且,在自己沉睡时被什么人弄下T195次,然后移上晚一小时四十七分到达的T25次上,而且,同样安排在一号车厢的七室里。
王子玄寻找起二锅头瓶子。喝了三分之二的酒瓶原来就放在桌上,可现在不见了。地板和行李架上都找遍,就是不见那三十人民币一瓶二锅头的小酒瓶。如果这趟车是自己在北京乘坐的T195次,那为什么瓶子会不见了?肯定是有人怕查出安眠药而把它扔掉了。
突然,他感到左腕微微有些疼痛,仔细一看,小肘的靠手腕部孤零零地有一个红点;象是针眼。看来不仅酒里搀了安眠药,还被人注射了安眠药。王子玄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飞快地跑到通道上。
刚才九室的那位秃顶男人正在通道上抽烟,看到王子玄便说,“您也没睡着?我也是刚入睡就被您和列车员叫醒,再也睡不着了。您有二锅头吗?”
“二锅头?!”
“我想喝点就能入睡了。”
“没有。可是,现在几点了?”
“嗯……”男人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三点四十二分,怎么啦?”
这时间正对,王子玄想到。接着又问。“这是去青岛的吧?”
“是啊,我就是去青岛的。”
“我也是到终点站的。到青岛是早上五点二十八分吧?”
“不,是上午七点十分。您说的是T195次吧。去年年底我坐过,确实是五点二十八分到。”
“这趟列车是的T25次吧?”
“是啊,没错!”男人用异常的目光看着王子玄。
“果然是T25次!”
“这不是很清楚吗?您以为是坐的哪趟车?”男人盯着王子玄,然后象是有点害怕,慌忙走入九室关上了房门。对记不清自己所乘坐的列车车次的男人而觉得有点可怕,这也是情有可原。
通道上只剩下了王子玄一个人。他想,这趟列车肯定不是T195次,而是T25次了,那么是谁,为什么甚至用打针的方法把自己弄睡,然后从T195次上弄下来再移入晚一个小时的T25次上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眼下为难的是车票,自己拿的是T195次的车票,向列车员说自己是被人弄睡后移到这趟列车上来的,列车员会理解吗?总之,车票这件事必须想办法向列车员说明,希望列车员予以理解。
王子玄原想天亮后再说,可又担心早上乘客都起床便不好向列车员细说,便下决心向列车员室走去。
拉开通道尽头的门,列车员室就在那里。列车员大概已经睡了,他迟疑了一下,刚要动手敲那扇写着“列车员室”的门,突然,后脑勺被从身后悄悄贴近的人猛击了一下。霎时,他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于是被拖进了没完没了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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