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转帖]爱情是个懒东西 作者:张楠 (终于贴完了。。。7页。。。龟速论坛。。。。

天道刹那 2005-5-20 20:47

<FONT face=Arial color=black>开学了,我拎着一个小包冲上了K12次直奔北京。路上我忽然间特伤感地觉着失落,我心想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寒假了,就这么让我给蹉跎过去了。那会儿我特想考研接着念书,那样就还能多当几年学生,装嫩也有资本。

  到寝室的时候,丰菱已经坐在床上了,面无人色双眼无神,吓了我一跳。后来经过我的严刑逼供,丰菱终于开口,告诉我杜宵在寒假里用他坚不可摧的革命意志和锲而不舍的革命
精神终于感动了一个江南小姑娘给他当女朋友,从此丰菱情敌的名单上就又多了一号――其实这号人太多了,从打丰菱和杜宵在人大附中混的时候就开始有记载,现在多一个少一个根本看不出来。

  我气得蹦起来就奔杜宵他们宿舍去了,丰菱也不拦我,我估摸着她就等着我来了给她出口气呢。

  “606杜宵有人找!”传达室阿姨大嗓门一喊,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杜宵下来了,一步三晃一副腐败官僚做派,“哟,顾湘你回来啦?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儿我好上火车站接你去啊!”

  “你少跟我那儿套磁啊!”我白了杜宵一眼,充满了秋风扫落叶一样的冷酷无情,“我听说你又找了个女朋友?”我把那个“又”字拖了老长的音,杜宵听见,那嘴咧得就跟长歪了的黄瓜似的。“谁啊?”

  “你听丰菱说的吧?”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说吧,到底是谁?”

  “李悦。”杜宵说出这个名字,我差点儿死在他面前。李悦?十系那嗲得全校出名的苏州小丫头?小名叫乐乐的那个李悦?杜宵这小子葫芦里头装的都是蜂蜜吧?干嘛偏捡爱发嗲的追啊?哦,对了,我记起来杜宵原来跟我说过,撒娇发嗲的女生男的都喜欢,我和丰菱还说他有病来着。

  “行啊杜宵,”我假惺惺地瞅着杜宵,“找了个挂牌儿的,有户口么?天天早晨五点多就得起来牵着出去遛早儿吧?就你那爱睡懒觉的脾气,起得来么你?”以前我和丰菱头回听说李悦小名叫乐乐那会儿就笑得摇头摆尾的,因为丰菱她们家有条小京巴名叫乐乐,戴着一银光闪闪的铁牌儿,小狗还有户口,带身份证的,巨牛。

  杜宵的脸色变难看了,我知道他接茬要揭发我在寒假里的罪恶行径,比如把高明哲弄得半点儿面子没有灰溜溜回北京这事儿。

  “顾湘,不是我说你,”杜宵开始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他装满了怨言的小话匣子,“思北和明哲都是我兄弟,你要害我也不能这么害我吧?你说现在成这状态了,你让我帮着谁?”

  我飞给杜宵一个特大号的白眼,“得了吧杜宵,你寒假那会儿还揪着杨思北说他想追着我就得跟高明哲死磕到底呐,我看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提起寻仇打架你后背都能乐开花!”

  “算了顾湘,”杜宵说,“你别摆局儿蒙我了,就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是拿思北当挡箭牌呢吧?我知道你心里头还惦记虫子。”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杜宵能看出来我这点儿歪心思,连丰菱都没瞧出来,那丰菱可是一纯种女的啊,难不成杜宵的心思比纯种女的还纯种?事到如今我出了死不认账还能有别的招么?不,我没有了。所以,我必须死不认账。“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肚子里的蛔虫都没你这么会琢磨我吧?别臭美了,好像多了解我似的。”

  杜宵走过来,像我爸过年那会儿对我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我不会把你这心思告诉明哲的,我说什么也不能逼着你干不愿意的事儿。不过,我告诉你,虫子这会儿正一边儿弄毕设一边儿搁咱学校德语中心那儿学德语呐,毕业后人就颠儿德国了,可能跟那夏文静一块儿,你要想下手赶快。”

  我忽然觉得杜宵是在故意报复我刚才对他凶猛的讨伐。你说他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呢?虫子才刚跟我说完他打算跟夏文静结婚,这边儿杜宵就把他俩要比翼双飞的消息告诉我了,这不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么?我这么一柔弱女子我能受得了么我?!

  “唉,顾湘,”杜宵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向后一躲,他最后一下没拍到。“顾湘,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让自己后悔。”说完杜宵扭身上楼,直到他快要走到楼梯了我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逃避我的讨伐。

  “杜宵你给我回来!”我憋着嗓子说这句话,就怕有损了我的淑女形象,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杜宵逃离了我的视线,临消失前还奖励我一个灶王爷一样的鬼脸。

  从男生楼出来,我没回宿舍,奔着人大对面那些小商小贩就去了。我心里琢磨着买点儿什么小玩意儿来安慰安慰我自己和丰菱这两颗受伤的心灵。逛了一大圈儿,什么也没买成,最后让一个卖盗版光盘的给拦住了,“同学,要软件么?”照道理平时见着我的这类人都会问我要不要毕业证,还真头回碰上卖软件的。

  “不要,有CD没有?”

  “有,有。”那人从衣服里头掏出来一沓CD,跟变戏法似的,让我怀疑他接茬儿能掏出一只兔子来。我挑了一张,给了他五快钱,心说这年头儿真应该支持盗版,忒便宜了也!

  回到宿舍我把刚买的CD塞进丰菱的电脑里,坐在丰菱的床上发呆。正放着一首叫《Big Big World》的煽情歌曲,丰菱端着脸盆进来了,听见音乐,没说什么,跟我并排坐下一起听,听到最后,丰菱忽然哭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骂,“这首歌写的真他妈的煽情,以前怎么没发现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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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刹那 2005-5-20 20:50

说实在的,一直挺喜欢这首歌,可从来没注意过歌词儿。今儿才仔细听了,发现真挺叫人憋得慌的。你瞧那歌词写的――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 it's not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 but I do do feel that I too too will, miss you much......It's so very cold outside, like the way I'm feeling inside......

  后来我也跟着掉起眼泪来了,因为我听到那句“Why did it have to happen, why did
it have to end?I have your arms around me like fire, but when I open my eyes, you're gone.”唱得真像我啊。我还能记起虫子以前抱着我的时候他手臂的温度,可现在他离我远远的了,那么远,远得我跟他在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系,却每天在想念他。

  前天我上网,我们学校的论坛上有个人贴了一个笑话,他说两个女孩对话,一个问:“你男朋友是北理工的吧?”另外一个女孩说:“我哪儿有那好福气啊!”后来两个男孩对话,一个问:“你女朋友是北理工的吧?”另外一个男孩骂:“去你妈的!你女朋友才是北理工的呐!”

  我当时觉着特生气,你说我们北理工的女生怎么了啊?就没一个顺眼的了?后来我跟丰菱讲,丰菱说这人明显的抄袭,这套话原本是人浙大男生的版权。

  管他是谁的版权,反正现在虫子是不用骂人了,因为他女朋友是全武汉美女最多的华师大出来的。

  丰菱不待见虫子,要不是虫子是我男朋友,丰菱根本不搭理。理由是她觉着虫子太“面”,文质彬彬过头儿了,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我跟丰菱说:“要阳刚那你找个高压锅当男朋友得了,那玩意儿可是不锈钢的!”丰菱骂我没追求,光喜欢这种女人气的男人。

  其实我还真就喜欢虫子这种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男生,不管什么时候,他身上的衣服总是干净的,指甲总是干净的,他不会唱歌不会跳舞,可是他爱看书,浑身上下除了书生气还是书生气,让人觉得这人就该一头扎书堆里不出来了――我怎么越说越像杨思北啊?!

  丰菱跟我不一样,丰菱喜欢杜宵这种“铁蛋儿”型的――黑不溜秋,篮球打得特好,会唱歌会跳舞,屁股后头跟着一大群不明飞行物。有一天人家问我俩,说你俩这么铁,要是哪天爱上同一个人怎么办呐?丰菱一摆手一撇嘴特伟人地说:“我跟她爱上同一个人?那等地球上就剩一个男人的时候再说吧!”

  我没告诉丰菱杜宵的新女朋友是李悦,我怕丰菱找杨思北去。当时我就觉着这事儿跟杨思北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杜宵怎么能千山万水屁颠儿屁颠儿跑十系去泡小姑娘啊?何况这李悦还是杨思北他们班的。杨思北连我都说不过,别提遇上丰菱了。这杨思北要是让丰菱给逮着,那就等于把一狗熊扔在了马蜂窝里――肯定歇菜。

  “高明哲没去找你?”

  “找了,差点儿在我们家过年!烦死我了。”

  丰菱挺忧愁地瞅着我,“顾湘,我跟高明哲认识年头儿不短了,他确实能为了朋友刀山火海地折腾,我琢磨着你要给他当女朋友他也能把你打板儿供起来,可我知道这家伙要是狠起来可是真狠,杜宵都让他教坏了。”丰菱一提起这事儿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就充满了阶级斗争。“高一那会儿高明哲整个儿一流氓,那会儿他穿一大花裤衩儿,一特大的T恤,趿拉一双板儿鞋,胳膊上架着一只鹰,挨个儿胡同溜达。”

  我差点儿把舌头咬下来,“什么玩意儿?!”

  “鹰!你说就这德行,还能好了?也不知道后来怎么良心发现好好学习考上交大的,还写出一本儿小说,挺纯情的还!”丰菱那架势是非得把个孺子牛的高明哲给骂成千夫指不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闭着眼睛合计刚才丰菱描述的高明哲那身行头,那哪儿是纯情少年啊,要是再大发点儿,这主儿就成少年犯了。怪不得杜宵吊儿郎当的,敢情全是跟他学的!我就不明白了,杜宵那身泡小姑娘的本事要都是跟高明哲学的,那高明哲哪儿来那么些理论基础啊?“丰菱,你不是说高明哲原来没交过女朋友么?杜宵寻花问柳的也是跟他学的?”

  丰菱的一张脸立马变成了倭瓜,“靠,用词不当啊!什么寻花问柳啊!不就是女朋友换得勤点儿嘛。杜宵这是天生的,高明哲只不过是点拨点拨罢了。”

  我白了丰菱一眼,“什么好事儿啊?至于么你!”

  “说真的顾湘,”丰菱坐到我身边,“你当心点儿高明哲吧,我怕他物极必反,爱不成你恨你,那你就完了。他这人真的特爱憎分明。”

  丰菱刚说完,我们屋老四风卷残云地冲了进来,进屋就开电脑上网,在一个不知道什么网站的不知道什么论坛翻出来一张照片出来,叫我和丰菱过来看,老四一边儿擦汗一边儿说:“顾湘你交大那个白马王子找女朋友了。”

  照片打开,没等我蹦起来丰菱先蹦起来了,“我靠,那不杨思北的妹妹么?!”

天道刹那 2005-5-20 20:52

我盯着显示器上头搂着一小姑娘的高明哲,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姑娘的脸,的确是我从前在杨思北钱包里见过照片上头的小美女。我当时全身的头发一根儿没落全都竖起来了。

  丰菱还在那头儿吵吵:“高明哲这小子搞什么鬼啊?前几天还跟我要死要活地要娶你为妻呐,怎么今儿就搂着别人卿卿我我的了?瞅他那嘴咧的,都快跟脸一边儿大了!”


  “你怎么认识杨念南的?见过?”

  丰菱“呼呼”喘粗气,特生气的样儿,“见过一回,北邮2000届的。那回我上北邮找同学,正好碰上杨思北了,身边儿有一挺俊的妞儿,那眉毛眼睛一眼就能瞅出来是他妹妹,当时我还琢磨,杨思北这小子怎么妹妹到北京了都不言语一声儿啊,好像这帮哥哥姐姐全都是豺狼似的。”

  想当初高明哲动了要追我的念头那会儿,把我们全寝室的人都贿赂了,我们老四深受港台言情风暴腐蚀,最待见的就是高明哲这种能说会道懂浪漫拽文学的主儿,所以老四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拿才子不当人。这回也不知道老四打哪儿看见这么一张照片,就凭她对高明哲那欣赏程度,要能不替我可惜那可就奇了怪了。

  “顾湘,你说你,不好好把握机会,瞧瞧,把人吓跑了吧?”老四站在我身后唠叨,口气跟我姥姥一模一样,“按说这丫头长得不比你好啊,高明哲怎么能看上呐?哦,对了,一准儿是人家小姑娘懂得欣赏高明哲,你看你顾湘,你就不懂。哎,我说菱菱,刚你说那丫头是杨思北的妹妹?就十系那个杨思北?前妻是中央音乐学院的那个?”

  丰菱抱着脑袋求饶,“哎哟我的四姐姐哎,您可饶了我和顾湘吧,跟这儿添什么乱呐您!”

  本来我打算一到北京就去找杨思北的,想跟他道歉,因为我搅和得他们家没过好年。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还惦记着他是不是我亲哥哥这码事儿,我爸不告诉我,我琢磨着杨思北他爸说啥都能告诉他吧?现在可倒好,加上杨念南这事儿,我这可攒足了理由去男生楼了。

  顺手抄起学生证,披上外套,给丰菱甩下一句话我就跑了,迈着正步就奔杨思北他们宿舍楼去了。

  大冬天的,还没开化呢,操场上就有一群傻小子穿着精薄精薄的小衣服小裤子跟那儿瞎跑,二十多个人追着一个球追得倍儿高兴。那群傻小子里头有杜宵一个。我心说上帝保佑杜宵不在,不然让他看见我去找杨思北指不定又溜达出来什么革命基础理论呐。

  我把学生证扔在传达室阿姨那儿,阿姨瞧见我,特热情地跟我大招呼:“姑娘,又来找思北呀?”嘿,这杨思北群众关系弄得挺明白啊,连传达室的阿姨都跟他这么亲热!

  “啊,阿姨您要是认识我我把学生证拿走成么?”

  那阿姨冲我乐,“哎哟,姑娘,这可不成,这要是你到点儿不下来我哪儿找你去呀?”

  “阿姨您不是跟杨思北特熟嘛,他住606您不知道?”

  阿姨继续冲我乐,“姑娘你可真逗,你学生证要是不在这儿,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得负责呀,这责任我哪儿......”

  “得,得,阿姨,您拿着,我四点准时下来,一分钟都不耽搁您!”我赶紧跑了,心说这要是折腾折腾,阿姨嘴里不定溜达出来什么词儿来呐,让人家认识我的男生听见了我的名声就全毁了――其实我的名声已经被高明哲毁过一回了,再让这胖阿姨毁一回也没啥了不起。

  我推门进屋的时候杨思北正专心致志地啃一只苹果,那劲头儿就跟他研究欧洲经济危机似的,倍儿专注倍儿辛苦。

  “你那苹果要是酸你就别吃了呗。”

  杨思北被我吓了一跳,“你回来了?我正想找你呢。”

  “废话少说,你开电脑,我有事儿告诉你。”我心里觉着杨念南这事儿比我的事儿重要多了,那可是杨思北如假包换的亲妹妹,比起我这还不知道是不是亲妹妹的主儿,哪头儿更重要我用眉毛也能想出来。再说我把人杨思北搅和成那样儿,自我牺牲一把也应该。瞧我多伟大啊,该给我发个证书。

  杨思北一向那么随和,就跟春天里的小白兔似的。他开了电脑,上网,连网页都给我打开,“你上吧。”

  我用google搜索刚才老四给我看的那个论坛,再注册,之后再搜索高明哲的ID,终于千呼万唤地找到了那张照片。当照片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打开,我再回头瞅杨思北,那张白白净净的脸都变绿了――就跟上回高明哲生日在KTV碰见姚洛那表情一模一样。

  “你先别着急,你先问问你妹,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想安慰杨思北两句,可搜肠刮肚啥也没想出来,只得把责任推给他妹妹了。

  杨思北咬着牙跟我说:“明哲这也太不地道了,说什么也不能这样儿啊!那可是我妹妹啊!”你瞧瞧,杨思北就算气得快要翻白儿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文质彬彬,改天真应该让丰菱来跟他学学,或者让他跟丰菱学学。

  看来杨思北跟我的意见统一了――高明哲恨的不是我,而是万分无辜的杨思北。

  杨思北挺激动的,抄起电话就拨,手都哆嗦了。我佩服他的地方在于,他这么生气,居然还能背得出201卡那么一大串儿号码,怪不得学经济的。“喂?请问杨念南在么?”...“念南,是哥哥。你老实告诉哥哥,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你男朋友是谁?”...“不行!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念南,你听哥哥说,高明哲他不是真心喜欢你。”......“念南,你从小最听哥哥的话,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跟高明哲两年多的朋友,他怎么回事儿我能不知道么?你听话,赶快结束跟他的关系。”......“我是说过他挺好,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是真喜欢你,你懂不懂啊?”......“唉,这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你等着,我这就过来。”......“念南!你别挂,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杨思北不说话了,挂上了电话,一脸革命尚未成功的沮丧。

天道刹那 2005-5-20 20:56

我小媳妇似地拽着衣服角,一步一步蹭到杨思北面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是特别特别真心地跟他说这话的,说的时候我都要哭了,内疚得差点儿死过去。我不恨高明哲,我恨我自个儿。真的,这要不是我,高明哲哪儿能跟杨思北翻脸啊?这要不是我,哪儿能无缘无故就把一十八岁多点儿的小姑娘搭进去了啊!

  杨思北抬头,瞅着我,那眼神让我心里猛地一疼――杨思北当时的眼神特无助,却没有
一丁点儿的怪罪和责备。这杨思北真是善良到家了,可我呢?坏到家了我!“顾湘,你看,你能不能跟我去一趟北邮,跟我妹把这事儿说说,我估计我一人去她不能听,以为我编故事骗她。”

  “行!”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终于可以帮杨思北干点儿事儿了,弥补不了我的过失稍微安慰安慰自个儿也是好的。

  我跟杨思北坐车上北邮,一路上杨思北一句话也没有,我也不敢言语,我怕我说错话了杨思北难过――这会儿我根本不怕杨思北骂我了,因为我知道杨思北就算气死也不带说一句带脏字儿的话的。其实杨思北要是骂我一顿我还能好受点儿,这会儿我的感觉就好像脑袋上挨了一闷棍,疼得要死要活的结果嘴还让人赌上了喊不出来似的那么憋得慌。

  北邮地盘不大,我鄙视他们学校只有一个食堂的节俭作风,可北邮让我羡慕到死的地方在于他们是全北京高校的网络出口,据说他们那儿的网管经常用一百兆的出口上网CS,PING掉所有对头,要多牛有多牛。

  我上楼到杨念南的宿舍找她,先特礼貌地敲门,然后特礼貌地问:“请问杨念南在么?”

  屋里头坐在靠窗下铺的一长头发的丫头站起来朝我走过来,“哟呵,顾湘姐姐呀?这不我们家嫂子么?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当时就一个趔趄――怎么着这小丫头见过我?还知道我叫什么名儿?

  我正纳闷儿呢,杨念南冲我笑,“你妹妹我是什么耳朵啊,听过一回你的声儿还能记不住?没成想你还挺漂亮的,比我哥原来那个歌唱家还好看呐,怪不得我哥那么喜欢你。”

  小丫头这套话说得我恨不得把脸塞书包里,平时那么能说的一人,愣是一句话没有。我心里这个寒呐,心说这北京城有了丰菱,再加上这么一个杨念南,别人都甭混了。什么大专辩论会呀,让这二位去了不全踏平啊!

  憋了半天我才憋出一句话:“你哥在楼下等你呢,你下去跟他谈谈吧。”

  杨念南瞅瞅我,“麻烦你告诉我哥,我都这么大了,他不该再干涉我的事儿了,更何况是谈恋爱!”说着话她小嘴一撅,活像个日本漫画里头的阿拉蕾。

  “不是,”我真急了,说话也乱了逻辑,就怕杨念南因为我跳入高明哲这个万劫不复的火坑,“你听我说,那高明哲,他喜欢的是我。而我,因为跟你哥这层关系――其实我跟你哥没关系你容我回头再给你解释――他恨你哥,所以才追你。你想,你俩一共才认识几天呐?哪儿就那么情深意切来着?”

  杨念南这下不干了,“哎哟嫂子,你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是漂亮没错儿,是北理工才女也没错儿,可怎么好男生就都喜欢你呀?高明哲怎么你了你要这么害他?”她一边儿说还一边儿打手势,让我感觉随时有挨一嘴巴的危险。

  “杨念南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你让你哥多着急你知道不知道?!”我脾气也不好,尤其我惦记杨思北那一张苦瓜脸恢复不了正常,尤其忘不了刚才在他宿舍里他无助的眼神。杨念南不开窍,我开始数落她了。小丫头毕竟是小丫头,没我这种在大学里经过一系列革命洗礼的老同志辛辣,所以还没等她说话我就把一本书甩在她面前,“你自个儿看,骗你我是小狗!”本来我想说“骗你我是孙子”来着,后来想到了我妈,我就没敢说。

  杨念南一眼瞅到了书封面上高明哲的名字,瞅瞅我,将信将疑地把书翻开,看到了扉页上的那行醒目的“仅以此书,献给我心中的至爱顾湘小姐”,杨念南愣了。“你再翻啊!”我的嗓门提高了八度,我觉着我也能像丰菱似的去学唱戏,瞧我嗓子吊得多好啊!

  杨念南继续翻,后面一页是高明哲送我这本书的时候写的赠言:“顾湘,我用我全部的感情写了这本书,接受我的爱吧!爱你的明哲。”

  白纸黑字还有日期,我看你小丫头还说我害人不!

天道刹那 2005-5-20 20:58

杨念南拿着那本书傻了,刚才的嚣张全没了,特无助地瞅着我,让我在一瞬间想到了她小白兔一样善良的哥哥杨思北。我心软了,“这回信了吧?赶紧下去找你哥去吧,大冷天儿的,你也忍心?”

  杨念南跟我下楼了,可怜兮兮地蹭到杨思北旁边,扑进杨思北怀里就是一顿哭。在我看来,妹妹跟哥哥哭鼻子是件特正常的事儿,可杨思北那手忙脚乱的样儿让我觉着不正常。


  我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兴趣,所以我走了,通过各种渠道弯门道洞地终于找到了一个在北邮念通讯的初中同学,坚决地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他们网管的地盘,用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带宽端着一把AK47杀了一群人。爽啊!

  杨思北发来短信:“回去吧,大门口等你。”

  我为了杨思北,停下了我伟大的杀人事业,放下AK立地成佛,于是我立马被无数子弹穿透,还被鞭尸,奶奶的,落井下石的一群混蛋!

  “你能在一个月里就认定一个人是你要找的人?”杨思北看见我,劈头盖脸问了一句,把我弄得一愣。

  “我不能。”

  “我也不能。”

  “最起码一个半月。”

  杨思北看我,一脸苦大仇深。

  我委屈,“我想逗你笑。”

  “笑不出来。我妹说她真爱上明哲了,还说决不放弃。”可不是笑不出来么,杨思北都要哭了。我也要哭了。

  这功夫我手机疯了似的响起来,我一看,是杜宵。“我操顾湘你丫躲哪儿去了?社会主义大好前景都要被你丫颠覆了!”

  我这儿正为杨念南的事儿心烦呢,无缘无故挨了杜宵这么一顿骂,不知道往哪儿发的怒气可算找到了出路:“杜宵你是不是让你那小日本儿造的随身听给蹂躏得神经错乱了?闲的没事儿你跟我发扬什么美国大兵瑞恩精神呐?还闲我不够烦是不是啊你?!”

  杜宵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换了一种口气跟我说:“顾湘,真出事儿了,明哲小丫挺的泡上思北的妹妹了,据说小丫头还特死心塌地,你说这不糟践社会主义祖国的花骨朵儿么?”

  “我知道。”

  “你知道?!”

  “我这就回去,你在宿舍等我电话吧。”我说着挂了电话,跟杨思北说:“杜宵刚知道的这事儿,不是他故意不告诉你。”

  杨思北可怜兮兮地点头,以一种让我肃然起敬的镇定和宽容说:“他要是知道肯定告诉我。”

  我心说杨思北你可真够傻冒的,人杜宵和高明哲那可是发小儿啊,交情不比你深呐?你跟那儿自我感觉良好什么呀?

  回学校的路上我和杨思北还是谁都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我估计杨思北想的是怎么把他的宝贝妹妹救出火坑,可我不一样,我想的是一个特严肃的问题。我在想,我们干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折腾啊?你说爱情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吧?居然让我们这么一大群即将成为国家栋梁的孩子们睁着眼睛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它这个深不见底的火坑,还都以为自个儿特幸福,一个二个那叫一个甜蜜蜜,你给个比尔盖茨她都不跟你换。你说好端端的一群大学生,好好学习多好,一天到晚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多没劲吧?!

  你就说这高明哲吧,别说我顾湘没有倾国倾城貌,就当我是一奥黛丽·赫本再世,也不至于让他这么费尽心机是不是?他凭什么就把人杨思北的妹妹扯进去呀?别说人杨思北是他铁杆儿哥儿们,就算是一要饭的他也不应该这么破坏人的家庭幸福吧?多不地道啊这!

  我算是明白了,书上老说的那个“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这种理论的正确性。丰菱以前老说这理论是全世界最狗屁的狗屁,因为她声称她爱杜宵绝不是因为得不到他。现在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个理论的教育意义――高明哲不是觉得我真的值得他去追求才不择手段,他是因为得不到我才这样做的。

  想到这儿我后脊梁一阵发寒,想起当年高明哲胳膊上架着的那只鹰,我觉着杨念南的青春年华算是毁了。

  回学校的时候,杜宵正跟个门神似的守在我们宿舍大门口抽烟,看见我和杨思北在一起,一脸的神经全都错乱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难看得要死要活的。

  “思北,那什么,我这儿...我这儿找顾湘有点事儿......”打我认识杜宵开始,从来没见这小子这么孙子过,我估摸着他是替高明哲觉着对不起杨思北。

  “啊,行,你们聊,我先回去了顾湘。”杨思北一丁点儿含糊都没有,扭头就走了,我也弄不明白他是生气还是体贴。

  眼瞅着杨思北的背影消失了,杜宵才拉开了架势口沫横飞:“顾湘你说你丫是不是一祸害?你跟了明哲多好,天下太平是不是?你瞧今儿这事儿闹的,愣是把一百合花儿似的小姑娘给搭进去了,你于心何忍呐你?更何况那还是思北的妹妹。妹妹啊那可是,亲的!”

  我一听就来气了,“杜宵你别总以为自个儿是正义的化身,仗着有张嘴就一天到晚跟那儿扰乱社会治安。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高明哲那头要不是有你撺掇,就凭他那脑袋能想出泡杨念南这样儿的馊招儿?你骗傻子呢?出事儿了跟我这儿装上董存瑞了!”我一副口眼歪斜的模样,杜宵每次见了都没脾气。

天道刹那 2005-5-20 21:03

<FONT face=Arial color=black>杜宵心虚了,我就知道他憋着一肚子坏。“不是,我也就那么一说,谁知道丫真去啊!”杜宵就这点好,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一诈,他就什么实话都跟我说,傻得跟喝了迷魂汤似的。

  “那你就有理了?搁法律上你这叫教唆懂不懂?高明哲要是判十年你最少也得判八年!你就坏去吧你啊,好歹杨思北也是你哥儿们,你也真舍得把他往死里折腾!”


  杜宵叹了口气,“顾湘,你说你多善良啊。”

  杜宵这句话把我吓一哆嗦,赶紧抬头瞅瞅太阳是不是还在西边。没等我搭茬儿,杜宵又说:“你还记着那会儿我们要废了一‘海跑儿’的事儿么?”

  我知道杜宵说的是哪件事儿。大二下学期那会儿,杜宵他们人大附考过来一小男生,跟杜宵一个系一个专业的,挺爱惹是生非,那天不怎么招了一“海跑儿”,人家领了一干人等找学校来了,杜宵那小兄弟没言语,回宿舍去了,那帮小子一看没的打,站楼下就一顿嘲笑,不大一会儿杜宵领着一群大二的男生,手里拿什么的都有,杜宵那小兄弟跟在杜宵后头,俩手攥着一把军刺。

  当时我和丰菱正好打那儿路过,看见这群人,丰菱一眼就把杜宵看见了,“操!丫怎么又要打架了?!”说着丰菱就冲上去,我也跟着过去了。

  于是我跟丰菱就拼命拦着杜宵和那群男生,丰菱指着杜宵那小师弟就骂:“常路你他妈傻啊?你手里那玩意儿算凶器你知道不知道啊?我告儿你你自个儿乐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你少把我们杜宵往里折!”

  我拽着杜宵的胳膊,“杜宵,杜宵你可不能犯混,大一那回的事儿还没了呢......”我正想往下说,一眼就看见人群里的杨思北了,我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倒抽一口凉气,“杜宵你疯了?!杨思北这么老实巴交的你也往这儿领?你不是害人么!”

  我也忘了后来都发生什么事儿了,反正那场架是没打起来,可能那帮小子一看杜宵领了这么多人来,有点儿胆儿颤,他们吵吵嚷嚷要走的时候,杜宵还在喊:“有种你丫别走啊,欺负小的算什么你们!操!”我记着丰菱当时甩了杜宵一巴掌,咬着嘴唇哭着说:“杜宵你怎么就不知道替别人想一想?!”丰菱说完就走了,头都没回。

  “我就记着当时你那一脸特真实的着急,我觉着你特善良。”杜宵说。“要不是那会儿你跟虫子好着,我还真得以为你瞧上思北了呢。”

  这会儿我瞅着杜宵,心里特百感交集。我在想,丰菱这么一个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小姑娘,不缺胳膊不短腿儿的,凭什么就在杜宵这混小子身上浪费了那么些年的青春呐?还不领情不道谢的!“杜宵,其实我知道你是一本质特善良的人,谁都不忍心伤害,可到头来把自个儿最在乎的人伤害了。你就是那种人,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愿意去得到。”我也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愣是蹦出这么一套酸里吧唧的琼瑶式理论,差点儿把我自个儿酸一大跟头。

  我还以为杜宵得龇牙咧嘴地摇头摆尾一阵子呢,没成想他没有。杜宵抬眼一瞅我,说出一句特经典的话:“你丫就能跟我这儿英雄本色,有本事跟全世界都这么招摇啊,要不然谁他妈知道你原来是一这么温柔的女的!”你说杜宵这人也奇了怪了,怎么“温柔”这种形容词出现在他嘴里怎么听怎么都不像这个词儿呢?要练成这一身功夫我瞧着没个十年八年的不成。

  完了杜宵跟看升旗仪式时候一样的表情瞅着我,“哎,顾湘,我一直想问你,你们女的老说的那个‘男人那不坏,女人不爱’,是不是真的?”

  我缩着脖子摇头,“至少我不那么想。我可不想往家领个千年祸害。我就喜欢好男人。”

  杜宵特大彻大悟,“我就不该问你!你要喜欢坏男人能挑上杨思北那本分得一把掐不出水儿来的?!要问我得去问杨念南,这丫头怎么就瞧上高明哲这丫挺的了呢?肯定是丫够坏!”

  我是听说过这样儿的说法,也琢磨过。也许女人都钟情于爱情的不可捉摸吧。越坏的男人越神秘越把握不住,所以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过我对这种男人一向没感觉,因为我觉着我是一顶天立地如假包换的傻妞,再弄一这么难把握的主儿,非得把自个儿糟践得比拉登还得惨。

  我跟杜宵在我们宿舍楼底下一直聊到天黑,杜宵在这期间抽了半盒烟,熏得我直掉眼泪,过往的人直看我,以为我跟杜宵谈恋爱杜宵要跟我分手我不干然后哭天抹泪地挽留呢。

  杜宵抽完了他烟盒里最后一根烟,跟我说:“你也甭去找杨念南了,说也是白说,你们女的都是南瓜脑袋,碰上爱情就不会走道儿。瞅瞅你,虫子小丫挺的那么对你,你丫还不是死心塌地想着人家?!”

  “哎哎,你说话就说话,别把我扯上啊!”我不乐意了,心里掠过虫子的影子,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还是我去找明哲说说吧,要不行,咱就把这事儿挑明了,说你压根儿就和杨思北没关系,是你编出来躲着他的,我看还有救儿。”

  我同意了。这会儿我压根就想舍生取义地牺牲我自个儿保全杨思北,别说他有可能是我亲哥哥,就算我跟他半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也不能这么糟践他纯洁的感情。

  “不行!”身后忽然一声断喝,我和杜宵都给吓得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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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刹那 2005-5-20 21:06

回头一看,杨思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我俩身后了,还一脸的斩钉截铁。我瞧惯了杨思北温顺的模样,冷丁这么一来,我特不适应。显然杜宵比我还不适应,烟灰那么长了愣是忘了掸,结果全掉他那好几百块钱的新皮鞋上了,疼得他直哼哼。

  “杜宵,你甭管这事儿了,我和顾湘也不是摆什么局儿诓明哲,我是真心喜欢她才这么做的,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说我能放弃?”杨思北慢吞吞一板一眼地说着,杜宵眼珠子
差点砸地上。

  “顾湘你别看我,我说的是真话,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你这件事。”

  哎哟我的老天爷哟,您这是给我唱的哪出戏啊?!

天道刹那 2005-5-20 21:09

杜宵见了鬼一样盯着杨思北看,也忘了手里还夹着烟,抬手就朝杨思北那件雪白的小夹克上戳,杨思北反应快,闪开了。杜宵扔了烟头开始冲杨思北嚷嚷:“杨思北你丫脑袋进水了是怎么的?假戏真做也没你这样儿的吧?那可是你亲妹妹,不能这么玩儿吧你?”

  杨思北往前跨了一步,不偏不正正好儿站我边儿上,抬起手特自然地在我背上拍了两下,拍的时候他说:“要换成是你,再怎么对朋友够意思,能干出这么傻冒儿的事儿来?要不
是真的喜欢,哪个男的能把自个儿往这火坑里折腾啊?”我发现杨思北在口头语这上头越来越随我了,他现在也开始喜欢用“火坑”这个既形象又贴切的词来形容高明哲了。

  杜宵的牙咬得就好像那北方的野狼,话都说不出来了。缓了好一阵子,杜宵把走到我身边,也不搭理杨思北,表情暴凝重地跟我说:“顾湘,要不是真心喜欢,哪个男人也不能废了自个儿和兄弟好几年的感情。”说完杜宵扭头走了,杨思北在他眼里就跟空气似的那么一尘不染地透明。

  我允自瞅着杜宵渐渐远去的背影出神,背上还有杨思北手掌留下的温度。

  “顾湘,咱俩谈谈吧。”

  于是我顺从地跟着杨思北,七拐八拐进了我们学校的“学子居”。

  杨思北挺有绅士风度地问我喝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喝有话你赶紧说。杨思北说那你就喝菊花茶吧,我说我不喝有话你赶紧说。杨思北说服务员给我来一壶菊花茶!

  菊花茶端上来了,我从杯口冒出的热气里盯着杨思北,“说吧。”

  “我爸说,”杨思北瞅着茶杯,“他跟你妈之间绝对纯洁。也就是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看着我疑惑重重的表情,杨思北一句话差点让我被一朵菊花塞住呼吸道。“要不,咱俩上医院DNA鉴定去?”

  我等着杨思北往下说,谁知道他不说了,慢慢悠悠特惬意地喝他的茶,就好像刚才活蹦乱跳的杜宵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没了?”

  “啊,没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啊?”

  我急了,我估摸着我那眉毛都倒成八点二十状了。“杨思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啊?哦,我不是你妹妹,那杨念南不是你妹妹?!高明哲怎么回事儿咱俩都心知肚明的,你就忍心让你自个儿亲妹妹伤心?”我这会儿已经来不及细问我妈跟杨思北他爸到底怎么回事儿了,我就一个念头――杨思北这小子怎么就“真心”喜欢上我了呐?这不等于把美国大兵放在伊拉克么?出人命咋办呐?

  “我爸说,你妈是个很有气质的女孩,那个时候,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杨思北压根儿没打算理我心急火燎的问题,酝酿着情绪开始给我讲他爸跟我妈的罗曼史。我正打算跳起来反对,杨思北朝我摆了摆手,“你别急,听我慢慢说。”说真的,我真拿杨思北没辙,每次他都这样儿,一句“慢慢说”就得让我耐心听他说上至少半个小时还听不到我想知道的事。杨思北老批评我性子太急没耐心,可他这样儿,我能不急才见了鬼呐!

  “那个年代,有很多事都说不清楚。你妈出身比我爸好多了,那时候是重点培养对象,差一点儿就去上大学了,为了我爸,你妈才没去。”杨思北诗情画意地讲,一脸的肃然起敬。“因为他俩谈恋爱这事儿,你妈被领导找去谈了好几次话,压力那么大都顶住了。后来,后来...”顿了顿,杨思北低着头说:“后来,是我爸心疼她,咬着牙一狠心提出的分手。我爸主动提出去扛木头――扛大木你知道吧?全北大荒最苦的活儿。我爸说,他听说你妈一病不起,不吃不喝的。”

  我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我心说我写的那个烂小说是什么破烂玩意儿啊?长篇大论口沫横飞地说了好几万字,还不如杨思北这么几句话感动人呐!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这会儿我真是特别特别服我们老一辈的无产阶级知识青年,我觉着自个儿为了爱情翻江倒海义无反顾,为了虫子,我什么尊严什么面子都不要了,这就觉着自个儿倍儿伟大了。可您瞧我妈,为了爱情宁可呆在北大荒也不去上大学,杨思北他爸,为了爱情宁可去深山老林扛大木――那都是新砍出来的树干,好几个大小伙子才能围住的大树啊,就杨思北他爸那书生模样,几天不就折腾趴下了?比起这,我们这点儿尊严呐面子啊都算什么啊?!

  杨思北从兜里头掏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我,我一瞅,吓得好悬背过气去――乍一瞅我还以为是我爸呐,仔细瞧才知道不是。我瞪着眼睛看完照片看杨思北,看完杨思北又看照片,直等着杨思北转着舌头告诉我:“这是我爸。”

  我明白了,我妈当年为啥嫁给我爸。因为我爸像杨少平同志,不是长得像,是神似。

  杨思北变戏法似的又从兜里头翻出一张黑白照片,指着上头有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姑娘跟我说:“这是我妈。”

  这会儿我已经习惯这种惊心动魄的打击了,这回我没喷茶水也没被菊花噎,只淡淡说了句:“怪不得你那双眼睛长得那么随我,敢情是因为你妈的眼睛长得随我妈。”

  我拿着那两张少说有个三十年历史的照片端详了好一阵子,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始感慨万千地为我爸我妈那一辈人一声叹息。你说他俩也真行,愣是能在北大荒那样儿的不毛之地找出俩跟心底最向往的人那么像的人,我估计玉皇大帝要是知道了都得激动得哭了。

天道刹那 2005-5-20 21:14

你说他们都是为了啥?为了自己爱着的人,自己受了千辛万苦不说,还连累了两个无辜的男女赔上了青春赔上了爱情。你说我爸他招谁了?他不就是爱上我妈了么?好端端一名门之后,什么样儿的女孩找不着非得当他杨少平的替补队员啊?我真为我爸难过,守着我妈过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我妈当年跟他好就是因为他眉宇间有着某种类似杨少平的神态。

  我正琢磨着,杨思北说话了。杨思北说:“我爸跟我讲了好多他跟你妈之间的事儿,我
发现,你有好多地方真的特像你妈。顾湘,你太要强了,你这样,稍微懦弱一点的男孩子都没有勇气照顾你一辈子。”

  我忽然记起杨思北从前对我说过,他跟他爸谈过之后,忽然明白了他爸当年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妈却离开她,也忽然明白了虫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却离开我。

  “其实,我爸骨子里是个懦弱的人,他不太有勇气改变现状,尤其是那个年代。然而你妈妈却异常坚强,吃多少苦也要守住自己的爱情。你妈妈太出类拔萃,由此而来的是我爸也备受瞩目,我爸那样的人,有点儿受不了这样的优待。你明白么?”

  我乖孩子一般点头,“明白。这是定律。有本书上不是说么?男人具备一种奇特的双重性格,他们需要女人崇拜自己,又同时需要女人征服自己。而可怜的女人们就要努力地去迎合他们的这种双重性格,否则她们就会失去她们心爱的男人。”呸呸呸,这是哪本书上说的啊?这是我上礼拜刚在我们学校BBS上胡说八道的话。也就蒙杨思北,我张嘴就来,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你在这一点上像你妈妈,”杨思北特别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一般来说,漂亮的女孩儿不聪明,聪明的女孩儿不漂亮,男人往往在这两者之间进退两难。可是遇到你这种既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男人又进退两难了。”

  杨思北这句话把我说乐了,我笑得头发差点儿全掉了。我说:“杨思北,这可不是你头一回夸我了,你居心何在呀你?”我心说杨思北就你那小样儿的还男人呢?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子,瞅那一张娃娃脸,怎么瞅都不超过十八岁。“哎,我说杨思北,你看过一本小说叫《躺着的爱情》没有?我觉着你特像那里头的刘海波,你是不是跟写这小说那柴禾妞有什么渊源呐?”

  杨思北说得对,就是因为我这种跟我妈几乎一样的个性葬送了我的初恋。虫子那人比较随遇而安,不喜欢太张扬也不喜欢抛头露面,他觉得平平淡淡过日子挺好,也没啥太大的志向,就想着以后能当个小程序员养家糊口就行了。可我不是,我干什么都想做到最好,能争第一我决不当第二。

  不止一个人跟我说,他们觉得虫子不如我,因为虫子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人际关系都不如我。虫子曾经对我说,他自己没什么朋友,他的朋友几乎都是通过我认识的。碰上一个什么聚会,如果我在,虫子跟我在一起会受到热情招待,如果我不在,大家也就跟虫子打个招呼,最多问他一句:“今儿顾湘怎么没来?”就没了。虫子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有种失落感,他觉得他生活在我的阴影里,我给不了他男人的成就感。可我知道夏文静能给他。那回高明哲生日,我一共跟他俩坐了俩小时,就看出门道来了。夏文静不管干什么,肯定问虫子一句“刘重,这样行么?”或者“刘重这是什么呀?”我从来没问过虫子这样的问题,就算不知道我也不说,自己琢磨明白了再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知道,我妈当年一定跟我一样,才把斯文和气的杨少平给吓跑的。

  我把嘴角往上挑了挑,白了杨思北一眼,“你们家你爸也够可以的,为了甩了我妈竟然心甘情愿扛木头去,就这小身板儿,也够有毅力的。”我拿一只手指头戳着杨思北他爸那张黑白小照片,尽力搜刮我脸上的不屑一顾给杨思北看。“男人就乐意给自个儿找借口。刚才你还说什么来着?说你爸是因为心疼我妈才分手的?杨思北,你觉得你到这时候还给你爸找借口有意思么?”

  杨思北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老一辈的事儿我不想说了,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现在要说的是我......”

  没等杨思北说完我立马一只手挡在了脸上,“停!停!我告儿你啊杨思北,你什么都别说,咱俩当初说好了是演戏给高明哲看的,不是真的,你要再跟我说这些我立马走人啊!”眼瞅着杨思北闭上了嘴打消了颠覆我坚强意志的企图,我才放心。“你还是想想怎么劝你那宝贝妹妹逃出高明哲那小子的魔爪吧。”

  这时候,杨思北把头往后一仰,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让我心疼的表情,我揪起来的心还没放下,就听见杨思北特没人性地说了一句:“一旦碰上了,注定是逃不掉的,劝也是白劝。”

天道刹那 2005-5-20 21:23

<FONT face=Arial color=black>说实话,知道自己跟杨思北没有血缘关系,我心底多少有点失望。其实我特想有个杨思北那样的哥哥,什么事儿都能想的特周全特面面俱到,撒娇发脾气干什么都行。而且杨思北特善良,一天到晚就知道替别人想,纯洁得犹如春天里在草地上啃胡萝卜的小白兔。

  我一直特敬佩我妈――注意,是敬佩,而不是崇拜。我觉得我妈什么事做的都比别人好,在我眼里,能盖得住我妈这种万道金光的也只有我爸了。因为我爸比我妈还出色。我也不
知道我爸这是为了自己想还是为了压住我妈的光芒才这么做的,反正他一天够累的。我妈一直信奉血统理论,她觉得我爸是名门之后,那我也应该秉承祖上的高贵,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贵气才对。可我身上除了我爸我妈共同拥有的文气之外,根本没有贵气。

  我也不知道我妈是否对杨少平同志恨之入骨,不过根据那天她听说杨少平就是杨思北他爸时候的优雅表现,不是恨得通彻心肺也得咬牙切齿。所以,根据我妈的理论,杨思北同学是杨少平同志的亲生儿子,那么肯定继承了杨少平同志的个性,今后定会抛弃深爱着的女朋友,让她为他伤怀一辈子。――哎,您别看我呀,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妈说的。我猜我妈一定是书读得太多,才有这么些奇形怪状的念头。人家不是都说么?玩儿文字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神经质。

  杨思北一直瞅我,瞅得我浑身发毛。我说杨思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杨思北说好啊你说吧。

  我说:“小熊开了个便利店,卖日用品。有一天来了个兔子,问:‘请问,有胡萝卜么?’小熊说:‘没有。’兔子摇着耳朵走了。过了一个小时,兔子又来了,问:‘请问,有胡萝卜么?’小熊不耐烦地说:‘不是告诉你没有了么?’兔子说了声哦,又走了。第二天,兔子又来了,还是那句话:‘请问,有胡萝卜么?’小熊急了,大喊:‘都告诉你没有!你要是再来我就拿钳子把你俩门牙全敲下来!’兔子害怕坏了,捂着嘴惊恐地跑了。过了两天,兔子又来了,小熊一看见就开始上火,心说你别又来问我胡萝卜。结果兔子果然没问。兔子这回问:‘请问,有钳子么?’小熊大为光火地说:‘没有!!’兔子不紧不慢地又问:‘请问,有胡萝卜么?’”

  杨思北这会儿已经笑趴下了。我接着说:“小熊被气死了,拿起钳子就把兔子俩门牙敲下来了,兔子委屈地走了。三天之后,兔子又来了,很可怜地望着小熊说:‘请问,有胡萝卜汁么?’”

  杨思北笑得都快抽筋儿了。你说这笑话有那么好笑么?都笑成那样儿了还没笑完呢。我说杨思北你别笑了我告诉你你就像这兔子似的,慢条斯理地让人着急,人家都急死了你还是慢条斯理的。

  其实我挺喜欢杨思北的――喜欢啊,是喜欢,不是爱――杨思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一肚子学问,满脑子想法,而且巨善良巨纯洁。杨思北最大的缺点就是固执,自己认准的事儿甭管对错肯定会坚持下去,别人说啥也白扯。杨思北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不够成熟还老觉得自个儿特老练,好像他说啥别人都得听,不听他的地球就得倒着转似的。杨思北还有别的缺点,我都知道。其实我特了解杨思北。现在想想,我了解杨思北可能比我了解虫子都多。杨思北跟虫子真有点像,可是他比虫子优秀,不像虫子那么随遇而安,他比虫子有主见,他也比虫子固执。

  “顾湘,你做我女朋友吧,真的那种,不是做给高明哲看的。”杨思北对我说,俩眼睛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挺心动的。

  我摇头。

  我以为杨思北会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当女朋友或者问问我难道真的不喜欢他之类的话,结果人杨思北没有。杨思北就说:“顾湘,你做我女朋友吧。”

  “杨思北你怎么那么腻歪啊?都说不了,烦人不烦人呐你!”

  杨思北想了想,又说:“顾湘,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急了,“杨思北你有胡萝卜汁么?!”

  杨思北笑,“我没钳子也没胡萝卜汁,我也没女朋友。顾湘,你做我女朋友吧。你不是说我像《躺着的爱情》里的刘海波么?其实我不像,刘海波能等荆盈等十年,我不行,我没那么些耐心,我想让你做我女朋友。”

  “你还挺执着的。说好听点儿你这叫执着,说白了你这就是死皮赖脸。你比高明哲可差不到哪儿去。”我跟杨思北一点儿没客气,因为我知道杨思北还有一缺点,就是特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这么一当面损他他肯定不乐意,当场就能给我撂小脸子。

  杨思北脸白了,在我等待他的脸变绿的时候,他开口说:“不,我知道你肯定答应我。我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跟高明哲肯定不一样。”

  “你凭什么呀?!你凭什么呀你?!”杨思北没说错,在我心里他跟高明哲的确不一样。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很依赖杨思北了,这要是高明哲跟我这么“执着”,我早甩手走人了。可是我腻歪有人这么清楚地摸透我的心思,我不愿意有人这么了解我。于是我口眼歪斜地对着杨思北喊,一点儿没顾上自个儿的淑女身份。

  杨思北刚想继续他的伟大演说,我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我家里电话,接起来,是我妈。

  “顾湘,你现在是不是跟杨思北在一起呢?”我妈那一辈子改不过来的湖南普通话听起来柔情似水的特温柔,可我老觉着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千山万水的,她怎么知道我和杨思北在一起的?</FONT>

天道刹那 2005-5-20 21:45

“没有啊,妈,我一人在外头溜达呢。”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我妈不可能一分钟之内站在我背后戳穿我可怜的谎言。

  “我告诉你顾湘,你不许跟杨思北来往,听到没有?那男孩子千好万好,以后一定会抛弃你的。”我妈坚定不移地说着,我后脊梁一阵阵发寒。您瞧见没有?我说什么来着?我妈铁定认为杨思北只继承了他爸这么一个会抛弃人的特点,别的优点啥也看不见。


  我拿起电话打算跟我妈理论,想为杨思北辩解,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总不能告诉我妈我偷看了她的日记,明白了她那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吧?所以我只能任由我妈跟我说杨思北为什么一定会抛弃我的种种根本不可信的理由,拿着电话不说话。

  “思北,跟女朋友聊天儿呢?”经管的一长得倍儿像日本人的小男生笑着跟杨思北打招呼,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杨思北嘿嘿乐,“是啊,又告别单身时代了。”我又狠狠瞪了杨思北一眼,跟革命家瞪反动派似的。

  我妈还在说她的理由,我有点儿烦了,“妈,杨思北不是您说的那样儿,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他?妈,您别说了,我都这么大了,看人也该有准儿了。”我妈苦口婆心地劝我,我也不知道哪跟弦搭错了,跟我妈叫上劲了。我说:“妈,我挑男朋友有准儿,哪天我让杨思北上咱家看你去。妈您早点儿睡吧,都几点了?”又说了几句话我挂了电话,心烦意乱地望向杨思北的时候,发现他正两眼放光地瞅着我,犹如一匹狼看见了一头肥羊。

  “杨思北你别臭美,我是想改变你爸在我妈心中的形象才这么做的,根本不是对你有什么心思,你别误会。”

  杨思北乐,“顾湘,你别编瞎话了,我知道你喜欢我。至于你多久能爱上我,我倒不是很在乎。”说完杨思北又乐,他肯定知道我听出来他说的这是某本小说里头的台词儿了。

  我坐着看了看杨思北,想象了一下我跟杨思北手拉着手走在学校里的样子,觉得还不能算影响理工大的校容校貌,走出去也不算影响北京申奥,还算行吧。

  于是,我做了杨思北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定情信物就是一壶菊花茶。

  丰菱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杨思北送我回宿舍,正在楼下企图对我粘乎的时候,丰菱伙同杜宵打操场那边儿遛弯回来了。丰菱那眼睛是什么眼睛啊,贼得跟野地里的狼似的,一眼就瞅见穿白衣服的杨思北了,老远就拽着杜宵喊:“杜宵你看!杨思北终于把顾湘勾搭上了!”

  我这个气啊,你说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丰菱这么损呐?怪不得杨思北的前女友姚洛提起丰菱就眼泪汪汪的。

  杨思北不生气,顺手牵羊地把胳臂挂在我腰上,扬着下巴特优雅地微笑,可恶的是,我居然没觉出一丁点儿的别扭。杜宵于是又一副口眼歪斜的模样,手里拿着烟就指着杨思北的鼻子开始哆嗦,老半天一句话都没哆嗦出来。

  杜宵和杨思北他们班“乐乐”的恋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宣告结束,速度快得就像港台肥皂剧的产生。不过据说这次被甩的是杜宵,原因是三系的一个一千多度近视眼的研究生。杜宵这回没暴跳如雷,拍着那位大近视眼的肩膀说:“哥儿们,你就这么跳进火坑,我真是替你揪心。”说完杜宵走了,那位老哥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杜宵说的什么意思。

  杨思北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都快笑岔气了,我一点儿没乐。因为我这会儿想到了丰菱,我知道,杜宵的下一个目标已经锁定了,但不是丰菱。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和杨思北手拉手走在北京的沙尘暴里,偶尔我也能感觉到幸福。

天道刹那 2005-5-20 21:48

<FONT face=Arial color=black>临近夏天时,我交上了花费我无数精力杀死我无数脑细胞的八十多页的论文,题目是《ALiCE系统安全》,还在底下写了一串英文:Security issue in ALiCE project。答辩以后,我得了优,于是屁颠儿屁颠儿请杨思北吃饭去了。

  杨念南在此期间信誓旦旦地对杨思北声称,高明哲保证等她毕业以后立即娶她为妻,杨思北苦劝无效之后,淡然而退。高明哲和杨思北的友情就这样为了我这么一个女生死翘翘了
。杜宵说得没错,我真是一祸害!

  我投出的简历得到了响应,我从未想过面试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以至于我第一次面对全英文的面试时,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尴尬的沉默后,美国老板伸出手跟我说“Thank you”,望着他脸上硬挤出来的别扭的笑容,我恨不能找个下水道钻下去。后来,我得到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回绝和婉言相劝,在我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事情开始有了转机。

  圣人说的好,人倒霉到头儿了就开始有好运了。圣人还说,工作不是一天就能找得到的。

  我背熟了我的中英文简历,仗着自己口才好便在面试官面前口沫横飞,其实那些工作无非就是写程序做网页之类。于是,我得到的回应不仅仅是回绝了,开始有了一些令我上蹿下跳的首肯。

  于是我开始牛哄哄地选择。最后的最后,我选择了上海。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杨思北,杨思北默不做声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拉起我的手,昂首挺胸地对我说:“我们租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吧。”杨思北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仍然是他那一潭死水的语气,可这句话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杨思北非常成功地让我一跟头就载他怀里了,大热天的,多难受啊!我费了点儿力气才爬出来,抬头大惑不解地瞅着杨思北,“你傻了?”

  杨思北摇头,“我的工作在宜家家居,查过地图了,离你公司不远。”

  我不知道杨思北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在上海找到的工作,不过这会儿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不甜蜜那是说瞎话。我觉得我有点儿爱上杨思北了,还是特刻骨铭心那种。

  我觉得我跟杨思北合租一套房子无可非议,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住可以节省开支不说,还可以增进了解加深感情,这样一举N得的事情,干嘛不干?再说杨思北是正人君子,决不会趁我不注意占我的便宜――他是正人君子吧?

  丰菱考上了同济大学的研究生,杜宵在同济边儿上租了一间房子,准备再接再厉继续冲研。

  于是,我们这样一帮在北京城横冲直撞的祸害即将在上海又一次聚集起来,任你是天大的力量也没能把我们分开,可见“祸害遗千年”这个真理的正确性。

  高明哲很久没有来理工找过我和杨思北,至于他有没有去找过杜宵,我不知道。

  虫子在毕业以后去了武汉,具体什么工作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和夏文静准备在秋天结婚。我有很久很久没见过虫子了,他在我的记忆里幻化成了一件白色的夹克,永远那么干净,一尘不染。

  毕业之前虫子来我宿舍找过我,丰菱见到他了,他说他想跟我告别,丰菱说我跟杨思北出去了。虫子听完这句话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丰菱后来对我说,她觉得虫子还是在乎我的,只不过不肯说出来罢了。

  当我坐在火车上,靠在杨思北的肩膀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时,我才意识到,北京已经离我远去了。或者不如说,我已经离北京远去了。那一刻我特别煽情地想到了刚上大学那会儿的情景,我想起了我梳着短发拎着箱子到了宿舍,丰菱正拿着一个脸盆准备出门洗脸。四年过去了,我的头发野草一样长过了肩膀,瞅着比十八岁那会儿淑女多了。我还特别楚楚可怜地想起了我初恋的刘重,我想起了他面对着面对我说:“顾湘,我们分手吧。”于是我的眼睛里转了泪花儿,杨思北看见,没问也没慌,不动声色地伸手替我擦掉眼泪,随后递给我一根洗干净的黄瓜。

  在火车上那十多个小时,我特痛心疾首狠狠地反思了一下我自己,我在想我的缺陷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虫子不要我了?为什么别人不敢追我?我想,论模样吧,我不算差,听杜宵说,有人说我是九系的系花呢――真的假的先不论,先这么认为着也不能少块肉。论个头儿和身材吧,我怎么也算得上高挑苗条了。论智商,我134的智商不算低了吧?论文采,我也会写两篇歪小说歪散文什么的,不算才华横溢也算歪才一块吧?那我差哪儿呢?哦,我明白了,我可能是太瘦了,让人瞅着弱不禁风的,虚弱,人家男生一看,这样儿的女朋友,找回去要是这病那病的一大堆,照顾照顾还不把自个儿也折腾病了?不行,不能要!还有就是我脾气不好,容易动不动对着男朋友暴跳如雷。对了,杨思北说过我,他说顾湘你智商太高情商太低,简直不成比例!杨思北还说,顾湘你根本不懂怎么做女孩子,你怎么就不去看看有关的书呢?!

  其实我跟了杨思北以后,特别不放心他。不是杨思北花心,他一点儿都不花心,对爱情特专一特小心翼翼。我不放心是因为杨思北太挑剔,简直有这方面的癖好,我怕我一不留神哪儿惹他不满意了,我又死活改不过来,他甩手就走。所以我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感情,对他始终说“喜欢”而决口不提爱情。我怕我付出太多了到头来自己遍体鳞伤――就跟我和虫子似的。我被爱情抛弃过一回,我可不想好不容易劫后余生了又故伎重演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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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刹那 2005-5-20 21:49

杨思北看我不说话,就问我想什么呢,我特专注地盯着他的鼻子看,然后说:“杨思北,你不会不要我吧?”

  杨思北想都没想就说:“不会!”然后我就相信他了,特别相信,就跟老百姓相信解放军似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承诺这个东西有效期是多久。虫子当初还对我说,他一定会娶我为妻呢。杨思北说得没错儿,我就是一情商为零的傻瓜,都二十一世纪了还相信承诺这种上嘴唇和下嘴唇产生出来的言语,不傻是啥?!说我傻都是轻的!

  丰菱和杜宵来接的我俩,杜宵帮着我俩找的房子,步行上轻轨站十五分钟。路上就听丰菱跟杜宵斗嘴。丰菱说顾湘你知道杜宵那德行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电视看报纸,正眼都不带瞅我的。杜宵就说我凭什么瞅你啊?我瞅你能瞅出来新闻联播么?丰菱就说:“呸!”

  司机让他俩逗得差点儿撞上前头的奔驰600,杜宵赶紧说:“师傅,那可是大奔呐!您就是把我俩肾全卖了也买不起一轱辘啊!您悠着点儿!”

  司机光笑,没说话。我纳闷儿这司机咋没跟杜宵对着贫呢?后来看着路边的“上海市××人民医院”,我才反应过来,哦,我这是在上海呢。

  下车的时候,司机问杜宵:“付现金?”

  我在后座上听不惯了,怎么着上海仗着地儿大人多就瞧不起我们首都人民了?于是我一撇嘴:“怎么着您还收支票啊?”

  丰菱白了我一眼:“土吧你!人家上海出租车能刷卡!”

  到了住的地方,丰菱让我挑房间,我挑了那间小的,杨思北没跟我谦让,因为我跟他说过,我喜欢小点儿的卧室,那样暖和。丰菱和杜宵临走之前对杨思北说了两句话。丰菱说:“顾湘,你晚上把门锁好了啊!”杜宵说:“思北,顾湘房间的门钥匙在厨房燥台上。”丰菱又说:“呸!”杜宵又说:“有便宜不占某某蛋!”我把他俩推出去,一边儿关门一边儿狠狠地说:“呸!”

  他俩走了,我和杨思北面对面坐着,陷入了短暂的尴尬。五分钟之后,我站起来说:“我洗澡睡了。”

  “哦。”杨思北说。

  我洗完出来,杨思北已经帮我铺好了床,箱子也摆在房间里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钥匙,“你房间的钥匙,给你吧。”

  瞅着杨思北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憨厚样儿,我一下子乐了,我说:“杨思北你真可爱!”于是我上前一步抱住了杨思北的腰,我感觉杨思北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臂才慢慢移动,抱住了我,之后死命地用力,幽幽地说:“我想死你了。”

  那一刻我愣住了。我忽然意识到杨思北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我呢?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不再是小女孩了。这时候我脑子里闪电般地滑过的念头是――杨思北想要我,而他不是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总之这种想法让我极度郁闷。我在半暗不暗的灯光里抬头望杨思北因激动而微微出汗的端正脸庞,联想到了他之前的女朋友姚洛的娇小身材,胃部一阵翻腾。

  “我要睡了。”我说,“晚安。”

  杨思北放开我,望了我一会儿,扭身出去,替我关上了门。

  我关了灯,躺在黑暗里,身上还留着杨思北手臂的火热。杨思北的吻很细致也很投入,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有一种战栗的触动,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

  来上海的火车上,杨思北对我说:“顾湘,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是表里不一,外表温柔,其实是个泼辣的女孩儿。现在不了,你现在骨子里都是温柔。”

  我笑,说杨思北酸到家了。

  可是杨思北说得对。我在拿到毕业证的那一瞬间就变了,我知道我自己变了。我再也不会叉着腰骂杜宵扰乱社会治安了,再也不会说杨思北一潭死水了,再也不会说丰菱古今中外地傻了,我也再也不会说我爸董存瑞了。

  看我写的东西就能看出来。大学时代我写的东西那叫一个贫,贫得上天入地的。现在不了,柔情似水得一塌糊涂。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因为杨思北。杨思北其实喜欢温柔的女孩子,杨思北还喜欢健康的女孩子。我都知道。我不能一下子给他健康,所以我只能给他温柔。

  丰菱慨叹过,她说我当年那么爱虫子都没能改变自己,现如今才给杨思北当了不到仨月女朋友,立马洗心革面换了一个人,简直不可思议。“杨思北小子挺有腕儿啊,凭什么就让你为他改变那么多啊?!”

  丰菱还说,杜宵在毕业典礼上悄悄告诉丰菱:“我觉得顾湘对杨思北是真的,她爱杨思北肯定比爱刘重多。”杜宵不常用“爱”字,看来,我和杨思北的关系在他看来相当的严重。

  丰菱最后说:“顾湘,别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给杨思北,等到你俩结婚了再全付出也不晚。省得像我现在似的,想走都走不了,跟买股票买错了一样,套住了。”

  我想,我爱上杨思北了。

天道刹那 2005-5-20 21:51

<FONT face=Arial color=black>安顿下来以后,我开始了我的工作生涯。

  我步行十五分钟去轻轨站,刷卡,到“延安西路”那一站下车,再步行二十分钟,到了一个叫“世贸商城”的玻璃房子里面,上二十三楼,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听从上司的调遣。

  我的上司是杨念南的学哥,北邮九五届的,月薪一万二。终日绷着脸,对我摆在办公桌
上杨思北的照片投来了不屑一顾的目光,我赶紧收起来了。

  上班第一天,我觉着我也是白领了,应该穿得像点儿样子,于是我穿了一条水绿色长裤,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登上一双白色高跟凉鞋,还戴了个墨镜。进世贸大门那会儿还信心百倍,因为周围都是我这样儿的。等进了公司的门,我就傻了――我们公司那帮人就没一个像我穿得这么正式的,全都牛仔裤休闲衬衣。后来我同事Joe告诉我,在Intel,只要你穿衣服,就没人说你着装不规范。

  所以,当我以后的日子里穿着休闲布鞋牛仔裤走进世贸的时候,人家瞅一眼就说:“Intel的。”都不用我挂胸卡。

  我的名片印出来了,上头写着:软件工程师。背面是英文,我的英文名字酸不溜丢地写在上面:Rachel Gu。

  我回家把这张名片拿给杨思北看,杨思北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说:“我们顾湘也是白领了,也是工程师了!”

  其实我不能算工程师,人家硕士研究生毕业才能自认为工程师,要是在国有单位,我顶多能算助理工程师。可我们的名片自己随便写,我凭什么不把自己说成工程师啊?就算不能蒙人,给自个儿点安慰也是值得的嘛!

  杨思北每天坐公共汽车去上海市体育馆,之后步行五分钟去宜家家居,中午在员工餐厅吃饭,我加班开会的时候他会来接我。

  杨思北利用员工打折的便利在宜家买了个写字桌给我,于是我把我爸送给我当毕业礼物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上面,有空就码字看电影,没空就没日没夜地写程序。

  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把一摞钱拿在手里,放在餐桌上看,杨思北把他前一天刚发的工资拿出来,放在我那一摞钱边儿上,整个儿差一半。“IT就是能赚钱。”我叹口气说。

  杨思北撇了撇嘴,“晚上开会开到两点半的时候忘了?五千快钱那么好赚的啊?钱多上税也多!”

  我在上海呆了一个多月,开始学会了上海人软绵绵的普通话,口音里的京味儿越来越少了,连儿化音都很少用。杨思北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南北普通话,让人不知道他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杜宵和丰菱继续着他俩北京人特有的口音和贫嘴,让不少上海人一见他俩就问:“北京的吧?”就好像美国白人在欧洲见到黑人就问:“非洲的吧?”一个口气。

  我的顶头上司,就是杨念南那位学哥,是剑桥的硕士,说话没有英文张不开嘴。要是普通的工作上的英文我倒是可以忍受,因为时间长了我也那样儿,可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他平时说话也这样。比如“Rachel,明天一起have lunch吧?”你说难受不难受?我这位上司有一个很霸道很自以为是的名字――关键。他的英文名字叫Paul,连起他的姓来读就比较别扭――Paul Guan。

  关键有着极其高涨的工作热情,我怀疑他缺少家庭的温暖。他曾经带着我们几个可怜的小职员在巨短时间内写了一个几十万行的程序,那段时间我们经常开会讨论到深夜两三点,回到家做梦都是一行一行的代码,在我即将吐血身亡的时候,终于完成了集成测试,大功告成了。那个月我的奖金加上工资是杨思北的三倍,而我却发誓二十五岁以后坚决脱离IT行业,哪怕仅仅是为了离开关键这个冷血无情的上司。

  有一天我又去浦东training,虽然起了个大早但是捞着了半天假期。下午我跑到宜家去找杨思北,杨思北特高兴,拉着我的手在他同事面前来回溜达,逮着谁跟谁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顾湘。”晚饭在宜家的餐厅吃的,那儿的鱼香肉丝难吃得还真叫一个有水平,难吃得让我终身难忘,一辈子不带再去吃第二回的!

  杜宵的新一任女朋友是同济大学机械系的一个女学生,跟杨念南一边儿大,2000级的,刚大二。丰菱大骂杜宵臭不要脸不识好歹心狠手辣地拐骗祖国粉嫩的花骨朵儿。我跟丰菱说:“你别着急,杜宵这个女朋友要是超过仨月,你找我,我请你上金茂总统套房住一个月!”

  八月份的时候,上海热得让我变得像晒干了的西红柿那么没精神,每天从家到轻轨站再从轻轨站到单位的两段步行路程令我上蹿下跳地头疼。于是杨思北买了两辆旧自行车,一辆放在家里,一辆放在延安西路轻轨站。我缩短了日照时间,还能每天早晨多睡半个多小时。

  杜宵就是这个时候来找我的。他坐在世贸一楼的“星巴克”,哭丧着一张黄瓜脸对着一杯冰咖啡发呆。

  “哟!你可是稀客啊,怎么有时间找我来了?”我认准了杜宵女朋友肯定又吹了,来找我诉苦的,所以才不跟他正经。“你那位小花骨朵儿呢?”

  杜宵招手让我坐下,“工作不忙?”

  “今天又training,我逮着空儿跑出来了。”我坐着没动,因为我不爱喝“星巴克”的东西,尤其是咖啡。“你又失恋了?这回丰菱没损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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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刹那 2005-5-20 21:54

杜宵指着他左半边脸,“这儿,丫刚抽了我一巴掌。”

  “你说你也是的,这么多年了人丰菱容易么?她还不是为了你考的研?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干嘛左一个又一个地换女朋友啊?你自己觉得你对得起丰菱么?要说你俩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小十年了吧?你也忍心?!”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尽显大学时代的本性。


  杜宵特沉重地端起咖啡,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撞击着发出声响。“我不能拖累她。”

  我急了。丰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杜宵守了这么多年,我不能不急。我说杜宵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呐?你不能拖累她?你就是有病你也应该说清楚啊!你说你是白血病还是癌症吧?什么不治之症能让你拖累人了?你让人小姑娘这么为你守着你还是个男人么你?!

  我气得手都不会动了,我猜我这是应了鲁迅先生的话,四年来积压的怒火在沉默中爆发了。

  这时候我宁可杜宵跟我吵一架,那样至少我能听到他说他的真心话。可杜宵没跟我吵架,连犯急都没。他就喝了一口咖啡,之后说:“对,我是有病,疯病。”说完他站起来,“我先走了。你告诉你们家思北,明哲和杨念南可能出什么事儿了,具体事儿我不知道,你让思北问问吧。”杜宵走了,老半天我才想起来,我忘了问他大老远从同济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这时候Joe踩了地雷一样从电梯里冲出来,见着我拉起我的胳膊就喊:“你赶紧上去吧,头儿刚才没看见你正发脾气呢!”

  我自知理亏,工作时间办私事,只好乖乖跟着Joe回去,面对关键手舞足蹈的指责。

  那一下午我就没心思干活儿,任是关键怎么跟我喊我都集中不起精神来。我就想,高明哲和杨念南到底怎么了?高明哲不要杨念南了?杨念南不要高明哲了?还是他俩马上要结婚?我在脑子里勾画了无数种可能,有刀山火海的,有义无反顾的,有血雨腥风的,还有天涯海角的,反正就是没有好的。

  “Rachel!Can you do this job or not?! 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 Your fucking boyfriend?!”关键冲我暴跳如雷。其实他看不上我我们一个大办公室三四百人都知道,他经常这么大嗓门地训我,弄得楼上楼下都知道Paul又在训那个不上进的Rachel了。所以他左一个毛病右一个毛病地挑我我和同事们早都习惯了。可我们从来没听过他骂人,还骂得那么难听,骂得居然是我的心肝宝贝男朋友杨思北。所有的同事都从显示器前拔出脑袋来望着愤怒已极的关键和整装待发准备发火儿的我,Joe急得只顾跟我眨眼睛打手势,都忘了一杯咖啡还在他面前,结果,咖啡翻了。这要在平时,关键早就过去骂了,什么“Hei, you guy! Pay attention!”可今儿关键没搭理,只瞪着眼睛看我。

  我是真想骂他来着,拍桌子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有什么的?大学四年我跟杜宵丰菱练就了一身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就他一个江南小生,一个“Fuck”就想把我骂晕了?Joe说得好,“fuck”这类的词儿在Intel是constructive confrontation,骂人那是Intel's culture。他这点水平也忒菜了!大不了我工作不要了!有什么的?!

  可是我不能不要工作,没了这份工作,我在上海无法立足。我费了多少精力才得到这样一份工作?我下了多大决心才丢下北京丢下家乡来上海?我怎么能不要呢?关键再蛮不讲理也是我的上司,我必须看他的颜色脸谱行事。

  所以,我不能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尽管他用了一个最大众最普通最通俗的词骂了我的杨思北。

  本来我在关键话音刚落就拍桌子站起来了,可这会儿我低下头又抬起来,我说:“我走神了,对不起。”说完了我又坐下,对着我的电脑改一段错误重重的程序。

  我没回头看关键,等了几秒钟,关键说:“Rachel,你来一下。”

  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跟着关键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我那些平时跟我一起吃泡面熬通宵的兄弟们都向我投来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目光。

  “坐。”关键坐在他的椅子上,伸臂让了我一下。

  我坐下,直视关键细长的眼睛。

  “Sorry,我刚才太冲动了。”什么?我没听错吧?关键在跟我道歉?他?他跟我道歉?“希望你没生气。”

  我从关键有点暧昧的笑容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我觉得他特别可笑,也特别可怜。我说:“是我不好,该道歉的是我。只不过我觉得那样的单词挂在你这样身份人的嘴上,有些不妥。没什么事我回去工作了。”我起身离开,可以感觉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我到我的办公桌前。

  见我回来,Joe和他的转椅一起挪到我跟前,“怎么?没事吧?”

  我摇头。

  “Rachel,”Joe压低了声音,趴在我耳朵上说,“Paul是不是看上你了?”

  “不,”我说,“他是在奇怪我为什么没看上他。”

  “不懂。”

  “不懂就别问。干活儿去吧你,瞅你写的那段,bug一堆!”我白了Joe一眼,这个白白净净的上海小伙子立马乖乖回去写code了。

天道刹那 2005-5-20 21:57

我写一个report给关键,五个单词我写错了三个,我知道我心不在肝上,偷眼瞥了一下关键,索性扔下不写了。关键这回没再来训我,一直特老实地呆在他自己办公桌前看资料。

  我知道关键为什么对我这么排山倒海地歧视,就刚才他跟我道歉的时候我看出来的。关键属于那种白领阶层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成功男人,学历、薪水、模样、前途样样都不差,还是纯种原装上海户口,这样儿的男人,多少小姑娘拿着高倍望远镜见天儿盯着啊!我觉得
关键在Intel找到了他优秀男人的感觉,他周围的女同事全都特自觉地把焦点锁定在了他身上,除了我,我看见他就一脸不耐烦。所以他很生气,因为我没有昂首挺胸地加入到那些女同事关注他的行列中去。

  一个男人,能虚荣到这个份儿上,我想不服都不行了。

  晚上下班,我给杨思北打电话,我说我听说杨念南和高明哲好像有点什么事,杨思北说应该不会有事他刚刚才跟他妹通过电话,小姑娘情绪挺稳定的。我让杨思北再问问,别真的有事。

  我在大楼门口等杨思北过来然后一起去世贸对面的一个餐厅吃饭,路上我追着杨思北说下午杜宵来找我了,他说高明哲跟杨念南有事儿那就肯定有事儿。杨思北压根儿不搭理我,拽着我就进餐厅了,一边儿进门一边儿跟迎宾员说:“姓杨,订的六点的位子。”

  “顾湘,国庆上我们家玩儿去吧?”

  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吃我面前那碗水煮肉片,没听见杨思北说什么。

  “顾湘,国庆上我们家玩儿去好不好?”杨思北又说了一遍,我这才听清。

  “你们那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呀?全山西就五台山还有点儿看头儿。”

  “不是,不是我们那儿,是我们家,我们家明白么?就是我爸我妈和我妹。”杨思北放下筷子有点着急地跟我解释,生怕我不明白似的。

  我笑起来了,“杨思北,你不是吧?还没怎么着呢就打算带我回家了?不成,我不敢。”其实我挺想跟杨思北回去的,可是我一想到杨思北他爸他妈我心里就别扭,我不愿意看见当年抛弃我妈的男人,更不愿意看见这个人的伴侣。可我却选择了这个男人的儿子做我的男朋友,想起来我也真够衰的了,也不能怪我妈跟我生气,我这么做确实有点儿傻冒。

  那顿饭杨思北一直跟我说让我“十一”跟他回家,我左闪右避就是不肯答应,最后杨思北不高兴了,光喝汤不说话。

  我自己知道理亏,回家的路上一直找机会安抚杨思北,比如我会主动挽着他的胳膊,跟他展现一下我偶尔才拿出来显摆的女性的温柔。

  “不是我不愿意,”我看杨思北还是不为所动,为了我和杨思北刚刚发芽的爱情小种子不夭折,我只好说实话。我说:“不是我不愿意,是实在有原因。你也知道你爸和我妈当年那段儿,我妈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本来就跟我生着气呢,这要是知道我国庆没在上海跟你回家了,那还不跟我寻死觅活的啊?光想着带我回家显摆去,你多少也体谅体谅我,行不行啊?”本来我是跟杨思北承认错误深刻检讨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义正词严理直气壮的讨伐了。

  杨思北这才舍得跟我展现了他难得一见的惊讶表情,“什么?你妈因为这事儿跟你生着气呢?!”

  “可不是嘛!我不想让你心烦才没告诉你,谁知道你还倒打一耙说我不懂事,什么人呐你!”我一甩胳膊开始委屈,不是装的,真委屈开了。

  这回轮到杨思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哄我了,三分钟承认一次错误,最后以短期内不再要求我跟他回家为条件,我才眉开眼笑了。

  这会儿我又想起来下午杜宵跟我说的那番话,于是第一万次提醒杨思北问问他那宝贝妹妹到底有事没有,杨思北说:“你告诉我我就打电话过去问了,我听她情绪挺稳定的,还说‘十一’放假跟高明哲一起来上海找我们玩儿呢。放心吧,她那么大了,没事儿。”

  我这才放心了。我这么关心杨念南不光因为她是杨思北的妹妹,还因为她是因为我才被高明哲骗上的,如果他俩能幸福我也算成就了一段姻缘,如果他俩没好结果,那横竖我也是罪魁祸首千古罪人,一辈子都逃脱不了良心的谴责。

  那天晚上我跟杨思北一起看《还珠格格》,我指着大眼睛格格跟杨思北说:“我爸跟我说:‘顾湘啊,你长大了,要知道,家合万事兴啊!’杨思北你说,我爸是不是挺哲学家的?”

  杨思北活动了一下被我当枕头的腿,“我就一直觉得你爸是个特别有胸怀的人。”

  我点头表示满意,很开心地吃一盒巧克力。

  我挺喜欢小燕子的,我觉得她活得率真不做作,我也希望能有她那么简单的生活和感情,可我不行,如果我像她一样把“乐不思蜀”说成“乐得像老鼠”,非得把我妈气病了不可。再说看这样的电视剧不用动脑子,轻松愉快的没什么不好。尤其是让杨思北看看,也好跟人家尔康学学,保不其哪天我也给他来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也跟我涕泪横流一把,多感天动地,多催人泪下呀!

  我正跟那儿偷摸幸福呢,手机响了,我一看号码,是我家里。

  “顾湘,你不是跟我说你不会跟杨思北在一起了么?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你们居然住在一起?顾湘,你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你怎么能没有结婚就跟人家同居呢?!你是不是要把顾家的脸都丢尽啊?!”没等我说话呢,我妈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把我说得是一愣一愣地。

天道刹那 2005-5-20 22:00

<FONT face=Arial color=black>我什么时候跟我妈说的不会跟杨思北在一起了?我什么时候告诉我妈我跟杨思北合住一套房子了?我妈居然说我跟他同居?!哪儿有那么精彩的情节呀,我在杨思北面前连短过膝盖的裙子都没穿过!不是我保守,是我觉得还没到时候。

  “妈!您说什么呐?您听谁说什么了?”我从杨思北腿上爬起来,起得太急了,头一阵晕,杨思北一把扶住我,我摆了摆手,出门到了客厅,关上了我房间的门。“妈,我没跟您
保证过我不根杨思北在一起啊,我就跟您说过我自个儿挑男朋友有准儿。再说,我没跟他同居,我们俩一起住一套房子,俩房间,分开住的。”我尽量和颜悦色地跟我妈解释,可我了解我妈那脾气,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她认定了的事儿那是什么人说也不带有一丁点儿用的。

  我妈把我数落了一顿之后,忽然哭了,我妈这一哭可把我吓坏了,因为从小到大我就没见我妈哭过,连我外公去世我妈都没哭,今儿干嘛就哭起来了啊?我妈一边儿哭一边儿说:“顾湘啊,你是妈生的,妈不会骗你的。妈年轻的时候吃了亏,不想让你也在这上面吃亏,你听妈妈的话,跟杨思北分手吧,妈妈实在不忍心看着你受伤啊!”我妈越说越伤心,我拿着电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跟我妈撒谎,可我也不愿意跟杨思北分开,所以我不知道说什么。僵持了半天,我妈说:“你好好想想吧。”就挂了电话,我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觉得心里憋得要命。

  杨思北听我没动静了,从我房间里走出来,坐在我对面,等我跟他说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我瞅着杨思北干净端正得脸庞,眨眨眼睛,说:“杨思北,我妈不同意咱俩在一起,原因很简单,她怕你继承你爸的革命光荣传统,有朝一日把我甩了。”

  “不,不会,我那么爱你,不会不要你的。”

  我心里一个激灵。杨思北从来没这么直截了当地跟我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可是圣人说得好,女人都爱听甜言蜜语,虽然那些都是废话。圣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因为杨思北这句话让我特别爱听。

  我抬手拍了拍杨思北的脸,“好吧,看你这么诚恳,我就相信你吧!”

  杨思北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

  那天晚上我说杨思北你别走了,陪我聊聊天。杨思北说哦。

  我跟杨思北躺在我的床上,我靠在杨思北的怀里,蜷着身体,抱着被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杨思北聊天。我们俩说《还珠格格》里的女孩子谁更可爱一些,我们俩说中国足球队能不能冲出亚洲,我们俩说杜宵跟丰菱到底能不能在一起,我们俩还说我妈跟他爸有朝一日要是见面了会是什么情景。我们俩说了好些话,仗着明天是礼拜六就一直聊到半夜三点。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着杨思北的右胳膊,手搭在杨思北的身上,杨思北仰面睡着,呼吸匀称,表情安静得好似一个孩子。

  我就那么瞅着杨思北,一动不动地瞅着,直把杨思北瞅醒了。他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对我说:“早。”那架势就好像我跟他结婚好几十年了似的,一点儿不像我头一次跟他同床共枕。接着他要伸懒腰,一抬右胳膊,立马龇牙咧嘴开了――他那胳臂让我压了一宿,肯定麻得跟大理石似的那么硬了,还想动呐?!

  “你就真这么老实在我旁边儿躺了一宿?”我一骨碌坐起来,拿手抹了一把脸,瞪起眼睛看杨思北。

  杨思北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儿,伸了伸手臂,“啊,那还能怎么着啊?”

  “你就没憋着贼心非礼我?难道是我很丑么?”

  杨思北伸手一把把我拽进怀里,“不,你很漂亮,你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确实想要你,但是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我乖乖靠在杨思北怀里,玩着他衬衫上的纽扣,“杨思北,你现在怎么越来越酸了?‘致命的吸引力’这种肉麻的词儿你也说得出口?”

  杨思北哈哈大笑,“我说的实话嘛!”

  “老婆早晚是我的,还怕以后非礼不到么?我着什么急啊?反正都同床共枕过了,你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杨思北对我宣布着,就跟人大代表似的那么遭人尊敬。

  “呸!鬼才是你的人!”

  就这样,我首次同床共枕的经历被杨思北抢走了,我觉得他基本上算得一个君子――或者说,目前看起来像个君子。

  可能我妈是错的。但愿我妈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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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刹那 2005-5-20 22:16

这几天我就一直琢磨,我妈是怎么知道我在上海的一举一动的?想当初我没毕业那会儿,在“学子居”跟杨思北喝菊花茶那天,我妈就知道我跟他在一起了,难不成我妈在我身边派了一密探?专门打探我的行踪?不能啊!可她到底怎么知道的啊?

  除了这事儿,我就琢磨“十一”和杨思北上哪儿玩儿去,我俩初步定的是杭州和苏州,不过也不排除去爬泰山的可能性。关键这几天看我心不在焉居然没训我,有一天忽然来问我
认识不认识刘索拉,我说我知道这个人,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写过一本书叫《你别无选择》。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早已经被我遗忘的人――姚洛。于是我又不高兴了,莫名其妙的,但非常理直气壮。

  其实我挺不讲理的,每次想起姚洛来我心里都会不舒服一阵子,我就是受不了杨思北跟她的过去。可是我和虫子呢?我俩不也是一堆过去么?谁还没个过去啊?哦,许你有就不许人家杨思北有了?话是这么说,可我每次想起他俩那些在学校里被盛传的罗曼史,心里还是会翻江倒海地难受。每回我一难受就不搭理杨思北,杨思北每回都特委屈地哄我半天。

  “十一”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在床上睡成了一个“大”字,日上三竿了还没有睡醒的意思。那之前我熬了三个晚上跟Joe他们一起做了一个程序,三天以来,design,dev,test,integration, release,人都快变成键盘了――每回我干完活儿都这感觉,我觉得我早晚得变成一指不定那个键不好使的键盘。

  我正在做梦吃龙虾,门铃震天动地地响开了,我一边骂杨思北出门不带钥匙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抓过睡衣外套,闭着眼睛穿上,这才慢慢腾腾地蹭到了门口。

  “下回出门记得带钥匙啊!人家睡得正香呢,讨厌!”我半闭着眼睛把门打开,扭身就要回去接着我的龙虾美梦。

  “你就是顾湘?”我身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这声音使得我睡意全无。我转身回头,认出了来人是杨思北几个月前给我看的黑白照片上的杨少平夫人。

  “阿...阿姨,您好......”对于我和杨思北妈妈的见面,我有过一万次设想,可这一万次设想里没有这样的尴尬情景――我睡眼迷离,穿着娃娃睡衣,蓬头垢面地在中午十一点的阳光里迎接我男朋友的母亲。

  “是不是工作很累?所以这个时候还没起来?”我愣在原地的时候,门外又出现了一个人,我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杨思北的父亲,我妈妈的初恋情人,杨少平。杨少平望着我,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那眼神我从杨思北的眼睛里也见过,并非柔情,而是某种类似于期待的东西。这并不是父子之间的相似,他们彼此相同的是类似的情感而非血缘。我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我的父亲,他望着妈妈的眼神永远都是满怀期待的,因为他可能永远都得不到他梦想的爱情。

  按道理,我该把二老让进屋的,可我愣在门口什么也不会说了,只顾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好像他们是闯进我家打劫的贼。

  “小北呢?”杨太太问我,我听得出她是压着火气说的。

  “我...我也不知道。哦,您,您请进。”这会儿我才想起来把他俩让进屋,这会儿我才意识到我没梳头没洗脸还穿着睡衣,丢人啊!还好我和杨思北都不算太懒,屋子每天都收拾,所以我们的家不像我现在的模样那么见不得人。我手忙脚乱地给杨思北的父母端茶倒水,最后才说失陪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上牛仔裤和T恤衫,走出卫生间门的时候,发现杨思北的老妈正在仔细地检查我们的客厅。

  “阿姨,杨思北他可能出去办事了,等会儿就能回来,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从来没见过男朋友的家人,以前虫子的家人我是一面也没见过,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算得体,手啊脚啊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不用了。”这位优雅的女士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之后有些惊异地问我:“你是不是东北人?你父母是不是从北大荒回去的?”

  “嗯,是啊。”我回答得特痛快,因为我觉得杨思北和杨思北他爸肯定把这些陈年旧事都告诉他妈了。

  之后的之后,杨思北的妈妈目光如电地扫向了可怜的杨少平同志,我一头雾水。这时候我才仔细看了看杨少平,他跟那张黑白照片上的样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多了些皱纹,多了些白头发。

  “顾湘,你怎么不把门关好啊?”杨思北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堆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完了,我都可以想象我在杨思北妈妈的心里是个什么形象――懒,睡到十一点还不起床;不温柔,给男朋友开个门还那么多埋怨;不贤惠,买个菜还得让男朋友去......完了,我所有所有的美好形象都没了。杨思北也真是的,他爸妈来了也不说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丢那么大的人!

  “爸,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哦,敢情杨思北也不知道啊!合着这老两口憋着给我俩一个惊喜啊!我是没喜,可是惊得够呛。

  杨思北的妈妈一看见儿子,立马换了表情,“照着上次给你寄东西的地址找来的,给你个惊喜。来,快把东西放下,洗把脸。”

  杨思北他爸一直没怎么说话,就是盯着我看,看完了就做思考状,思考完了接着盯着我看。把我看得心里直发毛。

天道刹那 2005-5-20 22:20

趁杨思北洗脸的功夫我赶紧把他刚买回来的东西拿到厨房,开始忙活中午饭。杨思北他妈挽着袖子进厨房,一看我正切土豆,稍微带了点儿笑容地跟我说:“你家务活干得还不错!”

  我一身冷汗地招呼:“啊,从小就跟着妈妈在厨房跑来跑去的,看也看会了。”其实根本不是。我家务活干得好的原因是我爱吃,我爱吃又没人做给我吃,我就只好自己给自己做
,久而久之,我就比同年龄的女孩子会的东西多一点,各种我爱吃的南北菜我都学会了。

  我炒了两个菜端上饭桌,杨思北盛饭。“爸,妈,顾湘做饭可好吃了,你们尝尝。”

  那顿饭吃的叫一个古今中外地别扭啊,我跟杨思北坐在一起,我左撇子,一直和杨思北的右手碰在一块儿,杨少平同志就感慨了一句:“顾湘也是左撇子啊!”这一个“也”可不得了了,杨太太立马就沉下脸来不乐意了――我知道,她肯定想起来,我妈,就是他们青年点儿上当年的美人赵欣,是个左撇子。敢情这醋吃了二十多年还没吃完呐?

  那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杨思北和他爸没把我是我妈的女儿这件事告诉他妈,不然我也不会那么痛快就告诉她我爸我妈是北大荒下过乡的。后来杨思北告诉我,他妈一眼看见我就觉得我特别像我妈年轻的时候,加上我这个名字,老太太立马就开始联想了――应该还不能叫老太太吧?五十岁能算老?

  杨思北他爸几次想跟我聊天都被他妈截下了话头,我觉得杨少平同志在家里的地位似乎还不如我那被我比作“沉默的羔羊”的老爸。区别在于,我爸他是二十多年前就心甘情愿的,而杨少平同志是身不由己。

  本来我料到了老太太不可能喜欢我,因为第一印象实在太差,可我没想到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家儿子娶我这个儿媳妇。据杨思北说,他妈一回家就开始跟他爸闹,说当年娶不成我妈,现如今要让儿子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还有什么,赵欣就不像是好惹的女人,她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等等等等。

  这女人之间的嫉妒我是领教过几回,不喜欢情敌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她凭什么把我捎上啊?我招谁惹谁了我?!

  听杨思北这么原原本本把他妈妈的话学给我听,我不高兴极了,我说:“杨思北,你怎么那么实惠啊?还真跟我直言不讳啊?这样儿的话你也跟我说?你没听说过‘会当儿子的两头儿瞒,不会当儿子的两头儿传’?你就是那不会当儿子的!”

  杨思北挺委屈地说:“我有什么事儿都不瞒你,这样不是有利于沟通么?”

  “跟谁沟通?跟你妈?你妈都给我下了定论了,还怎么沟通?就好像当初我妈说你肯定甩了我一样,你听了舒服么?!杨思北,做人不是这么做的,有时候该隐瞒的东西你必须隐瞒,善意的欺骗也没什么不对,懂不懂?”末了我补了一句:“杨思北,你要是把我这些话学给你妈听,那你这么多年的书就算是白念了!”

  那是我头一次跟杨思北赌气,而且气得不轻。当初虫子把我甩了我都没这么生气。我生气是因为我开始怀疑我自己了。怎么见头一面就把我给否了呢?怎么还没等接触呢就给我下了结论了呢?可能是我从小到大活得都太自信太骄傲了,冷不丁来这么一待遇,我有点儿受不了。

  后来我想,如果杨思北把我甩了......没敢往下想,我已经心跳过速脸色蜡黄,就觉得心脏难受得要命,像要跳出来似的。于是我跑到杨思北房间,在黑暗里对他说:“杨思北,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辜负我,好么?”

  “好。”杨思北说。

  “一定不要辜负我。”

  “好。”

  于是那晚我睡得很甜,因为杨思北答应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我。

  不辜负,这个要求不算高吧?

天道刹那 2005-5-20 22:22

杜宵从前跟我讨论过爱情理论,他说,诺言其实都是狗屁。有很多时候,诺言和谎言没什么区别。他还说,爱情就是付出永远大于回报的不等价交换。他最后说,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是什么?如果你问一个问题:给你一千万,让你放弃现在的爱人,你放不放?女人会告诉你:不,我不放,多少钱我也不放。而男人会告诉你:放。杜宵说,这就是区别。

  我自然是不同意杜宵这种理论的,因为我始终都相信爱情。杜宵就说我太孩子气了,杜
宵说:“我比你了解男人。”

  十月一号一大早,我和杨思北大包小裹地出门,浩浩荡荡奔着火车站就去了。轻轨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本来我是不想接的,因为我不愿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我度假的大好心情。可那人没完没了地打,最后打得我手机都快没电了,杨思北说:“管他是谁,你接了不就知道了么?”我只得投降,按下“接听”键。

  “喂?哪位?”

  “顾湘么?”

  “我是,请问您哪位?”

  “我是刘重。”

  我拿着电话愣住了。刘重,虫子,他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太久了,以至于我想到他便会觉得遥远。我把他放在心底,触碰到了也不会感慨也不会心痛。可是他打电话来了,我还是愣住了。

  “顾湘,你听得到么?”

  “哦,听到,你说吧。”

  “我想告诉你,我和文静马上要去德国了,文静说临行前想见你一面,我们到上海,你能去接我们一下么?”

  尽管我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虫子跟夏文静成婚以及比翼双飞的事实,但此时此刻,我仍然有些恍惚。只听虫子接着说:“大概明年年初,你方便么?”

  我这才缓过来,笑了,“明年的事你现在跟我说什么呀?到时候打声招呼我还能不招待你们?”

  虫子顿了顿,说:“顾湘,你说话的口音变了,没有京腔了。”

  除了笑,我不知道我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什么。

  “顾湘,我刚听说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思北的妹妹,似乎出事了,明哲好像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思北的妹妹有些承受不住。你告诉思北一声吧。”

  “出什么事儿了?”我紧张得一把拉住杨思北的手臂,大声问。

  “具体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害怕小姑娘想不开,你赶快让思北问一问吧。”

  我慌忙挂上电话,扭头跟杨思北说:“你赶紧给你妹打电话,刚才虫子电话,说他听说高明哲交了个新的女朋友,你妹出事儿了!”

  杨思北的脸立马煞白,抓起电话就拨杨念南的号码,我听见听筒里一个声音说:“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杨思北的汗下来了。

  我跟杨思北想的一样,别的都好说,小姑娘千万可别想不开,要是干当年姚洛为了杨思北干的事儿,那就太不值得了。“你别着急,咱们跟北京的同学联系一下,让他们看看去。我也托我在东大的同学问问高明哲到底怎么回事。”这会儿轻轨已经到了上海火车站,我和杨思北下车,站在轻轨站的站台上开始打电话。

  无数个电话和无数个“不知道啊”之后,得出的结果是:高明哲有一天看到一个女孩子的风筝挂到了树上,他发扬雷锋精神爬上树把风筝给这女孩取了下来,风筝的线缠成了一大团,高明哲就陪着这个女孩解了一下午风筝线。结果风筝线解开了,俩人的感情缠上了。高明哲就这么有了一段新的爱情,而杨念南受不了,怎么恳求高明哲他都不回心转意,小姑娘在高明哲提出分手后的第三天吃了一整瓶安眠药。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杨思北急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手哆嗦着,额头上全是汗。我也顾不上多想,拽着杨思北就冲出火车站,冲上了机场大巴,奔浦东机场去了。路上我一个劲儿地安慰杨思北,我说你别着急,没事儿,你妹她们宿舍那么多人肯定能及时发现她吃药了,在医院洗洗胃肯定没事儿。杨思北不搭理我,手攥着书包带,都快攥出水来了。

  我和杨思北登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起飞前飞机上放着一首很老的歌,张雨生的《妹妹晚安》。

  妹妹晚安我很想念你,

  妹妹晚安你会在那里?

  这些年来人事已非,

  真怕你认不得我的改变。

  想你不必焦急我们都还记得你,

  只是不怎么提起想你不必慌张,

  家里格局仍一样只是少了你的床。

  妹妹晚安我变得如何?

  妹妹晚安你是不是快乐?

  孤不孤单冷不冷清?

  寒夜里是否有人与你为伴?

  想你不会烦恼那么爱笑和聒噪,

  谁能躲开你的撒娇想你不会无聊。

  你总是有你的一套尽管天涯或是海角。

  我想我不会放弃那些有你的记忆,

  即使年华渐渐老去我想我更加珍惜,

  拥在怀里的亲情因为幸福稍纵即逝去。

  杨思北听着听着就哭了,哭出了声音。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偎在我的胸口,边哭边问我:“我妹要是有事儿我怎么办?啊?顾湘,你说我怎么办?”

  我轻轻拍着杨思北的肩膀,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对他说:“别胡思乱想,没事,没事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事没事,我也不知道杨念南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这件事论到根儿上,罪魁祸首其实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杨念南真的有事,我拿什么跟杨思北交代?我拿什么跟杨思北的父母交代?我又拿什么跟我自己交代?

天道刹那 2005-5-20 22:25

杨思北哭得那么无助,他不肯让我见到他的眼泪,所以他一直低着头。那个时候我很心疼他,从心里往外地疼。他那些眼泪就像滚烫的火珠一样,一颗一颗地烙在我的心上,疼得我透不过气来。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飞机,一个小时的行程我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新奇,我没有往机窗外看一眼,因为我怀里有一个杨思北,一个痛不欲生的杨思北。这个杨思北,是我的男朋
友。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我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回到了北京。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再次回到北京会是这样灰暗的心情和这样尴尬的境地。

  我是通过我在北邮念研究生的一个学长知道杨念南的消息的,据说这件事在北邮闹得沸沸扬扬,什么样儿的传奇故事都让那帮学生给编出来了。我和杨思北赶到医院的时候,杨念南已经从急救室出来了,病房门口居然围了几个记者,不知道是哪些缺德报纸派来了缺德记者,我当时就火儿了,在他们背后就喊:“你们都干嘛的?让开!!”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大了,居然把那几个记者镇住了,加上医生护士不断地赶,他们终于走了。

  杨思北走上前去,呼吸微弱地问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大夫,我妹妹她,没事吧?”

  那医生看了看杨思北,“你是她哥哥?”

  “对,我是她哥哥。”

  医生把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兜儿里,说:“发现得晚了点儿,送来得不及时。她现在还处在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过来现在还不能确定。你别急,先等等吧。”

  杨思北颓然倒下,幸亏我扶得快才没让他趴在地下。

  我就不明白了,杨念南干嘛呀?好端端一个小姑娘,为了爱情去死,值得么?那死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高明哲他再好能值得一个女孩子为他付出生命?呸!美死他!不爱就不爱了,不爱就不能活了?生活就不继续下去了?能怎么着啊?世界上多少好小伙子啊?我们凭什么在你高明哲一棵树上吊死啊?!除了爱情,我们生活里有多少有意义的事儿啊?我们凭什么就全心全意地爱你体贴你啊?!

  这些话我想对杨念南说,可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对她说了。

  我想我的心痛不会少于杨思北。杨思北是心疼妹妹,而我是愧疚。我也不知道杨思北有没有怪我,有没有把这件事的最终原因归结在我的身上。他没有说出来,那么我就当作没有。

  我失恋过,我被人抛弃过,我被人背叛过,所以我才想不通,杨念南为什么那么傻?爱情的力量不足以那么大,以至于让人宁可去死也不愿承受这种痛苦。

  后来我想,也许是我不懂真正的爱情吧。我爱刘重,远不及杨念南爱高明哲,以及姚洛爱杨思北那么刻骨铭心。

  我坐在杨思北身边,陪他看着他的妹妹。那是他心爱的妹妹,如今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她的脸也是雪白的。她一定在做梦吧?她的梦里有她的哥哥么?看她睡得那么安然,除了脸色苍白,半点不像一个病人。她很美,很纯洁。我不懂,高明哲怎么忍心这么残忍地去伤害一个这么好的姑娘?

  我心疼死了杨思北。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深切地爱上杨思北的。一开始的时候是他疼我包容我,是他一天到晚粘着我,每天不见面也要打好几个电话发无数短消息。后来变了,变成我关心他体贴他包容他,是我一天到晚粘着他,见不到面就给他不停地短消息。我变得依恋他包容他,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思北在我的眼里全都是优点。并不是我看不到他的缺点和毛病,而是我能够包容我所知道的他一切的一切。从前对虫子,我没这么宽容。我嫌虫子反应慢,我嫌虫子没我聪明没我能干,我不能包容虫子的这些缺点。也许,我爱虫子不够多。

  我希望杨思北快乐,所以,我希望杨念南尽快醒过来,哪怕是留下什么后遗症,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真的,不是一时冲动,假若我嫁给杨思北,而杨念南有任何不妥的话,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妹妹晚安我很想念你,

  妹妹晚安你会在那里?

  这些年来人事已非,

  真怕你认不得我的改变。

  想你不必焦急我们都还记得你,

  只是不怎么提起想你不必慌张,

  家里格局仍一样只是少了你的床。

  妹妹晚安我变得如何?

  妹妹晚安你是不是快乐?

  孤不孤单冷不冷清?

  寒夜里是否有人与你为伴?

  想你不会烦恼那么爱笑和聒噪,

  谁能躲开你的撒娇想你不会无聊。

  你总是有你的一套尽管天涯或是海角。

  我想我不会放弃那些有你的记忆,

  即使年华渐渐老去我想我更加珍惜,

  拥在怀里的亲情因为幸福稍纵即逝去。

天道刹那 2005-5-20 22:27

杨念南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杨思北没笑过一下。我感觉自己和杨思北的体重在明显地下降,那天我照镜子,吓了我自己一大跳――还以为见鬼了呢,没成想那是我自己。

  我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那是我们大学同学自己供的期房,满打满算三十五平方米。我们同学说,房子租给我俩他放心,有人帮着还贷款了还不能使劲儿祸害房子,一举两得。他可是一举两得了,我却不得不天天跟杨思北“同床共枕”了。


  “杨思北,我脸上长痘痘了。”大清早,我吊着杨思北的脖子耍赖。杨思北那文科脑袋里形容词多得不得了,曾经捧着我的脸形容我的皮肤“吹弹可破”,我虎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捶着杨思北的背说他穷酸文人连女朋友都戏弄。

  “哦,又长痘痘啦?快去美容院做做美容吧,省得以后你红颜不再了我不喜欢你了。”

  “杨思北你真是的,合着你当初死活要追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好?忒肤浅了你!”

  “我不肤浅,”杨思北拿下我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我是内在美外在美全注重,少一样儿都不成。”

  我笑,“杨思北你真行,你这么个标准,全世界就没有合你要求的女孩子了简直,来,我瞅瞅,你到底怎么才华横溢榆树临风英俊潇洒古今中外了?”说着我去揪杨思北的衣服,却被他一把搂了过去。

  “顾湘,我准备辞职了。”

  “什么?”

  “我是说,我要辞职来北京找工作。”

  我明白杨思北的意思。杨念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爸爸妈妈那边又不能告诉,除了他,谁还能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杨念南?再说费用什么的都是开销。万一...万一杨念南醒不过来呢?那事儿不是更多?

  于是我又想了一下跟杨思北分开以后的情景――我一个人守在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房子里,一个人上班下班,再也没人给我买好吃的西瓜,再也没人一口一口地喂我,我天天想念的那个人在遥远的北京,我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他一面,我要担心他是否忙碌是否健康是否快乐......那还不得比旧社会还惨?不行,我要跟他在一起。那一瞬间我是有点犹豫的,因为我费了好多力气找的工作和那份对我来说已经很可观的薪水实在有点让我舍不得,但这种犹豫只持续了一秒钟便被我镇压了――比起杨思北来,什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这样,杨思北在一天之内决定辞职来北京,而我想也没想便决定跟他一起来北京。杨思北没有说话,只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良久,他说:“顾湘,我永远不会辜负你,你对我太好了。”

  我哭了。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为了感动而流眼泪。

  杨思北留下照顾杨念南,我回上海料理我们的房子和我的工作。

  “什么?你丫疯了?!Intel那么好的工作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进,你说辞职就辞职了?傻了疯了?”杜宵听说我要走,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数落。

  “顾湘,我不是告诉你了么?别为男人付出太多,你这么把工作丢了,去北京也未见得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你现在一个月五六千有什么不好的?你让他去北京照顾他妹妹,你留在上海,你俩要是真有缘分,不差这么点儿距离。”丰菱坐在沙发上,小蹦豆儿似的帮着杜宵说话。

  “就是的,你听我俩的得了,别辞职,你一个本科毕业,再能耐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也难。”

  “顾湘......”丰菱刚想往下说,门铃响了。等丰菱把门打开,我差点被吓死――姚洛来了。

  “哎哟,这不是歌唱家么?您怎么舍得大驾光临了?”丰菱一看见姚洛那嘴就通了电似的灵巧,不挖苦几句她就难受。

  姚洛特有大将风度地往门口一站,“杨思北在么?”

  “杨思北在北京呢,你找他有事儿么?”

  “北京??他去北京干嘛?”

  丰菱就笑,笑得花枝乱颤的,“不是,我说大歌唱家,这杨思北上北京干嘛去跟您有什么关系吧?”

  姚洛的脸有些变色了,“他妈妈让我来找他的,他怎么会不在?”

  这回轮到我脸变色了。我知道杨思北把姚洛带回家不是一次两次,但是我从来没问过杨思北的父母是不是喜欢姚洛。但有一点我清楚得很――杨思北的妈妈根本不喜欢我。听姚洛这意思,杨思北的妈妈是认准了这个儿媳妇,非她不可了,还让她到上海来找杨思北来了!岂有此理!把我当什么了这是?!

  我想起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站起来,走到姚洛跟前,说:“姚洛,你为什么来上海我不知道,你别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你想找杨思北你尽管找,我管不了,但这里是我家,我不欢迎你,请便。”我能想象当时我的表情是什么样儿的,我从来没对我的同学和朋友有过那样的表情。当时我太生气了。我生杨思北妈妈的气,她凭什么就给杨思北找了个媳妇儿啊?她凭什么见过我一次就把我否了啊?我生我自己的气,平时精灵古怪的比谁心眼儿都多,怎么见了男朋友的妈妈就什么都不会了呢?饭桌上连口菜都没给老太太夹过,还怪人家嫌你不懂事儿?!我生杨思北的气,你说他闲的没事儿把他家人对我的看法都告诉我干嘛呀?好的告诉我,不好的你不说我也不会死乞白赖地问你,谁不爱听好听的呀?这傻小子还当他这是跟我“坦诚”,真是傻到家了!我最生姚洛的气,你说你跟杨思北都分手那么长时间了,明知道我们俩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来搅和什么呀?全世界就杨思北一个男人怎么的?干嘛死盯着不放啊?真是的,气死我了!!


天道刹那 2005-5-20 22:31

姚洛的大眼睛闪了几闪,“顾湘,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大门没有关,接下来进来的人更是让我大吃一惊――关键。

  “Rachel,你要辞职?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 why?工作太繁重还是待遇不好?你辞职信上没说清楚!”关键绕过姚洛急急冲到我面前,手里拿着我托Joe转交给他的一封
辞职信大叫大喊。

  我愣了,根本没反应过来在我面前蹦跳着叫喊的是我的上司关键。

  丰菱和杜宵也愣了,还以为冲进来一个神经病。

  我缓了缓神经,闭了闭眼睛,说:“Paul,我想说几点,希望你认真听。第一,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的?第二,未经我允许你就进门并且朝我大声喊叫,这就是你从英国学来的绅士风度?第三,国庆休假还没有结束,你不该办公,所以你不该这个时候质问我为什么辞职。第四,我为什么辞职是我的私人理由,我觉得你没必要过问。”

  “我操!你丫真辞职了?!”杜宵和丰菱难得一见地这么异口同声地说话,京骂一出口,关键的脸立马歪成了丝瓜状。

  “您是她上司吧?我跟您说,千万别相信这丫头的疯话,她那是一时没想明白,您可千万别批准啊!”杜宵一劲儿说,还给关键递烟。

  关键接过烟,自己点上,“北京的吧?”

  杜宵笑,“可不嘛!这口音怎么也改不过来,这不,让您给听出来了不是?”

  关键手夹着烟一指我,“Rachel是你好朋友?”

  “可不嘛!倍儿铁的关系!”

  “劝劝她,辞职干什么?”

  “就是就是!”杜宵转头跟我说,“顾湘你瞧你有个多明智的上司,赶紧,把辞职信收回来!”

  “Paul,我能跟你单独谈谈么?”我压根就懒得搭理杜宵,瞅他跟个松鼠似的,一点儿稳当样儿都没有。

  关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跟我进了我的卧室。临走前我跟姚洛说:“不陪了,你自己招呼自己吧。”

  “坐。”

  关键坐在我的写字桌前,手里还夹着杜宵给他的烟。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现在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么?”

  “有。请你回答我。”

  “我可以不回答么?”

  “不可以。请你回答我。”

  “一次你下班,我跟你过来。”

  “你跟踪我?”

  “我喜欢你。”

  “......”

  “我经常跟你暴跳如雷是因为你不肯注意我,我经常挑你的毛病是因为你不肯理睬我,我经常给你派任务是因为我不愿意你跟你男朋友在一起!”

  我对这样的对话了无兴趣,但我倒是真的很奇怪关键今天居然说了这么多句话没有带一个英文单词。我根本不相信关键对我的感觉是他所说的“喜欢”。长了这么多年,工作了几个月,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很多人,尽管我阅历不深,但是我自认我看人还是准的。对关键的看法,我不会错。

  “Paul,你对女人有一种征服欲,这就是你年近三十还没有归属的原因。你刚才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你说你对我暴跳如雷是因为我不肯注意你,你经常挑我的毛病是因为我不肯理睬你,你经常给我派任务是因为你不愿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这些都对,我同意你是真诚地‘暴跳如雷’以及‘挑肥拣瘦’。但原因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不肯注意你,不肯理睬你,以及我爱我的男朋友。”

  关键不说话。

  “包括你现在挽留我。我不排除你是看中我的才华,我对我在写code上面的天赋一直很自信。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你还没有征服我,你想要留下我,并且完成你的愿望。Paul,我没说错吧?”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关键在很久的沉默之后对我说。

  “我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我说。

  “你辞职,肯定跟你的男朋友有关系。他能拥有你,真的很幸福。”关键掐灭了烟,站起来,“我承认。你说得对。你看得很透。就算我对你没有爱情,但是我真的很欣赏你。”顿了顿,他又说:“以你现在的资历,在北京想找工作不是很容易,据我所知,北京的IT市场已经饱和。这样,我给你联系几个地方,你去试试看吧。”

  “不必了,谢谢你。”

  关键笑了笑,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的笑。关键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电话吧。祝你一路平安。”

  “Paul,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可以。”

  “今天你说话为什么没有带英文?”

  “非工作时间,我还是做回我自己的好。祝你一切顺利。”关键伸出手,我第一次与我的这位冷酷无情的上司握了握手。

  关键告别之前,我给他介绍杜宵丰菱以及姚洛,我告诉他,姚洛就是他崇拜的刘索拉的校友。

  当时我也没想到我这个无意当中的介绍成就了一段姻缘,俩礼拜以后关键打电话来说他的女朋友是姚洛的时候我差点从十七楼上跳下去。还真是应了那句俗得不能再俗的“有缘千里来相会”,这生活怎么都跟拍电影似的?这年头儿的年轻人还真都相信感觉。服了!

  我把关键和姚洛送走,回来的时候看见杜宵正用手臂揽着丰菱的腰说话,我站在门口,忘了换拖鞋更忘了关门,“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天道刹那 2005-5-20 22:54

近些日子我都昏了头了,差点儿忘了丰菱和杜宵那码子折腾了好些年还没折腾出结果的破事儿,如今他俩勾肩搭背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有点儿难以接受。

  “反正我们俩今儿也没打算走,明儿还得送你呢,让杜宵睡你们家杨思北房间,我跟你睡,顺便儿给你讲讲我是怎么把他勾搭上的。”


  “什么勾搭!用词不当啊你,你该说‘勾引’!”杜宵把杨思北的鞋往一个箱子里扔,头也不抬地反驳丰菱。

  “滚!什么好事儿到你嘴里都得变成黄色词汇,老实儿干活得了你!”

  我习惯了他俩口不择言地互相损,这个耳朵还没听进去呢那个耳朵就冒出去了,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劝都懒得劝一句。

  “说实话顾湘,刚才那个叫什么Paul的家伙,我瞅着挺受人待见的,比你们家杨思北适合你。”杜宵蹲着收拾东西,“你看,第一,他肯定比杨思北有钱;第二,目前为止,他比杨思北有前途;第三,他跟你同行,你俩的共同语言肯定比你跟杨思北多;第四,他是上海的,对你以后的发展肯定有帮助。”

  “我说你这是给她找男朋友啊还是找什么?有你这么讲条件的么?我们顾湘是什么人呐?她看人是凭感觉的,懂不懂?没有爱情,光有条件算什么,是不是顾湘?”丰菱站在我的大衣柜前头帮我叠衣服,伸出脑袋来讨伐杜宵。

  “胡扯什么你俩,人家对我根本没别的意思。”

  杜宵站起来,“我告儿你啊顾湘,这年头儿女孩儿找老公,不能看爱情不爱情的,得看合适不合适。别怪哥哥没劝你,你不如我了解杨思北那个人。他人好是没错儿,可他不适合你,你知道不知道啊?”

  我扔下收拾了一半儿的书,抬起头看杜宵,“怎么不合适了,你说。”

  杜宵拨拉拨拉他面前的一堆东西,坐到我面前,拉开架势开始说:“杨思北他喜欢你是没错儿,这我看得出来。但杨思北那个人太挑剔,指不定哪天你哪一点儿不对他心思他就因此对你没感觉了,到时候你受得了么?你还别拿眼斜愣我顾湘,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你大大咧咧的,还能仔细想想杨思北想要什么样儿的老婆?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你俩活得都太骄傲,谁为了谁改变那都得难受得上天入地的,可是你俩需要为对方改变的东西又太多,那能合适么?

  “再有就是你,你对杨思北投入得太多了。对待男人不能这样儿,你把心都掏给他了,所有的心思和感情都在他身上了,你自己的什么事儿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了,那能行么?男人会觉得压力特别大,会觉得你粘人,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腻歪你,懂不懂?

  “还有你的过去。你和虫子那点儿感天动地的过去杨思北全知道吧?你别咔吧眼睛装无辜,我还不知道你?人家不知道你也全告诉人家了吧?那能说么?!我告儿你那全是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爆炸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我告诉你男人听见这些事儿,当时没一个不大度的,可到了后来没一个不在乎的!就你丫这样儿的傻妞儿,什么都跟人家说!你说一个正常男人,跟你走到复兴门儿‘百盛’的时候想起来你和前任男朋友手拉着手在这儿的地铁站听着一个地铁歌手唱了一个小时的歌儿,还是大冬天的,哪个正常男人能他妈的不难受吧你说?

  “还有,你老夸杨思北吧?把他捧得跟文曲星再世似的是不是?他有什么缺点你也不说,光说他的优点,那能行么?你肯定还一直特诚恳地承认你自个儿的错误,一劲儿说我改我改我以后肯定改。我告儿你顾湘你把杨思北惯得成儿成儿的了,他就以为他特完美,指不定哪天就觉得你配不上他了。

  “我听你念叨过好几次了,你打算结婚是不是?不管是不是杨思北提出来的,你都不能在这事儿上跟他叫真儿。爱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结呗,你这么年轻你怕什么吧?你老这么追着追着,杨思北烦了,他烦了他也不告诉你,等哪天烦透了就跟你分手了。

  “还有就是你自个儿的毛病。有时候儿吧,我真觉得你不像个女孩儿,你说你挺聪明的,我们说话绕多少个弯儿你都能一下反应过来,可杨思北说话绕一个弯儿你就不明白了。比如上回一起吃饭,杨思北说过一句‘她是厉害,我习惯她这么厉害了。’你还跟那儿美呢,你以为杨思北那是夸你啊?他是暗示你,以后能不能不那么牙尖嘴利的让他难堪?你就听不出来?你俩暗地里那些事儿我不知道,但我想这类的事儿肯定少不了。

  “你知道你还有什么毛病么?就是自个儿老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老觉得自个儿什么做得都最好。杨思北什么人你不知道么?那是能做到90分绝对不做到89分,你可倒好,能做到90分,还没等到80呢就觉得行了,我比别人强了就行了。那杨思北还能看上?怪了!”

  杜宵一刻没停地说了老半天,我一句话也没插,就那么静静听着。杜宵说得对,杜宵说得全都对。我连一句可以反驳的话都没有。他是比我了解杨思北,我只是一味地爱杨思北,可我不够了解他。差得太多太多了。

  “顾湘,我说这些你别见怪,要不是为了你好我才不说呢。我知道你什么人,你是一门儿心思地对杨思北好,可是不行,顾湘,你得留点儿余地,省得到头来自个儿难受,你说是不是?爱情这东西不可信,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么?”


天道刹那 2005-5-20 22:58

<FONT face=Arial color=black>一直没说话的丰菱朝杜宵打个手势,“你先出去吧,外头东西拾掇拾掇,我跟她说几句话。”

  杜宵关门出去,丰菱坐在他原来坐的位置上,拿起了装着杨思北照片的一个镜框。

  “杜宵这么多年没答应跟我在一起的原因其实特简单,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顾湘你先
别说话让我先说完。我们根本没法想象他因为这事儿遭到了多大的冷遇。当年选飞行员,一共要十二个,十六个人的大名单上还有他呢,结果最后通知他,不行了。当时我就奇怪,为什么不行了呢?杜宵那会儿说让人靠后门儿挤下去了。他当时特伤心,因为当飞行员是他最大的梦想。再后来就是他初恋的女朋友,离开他的时候,也因为这个理由。再再后来,就是他找工作,因为这个理由,被好多公司拒绝了。这就是他为什么坚持考研的原因。我跟他说,他把这事儿想得太严重了,其实我不在乎。杜宵就笑,他说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你家人能不在乎?你朋友能不在乎?我说你是跟我一起生活还是跟我家人一起生活?后来我问杜宵,你爱不爱我?杜宵说,我肯定是爱你,但是我爱你不够,因为这么多年,我都觉得我跟你不可能在一起。”

  “杜宵这句话说得是掏心的话。”我说。

  “他为了这么一个理由拒绝了我这么多年,现如今他肯告诉我了,我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我跟杜宵说了,我跟他在一起,能多久就多久,有一天如果不能在一起了,我二话不说肯定走人,哪怕是他看上了一个比我好的,我都甘愿。顾湘,刚才他跟你说的那些话,确实都是真的,我老早也想跟你说了。但那些话他不光是说给你听的,还有的话是让我听的。”丰菱习惯性地歪着嘴笑了一下,“顾湘,你要学会爱自己,多爱自己一点。你连自己都不爱自己,怎么要求别人去爱你呢?”

  “不都说‘当局者迷’么?有时候大道理全都明白,搁到自个儿身上,怎么也做不到。”我看着丰菱,“以后就算是杜宵离开你了,你也不后悔?”

  丰菱摇头,“不,肯定不后悔。顾湘,我跟你不一样,我认识杜宵这么些年了,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可你不像我了解杜宵那么了解杨思北,你义无反顾得太盲目。”

  我从丰菱手里拿过杨思北的照片,看着他微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阵剧痛。


</FONT>

天道刹那 2005-5-20 23:03

我带着我和杨思北简单的行礼回到了我们的北京,杨思北找工作并不难,托托朋友拉拉关系,很快就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而我的工作便不容易。关键说得没错,北京的IT业已经不需要人了,尤其是我这样的国产学士,没人要。于是我对杨思北说:“我在家给你当家庭主妇吧!”杨思北笑,很疲惫但是很欣慰的笑。他吻我,他说顾湘我爱你。

  白天我去医院照顾杨念南,晚上给杨思北烧饭做菜料理家务,还没几天呢,我就感觉我
一点儿不像原来那个干起活儿来就发疯的IT工程师了,整个儿一纯种的家庭主妇。

  我们回到北京不到一个星期,杨念南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我,泪水便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我一边大声叫医生一边给杨思北打电话,我喊:“思北!思北你快点过来,念南醒了!!”杨思北一句话都没顾得上说就挂了电话,我想他是赶过来了。

  “你可醒了,把我和你哥急死了!”我握着杨念南的手,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时候我觉得我真像杨思北的媳妇。

  “顾湘姐,明哲他,来看过我么?”

  我愣了。高明哲?是啊,高明哲为什么没有来看杨念南?她这样折磨自己,就是为了见高明哲一面吧?这段时间我和杨思北忙着安顿家安顿工作,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他要来,我们没让,怕他受刺激。”我撒谎了。其实我不会撒谎,我一撒谎准露怯。

  杨念南又哭了,泪水淌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张酷似杨思北的脸。

  “帮你跟学校请假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醒过来,你哥还不信,整天愁眉苦脸的,看,醒过来了吧?等好一好咱们上学去,好好读书好好生活,没了高明哲也能活得好好的。”杨念南要坐起来,我扶着她,给她垫了一个枕头在身后。她亮亮的眼睛望着我,“顾湘姐,你很爱我哥,是么?”

  “是。这事儿我一般人还不告诉呢,呵呵。”杨念南醒了我是真高兴啊,比当年我考上理工大,比当年我被Intel录用还高兴。所以我兴奋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你等着,你哥上班的公司远,这会儿可能赌车。”

  杨念南苍白的小脸儿上有了笑容,“顾湘姐,你真的很爱我哥。我看得出来。你这种爱那么义无反顾,你迟早有一天会爱得失去了你自己,到时候,就怕我哥他不再爱你了。”

  我坐在床边儿上,给杨念南倒了一杯水。“你这孩子,是不是病糊涂了?说哪门子胡话?来,喝杯水,医生说你暂时不能吃固体食物,等会儿我去给你弄点稀饭。”

  “不,顾湘姐,我没说胡话。就像我爱明哲,我爱他爱到骨头里,爱到最后失去了自己,他说我没有自我,才不爱我了。顾湘姐,你知道么?人一定要最爱自己,否则一定会受伤。”她说着说着又哭了。

  “高明哲那么对你,根本就不值得你去爱,你懂么?”

  杨念南越哭越厉害,她泣不成声地说:“我懂,我懂!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啊,我就是爱他啊!”

  这一次我没有劝说。杨念南说得对,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感情又是谁能控制的呢?难道你说不爱就不爱了么?说不付出就不付出了么?也许我太爱杨思北了。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抛弃我,我从未想过我会嫁给除了他的第二个人。我相信他对我说的所有的话,我相信他所有的承诺。因为我爱他。

  杨思北气喘吁吁地冲进病房,抱住杨念南,兄妹俩就这样抱头痛哭。我在一边看着,觉得自己二十一岁的年纪,像是四十一岁那么苍老无力。

  杨念南被我和杨思北接回了我们的小屋,在门厅里搭了一张床,我和杨念南睡卧室,杨思北睡行军床。

  那些日子杨念南总跟我聊天,聊天的话题总也偏离不了爱情和高明哲。

  杨念南说,她根本就不敢出门,北京到处都是高明哲的影子,每次看到,她都能特别强烈地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过的爱情,那个时候,心脏就像被冻僵了似的那么难受。

  杨念南说,她知道高明哲不那么爱她,但是她总是相信有一天他能爱上她,并且跟她白头到老。她说,不是都说好人好报么?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伤害过别人,为什么到头来却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呢?

  我告诉杨念南,爱情其实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我说:“虽然很多很多的现实告诉你不能相信诺言和爱情,但是该相信的我们还是要去相信。怎么可能没有爱情呢,你说是么?你还那么年轻呢,以后肯定会遇到比他好的男孩子。”

  “我忘不掉他,真的忘不掉。”

  “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时间长了就好了。什么事情都能熬过去,只不过这个过程比较辛苦而已。”

  我从书上看到过一句话,爱情对人们成长的影响是革命性的。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和刻骨铭心的痛之后,人肯定会长大的。杨念南便是如此。

  她有时候跟我聊天,更像是自言自语,她会说:“也不能全怪他,我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之后她就会列出自己的缺点和不足,还说以后要怎么怎么改。

  我忽然想起了临来北京之前的那天晚上杜宵跟我说的话。于是,我挑拣着把那些话告诉杨念南,杨念南笑着说:“顾湘姐,你只比我大两岁,可是好像比我成熟很多呢,怪不得我哥那么喜欢你。”

天道刹那 2005-5-20 23:06

我也笑,忽然胃里一阵翻腾。我开始呕吐。

  “顾湘姐,你这段日子是不是太累了呀?看你脸白的,吓死人啊!要不咱上医院看看吧,我给我哥打电话。”杨念南冰凉的小手捧住我的脸,一脸的惊慌。

  我拉住她的胳膊,“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可能昨儿喝的牛奶过期了。你哥工作特
忙,别烦他了。”我顺势坐在沙发上,觉得周身的力气就像轻烟似的,只看得见,却摸不着。

  杨思北下班回家,杨念南像个小兔子似的蹦到他面前,“哥,哥!顾湘姐今天吐了,好几次呢,你是不是带她上医院看看啊?肯定是照顾我太累了!”

  杨思北丢下皮包,鞋都没脱就走到我面前,“怎么了?看你,脸怎么这么白?走,跟我去医院!”

  我开始笑,不是干笑,特由衷的那种笑。“得了杨思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事儿啊?我要是有事儿那还不全北京都知道了?能轮到你送我去医院?”

  杨思北抬手捏了我脸一下,跟杨念南说:“瞧见没有?就是这么贫!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其实我真难受啊,差不点儿就吐杨思北一身了。我怀疑昨儿晚上喝的那牛奶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要不然我怎么能这么难受呐?!

  那段日子,我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伦之乐”,杨思北每天都很开心,我们三个在一起,真的很像一家人。

  我想着等杨念南回去上学了我就出去找个工作,不能总这么在家里呆着,杜宵和杨念南都说,不能失去自己,否则便没有生活的意义了。其实我不是怕失去自己,我是怕失去杨思北。

  后来的几天我开始越来越奇怪自己的身体状况,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我总不能天天都喝过期的牛奶吧?那我也忒倒霉了点儿!除非全北京的过期牛奶都让我买家来了。

  于是我背着杨思北到医院去检查。内科的大夫告诉我,我的肠胃一切正常,他翻着我的病例慢条斯理地说:“你去妇科看看吧。”

  妇科?!我的天呀,我怎么都没注意,我亲爱的老朋友这个月没有来呢?坏了坏了!!!

  我顿时感到血往脸上涌,通红着脸蛋就上妇科去了。说实在的,当时心里没觉得害臊没觉得紧张没觉得害怕,光顾着高兴了――我是不是挺傻冒的?

  化验之后,我拿到了一张化验单,红色的字:阳性。

  我怀孕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让我满怀喜悦。从前我不明白书上电视里说的那种母爱是什么,但我有了这个孩子,明白了。孩子是你的生命和你的希望,孩子是你的未来,孩子是你和你最爱的人的共同体。你和你最爱的人有了孩子,那孩子一半是你,一半是你的爱人。

  我在想,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杨思北,他肯定很开心。那么,我们马上可以结婚吧?我再也不用担心会失去他,再也不用担心他会有一天不爱我。在我看来,婚姻便是爱情最牢靠的保证了。

  我在杨念南回到学校去上学的那一天告诉杨思北,我怀孕了。

  “多久了??”杨思北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看不到他的喜悦。那一瞬间,我有些冷。

  “三周。”

  “顾湘,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到现在我还记得我跟杨思北第一次的时候他在我耳边对我说的话:顾湘,我会爱你一辈子,我不会辜负你。可是现在,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怎么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说不要了呢?难道说他不爱我了么?

  “你别误会。你这段时间休息不好,一直在吃安定,这对孩子能没有影响么?顾湘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咱们不要这个孩子,以后等结婚了再要一个健康的宝宝,不好么?”

  “你舍得?”

  “我舍不得!我心疼你也心疼孩子,可是没办法啊!万一...万一孩子生下来有个什么病,我们是不是后悔都来不及??顾湘,你相信我,我们同学四年,我的人品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了。你让我考虑考虑吧。”我转身去厨房,在厨房里流了一地的泪。那是我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

  都说,女孩子若不是真的爱一个男人,不会跟他做爱的。因为会痛,周身都会痛。那种痛比我想象的要强烈,我甚至控制不住地咬自己的嘴唇,抓自己的皮肤,想要止住那种痛。但是我止不住。我没有要求停止,因为我爱杨思北。

  现在杨思北说不要这个孩子,我该怎么办呢?我能去跟谁求助?

  杨思北从我身后绕过来,抱住我,“顾湘,要不,我们留下这个孩子,我们结婚,他什么样我们都养他长大,好不好?”

  我转过身,手抚上他的脸,“你能这么说,我就满足了。你要记得,你有一个孩子,他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你说得对,我最近吃药太多了,肯定会影响到孩子,我们要孩子也来得及,我才二十一岁,你说是吧?”于是我扑进杨思北怀里放声痛哭。我真是舍不得这个孩子啊,那是我和杨思北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哭着说:“思北,你不要辜负我,不要辜负我。”

  杨思北抱紧我,“不会,一定不会。”

  杨思北叹口气,“顾湘,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天道刹那 2005-5-20 23:08


  我一个人去了医院。注射麻醉剂之前,我在心里说:“孩子,宝贝儿,妈妈对不起你,以后你再做妈妈的孩子,妈妈一定加倍爱你。一定加倍爱你......”我渐渐失去知觉,待我醒来,手术已经结束了。


  我擦干了泪水,给杨思北打电话。我说:“思北,我们没有孩子,医院把档案弄错了,我刚从医院出来。”

  “啊?是么?那就好了,我刚才还心烦呢!那你赶快回家吧,我下班就回去。”杨思北轻易地相信了我的谎言。我说谎从未说得这么成功过。这是第一次。

  我挂上电话,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出医院。我这样告诉杨思北,是不想他背上一辈子的愧疚。对孩子的愧疚,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我爱杨思北,太爱他了,生怕他受到一点伤害,恨不能自己化作他周身的空气去保护他。

  爱到极至,也许便不珍贵了。

  就好像我爸对我妈,那种爱,那么深刻的爱,我妈一生也没有珍惜过。

  我妈原来跟我说过,爱情啊,它是个懒东西,你不去理它,它也不会来招惹你。你若太在乎它了,它就反咬一口,让你痛不欲生。

  当晚,我接到一个电话,我爸在电话里哭着跟我说:“顾湘,你快回来,你妈病了。”

  “什么病?爸你哭什么?是不是很严重?”

  “肝癌,你快回来啊!”

  我懵了。肝癌?我妈怎么会突然得肝癌了呢?我大学毕业见到我妈还好好的啊,怎么几个月的功夫就肝癌了呢?

  那个时刻我在脑子里想到了无数可怕的我不能接受的场面,越想越揪心,到了最后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身亡了。我真是害怕我妈有事啊,就好像我害怕失去杨思北一样。

  我跟杨思北一说,杨思北也懵了。

  “那你赶快回去吧,别让你爸你妈着急。”杨思北说着抓起电话就帮我订机票。

  其实我想让杨思北跟我一起回去。我跟他谈恋爱这么久了,他还没见过我父母呢。如今,我妈如果真的没救了,那...那见见他,也好啊。但杨思北没提,我也就不提了。我知道他刚进那家公司,一切都不熟悉,请假不方便。我不想让我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我在做完手术的第二天踏上了回家的路。没有人知道我刚刚失去了我的孩子,没有人知道我需要休养。我的医生告诉过我,这次手术后,以我的体质,很难再怀孕了。

  飞机上我反复问我自己,这几个月我究竟经历了什么?究竟是什么让我变成今天的样子?难道是爱情么?或者是太多突然而至的意外?不到一年以前,我还是个快乐的小姑娘,我美丽,我活泼,我有天分,我骄傲而自信地活着,我从未想过未来有什么险阻。然而现在我变了,我不再是一个小姑娘,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尽管这个孩子没有来到这个世上。我开始为我爱的人理家,尽管这个人不是我的丈夫。我开始一切为他着想,他犯错的时候替他找理由,他苦闷的时候替他分担忧愁。我不像个小姑娘了。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敢做敢为敢说敢干的顾湘了。

  连不常见面的姚洛都说,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何况杨思北?杨念南说得对,我爱得失去了自己。

  我走下飞机,看着已经快要一年没有回来的家乡,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我即将失去很多很多东西,失去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是致命的。

  致命,杨思北说过,我对他的吸引是致命的。现在我把我自己交给他了,他该活得很好了吧?

  我到了家乡最好的那家肿瘤医院,找到了我妈的病房。我在病房门口看到我爸,他的白头发一夜间多了很多很多,从前他那么精神,怎么看怎么都像四十刚出头的男人,现在可好,整个儿一小老头儿了。我简直难以想象,我们家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了呢?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惩罚我?可是,何苦报应在我父母的身上啊???

  “爸......”

  “别哭,千万别哭。乖女儿你听爸的话,你一哭,爸心里更难受了。”

  “爸,我妈她...怎么回事儿啊?”

  “都怨我啊!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发现。大夫说是生闷气气出来的,唉!你说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我爸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看见我爸这么一哭,我更难受了,只觉得要晕过去了似的,天旋地转。生闷气气的?跟谁生气?除了我,还有谁能让我妈生闷气啊?我真混蛋,居然把自己亲生母亲气得病了。顾湘,你真是个该天打雷辟的混丫头!!

  “我去看看我妈,爸,回头咱俩再唠。”我擦了擦眼泪,要进病房。

  我爸拉住我,“顾湘,大夫说你妈的心脏也不太好,你别说刺激她的话,啊。”

  我点头。

  我妈看见我,眼中立即有了光彩,“来,顾湘,到妈妈这里来。”我妈说话还是那么温柔。我妈说话真好听。“顾湘,你别哭,妈妈没事。别哭啊。”我妈给我擦眼泪,越是擦我越是伤心。我想到我妈将不久于人世,这个惨烈的事实对我来说太过突然。

  “顾湘,你听妈妈说。”我妈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冷冰冷的。“妈妈告诉你,这世界上的爱啊,只有父母对儿女的爱是最真的,其他的都是一种交换,你懂么?你不要太傻,妈妈知道你还在钟情那个杨思北,你听妈妈的话,跟他分手吧,你迟早有一天会受伤的。你懂么?”

天道刹那 2005-5-20 23:11


我低着头掉眼泪,不说话。我不想跟我妈撒谎,但是我不能跟杨思北分手。如果我没了杨思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顾湘,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希望你幸福,你知道么?”

  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点头。


  我知道我妈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就是杨少平当初为什么离开她。我很想告诉她原因,但我现在根本说不出话。我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但我还是忍不住。

  我爸把我拉出了病房,他怕我一直这么哭下去会影响我妈的情绪。我爸刚刚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跟那个杨思北住在一起?”就听见病房里其他病人一阵慌乱,医生护士先于我和我爸冲进病房,待我和我爸冲进去的时候,我妈的床已经被围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医生,我爱人怎么了?”

  “大夫,我妈怎么了?啊?我妈怎么了啊?”

  没容我和我爸说话,那群人把我妈抬上了一张有轮子的床就走,“去加护病房!”

  “大夫,大夫!!”我爸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紧紧抓住一个医生的袖子不放。

  “心肌梗塞,你要是想要你爱人活命就赶快放开我!!”

  我爸放开了紧紧抓着医生的手,眼神空洞无物地望着前方,拉了拉我的手,“走,顾湘,去看看你妈妈。”

  “姑娘啊!床底下那个手机是不是你妈的?”临床一个阿姨叫住我,指着我妈的病床问我。

  我一只手扶着我爸,一只手擦眼泪,往床底下一看,的确是我妈的手机在响。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还会给我妈打电话。

  “喂?”

  “喂?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告诉你的话惹你不高兴了?我也是听说,顾湘她不见得真的有孩子,阿姨,阿姨你说话呀!”

  我拿着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狂怒。“高明哲你是不是神经病啊?你从哪里打探来的我的消息?你要还是个人就不该把这些事告诉我妈妈!现在我妈心脏病犯了,你满意了?我对不住你你冲着我来,把我妈气病了你算什么英雄你?!我告诉你高明哲,我妈没事则已,我妈要是有事我废了你!!!!!”我愤怒极了,我没想到一直给我妈提供我动向的是高明哲,我没想到他能恨我到如此地步,我没想到他居然连我有身孕这回事都知道,我更没想到他居然禽兽到把这件事告诉我那冰清玉洁了一辈子的妈妈。高明哲,你这个混蛋!我恨你一辈子!

  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惊恐万状地盯着我,我看向我爸,他比我刚见到他的时候更加苍老无助了。他似乎没有听到我刚才的咆哮,眼神依旧望着前方,没有焦点。

  “顾湘,走,去看你妈妈。”我爸的声音没有波动,我听了心里狠狠地一疼。

  我站在加护病房外面,跟我的老父亲一起望着我的妈妈。妈妈,如果你能醒过来,我一定告诉你一个你一直都想要知道的秘密。杨少平当初离开你,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太爱你。妈妈,你一定要醒过来,你一定要知道这个秘密。我知道,如果你不原谅杨叔叔,那么你永远都不会甘心。妈妈,你是为了爱情活的这一生,刚才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想必是你一生下来的感触吧?妈妈,你一定能醒过来。妈妈,你一定能再见到光明和幸福。妈妈,我和爸爸都爱你。


天道刹那 2005-5-20 23:13

我所有的祈祷和我爸所有的爱恋都没有挽留住妈妈离开的脚步,我的母亲,那个曾经想让我成为大家闺秀的美丽女子,那个爱了她心上人一辈子的痴情女子,那个到死都没有甘心的倔强女子,离开了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女儿,还有爱她的心上人,走了。2001年11月3日,我的母亲撒手人寰。

  我跪在我妈的身边哭了很久很久,我爸则静静地坐在一旁,跟我妈说话。


  他说:“欣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我还有好些话没跟你说呢。欣儿,我知道你心里头一直都记挂着少平,你一辈子也没能忘掉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当初肯嫁给我是因为我有点儿像少平。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愿意跟你过一辈子,我觉得你能陪在我身边儿,就比什么都好。”

  他说:“欣儿,顾湘长大了,有她自己的生活,你让她自己去经历自己去琢磨吧,咱俩不可能扶着她走一辈子。我见过杨思北那孩子的照片儿,挺好的一个孩子,真的,他的眼睛特别像你。你说,少平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找了一个特别像你的媳妇儿?”

  他说:“欣儿,你一辈子没有爱过我,但是我从来不后悔爱上你。你知道么?”

  我爸从未当着我的面叫过我妈“欣儿”,我也从来没有想到我爸会对我妈说“爱”字。我妈走了,我爸的心,也跟着走了。

  “顾湘,你回北京吧,不要回来了。”我爸平静地对我说,“你妈的肝癌,纯粹是跟你熬出来的。你妈这次心肌梗塞,也是跟你有关系。顾湘,爸爸很疼你,但是爸爸也很爱你妈妈,爸爸没办法接受是你把你妈妈害死这个事实。你走吧。暂时,不要回来了。”

  我爸说完这番话,又坐在了我妈身边,背对着我,不肯再跟我说一句话。

  我站在我爸身后,哭。我求我爸让我留下来照顾他,我求我爸让我给我妈送行,可是我爸不理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我只好离开。因为我爸他不认我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跟我爸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等他的悲痛平复一些的时候,再跟他解释过去发生的一切。我现在非常非常想念杨思北,还好,我有他可以依靠。

  “思北,是我。你干嘛呢?”天冷了,我说出的话在空气中结成了小水珠,

  “顾湘,你,这几天好么?我都没敢给你打电话,怕你情绪不好。”

  “我...我挺好。”我怎么能告诉他,我的母亲已经去世,而我的父亲连为我母亲送殡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怎么能让那个我爱着的男人为我担忧呢?他有父亲母亲,他有一个体弱的妹妹,他有一大堆负担。

  “哦,挺好就好。”他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顾湘,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适,但你也知道我有什么事儿不瞒着你。我想...我想我们该...分开了。”

  杨思北这句话一出口,我的世界轰然坍塌,我被压在了地狱的最底层,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便挂上了电话,关了手机,在路边抱住一棵杨树失声痛哭。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看到,这最好。但愿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痛苦,但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比我快乐。

  思北,我爱你如此,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思北,你不是答应过我永远不辜负我的么?思北,你不是说你会爱我一辈子么?思北,如果当初我留下那个孩子,你还会离开我么?

  现在我想起了原来听过的那些话。

  杜宵跟我说,诺言其实都是狗屁。有很多时候,诺言和谎言没什么区别。他还说,爱情就是付出永远大于回报的不等价交换。他最后说,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是什么?如果你问一个问题:给你一千万,让你放弃现在的爱人,你放不放?女人会告诉你:不,我不放,多少钱我也不放。而男人会告诉你:放。杜宵说,这就是区别。

  杨念南跟我说,顾湘姐,你知道么?人一定要最爱自己,否则一定会受伤。

  我妈跟我说,这世界上的爱啊,只有父母对儿女的爱是最真的,其他的都是一种交换。

  我妈还跟我说,爱情啊,它就是个懒东西,你不去理它,它也不会来招惹你。你若太在乎它了,它就反咬一口,让你痛不欲生。

  我不相信他们的话,结果,我遍体鳞伤。

  我不知道杨思北为什么离开我。也许他觉得我已经失去了自我,也许他对我的激情已经过去,也许他跟我一起生活之后看透了我的缺点而对我失望,也许他还是不能接受他妹妹差一点没命的最终原因是我......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一千次一万次地问杨思北,你会不会辜负我?

  杨思北一千次一万次地告诉我,不会。

  于是我相信了。

  相信诺言的最终结局,就是受伤。

  我总算是明白当初杨念南失去高明哲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自杀。这种痛苦,我真的是宁可死也不愿意承受啊!可我不能死,我如果死了,杨思北会内疚一辈子,我不能让我爱的人受委屈。我如果死了,我爸也活不成了,我不能这么没良心。所以,我要好好活下去,我必须好好活下去。我现在才明白,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自己。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一个人自私一点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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